索菲亞·科波拉：我希望擁有一個柔軟的女性世界

電影評論：科波拉《牡丹花下》採訪

譯 | Molly

編 | ebb

索菲亞·科波拉的第六部長片《牡丹花下》改編自托馬斯·卡利南的同名小說。這部小說在1971年時也曾被改編成電影，由唐·西格爾執導，克林特·伊斯特伍德主演。電影的故事發生在美國內戰時期，一位迷路而身負重傷的士兵來到了佛吉尼亞的一所寄宿學校，由此發生了一系列的故事。

相比於1971年的版本，科波拉把故事重心放在了寄宿學校的女孩而和女人們身上。這些女性角色由強大的演員陣容組成：妮可·基德曼，克爾斯滕·鄧斯特以及艾麗·範寧. 6月23日，該片在戛納電影節舉辦世界首映後，於美國上映前，《電影評論》雜誌對斬獲了“戛納最佳導演”的科波拉進行了一次採訪。

我很好奇，怎樣的藝術靈感在創作這部電影時啟發了你？一方面，你參考了威廉·埃格爾斯頓攝影作品，對嗎？

我們把很多參考材料都放在了一起。我把這些都拿過來，和我的美術指導（安妮·羅斯）一起工作。我們看了很多畫，以及攝影師菲利浦·勒素的作品。我們還看了很多其他電影，內戰時期一些描繪女人和孩子的攝影和素描作品。在氣氛和色彩上，參考了威廉·埃格爾斯頓的作品。這些參考一直是我們講這個故事的出發點。

你把圖片放到一起，再分發給大家傳閱？

是的。那時候我們做了個由圖片構成的公告板，我們叫做“情緒板”（Moodboards). 參考照片會提示我們對於鏡頭的想法，或者只是這個鏡頭看起來的樣子，還有色調及燈光。

就燈光和色調來說，你想要的是什麼呢？

談到攝影，我希望能令人感到自然。我希望擁有一個柔軟的女性世界，去進入到這些女人們的天地，從她們的視角來看這個世界。而那個從戰場來的士兵是個粗獷的男人，這個女性世界和他形成了鮮明的對比。當故事轉向時，我覺得這個轉變會更令人驚訝，因為你一直處在這個非常柔軟而女性化的世界裡。我曾經對“南方哥特式”這種類型思考了很多，包括它的一些範式，以及如何把這個故事融入到其中。

當你說到“南方哥特”這種類型時，具體來說是指什麼呢？

我們做了那種大門，尖銳的長釘，枝狀的燭臺，穿著睡袍的少女，還有那些拍攝角度，總體來說，我指的是那種氣氛。在電影的最後一幕，那些夜晚的燭光使攝影看起來更為陰暗，也有一些更令人緊張的拍攝角度，諸如此類的東西。

你如何在電影中塑造出你自己的美國南方風貌呢？在視覺上，《飄》和其它電影已經使人們對南部和一些事物建立了強烈的聯繫。

我對南部的第一印象中，有一部分來自《飄》，所以我想到了這部電影。我們的一些場景裡，女孩兒們繫上束身內衣的帶子，這是從內戰時期的電影中得到的靈感。當我開始寫這個故事時，我內心有些想通過這個故事表達的情緒。這種情緒讓有些想起了《女生向前走》中那些在家庭中的姑娘們，所以我想讓她們穿著輕淡柔和的裙子。這些裙子一定被洗了很多次，有一點褪色了。這些姑娘是真的與世隔絕，對外界沒有很多認知。這些感覺都影響了我在視覺上選擇以何種方式呈現這個故事。

你一定知道，穿著那些被要求穿著的衣服， 她們費了很多精力才能強顏歡笑。

那她們就不得不生存下來，並且在沒有其他幫助的情況下繼續經營自己的地方。

你怎麼決定了用這樣的戲服？它們看起來既復古又新潮。

顯而易見，我們參考了那個時代的黑白肖像畫。實際上，我們也參考了大都會博物館的戲服館藏，通過翻閱那些布料的樣本得知某種布料到底看起來是怎樣的，然後處理成適合我們的色調的樣子。然後，我們決定不讓她們穿那些很大的裙撐，因為她們在花園中勞作，周圍沒有男人，所以她們的輪廓就像撒了氣一樣癟下去了，用長裙替代了那種她們會為了宴會而穿的克里諾林裙。

直到那個男人來了，她們和他在一起玩樂，才穿回那種裙子。我們努力使髮型和服裝從那個時代真實的樣子變得更為迎合現代人的眼光，這樣一來就不會看起來那麼奇怪。即使它們是那個時代的，看起來也很可信。它們依然是精確展現那個時代風貌的，只是通過一些加工變得更為迎合現代人的眼光了。

我覺得有些東西，在唐·希格爾的版本中也有。

那個版本看起來非常“七十年代”！尤其是那些年輕姑娘，艾麗西亞那個角色就像七十年代Breck洗髮露的廣告女郎。那時候，他們就喜歡那種模樣。

比較克林特·伊斯特伍德和科林·法瑞爾分別扮演的士兵角色很有意思。似乎慾望在科林身上更多是體現在他的外表和力量上，和伊斯特伍德相比，他表演出了更多欲望。

這很有意思，我曾看著伊斯特伍德扮演的那個，想著這兩個人。這個角色是個壞人，而且片中有旁白和腦海中的閃回。在我們的這個版本中，這個角色有點神祕，或者說你不是特別確定他的立場是什麼。在我們這部中，他更多的是作為慾望的客體。

他是個性感魁梧的猛男。在1971年的版本中，這就是女人們之間的一個祕密。而你似乎更努力想要準確地描繪他們之間的互動，以及他們如何表達複雜的情感。

我覺得這是因為在那部中，故事是從那個男人的視角講述的。那個士兵進來了，就好像美妙的幻想變成了一場噩夢。在我們的版本中，我把故事的視角放在女性角色上。她們不再神迷，而是更為人性化，這個故事就關於她們的身心如何被應該做的事和自己的慾望所撕扯。相比而言，是那個男人更為神祕。這是種對同一個故事所產生的不同看法。

你總是對配樂的選擇格外認真，所以你想對這部作品的配樂和音效說些什麼嗎？

我希望能真的把重點放在張力上，並且讓它持續不斷。當我們做剪輯時，我感覺不應該讓音樂過於侵入進來。沒有音樂時反而更有張力，音樂真的是多餘的。有了自然環境的聲音和那些遠處炮火的威脅，最少的音軌就產生了最好的效果。感覺上就像是他們對那些事純粹的體驗。選擇聲調暗湧的緊張感，而不是會引起注意的音樂，這就是關於配樂的想法。

在以往的作品中，你經常使用流行音樂，選擇一些令人印象非常深刻的歌曲。但這部電影沒有那些配樂，這似乎讓人更陷入那種他們都身處屋中的環境。

沒人躲得掉。

當你讀卡利南的這本書時，腦海中呈現的是怎樣的畫面，使你覺得和1971年的那個版本形成了對比？

我心中有種意象，而且我能在書中更多地讀到角色和對話。這幫助我構建起了情節的結構，而後整體修改，這給我打好了構建情節的基礎，讓我可以往前推進。但氛圍和情緒很多都是從拍攝地點受到啟發的。那些有著橡樹的房子，然後是樹掛，還有穿著褪色裙子的女人們。有些東西讓我想起了《女生向前衝》，所以一些參考之間有一定的聯繫，像《懸崖下的午餐》中也有些穿著淺色裙子的女孩兒。

想到另一部歷史電影《埃及豔后》以及在重構那個歷史時期時被加入的東西，就重構過去的時代而言，這部電影和《埃及豔后》有什麼不同呢？

在《埃及豔后》中，我對那個歷史時期進行了現代化的解讀，也參考了新浪漫主義時期，因此它更加頑皮而戲謔，儘量避免陷入大家腦海中那個時代理所當然呈現的樣子。影片裡使用的音樂，色彩，以及出現在畫面裡的匡威高幫球鞋，整體來說都是更為現代的。但《牡丹花下》更為剋制而自然，不是努力做準確無誤，而是身處其境，置景本身就是氛圍。我認為這兩部電影呈現的是兩種不同的基調。《牡丹花下》不是那種富有生機的，現代的或者頑皮的，而是一切都為了支撐故事本身。而整個故事都關於如何被壓抑, 被抑制，所以畫面看起來更為暗淡一些。《埃及豔后》是很奢華的，但《牡丹花下》是關於人本身。

你之前在路易斯安娜拍過電影嗎？

沒有，我之前只去那裡短期旅行過，從未長時間待在那裡。這是我第一次在那裡拍片。我覺得呈現這些歷史時期，或者說任何歷史時期，你都想要讓它更可信，即使那是另一個時代。我想要真實地呈現那個時代，同時也希望能夠讓它更易接近，更人性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