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形影后”曾美慧孜

曾美慧孜在香港出席金像獎慶功宴時親吻獎項。圖/IC


本刊記者/劉遠航

首發於2019.4.29總第897期《中國新聞週刊》


曾美慧孜的名字很怪,她不是日本人,祖籍山東,長在貴州,最早被導演婁燁發掘,從此成為眾多藝術片導演的寵兒。最近,她憑藉香港導演陳果的一部大尺度作品拿下金像獎影后,但對於大多數人而言,她一直“隱身”。她有一種極其獨特的氣質,迥異於所有內地女演員。

2018年,曾美慧孜參演的多部作品上映,她的這個奇怪的名字開始頻繁地出現在公眾的視野中。章明執導的電影《冥王星時刻》裡,她扮演山野村莊裡的寡婦春苔,像蛇那樣美麗而危險。她的後背也能演戲,有人評價說。

《三夫》是香港導演陳果“妓女三部曲”的終章,曾美慧孜在其中扮演一個有性癮、智力低下的女性,常常需要通過身體和聲音來表演。這部作品為曾美慧孜帶來了臺灣金馬獎最佳女主角的提名,並連續獲得多項榮譽。今年4月14日,第38屆香港金像獎頒獎禮,曾美慧孜拿下了最佳女主角獎,幾乎沒有懸念。

細心的人發現,這位新晉的影后其實出道很早。她最著名的角色是婁燁那部流傳甚廣的電影裡,不諳世事的大學生鼕鼕,跟郝蕾搭戲,還有李玉執導的《蘋果》裡,那個被都市改變、並迅速墜落的洗腳妹。此後,她也嘗試了喜劇,參演了電視劇《手機》和《辣媽正傳》,分別和楊冪、趙麗穎一起被提名為年度新人。

然而,事情並沒有按照常規的邏輯發展下去。內心和外部環境的衝突一直都在,本來應該是多演電視、多發通告的時候,她卻選擇去紐約大學進修,參演話劇、做裝置藝術。和絕大多數演員不一樣,她沒有經紀人,有人找她演戲,那就去演,沒人找,那就索性空著,繼續等待機會。她選擇獨自進化。

花園裡的鬥獸場


曾美慧孜本來就有預感,獲獎之後,名利的誘惑會再次圍堵上來。各種各樣的經紀公司都來找她,問她願不願意多出演一些電視劇,願不願意參演網劇和真人秀。沒有人跟她聊戲、聊以後的表演,這讓曾美慧孜感到有些失落。


“隱形影后”曾美慧孜

電影《三夫》劇照。

最終,她還是沒有簽約。在她的設想中,演員和經紀人不應該是商品和供應商的關係,也不只是要起到保護的作用。不過,她也知道,演員有社會產品的屬性,她只是想看看,自己還能撐多久。前幾年,曾美慧孜參演《手機》和《辣媽正傳》的時候,就有過這樣的分歧,當時的經紀公司不理解,為什麼她不趁著電視劇的熱度,多做一些宣傳,反而把自己的時間投入到學英語上去,後來還出國去進修。

她對《中國新聞週刊》說,民國時期的戲班子要排一個戲了,班主跟某個認識的演員說一聲,過去試一下,演員直接就過去了。現在則不一樣,經紀體系是這個市場的血管。

以前,曾美慧孜覺得,這個熱鬧的名利圈就是一個殘忍的鬥獸場,需要廝殺,才能活著出來。半年來,她在聚光燈下,又覺得這也是個充滿誘惑的花園。一個“花園裡的鬥獸場”,她總結說,真正的對手其實就是自己。

最終,呈現在大眾面前的是一個有些矛盾的曾美慧孜。儘管許多人覺得她張揚,在這個花園裡爭奇鬥豔,她卻又不斷起身離席,在鬥獸場裡跟自己較勁。

只有表演讓她著迷。她說,這樣可以一次次肆無忌憚地進入到另一個人的內心,觸碰到生活的真相。但大多數時候,真相是殘忍的,她說。2007年,李玉執導的《蘋果》裡,曾美慧孜扮演的小妹後來成為了歌廳女郎。

為了演好這個角色,她真的去歌廳體驗了一個月。原本她以為,裡面的那些女孩光鮮亮麗,漂亮可人,自己打扮打扮,演戲應該沒問題。但去了才發現,她們並沒有那麼好看,都畫著很濃的妝。每天晚上,這些女孩一般要喝五十瓶以上的啤酒,才有提成拿。結果是,她們都有明顯的啤酒肚,皮膚鬆弛。

經過了這樣的體驗,曾美慧孜覺得表演有了依據。小妹從一開始還很淳樸,被洗腳的客人騷擾之後會立刻反抗,後來成為了歌廳女郎,最後被嫖客殺害。就像一朵過早凋謝的花,曾美慧孜回憶起這個生涯早期飾演的角色。

當時在劇組裡,大家都叫曾美慧孜“小朱迪·福斯特”。朱迪是美國著名演員,她在《出租車司機》裡的角色跟曾美慧孜扮演的小妹形象有點像。曾美慧孜當時還小,不知道朱迪·福斯特是誰,就去查,然後找她的作品,比如《沉默的羔羊》,反覆看。

環境的影響讓曾美慧孜對演戲的興趣越來越濃。那時候的她常常扮演妹妹的角色,不諳世事。跟郝蕾合作的時候,曾美慧孜回憶說,操場上的郝蕾,是自己第一次見到真正的演員是什麼樣子,那種入戲的專注讓人著迷。一種高強度的生命狀態,從郝蕾扮演的餘虹身上,傳遞到了曾美慧孜這裡。

破繭


曾美慧孜常常做一些看起來跟表演無關的事情。在香港的時候,她決定參加一個短片比賽,時長要求是半個小時,長鏡頭。曾美慧孜就以隨行的媽媽為拍攝對象,記錄自己在香港的見聞。她有拍電影的念頭,或許是在不久以後,就像娜塔莉·波特曼拍《愛與黑暗的故事》那樣。

記者聯繫曾美慧孜的時候,三次中有兩次她都是在電影院。時值北京國際電影節,曾美慧孜蹭了一張朋友的票,看了土耳其導演錫蘭的新作《野梨樹》。曾美慧孜是一個影迷,遇到自己特別看重的電影,常常需要看七遍以上。過程往往是這樣,第一遍,先看演員的表演,往後,再看故事的架構,還有導演的表達。

她喜歡意大利導演費里尼,迷戀他的《馬戲團》。她喜歡的演員名單則還要長很多,從瑪麗蓮·夢露到娜塔莉·波特曼,從胡蝶和孟小冬,再到張國榮。去外地的時候,她常常去淘碟,或是去書店。在影像的世界裡,她找到了一整套穩固的法則。那些束縛,有的來自自身,有的來自外界。自身的幽暗處不斷被點亮,這讓她覺得欣喜。另一方面,不願被當下的行業規則收繳,這一度給她帶來了困惑。

2013年,曾美慧孜決定去紐約學習表演。當時的她經歷著自己的困頓期,演戲的機會少,她又拒絕了很多跟電視劇《手機》裡的牛彩雲一樣的類型角色。沒戲可拍的時候,她就去咖啡館看書,跟身邊的人解釋說,自己在為戲做準備。

再後來,就想到去國外進修。當時曾美慧孜住在新澤西,白天在紐約大學上課,晚上坐9號線,再轉一次車,才回到住處。除了紐約大學,還有別的機構,比如Lee Strasberg Theatre & Film Institute,這是瑪麗蓮·夢露和馬龍·白蘭度的母校。

在紐約,曾美慧孜跟許多做戲劇的同行交流,一起排戲。讓她感到驚訝的是,很多演員都有不止一種身份,在不演戲的時候,可能還需要見客戶。那些很有名的演員也跟大家一樣,定點兒來排戲,完了坐地鐵回去。

一種對於表演藝術的平常心,還有對日常生活的協調能力,這是曾美慧孜最有感觸的,它與那種衝動和熱愛並不矛盾。曾經她對自己有很高的期許,或許是因為起點很高的緣故。後來她意識到,正是這種心態,可能讓自己墜入深淵。

熱愛需要理性來中和。她在瑪麗蓮·夢露等人的身上也發現了這一點。這位大眾眼裡嬌豔的尤物其實花了很多精力,去塑造自己的形象,平時的閱讀量也很大。

“其實我是完全屬於衝動的那類演員,在我演戲的時候,一把刀捅向我了,我可能都不會覺得疼。現在對我來說,表演就是將你的情緒,還有那些衝突的來源,更加具體化的過程。”曾美慧孜對《中國新聞週刊》說。

為了達到這樣的目的,曾美慧孜做了很多努力,比如閱讀,或是健身,嚴格管理自己的生活。有一次跟香港導演關錦鵬聊天,提到他一直在練泰拳,曾美慧孜也開始學,藉以管理自己的身體。她喜歡時尚,經常有拍攝的工作,將拍照也變成了訓練表演的方式,讓自己迅速進入狀態。

回來之後,曾美慧孜參加了一個裝置戲劇,叫《愛·味—再見路易斯·康》,一個人演,即興發揮,現場邀請觀眾進行互動。這讓她想起了行為藝術家瑪麗娜·阿布拉莫維奇。那一次的表演對她來說,“真的算是一個一個新的認識的開始”。

只有到了鏡頭前,平時的那些熱情終於有了發洩的出口。2018年上映的《冥王星時刻》其實是兩年前拍的。影片講述的是一個電影的主創團隊到野外去採風的故事,主演王學兵,扮演一個找不到創作靈感的導演王準,在山野深處的村子。王準落腳在一戶人家裡,遇到了曾美慧孜扮演的寡婦春苔。

有一場戲常常被人提及。春苔給王準端來了洗腳水,水盆不小心打翻了,這是劇本里沒有的內容,兩個人就繼續往下演。回到樓下的房間裡,春苔躺在床上,用手接過樓上木板滲下來的水滴,抹在臉和脖子上。許多人覺得,曾美慧孜的表演呈現出了寡婦的情緒和呼吸,那種湧動又剋制的情慾,就像蛇一樣,有種溼漉漉的感覺。

春苔的角色讓曾美慧孜很難忘,她意識到,自己終於可以演成人了。表述的時候,她依然借用了戲曲的詞彙,此前扮演的那些是花旦,現在她可以扮演青衣了。

跟香港導演陳果的合作完全是另一種情景,很工業化。這部作品的尺度問題,就能讓很多女演員望而卻步。但曾美慧孜不在此列。機會難得,她決定加入,在裡面扮演一個有性癮、智商低下的年輕女性,有三位丈夫。增肥的事情已經被很多媒體說過了,更困難的是,曾美慧孜常常需要通過身體來表達自己的情緒,而不是臺詞。

為了熟悉角色,她去殘障學校,看那些孩子的狀態。她發現,很多孩子其實都有出眾的一面,於是,她給自己的角色設計了海豚音。她說,自己夢見了魚,她扮演的角色介乎人和動物之間。

獲得一系列的獎項之後,曾美慧孜有了更多的機會跟同行們交流。鏡頭下的她,依然張揚。面對採訪,她直接說出了自己的夢想,要繼續往前衝。

她的性格還是很直。頒金馬獎的時候,張藝謀也在,她見到這位導演,跟對方說,有一個故事只有他能拍,那就是莫言的《豐乳肥臀》。很小的時候,曾美慧孜的媽媽送給了她這本書,她在貴州長大,但祖籍是山東,後來,她喜歡上了鞏俐,還有陳沖,這些女演員成為了曾美慧孜夢想的起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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