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西魏之間的五次戰爭（四）
在高歡和宇文泰的第四次邙山大戰後，宇文泰辛苦幾年的家底幾乎都給賠進去了。回到關中後，勵精圖治，進行一系列的漢化改革。而一心想要將其徹底打垮的高歡，將河南失地收復後，憑著自己的家底比較厚實，又集結了十萬大軍，帶著充足的糧草，公元546年九月，親率再度南下。想到宇文泰已經沒有多大力量和自己較量了，高歡睡覺都笑出了聲。
一
高歡和宇文泰在沙苑之戰後，宇文泰就派人進駐了河東（今運城）。令高歡再也不能像以前一樣輕易西渡黃河進入關中，只能南下在河南和西魏展開爭奪。
鎮守弘農的王思政在查看地形之後，覺得在玉璧（今山西稷山西南）這個地方修築個城防，完全可以遏制住高歡謀取河東之心。於是就向宇文泰建議，並親自規劃經營，在汾河南岸，峨眉塬修築了城防堅固的玉璧城。玉璧城外，沿著汾河修築了大大小小十多個防禦工事。形成了依託險要地形的兩道軍事防線。令前來攻擊之敵無法形成有效縱深，憑險據守。
對於王思政在此修築玉璧城，高歡也覺得這是宇文泰插在東魏境內的一把尖刀啊。於是在公元542年，率軍前來攻打，欲拔掉此肉中刺。王思政憑險據守，就是不出。愣是把高歡弄了個沒脾氣，最後“以大雪士卒多死，乃班師”。緊接著就發生了高仲密獻虎牢投降宇文泰，高歡領兵南下的邙山之戰。宇文泰辛辛苦苦積攢的那點家當幾乎喪失殆盡，只得又退還關中休息養性謀求發展。高歡哪裡容得他喘息的機會，還不趁此時機趕緊拔掉玉璧這個肉中刺，順勢既可南下收復河東，也可西渡直指關中。於是高歡“志圖西入，以玉璧衝要，先命攻之”。！
公元546年八月，幷州刺史王思政調任荊州刺史，臨行極力推薦晉州刺史韋孝寬接替自己的職位。韋孝寬到任還沒有一個月，高歡就領著十萬大軍前來拔刺來了。韋孝寬這個鬱悶啊，玉璧城內還不到一萬士卒。打起精神，修築工事嚴陣以待，並趕緊向宇文泰報告。
宇文泰這會更鬱悶，哪有兵可調啊。一邊回覆韋孝寬固守，先堅持堅持，一邊大力在關中募兵，把關隴地方的部曲、家兵都統統招募。
高歡十萬大軍連營數十里，在汾河北岸的平龍鎮紮營。
高歡揹著手，站在高處觀看玉璧城，不得不佩服王思政選擇在這個地方設防。只見“城周八里，四面皆臨深谷”，北臨汾河，西靠黃河，東南涑水河環繞期間，真是進可攻退可守的天然軍事要塞。在玉璧城後，有著綿延數十里的黃土高坡，如果攻克，南下河東就直抵黃河邊了。可偏偏在這修築了這麼一個城防堅固的玉璧，真是令人如鯁在喉。想到這，愈發志在必得，一旦拿下，在關中的宇文泰隨時都是碗裡的菜了。
高歡下令開始渡河攻城，心說我十萬大軍，你小小土塬還不唾手可得。
二
戰爭一開始就進入了白熱化。
玉璧城四面皆為溝壑，十萬大軍很快就攻破了汾河南岸的防禦工事，卻只能仰首玉璧城。
於是高歡下令在城南壘土為山，希望藉此能使大軍攻進城去。這個時候突然城門大開，從城中奔出一群身著重甲頭帶鐵面具的士兵，居高臨下，將登上高臺壘土的東魏士兵盡數砍死。下邊的士兵又夠不著，只得用弓箭仰射。但這些身著重甲，頭戴鐵面具絲毫無懼，反正你上來一個就砍翻一個。高歡遠遠看著剛剛壘起的土丘，如同排著隊上去被這些鐵面人砍一樣，就見蜂擁的東魏士兵就是攻不上去，一波一波地衝上去就被砍翻滾了下來。連忙下令弓箭手就瞄準鐵面人的眼睛射。這招果然湊效，登上高臺壘土的東魏士兵越來越多，韋孝寬只得將這些鐵面人都放回城去。
東魏這邊加緊壘土，韋孝寬命弓箭手都上了城樓，從高處向下射擊。又命人從城內揹負木頭在城樓之上連接。高歡苦笑著看著土山雖然不斷在增高，可玉璧城的城樓上也增高了一層，還多出了許多守城工具，總是居高臨下。命人對韋孝寬說：“你就是把城樓連到天下，我也能攻克下來把你活捉！”
高歡一看這傢伙還不好弄，一邊下令從鄴城運送攻城器械過來，一邊令士兵在一夜之間將汾河水挖截改道，不令流經玉璧，讓城內無法取水。將玉璧城徹底形成一座孤島，無法和外界聯繫。
在等待攻城器械的同時，又命在城北開始壘土造山，城東和城南開挖地道。同時要求士兵日夜不休，加緊施工。十萬大軍立刻都成了民工，在玉璧城周圍大肆掘土，熱火朝天。
韋孝寬也下令在周圍挖掘長溝渠，命精銳士兵嚴防死守。
在地下掘土前進的東魏士兵好不容易挖通地道，突然被刺目的陽光照射還沒反應過來，就被刺死在地道口。隨著鑽出來的東魏士兵越來越多，被砍殺的屍體多的長溝渠裡都堆不下了。乾脆在溝渠內扔入柴草，引火點燃，用皮囊鼓風，將濃煙都吹入地道。
地道內的東魏士兵擠作一團，無法散開，不是被火燒掉焦頭爛額就是被濃煙嗆死。
而城北本來就是溝壑縱橫，城高溝深。剛剛壘好土山的東魏士兵還想歇會，韋孝寬率領精銳從高處斬殺，一會功夫就把這個土山給佔領了。居高臨下，又是一陣猛砍，殺死東魏士兵無數。
高歡站在高處就看見到處濃煙滾滾，東魏士兵陳屍橫野，不由焦躁萬分，連連追問攻城器械運來沒有。
三
攻城器械終於從鄴城運來。
高歡大喜，下令全力爭奪城北土山。
在東魏人數眾多的優勢下，韋孝寬不得不放棄土山，再度撤回城內。
高歡下令衝車順城北土山進攻。攻城衝車順著城北土山直接就到了玉璧城下，所到之處沒有不被毀壞的。韋孝寬命重甲士兵攜重盾，也被攻城衝車沖垮。高歡心滿意足地看著這些大型衝車在士兵的牽引下，一下一下撞擊著玉璧城牆。
韋孝寬命全城都縫製布幔帷帳，等東魏攻城衝車後退準備下一次撞擊時，就在被撞擊的地方張設布幔帷帳。這些布幔懸在空中，衝車再度撞擊時，卻無法發力。
高歡得知韋孝寬竟用以柔克剛的辦法把這些遠調而來的衝車變得毫無用處，不僅對這個年輕人刮目相看。命人對韋孝寬喊話：“宇文泰都不給你派援軍，你還能堅守多久啊，不如投降吧！”韋孝寬擦擦汗水，清清嗓子大聲回答：“我城池嚴固，軍糧充足，攻者徒自勞，守者常安逸，這才十天半個月過去，著啥急啊，我倒是很替你們擔憂啊，別回不了家！”
高歡大怒，必拿下玉璧捉你韋孝寬。
下令軍士以松枝麻桿浸泡，綁在長杆上點火，舉著去燒燬張設的布幔帷帳，順帶把玉璧城也燒著算了。
韋孝寬看到被燒燬了幾張帷幔，也趕緊打造長鐵鉤，刀口鋒利無比。等東魏士兵舉杆點火之時，從城牆上伸出長鐵鉤，割斷長杆。綁縛的松枝麻桿掉落下來，差點燒燬了城下的衝車。
高歡又下令在城牆四周挖掘地道，一共開挖二十道、這次地道沿著玉璧城牆分四路，每挖一段，就在裡邊立木為柱子。二十一道城牆下的地道挖掘好以後，在地道內的立柱上都澆上油點火。承重柱子被燒斷後，地道之上的城牆隨之崩塌。
韋孝寬立即命人在崩塌處豎起木柵欄，照樣張設帷幔。東魏士兵還是無法攻入城內。
高歡心急如焚，又生一計，命人寫下賞格：“如能殺韋孝寬而投降的，任命為太尉，封開國公，食邑萬戶，賞帛萬匹”，然後射入城內。韋孝寬得到後在賞格的背面寫上：“如能殺高歡者，依次賞格。”高歡得知，氣的暴跳如雷。命人將韋孝寬的兒子捉來，押到城下。
韋孝寬看到自己的兒子被刀架在脖子上，滿臉淚痕。在城頭上大聲說：“韋遷，你聽著，國之大義必舍其小家！”慷慨激昂毫無顧念，守城士兵無不感激淚流激憤，人人抱著赴死的決心堅守。
四
高歡徹底絕望了，圍城五十多天了，已經死了七萬多人，卻還能攻下。一下急血攻心，鬱悶成疾，病倒不起。於是下令撤兵。將戰死的七萬多士卒全部葬於一個大冢內，人人哀傷不已。
韋孝寬看著高歡徐徐撤兵，和城內將士歡呼雀躍。遂下令，不必追擊，沿途散佈謠言，說高歡被韋孝寬大弩射殺而死。
歸途中高歡聞此謠言，惶恐軍心動盪，在野外召集諸將宴飲，宴席間命斛律金唱歌。斛律金張口就是《敕勒歌》：“敕勒川，陰山下，天賜穹廬，籠蓋四野。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地見牛羊。”
重病在身的高歡打著拍子跟著唱，唱著唱著，淚水撲簌簌跌落......
高歡回到晉陽不久，於次年病死。
東西魏之間的五次大戰全部結束，之後東西魏之間也停止了相互攻擊，轉頭都不約而同向南，開始打國內大亂的南朝梁的主意了。
附：這場大戰對陣雙方後來的史書記載分別如下：
“（546年）武定四年九月，神武圍玉壁以挑西師，不敢應。西魏晉州刺史韋孝寬守玉壁，城中出鐵面，神武使元盜射之，每中其目。用李業興孤虛術，萃其北。北，天險也。乃起土山，鑿十道，又於東面鑿二十一道以攻之。城中無水，汲於汾。神武使移汾，一夜而畢。孝寬奪據土山，頓軍五旬，城不拔，死者七萬人，聚為一冢。”《北齊書.神武紀》
“（546年）大統十二年，齊神武傾山東之眾，志圖西入，以玉壁衝要，先命攻之。連營數十里，至於城下。乃於城南起土山，欲乘之以入。當其山處，城上先有兩高樓。孝寬更縛木接之，命極高峻，多積戰具以御之。齊神武使謂城中曰："縱爾縛樓至天，我會穿城取爾。"遂於城南鑿地道。又於城北起土山，攻具，晝夜不息。孝寬復掘長塹，要其地道，仍飭戰士屯塹。城外每穿至塹，戰士即擒殺之。又於塹外積柴貯火，敵人有伏地道內者，便下柴火，以皮韝吹之。火氣一衝，鹹即灼爛。城外又造攻車，車之所及，莫不摧毀。雖有排楯，莫之能抗。孝寬乃縫布為縵，隨其所向則張設之。布既懸於空中，其車竟不能壞。城外又縛鬆麻於竿，灌油加火，規以燒布，並欲焚樓。孝寬復長作鐵鉤，利其鋒刃，火竿來，以鉤遙割之，鬆麻俱落。外又於城四面穿地，作二十一道，分為四路，於其中各施樑柱，作訖，以油灌柱，放火燒之，柱折，城並崩壞。孝寬又隨崩處豎木柵以捍之，敵不得入。城外盡其攻擊之術，孝寬鹹拒破之。神武無如之何，乃遣倉曹參軍祖孝徵謂曰："未聞救兵，何不降也？"孝寬報雲："我城池嚴固，兵食有餘，攻者自勞，守者常逸。豈有旬朔之間，已須救援。適憂爾眾有不反之危。孝寬關西男子，必不為降將軍也。"俄而孝徵復謂城中人曰："韋城主受彼榮祿，或復可爾，自外軍士，何事相隨入湯火中耶。"乃射募格於城中雲："能斬城主降者，拜太尉，封開國郡公，邑萬戶，賞帛萬匹。"孝寬手題書背，反射城外雲："若有斬高歡者，一依此賞。"孝寬弟子遷，先在山東，又鎖至城下，臨以白刃，雲若不早降，便行大戮。孝寬慷慨激揚，略無顧意。士卒莫不感勵，人有死難之心。神武苦戰六旬，傷及病死者十四五，智力俱困，因而發疾。其夜遁去。後因此忿恚，遂殂。”《周書.列傳二十三》
另：玉璧之戰遺址在山西省稷山縣太陽鄉白家莊村，現存遺址為省級重點文物保護單位。古城遺址現存東西長420米南北500米，城南殘垣高0.8米至3米。當年高歡屯兵地現為平龍村，至今仍有高歡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