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讀」賈平凹:飯後茶餘

「夜讀」賈平凹:飯後茶餘

飯後茶餘

文/賈平凹

不管吃什麼樣的飯,吃時總是一種急不可待的情景;人生下來就決定了要沾小利吃大虧的秉性,將勞作和享樂和諧統一,故人要活下去,吃飯是一項極艱辛的事。偏就生出舌頭,有品嚐味美的受話。飯後呢,卻使人滿足,滿足了就又惰怠,常常便要鍋也不洗,碗也不刷,仰躺在沙發之上,呼妻喚女燃一根菸來,慢慢吸呼,一句話也懶得說了。

這種現象,我越來越嚴重,尤其人到了中年後,終日煩事所擾,心緒不寧,便頂多於這種飯後的沉默裡,將我自己屬於我,去思想一天來早晨寫了什麼東西,中午看了什麼書本,來了什麼客人,說了什麼是非,還要防備什麼,又有什麼事還得去做。女兒已經不能忍受這種沉悶,還要說許許多多事,向我提問,我只是吸菸,吸得煙火燃著了指頭方肯丟舍。唉,孩子畢竟是孩子,哪裡知道大人的事,難道做父親的是一個大懶蟲嗎,是一個瞌睡蟲嗎?孩子,爹夜夜睡在床上,十二點,一點,兩點,也是身子死了,腦子活著,這飯後的時候沒人再來敲門,讓我再不要多說話了吧。

做女人千萬不要給科學家、作家做老婆,這除了任勞任怨之外,還得適應那一副古怪的脾氣。現在,妻在叫女兒了,說是“泡一杯茶來!”茶是解除這種沉悶的良藥。一杯濃茶,不講究是龍井的,還是陝青的,顏色濃得發黑就好。果然茶水進肚,我就又興奮了,要拿出新寫的作品給妻女念,聽或不聽,聽懂或聽不懂,那都無關緊要,自念是一種發表、發表就有自樂。或者說聽到的奇聞異事,講某某人傳來的是是非非,合心者,誇道一通,引起響應;逆意者,臭罵一氣,企圖同憤。女兒就拿出一盤跳棋來了,紅黃綠,三方對弈。跳吧,小孩是最易捉弄的人,大人的略施小計,就會全盤大勝,那自不必多費神思,用不得能看出三步五步棋的高明。這時節,是最忘得一切煩心的事,孩子是孩子,大人也是孩子,老少無序,一切皆童言了。

鐘的自鳴鈴響了,當,當,是兩點,到了上班的時候了,妻子匆匆去扛車子下樓,我也就宣佈了家庭紀律:女兒到臥室去,梳頭,照鏡,疊紙,自愛自美自玩自樂。我得掩了書房門,要做我的工作了。討厭的是,門又被敲響了,裝著人不在不開,那響聲愈響愈猛,大有抗議示威之勢......

(1985.08.14)

作者簡介

「夜讀」賈平凹:飯後茶餘

賈平凹,著名作家,中國作家協會副主席、陝西省作家協會主席。

朗讀者簡介

崔坤宇,南昌航空大學播音系學生。

來源:《一座山的堅守——<井岡山>2000期精品集1973-2016》

編輯:董文濤

編審:鄒豔紅

監製:吳志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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