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構“黃帝戰蚩尤”

考古 蚩尤 黃帝 少昊 易畔書院 2017-06-03

(接前)

無論我們有沒有證據,都必須要相信“黃帝戰蚩尤”確實發生過。即使今後永遠不能從考古發掘中找到直接證據,我們也只能說“黃帝戰蚩尤”不能得到考古學證據的支持,但不能因為找不到直接證據而否定全部的典籍記載。另一方面,我們即使相信曾經有過這場大戰的發生,也不代表我們對古人的記載奉為真理,對其明顯不合理的細節或者說在傳說過程中產生的失真也不敢置喙。司馬遷已經給我們做出了榜樣,雖然我並不完全相信《五帝本紀》的真實性,但我相信這就是司馬遷頭腦中的“歷史真相”,這是他通過精研史料並親身調查研究得出的結論。司馬遷的時代距我們已經兩千多年了,我們現在具有的某些優勢司馬遷並不具備,比如他可能通覽了官藏史料,但卻不能見到今天我們能見到的地下材料。如今的史學工作者不應把《五帝本紀》看作信史,但應繼承司馬遷的事業和精神,在新的歷史條件下重新建構我們的史前史,這對於中華文明起源的進一步深入研究,對於中華民族史前文明的發展脈絡會有進一步的認識。

◆ 尋找黃帝、炎帝和蚩尤

首先我要聲明,我是反對將考古學文化與古籍記載生硬地對應起來的做法的。但是,為了還原這場史前大戰,我們還是不得不試著在這個方面做一些探索,以期能夠發現歷史上真實的黃帝、炎帝和蚩尤,哪怕是一些蛛絲馬跡也好。

在所有的古籍記載中,黃帝都是最後的勝利者,而蚩尤和炎帝都是失敗者,這一點想必大家都明白。在《5500年前一定發生了點什麼》這篇小文中,我們對當時中原及華北、山東地區的主要考古學文化作了梳理,發現黃河以南的大河村文化、下王崗文化分別受到東方的大汶口文化和南方的屈家嶺-石家河文化的擠壓,但還能苦苦支撐;晉冀豫三省交界地帶的後崗一期文化和廟底溝文化一個消失,一個衰落;西遼河流域的紅山文化雖然也衰落了,但繼之而起的小河沿文化卻與它一脈相承;大汶口文化和小河沿文化都得到了突飛猛進的發展,尤以大汶口文化的擴張最為引人注目;大司空文化和西王村文化還沒有出現。如果我們的推測沒有出方向性問題,那麼最有可能的情況是,廟底溝文化與後崗一期文化這兩支,其中一支是炎帝族群所創(簡稱炎帝文化),另一支為蚩尤族群所創(簡稱蚩尤文化)。

後崗一期文化起源甚早,它的發展軌跡也非常特別。郭濟橋先生有一篇論文《後崗一期文化研究綜述》,感興趣的朋友可以找來一讀。據郭濟橋先生分析,後崗一期文化極具擴張性:它曾東向進入山東地區,大汶口文化就受了它的強烈影響;也曾跨越太行山脈西進山西,但沒有站住腳,大部退回而僅在山西保有幾個零星據點;向西北方向上曾進入河套地區,最重要的是在涿鹿地區發現了它的蹤跡;在它最後消失之前,原廟底溝文化區突然出現了與之類似的文化現象。這些分析提醒我們,後崗一期文化曾出現在涿鹿,有參與涿鹿大戰的可能;它在消亡前侵入廟底溝文化區,似乎印證了《逸周書》中驅逐赤帝九隅無遺的說法。正是憑了這幾點現象,我推斷後崗一期文化有可能是蚩尤文化。

廟底溝文化出現的時間相對較晚(也有學者認為它出現的時間大體與半坡相同,只是不似後期那麼強大,因而不是仰韶文化區內的主要文化類型),但自它出現至它消亡的大部分時間內都表現出了強盛的特徵,四周各類型的考古學文化無一例外地單方面受到它的影響,特別是山東地區的大汶口文化在初期與廟底流文化的交流處於絕對的被動地位。在我們提到的幾大文化類型中,它也是最先衰落的,這個盛極而衰的發展曲線似乎與史前大戰前的炎帝很能契合。還有一個重要的點也要提及,涿鹿地區也發現了特徵鮮明的仰韶文化遺址,由於從事該考古發掘的學者是把廟底溝文化看成仰韶文化的一個類型的,因而報告中沒有提及具體的文化類型。如果這個仰韶文化是廟底溝文化的話,那就可以將其列入有可能參與史前大戰的名單中。基於上述分析,我推斷廟底溝文化是炎帝文化。

在唐蘭先生首先提出大汶口文化為少昊文化之後,至今未見有人提出質疑(無根據者不計在內)。大汶口文化的地望、圖騰均與傳說中的少昊吻合,因此我們因襲唐先生的觀點將大汶口文化看作少昊文化。如此,黃帝文化則非小河沿文化莫屬。為什麼不是紅山文化呢?因為紅山文化衰亡的結果與黃帝在大戰中取勝的結果不符,此其一;在涿鹿地區沒有發現紅山文化遺蹟卻有小河沿文化遺存,此其二。小河沿文化原在紅山文化區有零星發現,後全面繼承紅山文化而發展起來,我將其解讀為:黃帝文化原為紅山文化的一個分支,在紅山文化日漸衰落時乘時而起,而那場史前大戰又為其提供契機使其一舉在紅山文化區內取代原來的核心部族而成為一支新文化的核心部族。

那如何解釋大戰之後大汶口文化取得大擴張的情況?《逸周書》在敘述完史前大戰之後緊接著敘述道:“以甲兵釋怒,用大正,順天思序,紀於大帝。用名之曰:絕轡之野。乃命少昊請、司馬、鳥師,以正五帝之官,故名曰質。天用大成,至於今不亂。”“請”字歷來訓為“清”,“少昊請”即“少昊清”;“命少昊清”即立清以為少昊族群之首,清是人名,少昊是族名。《尚書》中有“皇帝清”之句,可與此相印證。《山海經》中有“少昊之國,少昊孺帝顓頊於此”之句,是講黃帝之後顓頊勢力尚弱之時少昊一方面維持顓頊地位一方面供給顓頊給養。由於黃帝族本居北方,雖然在大戰中取勝,但要在中原建立統治,也需要利用少昊族的協助,故而少昊族也乘機發展自己。

現在來總結一下:在公元前3500年以前,炎帝族是中原最強盛的部族,雖然它還沒有建立像夏王朝那樣的政權,但影響卻遍及整個黃河中下游地區。歷史往往是這樣,越是強盛的,就越有可能衰落,炎帝族實力強大因而在變革方面落後了,在向父系社會轉化的過程中,形成了四周先進而中原落後的獨特現象(這在考古學上是能夠得到支撐的)。蚩尤族原是一個古老部族,是一個善於變革的部族,但受其地域影響,始終未能找到適合的發展空間。是時,族中出了傑出領袖蚩尤,便乘炎帝衰落之機沿黃河逆流西進,一度佔據了炎帝族的全部地盤。炎帝族難以抵擋蚩尤部的進攻,只好穿越晉中向北遷移,蚩尤也率部緊追不捨,在到達涿鹿地區時與勢力已經發展到這裡的黃帝族相遇,於是大戰不可避免地暴發了。

有兩個點要說一下:一是炎帝說於黃帝之事不必真。炎帝族的北上,也許是在炎帝的率領之下,也許是在炎帝被消滅之後的群體行為。二是戰爭的過程,極大的可能,這是一場曠日持久的戰爭,戰鬥的規模絕不可能像戰國時代那樣有先進的武器並有大規模殺戮,很可能是一系列類似群毆似的小規模戰鬥的組合。戰鬥有可能是炎蚩之間發生,有可能是炎黃之間發生,也有可能在黃蚩之間發生,是一場混戰。黃帝族之最後取勝,一方面有可能是因其地處北方,民風剽悍,平時漁獵戰時為卒,因而戰鬥力較強;另一方面,炎蚩部族已經侵入黃帝地盤,黃帝族打的是保衛家園的反擊戰。

這樣的推測有沒有問題?有。第一個問題,年代。每一文化類型之年代測定存在取樣多寡不均的問題,因此給出的年代數據充其量也是參考數據,而且都有一定的誤差範圍,所以我們並不能百分之百地確定每一類型文化的準確年代。第二個問題,文化特徵。文化特徵的研究是基於考古學中的類型學的,而類型學研究受研究者的取樣、視野、觀念、對比資料取捨等多方面因素影響,因此從來沒有哪個文化類型不存在爭議。第三個問題,社會形態。從考古學聚落研究和墓葬研究的結果表明,公元前3500年左右是全國範圍內普遍由母系氏族向父系氏族過渡的歷史時期,總的特點是四周先進,中原反而形成“窪地”。社會形態的總的特點是文化類型範圍不小,但很少發現大的聚落,這說明當時尚未形成地方性政權,部落聯盟可能已經出現,但核心部落對部落聯盟的影響是靠文化影響實現的。第四個問題,由於沒有典型政權,因而也不會有典型的軍隊,部落及部落聯盟之間的爭鬥應是多點多發的小規模衝突。有可能類似於我們所描述的這場所謂“大戰”的爭鬥發生,只不過由於黃帝族後人後來建立全國性政權,這件事作為祖先榮光被口耳相傳,後在周代形成文字記載,這才為我們所知。其他的類似事件沒有流傳下來,我們也無法探知了。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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