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偶像——姜大衛

如今，香港的電影電視何等的式微！

那麼曾經，香港的電影電視就何等的輝煌！

唏噓之餘，依然不可否認，我們跟著一路走來的那個時代，多少欣喜鼓舞，多少悲壯淒涼，那些留在我們記憶深處的璀璨奪目，時不時的在我們的人生之河中泛起影影綽綽的漣漪。

我們常說，風流總被雨打風吹去。有一些風流，恰如陳釀老酒，時間越久反倒更是醇香。

在香港電影電視這個舞臺上，湧現了太多的明星，我們總是目不暇接。但我對姜大衛的傾心日往月來，始終未易，亦不曾減持。當時《澳門風雲2》上映，看到最受用的一句話是：我是為了70歲的姜大衛買票進影院看的。嗚呼，這是怎樣一種愛慕才至此啊！他已年近古稀，就算曾經站在舞臺中央，引來無數擁簇，那也過去了，星光早已暗淡。809000後們，或許都未聽過他的名號，而且在這一部戲裡，周潤發、張家輝、余文樂哪一個不是功成名就、如日中天的腕兒，可偏偏有人就只為去看他。老酒的醇香的確是新釀無法比擬的。

紅褲的穿扮讓姜大衛在後輩周潤發和余文樂的面前更具潮範兒

曾有許多人問我為何喜歡他，他都這樣老了。我答曰：他滿足了我對愛情、婚姻、家庭、男人的全部美好幻想！我不意他曾在小姜時期所創造的輝煌，只一件，讓我覺得這個少年是何等的良善、有情有義。這一件便是說當時邵氏力捧姜大衛和狄龍這對雙生兒，有一段時期小姜很紅，蓋過了狄龍，邵氏為他加薪，兄弟間有了些罅隙，小姜跑去跟邵逸夫理論，要求把狄龍的薪酬加到跟自己一樣高，否則自己就不拍戲了。這個天真而又執著的少年正如他早年電影中那些角色一樣——不顧一切，奮身而上。

姜大衛是家中第三個孩子，上頭有大哥和二哥（秦沛——這個藝名據說來自李翰祥，為了叫他勤快的演配角），下面還有一個妹妹和弟弟（爾冬升）。通常第一個孩子都是受祖父母喜愛的，他的大哥就是如此，二哥秦沛討巧、聽話，父母自然也愛。妹妹是唯一的女孩，弟弟最小，所受的疼愛都不會少。唯有他，處在中間，好似可有可無。據說，六十年代初香港發生反英抗暴運動，一家老小乘船去臺灣避難，因為船艙滿了，只留下十幾歲的他獨自一人乘另一艘船前往。他不過十幾歲，上面還有兩個哥哥，為何只讓他一人留下，這會在他幼小的心中留下怎樣的創傷，我不得而知。當我得知這一則舊聞時，委實的揪心。

左起秦沛、紅薇、姜大衛、爾冬升

紅薇是滿洲鑲黃旗人，第一任丈夫是嚴化，嚴化死後改嫁爾光。當初，姜大衛初出做龍虎武師時，靈巧活絡的身手給張徹留下了深刻印象，當張徹得知他是故人嚴化之子時，便有心栽培他。要知道，當時長著一副瘦猴子似得並非主流所青睞的相貌的小姜是不被看好的，然而行伍出生的張徹，身上帶有痞氣，從來也不拘一格，偏偏就用了小姜那副小身板締造了一個個武俠傳奇，鑄就了香港電影永載史冊的輝煌。吳宇森當初拜於張徹門下的初衷也並非是做導演，他不具狄龍的風流倜儻，又沒有姜大衛的靈活矯健，演戲自然差些，但是作為導演卻延續了張徹電影裡的暴力美學，也曾一度在好萊塢披荊斬棘。張徹的晚年據說頗為不濟，作為其門下第二代弟子，姜大衛對師傅的付出是有目共睹的。直到張徹病逝，許多弟子到場，但一切事宜卻多是姜大衛和李修賢從中打點。至今，張徹的夫人也一直蒙受姜大衛等人的照料。

李琳琳曾是個京劇演員，跟姜大衛的母親紅薇的關係很好，這也促成兩人有相識、相戀的機會。小姜正當紅的時候，兩人鬧過彆扭，分開了一年多。後來兩人在大街上碰見時，無限傷感，彼此都未曾忘記那份愛，於是又重新走到一塊兒，那是1974年。不久，兩人在教堂舉行了簡單的婚禮，之後大女兒依蘭出生，83年二女兒依文出生，95年小兒子卓文出世。這對深情的伉儷用幾乎每十年一個愛情結晶的誕生來向世人詮釋在紛繁複雜的娛樂圈愛情不僅存在，而且日久彌堅。

我說不意小姜時期的輝煌，概因邵氏早期電影的畫質、場景實是我不能完全看下去，也因此對張徹的電影，他的暴力美學並不特別的推崇。然而許多香港電影確是在他的基礎上發展、成就。姜大衛和狄龍是張徹第三代弟子，也是所有弟子中頗有成就的一對。在姜大衛、狄龍這對雙生兒叱吒風雲之際，李翰祥把他們借去拍了一系列的清宮戲，我最屬意的是《傾國傾城》，狄龍飾演的光緒，姜大衛飾演小寇子，盧燕飾演慈禧，巧的是姜大衛的母親紅薇為其配的國語音。比起現今的清宮戲，這部電影裡的服裝、道具樣樣不輸。服飾的精美足以讓人眼花繚亂，李翰祥甚至把家裡的古董文物拿來充當道具，要知道在當時的條件下，還有人能夠如此的強調細節，實是難能可貴的。這部電影讓人見識到小姜演起文戲來也可以深入人心，他將小太監寇連材的靈活機智又忠心待主演繹得入木三分。

我初中時看《九陰真經》，末了馮蘅死去，黃藥師抱著女兒黃蓉在飛雪中舞劍，簡直讓人沉迷。到了大學再看這部電視劇時，又被黃老邪的那句“我不會輕易為女人出手的，真要我出手的話，你就要跟我一生一世。”所傾倒。此時中年的姜大衛，所飾演的黃藥師，孤傲沉醉，情深綿綿，比起曾江的黃藥師狡邪有餘。他自己的人生在之前的一段歲月裡也似乎遇到了瓶頸，去臺灣拍的電影並沒有引起多大反響，再回到香港，彼時周潤發、劉德華等輩早已佔據大銀幕，就算他再回到TVB和亞視拍電視劇，也有坐冷板凳的經歷，想起多年以前，他在孩童時期被全家人丟在香港時的孤寂，這段落寞似曾相識，然而他卻並沒有因此沉淪，小姜的極致輝煌已成過去，人生向來不啻於欣喜，百種苦澀亦要遍嘗。這個時期，他演的幾乎都是武俠劇，他說，我愛武俠夠浪漫！

幾年前，我第一次看亞視的《雪花神劍》，真是有一種相見恨晚的感覺。聶小鳳與羅玄之間的愛恨糾葛至今都會時不時的在我腦海裡縈繞。始終覺得剛烈如聶小鳳般的女子，實在不符合封建社會的傳統。一般的女子，有了一對女兒，一定會廝守在哀牢山上，即便冷漠如羅玄，即便從此不再相見，她也應該不會有太大的改變。可是，聶小鳳她卻不惜以傷害自己的親生女兒，在江湖上掀起腥風血雨，逼得羅玄從此隱匿江湖，這一切的一切都是為了要讓羅玄愛自己。多年後，有人在不同場合問起龔慈恩和姜大衛：羅玄是否愛過聶小鳳？龔慈恩說羅玄是不愛的，而姜大衛則說羅玄是愛的。二人都已深入到了角色，又以自己的靈性來表現角色，也因此給出了截然不同的回答。龔慈恩是善演那種偏執且有點類似精神分裂式的角色，聶小鳳這樣的人物無論是在影視還是小說當中，都並非一個臉譜化的形象，這個人物是相當個性的。就像張愛玲曾說，女人壞起來，比男人更徹底。姜大衛的羅玄，自然是愛聶小鳳的，那種隱忍、痛苦只有他能夠承受。後來我翻看臥龍生的原著小說《絳雪玄霜》，與電視劇完全不是一回事，羅玄真的只是個虛偽的衛道士，甚至對聶小鳳的痴纏也僅僅是一種冷漠的沾沾自喜。電視劇改編的很成功，不愧為當年亞視的神劇。

無論是小姜的瘦弱機警，中姜的孤傲深情，還是老薑的精神矍鑠。他的每一階段都有迷倒眾人的品質，他從來就不是一個周正的帥哥，小眼睛、單眼皮，沒有表情的時候是一臉的肅殺，然而只要嘴角略微一揚，便是讓人傾心不已的溫潤，謙謙君子不過如是。我最中意的是《94獨臂刀》裡的白復國，不是電影如何，而是白復國的形象太深入我心。正如他的一位影迷所說：

“那熟悉的笑容，一如青山深處那縷淡而遠的白——原來歲月面前，那份屬於江湖的水木清華從不曾老去……”

那是最昌明的時世，那是最衰微的時世；

那是睿智開化的歲月，那是混沌矇昧的歲月；

那是信仰篤誠的年代，那是疑雲重重的年代；

那是陽光燦爛的季節，那是長夜晦暗的季節；

那是欣欣向榮的春天，那是死氣沉沉的冬天；

我們眼前無所不有，我們眼前一無所有。

——狄更斯《雙城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