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月裡,一場關乎茶酒羹湯的風雅荷事

薛姨媽 黃蓉 玄枵館主 玄枵館主 2017-08-26

中國人在饌食上的功夫,在全世界堪稱是一流的。倘若再要添上“花草入饌”,那絕對是首屈一指的。在百花之中,荷是“花中君子者也”。僅憑這一點,就足以讓無數風流名士交相為之傾倒了。大概是中國古人愛荷之心太甚,獨這一種植物,就取了許多名字。《爾雅》中雲:

其莖茄,其葉蕸,其本蔤,其華菡萏,其實蓮,其根藕,其中菂,菂中薏。

提到荷,也許你會想到它的很多種美好的名字,比如:芙蕖、菡萏、芙蓉,倘若讀了詩,你或許會稱它作“紅蕖”、“青荷”。在南方水鄉,藕民們直呼為“藕花”。無論哪一個名字,都掩不住它撲面而來的風雅氣質。

我作為北人,對荷最初的認識只限於一盤被父母視作“稀罕物兒”的炒藕片(故鄉人呼作“蓮菜”)。這樣的菜品,在家常餐桌上是很罕見的。唯有逢年時候,那用繩子緊緊扎捆起來放在牆角的一根根帶泥藕,方能讓我一飽眼福。因是筵席待客之物,吃就更別提了,看一眼足矣。

來南方的第一年,玩笑道:“足足吃了有生之年最多的藕!”藕是荷之根,在南方可是很尋常的。常聽人講,有淺水處,便可種藕。於是今年四月,也尋出了家中的一口閒置無用的老缸,無比肅穆地種了幾棵藕,萬萬沒想到的是,不消幾日就看到了“微雨後,小荷翻”的情景,此中趣味,妙不可言。

暑月裡,一場關乎茶酒羹湯的風雅荷事

這些天,聽聞荷葉已覆盆,蓮花已出莖,但百事纏身的我,只能撰文暗暗遙想了。夜閒無事,隨手翻紅樓,恰看到了“白玉釧親嘗蓮葉羹”一節,說寶玉被打躺在榻上,王夫人問他想什麼吃,他答要喝:小荷葉兒、小蓮蓬兒湯。老太太聽了,便一疊連聲命人做去。這一聲喚,喚出了藏在紅樓中的中國荷飲食文化。

薛姨媽那樣見過大世面的人,將這個裝著四副一尺多長、一寸見方銀模子的小匣子捧在手裡細細打量,看到上面雕鑿著豆子、菊花、梅花、蓮蓬、菱角等三四十樣的精巧花紋,不禁拍案叫絕。

鳳姐說這是御膳所用饌器,怪得薛姨媽不認識。又命人拿了幾隻雞,添了其他輔料,藉著新荷葉的清香,成就了這碗令諸君且讀且流涎的“蓮葉羹”。不得不說,寶玉的胃雖算不得高貴,卻獨得風雅二字。

《本草綱目·果部·蓮藕》載:“荷葉,生髮元氣,裨助脾胃,澀精滑,散淤血,消水腫癰腫……”想來荷葉有散淤血之功,臥傷在榻的寶玉才想起飲“蓮葉羹”了吧!

荷葉之香,以清取勝,故而每逢荷葉初展之時,總能見到在水邊捋荷葉的人,直到層層荷葉卷緊裹實,才滿足地家去。捋荷人回去將那葉柄除去,在日光下晒至七八成幹,對摺裁剪,在瓶中儲放。長夏暑煩時候,便取一片作荷葉茶清心。南方的商店裡,也不乏包裝好的幹荷葉,崇尚瘦美的女孩子們每每會隨身帶一包,當作減肥茶飲用。

不過,這樣的飲法沒個規矩,不免傷身,也並不風雅。若說荷葉茶的風雅飲法,不得不提《射鵰英雄傳》裡的黃蓉。黃蓉在桃花島,見島上的荷花極好,便把花瓣採來蒸雞,用荷葉來作“荷葉羹”。清苦的荷葉配上清甜的菱角,似乎比紅樓中賈寶玉說“好吃極了”和讓白玉釧轉怒為喜的“蓮葉羹”更添了一份風雅。

除了荷葉,同屬睡蓮科的蓴菜也是羹湯裡鼎鼎有名的一個角色。我初次去杭州西湖,腸胃便被樓外樓的醋魚和蓴湯收服了,以至每年的夏季,都有“暗暗思蓴鱸”之心。相比於清苦微澀的荷葉羹,蓴菜湯則添了一分圓潤。當然,與荷葉一樣,蓴葉也是水中寒冷之物,不可貪食。更多的時候,思蓴之心只能在詩腸中牽繞,謾拖成一段清涼的舌尖憶事。

暑月裡,一場關乎茶酒羹湯的風雅荷事

荷葉真正的妙處,不在羹湯中。唐人以荷葉為酒杯,謂之“碧筒酒”。大凡愛酒之人,都愛酒杯。酒杯之為器,有金銀爵、青銅彝,又有角觥、玉斝、美人觚、玻璃盞、琥珀杯,數之不盡。酒杯之材,從金銀玉石到獸角木根,也無所不有。但以荷葉為杯飲酒的,非腹中無限風雅絕想不來的事情。

以荷葉為杯的酒人,早已不同於流俗之酒徒,好似飲酒入了化境,深得酒之神妙的高手。“碧筒酒”的喝法,宋代林洪的《山家清供》中記載得很細緻:

暑月,命客棹盪舟蓮中,先以酒入荷葉束之,又包魚酢他葉內。候舟回,風薰日熾,酒香魚熟,各取酒及酢作供,真佳適也。(蘇東)坡雲:碧筒時作象鼻彎,白酒微帶荷心苦,坡守杭時,想屢作此供也。

“碧筒酒”之“碧筒”也實在風雅得緊。酒傾荷葉,竅其心,曲其柄,噏而飲之,放舟於葉深花密處,披襟釣水,月上始還,真真乃世間第一仙境也。

這樣的風雅酒事,天下哪一個文人不愛之?白居易愛之,盡日傾倒荷葉杯;皮日休愛之,杯杓盤筵盡荷葉;楊萬里愛之,金花勸飲金荷葉;袁凱愛之,更將荷葉包魚蟹,老死江南不怨天。歐陽修更是寫詞雲:

花底忽聞敲兩槳。逡巡女伴來尋訪。酒盞旋將荷葉當。蓮舟蕩。時時盞裡生紅浪。

花氣酒香清廝釀。花腮酒面紅相向。醉倚綠陰眠一餉。驚起望。船頭閣在沙灘上。

暑月裡,一場關乎茶酒羹湯的風雅荷事

除卻碧筒酒,還有一種更新趣的酒,叫“碧芳酒”。唐人馮贄《雲仙雜記》中載:“房壽六月召客,坐糠竹簟,憑狐文幾,編香藤為俎,刳椰子為杯,搗蓮花,制碧芳酒。”

且聽,為了制一個“碧芳酒”,先須坐竹簟、憑文幾、墊藤俎、刳椰杯、搗蓮花,種種雅事做盡,方能入了正題。

酒成之後,主人慾飲,卻不甘只作一塵世之林和靖,只想往蓬萊處獨覓神仙煙火,自攜一壺碧芳酒,痴入曲徑,徑轉小屏,緩踏平階,眼覷鮮花,影斜竹牆,身向古鬆,心懷怪石,至於樸亭,輕入幽室,尋一蒲團臥坐,與橋樹、庭草、渠泉、山屋、圃鶴一同作飲。飲罷欲醉時,鶴報有雅儒來探,釅而不卻,與之共入醉鄉去。醉鄉有荷田萬畝,青盤翠蓋,一望無涯,如天外瀛洲。復索飲,無非瓊漿玉液,入口渾然無味,清醇雅妙,誠不如碧芳酒也。

我雖非愛酒之人,卻聽過無數的古酒名,即便是華佗制的屠蘇,乾隆飲的鬆苓,也遠遠不及碧芳酒之風雅。也許,天地間所有的事物,一旦與荷花沾了邊兒,便成了風物,雅不可言。即便是奇臭無比的淤泥,只要種上了荷花,都彷彿不再是凡塵俗土了。酒本性狂熱,但只合一味荷葉,就清雅到了骨子裡。

愛酒的人看來,酒與荷花,喝的是“酒味雜蓮氣,香冷勝於水”的滋味兒,飲之一口,儼然已是風雅極境了。而在愛茶之人眼中,這樣的生活還可以再雅些。

暑月裡,一場關乎茶酒羹湯的風雅荷事

說荷花與茶,怎能不提及芸娘?這個被稱作“中國最可愛的女人”,趁著夏月荷花晚含時,以紗囊撮少許茶葉,置於花心,待荷花曉放時取出,以泉露烹之,茶味尤絕。茶氣味本清,又在天下最清最雅的荷心裡住上一夜,用至潔至淨的露珠兒烹煮。如此妙境,怎一個“風雅”了得?

荷的在場,讓凡俗生活中的茶酒羹湯也足以成為最風雅的事。看來,有了荷,世間最普通的物事,也可以變得非同尋常。

文/玄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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