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鎖記》一把黃金的鎖

張愛玲自己說過:我的小說裡,除了《金鎖記》裡的曹七巧,全是些不徹底的人物

“世上的毒品不一定就是鴉片,茶是毒品,酒是毒品,大凡嗜好上癮的東西都是毒品。張愛玲的性情和素質,離我很遠,明明知道讀她只亂我心,但偏是要讀。”

張愛玲的小說對話,我覺得最吸引人的地方就是話裡有話,越品越有味道。她說的“全是些不徹底的人物”是說壞也不是全壞,說好也不是多好,溫吞著稜角不明。

但曹七巧不同,她沒那麼多文化,有在環境裡爭一席之地的算計,但少了讀書人那種死要面子的顧慮。所以能潑潑辣辣地“徹底”。

《金鎖記》一把黃金的鎖

在丫鬟們八卦又鄙夷的閒談裡,給七巧的側寫刻薄又明朗:

“真的?她這些村話,又是從哪聽來的?就連我們丫頭——”

“麻油店的活招牌,站慣了櫃檯,見多識廣的,我們拿什麼跟人家比?”

第一次正面描寫曹七巧出場:

曹七巧且不坐下,一隻手撐著門,一隻手撐了腰,窄窄的袖口裡垂萬一條雪青洋縐手帕,身上穿著銀紅衫子,蔥白線香滾, 雪青閃藍如意小腳褲子,瘦骨臉兒,朱口細牙,三角眼,小山眉。

四下裡一看,笑道: “人都齊了。今兒想必我又晚了!怎怪我不遲到——摸著黑梳的頭!誰教我的窗戵衝著後院子呢?單單就派了那麼間房給我,橫豎我們那位眼看是活不長的,我們淨等著做孤兒寡婦了——不欺負我們,欺負誰?。”

出場開口的一段話就如此讓人印象深刻,頗有《紅樓夢》中王熙鳳出場時的氣派。僅僅就這一小段的描寫,曹七巧那尖酸刁蠻的性格就已經躍然紙上了。

「生存」

在老太太去世分家之前,她雖然因為出身和言談不被尊重,但是守著兒媳婦的本分生活。對老太太該請安請安,該伺候伺候。

知道妯娌、丫鬟老媽子們嘴上不說,但是心裡嫌棄她麻油店小鋪子的出身和登不上臺面的談吐,索性就做了他們眼中那個口無遮攔的“惡女”“俗人”。

曹家老太太去世,九老太爺幫著分家產,曹七巧覺得不公平。七巧突然叫了起來道:“九老太爺,那我們太吃虧了。”

爭執了幾番,七巧把兒子長白拉過來一邊訴苦一邊哭,委屈一點不剩地道出來。九老太爺拍桌而起說不管了。丈夫去世,沒有人為自己出頭。

曹七巧出身貧苦,哥哥嫂子靠不住,丈夫靠不住,知道唯有錢靠得住。而分家產是唯一獲得這份“靠得住”的機會,豁出去據理力爭,這種“豁出去”是她身上自帶的。但是家產還是照原樣分了下來,所謂的“公正”也靠不住。

曹七巧就死死抓住手裡的錢。被金錢的枷鎖鎖住一生,並用這把枷鎖砍殺了自己的至親至愛。

得到家產自立門戶可以說是曹七巧另一個開始。手握家財,什麼都是自己說了算。那些撕過臉的親戚,沒必要也少了往來,關起門來做皇帝。

「親情」

自從被哥哥嫂子賣給殘廢,她對哥哥嫂子的情分多了份憎恨。嫁入家底豐厚的姜家之後,雖然知道相比自己需要哥哥嫂子,哥哥嫂子更需要自己,她一邊嫌棄一邊享受這種施捨和被需要的感覺。

曹七巧甚至沒想過從孩子身上得到什麼。不求養兒防老,自己的錢夠自己花到老,而且也夠養活孩子的。她對待兒子女兒的瘋狂舉動,令很多人唏噓和不解。

對待長白,不惜讓他抽大煙使其留在自己身邊;曹七巧其實沒有受過婆婆的苛責,但是對待自己的兒媳婦,好像她的到來把自己的兒子搶走了,好像她在這個家得到了本來屬於她的東西,甚至得到的還更多;對待女兒長安,本來歡歡喜喜的一門婚事,硬生生地拆散。

曹七巧似乎見不得身邊的人好。

兒子與媳婦感情和睦,媳婦有一個健康的丈夫,七巧沒有;有人給女兒介紹對象,有選擇丈夫的權利,七巧沒有;女兒可以光明正大地跟喜歡的人見面,七巧沒有。

她沒得到過快樂,如今帶著金錢深陷泥潭,兒女是自己的金錢孵化出來的。花著她的錢,“她賣掉一生換來了幾個錢”,就不能過得比她開心,就必須跟自己鎖在一塊。

老年的曹七巧:

“只見門口揹著光立著一個小身材的老太太,臉看不清楚,穿一件青灰團龍宮織緞袍,雙手捧著大紅熱水袋,身旁夾峙著兩個高大的女僕。門外日色昏黃,樓梯上鋪著湖綠花栺子漆布地衣,一級一級上去,通入沒有光的所在。世舫直覺地感到那是個瘋人——無緣無故的,他只是毛骨悚然。 ”

曾經潑辣尖酸的少婦,變成了如今的恐怖模樣。

愛情

曹七巧愛三少爺季澤嗎?

首先肯定是不愛自己的殘廢丈夫二少爺的,他是被硬塞給七巧的。

是否會有另外一種可能,曹七巧這是嫁到了姜家,遇到了風流倜儻能說能笑健康的三少爺。如果是嫁到了李家、蔣家、陳家,他們家同樣有一個會撩會笑的幾少爺呢?也許曹七巧同樣會喜歡上。

因為她沒有得到過,而身邊只有這個三少爺符合成為愛的對象。因緣際會,七巧遇到了三少爺,還真的埋下了一份愛。

人生就是這樣的錯綜複雜,不講理。當初她為什麼嫁到姜家來?為了錢嗎?不是的,為了要遇見季澤,為了命中註定她要和季澤相愛。她微微抬起臉來,季澤立在她眼前,兩手合在她的扇子上,面頰貼在她扇子上。

他也老了十年了,然而人終究還是那個人呵!他難道是哄她嗎?他想她的錢——她賣掉一生換來的幾個錢?

僅僅這一轉念便使他暴怒起來。就算她錯怪了他,他為她吃得苦抵得過她為他吃的苦嗎?

不行,她不能有把柄落在這廝手裡。姜家人是厲害的,她的錢只怕保不住。

這份愛跟實實在在的金錢帶來的安全感相比,對七巧來說留在回憶裡才是最好的歸宿,況且三少爺對七巧還真談不上愛。

夏志清在《中國現代小說史》中,將《金鎖記》譽為“有史以來最偉大的中篇小說”。《金鎖記》一經刊登,便在文壇引起了經久不衰的巨大反響,堪稱是張愛玲中篇創作的最高成就。

二十幾年後,張愛玲又對《金鎖記》進行了重寫,取名為《怨女》,被稱為是《金鎖記》的展開本。

《金鎖記》一把黃金的鎖

有人總結說:《金鎖記》是 一個下層女性如何被選進上層在地位金錢愛情各方面備受煎熬並竭力反抗報復最後摧殘了別人也毀了自己的故事;《怨女》是 一個下層女性如何抓住機遇擠進上層並站穩腳跟的故事。

從《金鎖記》到《怨女》,較之七巧的瘋狂,女主角銀娣多了幾分收斂與溫和,給女主角添加了一些出嫁前的描寫,對比她之後的遭遇,讓讀者多出一份憐憫之心。

寫出《金鎖記》時,張愛玲還是一個二十出頭,不可一世的“天才少女作家”,這時期的作品無論說人還是論事,都一點不客氣。

而創作《怨女》時,張愛玲已是年近半百,歷經了人世的悲歡離合,愛恨情仇,獨居美國,深居簡出,過著與外界幾乎隔絕的生活。這時的她文字上多了一些溫柔。

求而不得的扭曲,對金錢的瘋狂佔用和控制。一段灰暗的三十年前月光下的故事。

···七巧似睡非睡橫在煙鋪上。三十年來她戴著黃金的枷。她用那沉重的枷角劈殺死了幾個人,沒死的也送了半條命。她知道兒子女兒狠毒了她,她婆家的人恨她,她孃家的人恨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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