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探春的管理才能其實很糟

賈探春 鶯兒 趙姨娘 林妹妹 江湖夜雨 江湖夜雨 2017-10-26

探春所謂的“管理才能”:

賈探春的管理才能其實很糟

不少讀者受紅學評論的影響,常覺得探春志向高遠、精明強幹,有很難得的理政理財之能。甚至有人誇道:“作者為探春精心安排了施展才能的機會,讓探春亮起她的寶劍,撕裂了黑暗時代的一角”,好像如果讓探春一直管家,賈府就能擺脫衰敗的命運似的。我們且來看,探春這些所謂的“改革”,真能挽狂瀾於既倒,扶大廈於將傾嗎?

“敏探春興利除宿弊”的種種措施,無非也是從開源節流兩個方面著手,從而改善一下賈府的財務狀況。通俗點說,開源就是能“搞錢”,節流就是會省錢。應該說,開源比節流要更重要,比爾·蓋茨就算天天吃鮑魚、熊掌也吃不窮,靠救濟金生活的貧民再啃窩頭也攢不了多少錢。在搞錢方面,探春打的是大觀園這個園子的主意:

我因和他們家(賴大家)的女孩兒說閒話兒,他說這園子除他們帶的花兒,吃的筍菜魚蝦,一年還有人包了去,年終足有二百兩銀子剩。從那日,我才知道一個破荷葉、一根枯草根子,都是值錢的。……咱們這個園子,只算比他們的多一半,加一倍算起來,一年就有四百銀子的利息。若此時也出脫生髮銀子,自然小器,不是咱們這樣人家的事。若派出兩個一定的人來,既有許多值錢的東西,任人作踐了,也似乎暴殄天物。不如在園子裡所有的老媽媽中,揀出幾個老成本分、能知園圃的,派他們收拾料理。也不必要他們交租納稅,只問他們一年可以孝敬些什麼。一則園子有專定之人修理花木,自然一年好似一年了,也不用臨時忙亂;二則也不致作踐,白辜負了東西;三則老媽媽們也可藉此小補,不枉成年家在園中辛苦;四則也可省了這些花兒匠、山子匠並打掃人等的工費。將此有餘,以補不足,未為不可。

探春眼界之淺陋,沒的讓人笑掉了牙齒。依我看,探春千方百計想和趙姨娘劃清界限,其實她還是繼承了趙姨娘的遺傳基因,小家子氣十足。賴大是什麼人?原來賈府的奴才。他們是什麼樣的人家?咱賈府是什麼樣的人家?一個小老闆開的小飯鋪門前可以弄上冷飲攤賣點冰棍兒,晚上整大排檔燒烤,會多出不少收益,但是釣魚臺國賓館也這樣搞行不行?所以,這其實是很失體面的事情。所以後來寶釵也委婉地勸道:“雖是興利節用為綱,然也不可太過,要省上二三百銀子,失了大體統,也不象”。

而且探春這個“承包責任制”確定以後,也帶來不少的副作用。承包,固然使得有專人認真修理花木,但是卻不免刺激不少僕人漸漸忘了自己的職責所在,變成以贏利為主要目的,從而各打自己的小算盤。正想寶釵當時就顧慮到的那樣:“要果真交給人弄錢去的,那人自然是一枝花也不許掐,一個果子也不許動了,姑娘們分中自然是不敢講究,天天和小姑娘們就吵不清”。

事實證明,後來果然就發生了不少類似事件,最為突出的是第五十九回 “柳葉渚邊嗔鶯叱燕”所寫的這一幕:

寶釵的丫頭鶯兒是個擅長編織技藝的女孩,她見到新柳可愛,就順手摘花折柳,編出一個玲瓏過樑的籃子,送給了林妹妹。後來蕊官也想要,於是鶯兒就又折了些花柳,編一個給她。這本來是其樂融融非常和諧的一幕,然而“承包”這些花兒柳兒的老婆子們卻看在眼裡,怒在心頭,雖沒有敢直接痛斥鶯兒,但卻指桑罵槐,將小丫頭春燕又打又罵,甚至當著鶯兒的面拿起柳條罵“這編的是你孃的什麼?”,最後氣得鶯兒將花柳“皆擲於河中”,但這些婆子們還是恨恨地罵道:“促狹的小蹄子,糟蹋了花兒,雷是要劈的”。

我們看這樣的安排,在很大程度上影響了大觀園中的人際關係,正像廚房中的柳家媳婦說的那樣:“今年還比往年?把這些東西都分給了眾媽媽了,一個個的不像抓破了臉,人打樹底下一過,兩眼就黧雞似的”(生怕別人摘花摘果)。第六十二回中寶玉對黛玉說道:“這園子分了人管,如今多掐一根草也不能了”,大觀園被管成了這樣,這還像賈府消閒賞樂的花園嗎?林妹妹葬花那時候虧得還沒有施行這制度,不然,指不定跳出個老婆子來奪花,因為這些花瓣晒乾了,像探春她們商量的那樣“賣到茶葉鋪藥鋪去,也值好多錢”。就算不敢明奪,肯定也會趁林妹妹將花朵“一抔淨土掩風流”後,又來“刨墳起屍”,將花朵兒再拿去賣錢,你說何等煞風景。

所以,此風一開,使得賈府中傭僕們的思想意識發生了改變,原來只是當好差服好務就可以了,財務上的事情一切統一調度,雖不免有浪費和偷懶的弊病,但傭僕們之間的矛盾不像後來這樣突出。自從探春管家,各有了“自營業務”後,不免人人想發財賺錢,能夠“承包”上的自然處處刻薄搜刮,沒有承包上的眼紅心熱,所以就有了柳家媳婦管廚房時,司棋想要吃蒸雞蛋,柳家媳婦就故意推脫的現象。後來又有秦顯家的覬覦廚房這個職位而刻意走門子送禮,想擠走柳家媳婦,彼此你爭我鬥,惹出許多是非來。

其實大觀園並非“生產單位”,賈府的收益一方面來自賈家人中當官的俸祿,但這並不是最主要的,賈府所屬田莊的租稅,才是大頭。大觀園只是小姐們消遣玩樂的花園罷咧,將這裡也開發出來搞生產,既有損賈府的品位,又起不到根本的作用。別說賈府,就算是現在的大城市,住宅區之類的地方,還要有些公共綠地,起到美化環境,讓人消閒放鬆的作用,要是都一味講究經濟效應,花園綠地都應該刨掉,種上菜,養上豬才好,我們算一下,養上五六頭豬,種上幾棚菜,一年怎麼也有幾千元的收入,足以抵銷物業費了,咦,怎麼各大城市小區都沒有這樣做的?大觀園的地位,就相當於賈府的一片綠地,是不應該用來搞“生產自救”的。

而且,我們看付出了這麼多代價,造成這麼多不良後果換來的收益是什麼?依探春的計算,也不過是一年才省下四百多兩銀子罷了。四百多兩銀子值得什麼?第四十三回中,賈母讓大夥兒湊點錢給鳳姐過生日,一下子就湊了一百五十兩有餘,這只是一天的花費,按這樣的花法,探春一年省的那點錢,四天就沒有了。鳳姐弄權鐵檻寺,只是動動嘴修封書信,就坐收了三千兩銀子,賈赦要買石呆子的扇子,張口開價就是五百兩,宮中的太監來向賈璉索賄,張口就是一千兩,相比之下,探春這番大折騰,才省下四百多兩銀子,實在是小CASE。

賈探春的管理才能其實很糟

另外,探春的所作所為,得罪的人多,獲利者只是下層的某些老媽子們。探春將賈環、賈蘭等上學的補助(八兩銀子)免去,又動心意裁減小姐們的脂粉錢,不免會招惹這些人等的怨恨。其實這一切,王熙鳳何嘗心裡不明白,但是她雖有歹毒的名聲,卻不辦這等損人不利已的傻事。現在探春出頭弄這一出,鳳姐其實心下暗喜,她和平兒曾這樣說道:

若按私心藏奸上論,我也太行毒了,也該抽頭退步,回頭看看。再要窮追苦克,人恨極了,他們笑裡藏刀,咱們兩個才四個眼睛,兩個心,一時不防,倒弄壞了。趁著緊溜之中,他(探春)出頭一料理,眾人就把往日咱們的恨暫可解了。

看來探春乾的這些事,全是犯眾怒的勾當。鳳姐高興的原因是,這樣一弄,眾人忘了自己原來的壞處,將仇恨都凝聚在探春身上。相比之下,李紈和寶釵都精明得多,李紈知道自己勢單力孤,也懶得管這些閒事,只顧好自己的兒子蘭兒就好了,所以只是附合,而不發表主見。寶釵也知道自己的身份,不辦這越俎代庖的事,甚至連探春要分派她的丫頭鶯兒的娘管花,她也堅決推辭掉。依我看,這二人的聰明勁兒,遠勝於探春。

有人覺得不管成敗怎麼樣,探春在當時就能想出“承包責任制”這樣的措施來,就是相當了不起的人物。其實不然。我們細讀《紅樓》,你會發現,賈府下面的田莊其實早就是“承包責任制”了。大家注意看書中第五十三回裡,賈珍坐等黑山村莊頭烏進孝將地租送來,其實不也是“承包責任制”嘛。烏進孝每年交納一定的錢糧雜物,剩下的不也是全由他支配?莊子上的人幹活,自有烏進孝管理,也用不著賈珍像半夜雞叫中的周扒皮一樣親自去催,只是到時候收租收錢就是了。

至於說探春的“興利除弊”能挽救賈府的命運,更是無稽之談,賈府的敗亡是和政治有關的,是政治帳而不是經濟帳。比如和珅家,如果乾隆爺一直活著,他家裡就會一直“烈火烹油,鮮花著錦”,和府中多買幾個丫環,多吃幾桌酒宴,難道就吃窮了,吃敗了?相反,到了嘉慶爺想治和珅的時候,就算和府天天紅米飯、南瓜湯,也逃不了抄家的命運。

說來探春也是“小昭而大聾”,她的聰明才智和政治鬥爭藝術是相當幼稚的,有人覺得探春會是一個很出色的“政治人物”、“管理者”,但江湖夜雨不這樣看。其實賈府裡“藏龍臥虎”,聰明之士所在多有,不單鳳姐精明強幹,其他個個都不是省油的燈:賈母雖老,不大管家事,但第七十三回中,賈母嚴令查賭,雷厲風行,如老將提兵,調度自別,手段穩、準、狠,似乎鳳姐尚有不及;邢夫人、王夫人等也是心計多多,時刻在掌控著大局,她們的心智都未必遜於探 春。我覺得,探春充其才智,當個“林之孝家的”那樣的大管家可能還稱職,但絕對稱不上很高段。探春“興利除宿弊”的這些行止,衝動毛躁,眼界也淺,如果在政壇上混,大體類似於唐代“甘露之變”中李訓、鄭注那夥人。

《紅樓夢》一書中,給探春安排的結局是很不錯的,曹雪芹對她偏愛有加,讓她遠嫁而走。但是,想王夫人等嫁探春時,難說能預見到賈府會註定敗落,安排探春遠嫁,想來不會是什麼“好意”。探春被打發遠嫁,正是說明她最後沒有得到王夫人的信任,王夫人還是覺得“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有的人認為,探春遠嫁後,肯定會“誰知天海闊,別有一家人”,從此鵬程萬里,大展宏圖。但我覺得也未必完全如此,以探春這樣到處得罪人的毛躁性格,雖可能弄權稱雄一時,但也很容易陷入政治鬥爭的險惡風暴之中,下場也未必會很好。當然,也有可能,探春在鬥爭中學習鬥爭,越來越成熟,從而修煉成能呼風喚雨的人物。但是,我卻對探春喜歡不起來。

賈探春的管理才能其實很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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