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驕大”是“大焦”——也談《紅樓夢》中焦大

焦大 賈蓉 賈敬 賈母 紅樓夢研究 紅樓夢研究 2017-10-09

不是“驕大”是“大焦”——也談《紅樓夢》中焦大

作者

黃富芝

《紅樓夢》中,焦大是個地位卑微的小人物,全部文字不過一千有餘,可謂稍縱即逝,對寧國府的一通醉罵,使讀者把他銘心刻骨,再也難忘。他罵頂頭上司賴二主事不公欺軟怕硬,罵少東家賈蓉不知報恩使主子性兒。罵到興處,口無遮攔,連賈珍都說出來,把寧國府最見不得人的醜事抖落的一乾二淨。其後果是:眾小廝聽了這些沒天日的話,嚇得魂飛魄散,立馬衝上把他“揪翻捆倒”,用土和馬糞填了他一嘴;鳳姐和賈蓉遙遙的聞得,都裝作沒有聽見。寶玉倒是覺的新鮮有趣,很想弄清 “爬灰”是什麼意思,可話一出口,就立即被鳳姐立眉嗔目斷喝了一頓。

正是因為這場好似“曇花一現”的醉罵,持續引起了諸多學者和讀者對焦大這個人物一再分析和探究的興趣。每個人思考和研究問題的角度不一,自然在對焦大的認識上有著不同的觀點和解析。仁者見仁智者見智,褒獎的有之,批評的也很多。倘若僅就人品德性來討論,我是難以接受一些人把“持功而驕、一味託大”這頂帽子強扣在焦大頭上的。語言粗俗借醉罵人是事實,因為他本身就是一個處在社會底層的赤貧老奴,身份地位決定他說話不可能像詩書禮儀之族那樣文雅得體委婉動聽,罔顧事實文過飾非不是他的本性,虛偽做作粉飾太平他做不到。如果談一點對焦大的看法,我認為不稱其“驕大”而稱其 “大焦”倒更為合適。

為什麼焦大不是“驕大”

不是“驕大”是“大焦”——也談《紅樓夢》中焦大

《紅樓夢》中人物眾多,曹雪芹在設計每個人物時大量使用諧音雙關的手法,人物姓名或寄寓其角色定位、或寓指其德能品性、或暗示人物命運、或標誌情節發展、或表現風俗人情。焦大的諧音是“驕大”,這就難免一些人望文生義,主觀臆斷就是暗喻驕傲自大、目空一切,再加酒壯慫人膽,焦大確實在醉酒後口不擇言,很不理智地說了一通實話渾話,也就更堅定了這些人對他“持功而驕、一味託大”的人品認定。

其實,這樣的推斷本身就有失偏頗,存在誤區。尤氏和鳳姐下面的對話有助於我們做進一步分析。

尤氏道:“你難道不知這焦大的?連老爺都不理他。你珍大哥也不理他。因他從小兒跟著太爺出過三四回兵,從死人堆裡把太爺背出來,才得了命;自己挨著餓,卻偷了東西給主子吃;兩天沒水,得了半碗水,給主子喝,他自己喝馬溺。不過仗著這些情分,有祖宗時,都另眼相待。如今誰肯難為他?他自己又老了,又不顧體面,一味地好酒,喝醉了無人不罵。我常說給管事的,以後不要派他差事,只當他是個死人,就完了,今兒又派了他!”鳳姐道:“我何曾不知這焦大?到底是你們沒主意,何不遠遠地打發他到莊子上去,就完了。”

這段對話,寓意深刻,發人深思,為我們正確認識、評價焦大提供了大量信息和依據。

焦大是誰?是寧國府的一個下人,其身份雖然為奴,但他是寧國府建功立業的英雄,重生再造的功臣。他從小隨寧國公廝殺疆場,浴血奮戰,每當危難之際,總是置自身安危於度外,將生的希望讓給主子。可以說,沒有焦大,就沒有寧國公的生命,就沒有寧國府近百年的繁榮昌盛。

按理說,憑著這樣不賞之功,在寧國府被朝廷分封賞賜發跡富貴後,主子應該論功行賞,讓焦大隨他們一樣過上錦衣玉食、香車寶馬的奢華生活。因為就是常人尚知“受人滴水之恩、當以湧泉相報”,何況賈府這樣鐘鳴鼎食詩禮簪纓之家族。然而,實際中的焦大,並沒有得到應有的感恩和回報。他既沒有升遷發財,也不是衣食無憂,照樣每天拱在奴才堆裡,頂風冒雨、起早貪黑,幹著接送主子家人親朋等最為低賤的差事,拿著僅夠養家餬口的微薄工資。

看看賈府的其他奴才,周瑞家的女人作為王夫人陪房,只管跟太太奶奶們出門的事;周瑞只管春秋兩季的地租,閒時帶著小爺們玩耍。他們工作輕鬆、悠閒自在、名利雙收,家裡還僱傭了丫鬟,雖然身份也為奴才,過的卻是離開賈府就是主子的愜意的生活。再看賴氏家族,賴家嬤嬤只因服侍過賈府的老主人,就有了“老封君”般的身份,他的兩個兒子賴大、賴二,就分別當上了榮、寧兩府的管家。賴大的奴僕身份僅是名分,連賈府的嫡玄孫都稱他為“賴爺爺”;賴二倚仗權勢,飛揚跋扈,總是對焦大等頤指氣使,作威作福。賴氏一家雖然也是奴僕,但其家裡的丫鬟、婆子、奶媽成群結隊,住房是樓閣廈亭,還修建了十分齊整寬闊的“賴大花園”。賴家的孫子賴尚榮一出生,賈府就開恩將他放了出來,也是公子哥似的讀書寫字,也是丫頭老婆奶子捧鳳凰似的侍奉長大。他花的銀子,能照他的樣子打出一個銀人兒。在二十歲那年,蒙賈府的恩典,許他捐了個前程;三十歲時,又是賈府運籌,選出做了縣官。

焦大對賈府的功勞遠遠超過周、賴等家,可主子何曾給過他這樣的待遇? 他何時享受過這樣舒適安逸的生活?

就說這次醉罵,作為寧國府三世功勳的焦大,實際年齡應在七十歲以上,和他同齡的賈母早已含飴弄孫、頤養天年,而他還在為了生計不惜身體、疲於奔命。唐代杜甫《曲江二首》中有:“酒債尋常行處有,人生七十古來稀。”此時的焦大縱然身板還是硬朗,其體力精力也難與年輕時相匹。可以想象,天色如漆的傍晚,一個年過七旬眼睛昏花的老人,佝僂瘦弱不堪的身子,在黑暗中吃力的趕著馬車送人,那是一幅令人何等心酸落淚的畫面。更何況,尤氏明明吩咐先派兩個小子將秦鍾送回家去,可是慣看主子眼色行事的管家賴二,硬是放著閒著的小子不用,“又”將這個苦差派給了焦大。這種一而再、再而三,明顯就是欺負老人的安排,怎能不引起焦大勃然大怒。也許是賈蓉的偏袒指責更加激起了焦大的惱火,藉著酒勁,這次他不僅重提了自己的功勞,大罵了管家的不公,還將寧國府祖孫三代挨個數落了一遍,特別是那句“扒灰的扒灰,養小叔子的養小叔子”,一下戳中了賈府這群道貌岸然偽君子的痛點。

如果由此就斷定焦大驕傲自大,那是對這個敢說真話老人的嚴重曲解。焦大有功,概莫能否。說他“持功而驕、一味託大”,明顯違背既有事實。焦大不是聖人,時有酒後失態發些牢騷,甚至出言不遜、滿口爆粗,那也不過是藉此宣洩長期淤積在胸的憤懣和不滿。言為心聲,不平則鳴。誰讓他的主子對他那樣的薄情和不公!

為什麼焦大應是“大焦”

不是“驕大”是“大焦”——也談《紅樓夢》中焦大

“大”即很, “大焦”就是很焦急、很焦慮、很焦心。把焦大理解是“大焦”,符合作者設計人物時使用的諧音雙關手法,符合書中的故事情節,很能體現這個人物的實際狀況和心態。

在書中,作者描寫焦大醉罵的文字,散開分佈在三個段落。焦大痛罵的主要對象,一是寧國府的管家賴二,二是寧國府的祖孫三代。這些人是否該罵?其言行品德給我們提供了清晰的答案。

先說寧國府管家賴二,他是賴氏家族的重要成員,祖孫三代作者都有做過詳細介紹。賴氏家族的發達,貫穿於整個賈府發展的始終。母親賴嬤嬤和賈母同齡,賴二和哥哥賴大分別管理著寧、榮兩府的重要事務,幾乎參與了整個賈府的一切重大活動。如建造大觀園時,從審查地方、設計殿宇、資金籌措到施工建設、項目管理等各個環節,兄弟二人都擔任了重要的角色。賴二的兒子還和單聘仁(善騙人)、卜固修(不顧羞)二位清客相公,共同參與了由賈薔負責的下姑蘇聘請教習、採買女孩和置辦樂器行頭等工作。再如,寧國府秦可卿、賈敬的兩場喪禮,不管是聲勢浩大還是相對簡約,場場都有賴二在中活動的身影。不容置疑,賴氏家族參與的每一樣工作,都是能夠從中大把撈錢的肥差。

賴家在賈府很有權勢,很得面子。賴嬤嬤每見賈母,都有坐的凳子;賴家請客,賈母都帶著全家前去捧場;賴嬤嬤開口求情的事,就是鳳姐這個說一不二的主子,都會收回成命。賴家就是整個賈府的豪奴。正如在為鳳姐過生日時,賴嬤嬤想拿份子錢比少奶奶們少些時賈母所說:“這使不得,你們雖然矮一等,我知道你們這幾個都是財主,果位雖低,錢卻比她們多。你們和他們一例才使得”。賴家一沒有田莊收入,二沒有經營生意,憑什麼就能成為賈母都要高看一眼的財主?顯而易見,他家蓋樓閣、建花園、捐縣官、請戲班子等銀子,都是從賈府這塊大蛋糕上切下來的。正如他們的名字寓意,賴大即依賴賈府發達,賴升即依賴賈府升騰,賴尚榮即依賴上了榮國府。賴氏一家,就是依賴在賈府身上的寄生蟲,就是一群正在掏空賈府的貪得無厭的碩鼠。表面上,他們俯首聽命、竭盡忠誠,暗中卻一直趁著賈府管理上的漏洞和混亂,邀寵升騰、從中漁利,藉機積累自家的財富。

再說寧國府祖孫三代。賈敬是寧國公的孫子,京營節度使世襲一等神威將軍賈代化的次子,賈珍的父親,整個賈府的族長。在 “三十老明經,五十少進士”的科舉年代,賈敬金榜題名高中進士,足以證明他絕非才思愚鈍、酒囊飯袋之鼠輩。作為整個賈府開天闢地、絕無僅有的進士,他具有“齊家治國平天下”的本領,是賈府自寧國公後,最為聰明能幹的男丁。可他一味沉迷於修道煉丹,早早就將世襲的職位和族長的位子讓給了兒子,只在都中城外觀中和道士們胡羼,家中的事不聞不問,任由子孫們胡作非為。賈敬的出家不是真正大徹大悟,並非如甄士隱等經受磨難、看破紅塵後的超然解脫,也並非如他自稱那樣“不願意到那些是非場中鬧去”。實際上,是他劍走偏鋒,慾望膨脹,夢幻追求虛無縹緲的神仙們的“紅塵”。

賈敬對家族的不擔當和缺位不為,給子孫們樹立了極壞的榜樣。賈珍霸佔兒妻,勾引小姨,尋歡作樂,敗家毀業,無所不為。秦可卿死後,他作為與之有著曖昧關係的公爹,毫不避諱,在眾人面前放聲痛哭,如喪考妣,並恣意奢華,一擲千金,為她辦了一場風光無限的喪禮。賈敬死後,賈珍不顧還在守孝的封建禮儀規矩,帶領兒子和子侄以習射為名,喝酒賭博,放蕩淫亂,已經忘記了遮羞布為何物。上樑不正下樑歪,儘管賈珍在眾人面前擺出老子面孔,多次一本正經的教育子侄,可哪裡有“只許老子放火,不許兒子點燈”的道理。賈珍的行為嚴 重影響了兒子,在荒淫無恥方面,賈蓉可謂對其一脈相承,與之不相上下、“比翼齊飛”。作為寧國府的長房長孫,他猶如祖、父之輩,一樣的不思進取,一樣的不守祖業。他聲色犬馬,生活糜爛,把自己置身於混亂的情感關係之中。賈珍和他媳婦通姦,他就對尤二、尤三兩個姨母上下其手,同時,還和自己嬸孃一起做著曖昧不休的遊戲。賈璉曾說過:“賈珍和賈蓉等素有聚麀之誚”,一言倒出,其父子就是一對喪盡人倫的衣冠禽獸。

家奴伺機侵吞、貪得無厭,子孫不思謀劃、驕奢淫逸,寧國府已漸呈頹勢,很快走上衰敗的軌道。榮國府也受到了嚴重影響。正如冷子興所言:“如今的這榮、寧兩府,也都蕭條了,不比先時的光景。”秦可卿判詞和《好始終》唱詞中有:“漫言不肖皆榮出,造釁開端實在寧。” ,“箕裘頹墮皆從敬,家事消亡首罪寧。”更是一針見血,直言寧國府是整個賈府衰敗的罪魁禍首。

焦大是寧國府的開山鼻祖老奴,寧國府的江山是他和主子一起用汗水、鮮血和生命換來的。他見證了寧國府的起步、發展、壯大和昌盛,尤如見證了一個孩子的呱呱墜地、訕訕學步、茁壯成長和事業有成,這中間,有他傾注的心血,有他付出的感情,他不願看到來之不易的基業被葬送。他為之擔憂,為之焦急,心急如焚,痛罵疾呼。焦大的罵,表面上看,是為受到的不公喊冤叫屈,實際上,忠言逆耳,是恨鐵不成鋼,為寧國府的未來在擔憂。他想用自己的罵,喚起糊塗主人的警覺,力挽賈府這座大廈於將傾。這應是作者要表達的深層含義。

“大焦”的本質是愚忠

不是“驕大”是“大焦”——也談《紅樓夢》中焦大

中國自古重視 “忠”的教育,古時有“君為臣綱,父為子綱,夫為妻綱”,要求臣子對君主要忠、兒子對父親要忠、妻子對丈夫要忠。臣子對君主的忠,自然也包括奴才對主子的忠;當今社會講忠誠可靠擔當,要求個人對祖國要忠、對黨要忠、對人民要忠、對事業要忠、對愛情要忠。撇開階級立場不論,其義是相近相通的。但是,有“忠”必有 “情”,“忠”可以是單向的,由此所產生的“情”必須是雙向的,否則,那就是沒有意義、毫無價值的愚忠。

《紅樓夢》中,作者描寫“忠”的事例很多,如:“勇晴雯病補孔雀裘”、“慧紫鵑情辭試莾玉”、“鴛鴦女殉主登太虛”,都體現了奴才對主子的忠和情。與此相對應,他們付出的忠和情,主子也給予了的深情迴應。

晴雯爛漫天真,任性率直,語言犀利,“風流靈巧招人怨”,在王善保家等讒言下,被王夫人逐出榮府,抱病含恨而亡。但是,在榮國府時,他過得卻是小姐般的生活。寶玉到寧國府吃飯,不忘讓人給她送回一份豆腐皮包子。寶玉見酥酪好喝,也吩咐要給她留上一碗。晴雯開玩笑說喜歡聽扇子被撕破時悅耳的脆音,寶玉就遞上一把把扇子任她隨性。晴雯死後,寶玉白天沒能親自相送,晚上就為她寫了《為芙蓉女兒誄》,對著大觀園內芙蓉花進行祭奠。這篇祭文,情真意切,文采飛揚,林黛玉稱它是“可以和《曹娥碑》並傳了。”紫鵑是賈母派給林黛玉的丫鬟,聰穎靈慧,是賈府中除賈母外唯一支持寶黛愛情的人,也是極少數真正關愛黛玉的人,一心一意為黛玉著想,黛玉對她的情也遠遠超過了從小跟著她的雪雁,和她是最知心的,待她如親妹妹一般。鴛鴦是賈母的大丫頭,在賈府是最大的辦公廳主任,賈母對她很是信任,很是倚重,玩牌時叫她坐在旁邊當個參謀,喝酒時讓她入席充當令官。在她“誓絕鴛鴦偶”時,賈母強力支持,讓她逃脫了色鬼賈赦的魔掌。正因賈母的庇護和抬舉,她才在賈府丫鬟中有著很高的地位。平兒對鳳姐,也是奴才對主子忠、情雙全的典型,鳳姐對平兒,自然也有著絕非一般的情愫。這些生動感人的事例,很好詮釋了忠的價值和含義。

至於秦可卿死後,瑞珠“觸柱而亡”,寶珠願為義女並“請任摔喪駕靈之任”,實際是兩丫鬟在天香樓撞破寧國府翁、熄亂倫姦情後的懼怕,既不是出自於心,也不是發乎於情,這種被迫而表現出的虛情假意,實在不能納入的忠的範圍。賴家對賈府奴顏婢膝,曲意逢迎,投之以桃,賈府對賴家很是看重,委以重任,報之以李。但是,賴家是損主子而利己,所以賴家對賈府,也根本就談不上忠。還有,金哥自縊、守備之子投河而死,司琪捨身撞牆、表哥用刀自刎等,則屬於對愛情忠誠的事例,今天暫且不做討論。

焦大對寧國府的忠,發自於肺腑,無私心雜念,無過分奢求,是不折不扣奴才對主子的忠。但他的忠心耿耿、赤膽忠心,並沒有贏得賈府的情。他對主人越是忠心,主人對他越是冷落和疏遠,認為他是目無主人、不知尊卑、以下犯上,連個王法規矩都沒有。有祖宗時,寧國府對他尚能另眼相待,現在的賈敬、賈珍不搭理他,賈蓉視他為玻璃人,女主人尤氏更把他看成死人。這一次醉罵,主子讓他遭受了身體上的懲罰和人格上的侮辱。為了不讓親友知道笑話,王熙鳳還給賈蓉下令: “還不早打發了這沒王法的東西。”

至此,難免想起南宋抗金名將岳飛。岳飛從小接受母親“精忠報國”思想教育,統帥岳家軍縱橫沙場,歷經百戰,所向披靡,令敵喪膽,連對手金軍都讚歎:“撼山易,憾岳家軍難。”因壯志未酬,他慨然寫下《滿江紅-怒髮衝冠》這一千古絕唱的愛國詩篇;為收復中原,他振臂發出“直搗黃龍府,與諸君痛飲耳!”激勵將士的豪言壯語。但是他的一片忠心,也同樣沒有得到宋高宗的理解和支持。在秦檜等的讒言陷害下,十二塊金牌強令班師回朝,他和兒子因“莫須有”的罪名被殺在風波亭下。史書《忠愍諡議》對岳飛做有這樣的評價:“人謂中興論功行封,當居第一。”可悲,可嘆,就是這樣一個功高蓋世、四海皆知、不畏奸邪的忠臣,最後落的是“英雄無覓風波亭”的悲慘結局。

焦大與寧國府,尤如岳飛與南宋。他們對主子的忠的死心塌地,主子卻對他們卻無情無義。如果客觀來做一個評價,他們對主子的忠,只是無意義、無價值的“愚忠”。

魯迅在《偽自由書-言論自由的界限》中,對焦大有過這樣一段論述:“焦大的罵,並非要打倒賈府,倒是要賈府好,不過說主奴如此,賈府就要弄不下去罷了。然而得到的報酬是馬糞。所以這焦大,實在是賈府的屈原,假使他能寫文章,我想,恐怕也會有一篇《離騷》之類”。

魯迅把焦大比為屈原,是看到兩人都憤世嫉俗、敢於直諫,有著為主人好的共性。但焦大是很有別於屈原的,在出身、地位和思想等方面都有很大的差異。焦大身份為奴,無緣接受良好的教育,根本不可能像屈原那樣妙筆生花,把自己的委屈、憤慨和擔憂變換成《離騷》那樣優美典雅的抒情政治詩句來。屈原家族顯赫,他的血脈裡流淌著楚國貴族的血,本身就是統治階級的一員,有著敏銳的政治眼光和遠大理想抱負。他的恨、怨、憂,還有為革弊而提出的改革思路,無一不是為了維護本階級的統治。他本身就是統治階級既得利益者,其冤屈,只是英雄失了用武之處。

焦大則不同,在賈府人眼中,他不過是個會說話的工具,這樣的工具在農奴市場隨手可得,無須珍惜。階級地位決定,他對賈府的忠心,從開始就是徒勞無益、毫無價值的,本就不該奢想得到善意的回報。何況,他又是寧國府的功臣,功高而震主。狡兔死,走狗烹;飛鳥盡,良弓藏。像他這樣的人,歷史上有幾個得了善終?事實已經證明,賈府從一個做包衣的寒門小戶,變成威震金陵的名門望族,從中他沒有得到任何好處,依然孤身一人、沒人牽掛,依然還是最低等級的奴才,像騾馬一樣任由驅使。同樣,賈府從烈火烹油、赫赫揚揚之繁盛,走向悲慘淒涼之衰敗,最終 “樹倒猢猻散”、落“一片白茫茫大地真乾淨”,他的生活也不會波瀾起伏,跌入深淵。他本來就是被統治階級,就生活在淵底,到那時,至多也不過是從賈府的奴才,轉變為張府或李府的奴才。

從這一點來比較,焦大應該比屈原更冤屈,更不值,更愚蠢。

在《紅樓夢》七十四回《惑奸讒抄檢大觀園 矢孤介杜絕寧國府》中,探春曾說過這樣一句話:“可知這樣大族人家,若從外頭殺來,一時是殺不死的。這是古人曾說的:‘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必須先從家裡自殺自滅起來,才能一敗塗地的。”

倘若焦大能清醒認識,不再杞人憂天,任由賈府從家裡自殺自滅,關鍵時,還能借酒高呼:“讓暴風雨來得更猛烈些吧!”,並勇敢的衝上去,剛猛的打出一套組合醉拳,徹底將賈府仍至整個封建社會砸個稀爛,那他,必定會成為人人嘖嘖讚歎的英雄。

一點思考和啟示

不是“驕大”是“大焦”——也談《紅樓夢》中焦大

在寧國府諸多奴才中,功勞最大的當屬焦大,混得最為窩囊、憋屈的,無疑也是焦大。這裡並非焦大智商不夠。倘若焦大隻是一介莽夫,他不可能僅憑運氣,就能多次在戰場廝殺中全身而退,並將太爺從死人堆裡背出;倘若焦大隻是一個酒徒,他怎能一針見血指出主子家中存在的致命問題?他對主子的忠心,也沒幾個奴才能出其右。那又是為什麼,始終不能得到主子青睞賞識呢?掩卷深思,愚以為,除了階級對立和性格耿直等因素外,缺失為人處世方面的修為,也是導致其人生失敗的主要原因。

在寧國府立業過程中,焦大確實立下了汗馬功勞,這本是一筆很好的政治資本,若他謹守為人低調原則,主子即便不賞他一個管家職位,也會讓他做個部門主管。可他總把功勞掛在嘴上,時不時在主子跟前嘮叨幾句,好像唯恐人家忘卻似的。儘管他說的都是實話,豈不知主子對他的不爽和厭惡也恰恰是因為說了實話。在等級森嚴的封建社會,哪一個主子會容得奴才在他面前擺功逞能?若江山都是奴才打下來的,主子豈不成了坐享其成的廢物。其實,就在焦大身邊,懂得為人低調的榜樣有很多,如林如海,本是賈雨村為復出求他託賈政說清,反低調的說 “此刻正思向蒙訓教之恩,未經酬報,遇此機會,豈有不盡心圖報之理。”還有李紈、周姨娘等。 反觀趙姨娘,依仗給賈政生下一雙兒女的功勞,爭強好勝,事事攀比,結果是惹的是主人厭、丫頭欺,最終落了個孤死在寺廟的悲慘結局。可惜,焦大沒有從林如海等身上得到啟發,也沒有從趙姨娘身上吸取教訓。

焦大不忍看到寧國府的衰敗,多次勸諫雖然出於忠心,但卻不懂有效的勸諫需要一定藝術。歷史上的比干之死、晁錯腰斬,就是因為不諳此道,給自己造成了殺身之禍。魏徵是史上最負盛名的諫臣,一生向唐高宗直言進諫五十餘次兩百多事,從來沒有因進諫而引火燒身,就是他熟稔的掌握了時間選擇、語言表述和情緒控制的藝術。有時犯顏直諫,皇上也能理解是為自己好。勸人是個藝術活,薛寶釵也可稱為勸人的高手。金釧含恥辱投井而死,王夫人為此深感內疚,寶釵幾句話就把王夫人勸的釋然一切。黛玉在行酒令時,隨口說出《西廂記》中張生唱詞“紗窗也沒有紅娘報”,突破了封建禮教對深閨小姐的要求。寶釵為讓黛玉知錯而改,是在事後單獨來到黛玉房間,在讓丫鬟全都退出的情況下,才推心置腹和她談了這個問題。她這樣做,既給黛玉留了面子,又達到了有效勸諫的目的,至此,釵、黛合一,成了親密無間無話不談的姐妹。焦大則不然,他勸諫總是不分場合,直來直去,還大多選擇在酒後,主子若不理解,他便汙言穢語,破口大罵,揭醜亮短,好像他就是天王老子。這樣粗魯的勸諫方式,就是他再好心,哪怕講的是絕對真理,主子也決不會領他的情。對他冷落、疏遠還是看他曾經有功的情分,沒有讓他捲鋪蓋走人已是萬幸。

酒是人情交往的潤滑劑,利用得當,做人做事均能收到事半功倍的效果。趙匡胤就是利用一場酒宴成功收回兵權的,雖然更多的是強迫,但也不可否認酒在其中的作用。焦大好酒,每每勸諫主子都選擇在酒後,可他總是胡言亂語,毫無章法。喝酒看人品,一個人在酒場上的表現,可以看出他為人處世的素養。酒能成事,也能敗事,關鍵在於是否掌握喝酒、說話和做事、做人的藝術。書中史湘雲有過醉酒,那醉臥花下、紅香散亂、蜂圍碟繞、香夢沉酣以及囈語“泉香酒洌,扶夢歸----”的場景,體現的是她生來豪爽、富有浪漫的獨特個性,給人留下的是一張無限美好的“海棠春睡”仕女圖。呆霸王薛蟠、醉金剛倪二也曾酒醉,薛蟠酒後調情,結結實實捱了柳公子一陣狂揍;倪二對賈雨村一翻痛罵,自己遭受的是牢獄之苦。回看焦大,雖然是為主子好,不當的方式讓自己體驗了進馬圈和吃馬糞的滋味。

焦大不會為人處世,還表現在一味固執,不識時務。誰都不想被批評,喜歡被追捧和奉承是人與生俱來的本性。焦大死纏硬磨式的勸諫,被主子認為是對貴族尊嚴的冒犯。寶玉對“文死諫、武死戰”的評論,折射的也正是賈府主子對焦大的心態。此時的焦大如果能知難而退、擇機再進,亦可能就不是這樣的人生。書中的小紅比焦大聰明。她雖在怡紅院當差,卻只能乾燒茶爐子喂喂鳥雀的活計,秋紋、碧痕等同輩在她與寶玉之間構築了屏障,只因給主子倒了一杯茶,就被罵了個狗血噴頭。在這樣的環境中,就是她再勤奮,也難得有出人頭地的日子。就在心灰意冷之際,她機智的抓住了一個傳話送東西的機會,果斷地離開寶玉投靠了鳳姐,反而得到了欣賞和重用。俗語說:此處不養爺,自有養爺處,換一個主子可能就是另一幅風景。可焦大沒有這樣的辯證思維。

為人處世是一種智慧,是一種藝術,是一種辯證的哲學。焦大沒有悟透它,沒有掌握並用來指導自己的實踐,是他人生失敗的原因,也是我們應該汲取的教訓。

芸芸眾生中,能真正掌握自己命運的寥若晨星,上下級身份在許多人身上同時並存,在做上級時,對手下的焦大,要多一份理解,多一份寬容,多一份慈悲;為下級時,應擺正位子,約束自身,謹言慎行,千萬不要把自己變成現在生活中的焦大。這是我們應該得到的啟示。

成稿於2017年9月21日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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