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寶玉和林黛玉之間的一場類似於神秀和惠能的禪機對話

賈寶玉 惠能 薛寶釵 王熙鳳 壯之文瀾 2017-04-17

賈寶玉和林黛玉之間的一場類似於神秀和惠能的禪機對話

陳能雄/文

“菩提本無樹”,是我們耳熟目詳的一句話,它出自惠能的偈語。惠能青年時期從嶺南千里迢迢前往湖北黃梅,向五祖弘忍學習佛法。弘忍被惠能的誠心打動,留他在寺內做舂米做飯之類的粗活。惠能是大智慧之人,在砍柴挑水等日常勞作中也能參透佛法。

有一次,五祖弘忍想把衣缽傳給弟子,他讓大家各自作一首偈語,以考察他們的修為。大弟子神秀,佛法精深,深受弘忍的器重,平時寺中新來的弟子都由他來教授佛法,他是最熱門的人選。神秀作了一首偈,題於壁上:

身是菩提樹,心如明鏡臺。

時時勤拂拭,勿使惹塵埃。

賈寶玉和林黛玉之間的一場類似於神秀和惠能的禪機對話

惠能不識字,他讓邊上的小和尚念給他聽。惠能聽了神秀的偈語後,覺得境界還不夠高,他隨後唸了一首偈語,請小和尚幫他題寫上去:

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

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弘忍對惠能的見地很欣賞,就把衣缽傳授給他,惠能就是禪宗六祖。

神秀和惠能的偈語,是兩種不同的境界,一直被人們津津樂道。神秀的意思是通過誦經禮佛,勤加修行來消除心靈汙垢,參透佛法真諦。與神被秀執著修法不同的是,惠能講求頓悟,明心見性,自證菩提,這又是另一重境界。這讓我想起了小時候在電視劇《精武門》片頭看到的一句話:“以無法為有法,以無限為有限”,不拘泥於形式,自然而為,方為真境界。

賈寶玉和林黛玉之間的一場類似於神秀和惠能的禪機對話

在小說《紅樓夢》中,有一回講賈寶玉領悟禪機,寫了首偈語,林黛玉和賈寶玉進行了一場關於偈語的對話,有幾分類似於惠能和神秀的偈語。賈寶玉是神瑛侍者轉世,他比一般人更具悟性,平時又喜歡看《南華經》之類的佛道書籍,腦海中時有靈光閃現,生活中事物常能引起他的遐思。

有一天,是薛寶釵生日,賈母自己出資為她辦生日宴會,在院裡搭了一個戲臺,參加宴席的有賈母、薛寶釵、賈寶玉、林黛玉、史湘雲、王熙鳳等人。薛寶釵點了一出《山門》的戲,在戲中有一套《點絳脣》的曲子,辭藻生動活潑,韻律抑揚頓挫,賈寶玉聽著戲文,仔細品味,不覺痴了。一般人聽戲,只看重故事情節和演員唱腔,賈寶玉卻從戲中悟出了禪機,他暗暗吟著魯智深拜別師傅時所唱的《寄生草》中的幾個句子:“赤條條,來去無牽掛。那裡討,煙蓑雨笠卷單行?一任俺,芒鞋破體隨緣化!”他覺得人生赤條條的來,清白白的走。世事難料,今日大家歡聚一堂,又不知哪一天會“樹倒猢猻散”,各奔東西。

賈寶玉和林黛玉之間的一場類似於神秀和惠能的禪機對話

賈寶玉只顧著痴想著這幾句戲文,接下來的戲文故事都沒聽。散場時,賈母把唱戲的小旦叫至跟前,小旦年方十一歲,長得可憐兮兮的,賈母憐愛地遞給她一些糖果吃。王熙鳳平時愛打趣別人,她笑著說:“這個小孩扮上活像一個人。”在場的人都知道王熙鳳講的是林黛玉,黛玉嬌滴滴的,眉尖若蹙,瘦如弱柳,姊妹們都叫她“顰兒”。賈寶玉和薛寶釵素知林黛玉的性子,都笑而不語,唯獨史湘雲口無遮攔,指出小旦打扮起來像林黛玉。賈寶玉瞪了史湘雲一眼,暗示她不要多嘴。

林黛玉見有人開玩笑把她比作戲子,已經很惱火,轉頭一看賈寶玉在暗使眼色,愈加氣憤。林黛玉離開座席,頭也不回走了,任賈寶玉在背後“林妹妹……”地叫,也不應一聲。賈寶玉知道林黛玉這回真生氣了,他責備了史湘雲幾句。史湘雲覺得只是一句小玩笑而已,至於這麼生氣嗎?她原本是和林黛玉住一屋的,現在兩人鬧彆扭,她回去收拾好包裹,準備今晚搬到賈母那裡去睡,明早就回老家去。賈寶玉知道後,過來向史湘雲解釋,他說這是為她好,林黛玉是個多心的人,你揭她的短,不是惹她生氣嗎?賈寶玉不說還好,一說讓史湘雲火冒三丈,她說林黛玉是個愛使小性子、動不動就惱人的千金小姐,她罵賈寶玉只會花言巧語奉承林黛玉。

賈寶玉和林黛玉之間的一場類似於神秀和惠能的禪機對話

可巧,賈寶玉和史湘雲的話,被林黛玉聽到了。林黛玉又氣又悶地回到房中,一個人坐著發呆。賈寶玉在史湘雲那裡碰了一鼻子灰後,跑來安慰林黛玉。林黛玉關起門來不讓他進去,賈寶玉問她為啥這麼生氣,自己又沒有取笑她。林黛玉說賈寶玉比取笑她的人更可惡,還暗中使眼色,假裝好人,安的什麼心思?自己和史湘雲鬧彆扭,關他賈寶玉什麼事?

賈寶玉本想為她們兩人調停和解,不想兩處捱罵,裡外不是人。賈寶玉覺得很沒趣,垂頭喪氣地回去,他想起了《南華經》中的一句話:“巧者勞而智者憂,無能者無所求”,都說能者多勞,這話不假,心靈手巧的人,慾望過多,終日勞勞碌碌,聰慧靈敏之人,又整天東想西想的,憂慮重重。還是心無掛礙最好,吃飽喝足後,只管自由自在地享受人生,管什麼勞什子的閒事,平生閒氣。

賈寶玉和林黛玉之間的一場類似於神秀和惠能的禪機對話

賈寶玉坐立不安,心中哀傷,他起身寫了一首富有禪意的偈語:

“你證我證,心證意證。是無有證,斯可雲證。無可雲證,是立足境。”

這個偈語的大意是,彼此間都想向對方驗證感情,徒生煩惱。只有滅絕情誼,萬事歸空,什麼都不要驗證時,這才算領悟了感情的真諦,也才是真正的立足之境。

賈寶玉寫完後,又怕別人讀不懂他的偈語,就模仿白天時聽到的曲子《寄生草》,自己填了首曲子:

“無我原非你,從他不解伊。肆行無礙憑來去。茫茫著甚悲甚喜,紛紛說甚親疏密。從前碌碌卻因何?到如今,回頭試想真無趣!”

賈寶玉寫好後,覺得輕鬆多了,倒頭便睡。林黛玉來觀察他動靜時,看到這個偈語,不禁又好氣又好笑,覺得賈寶玉遇到煩心事時不知道怎麼去解決,只會故作聰明寫幾句禪語尋求解脫。她也忘了與史湘雲之間不開心的事,把這偈語拿給薛寶釵、史湘雲同看。薛寶釵看了也覺得好笑,昨日她覺得《寄生草》的辭藻甚好,推薦給賈寶玉看,不想弄巧成拙,讓他的思想陷進去了。薛寶釵有些擔心,怕賈寶玉鑽牛角尖,對生活失去興趣,不思進取,可怎麼辦?薛寶釵當即要撕毀偈語,林黛玉攔住,說有辦法讓賈寶玉收回參禪的念頭。

賈寶玉和林黛玉之間的一場類似於神秀和惠能的禪機對話

三人一起去找賈寶玉理論,林黛玉從賈寶玉的名字上入手,笑著說:“至貴者‘寶’,至堅者‘堅’,爾有何貴?爾有何堅?”賈寶玉回答不出來。林黛玉緊接著說:“你道‘無可雲證,是立足境’,還未盡善,我還續兩句雲:‘無立足境,方是乾淨。’”薛寶釵、史湘雲都拍手稱好,都說林黛玉所講的“無立足境”的境界更高。

賈寶玉的偈語中想化解“有證”的煩惱,通過自己不斷修行參悟,達到“無證”的境界,表面上雖然是“空”、“無”的境界,實則還是想有“立足之境”。就像他寫好偈語後,又考慮別人能不能看得懂,說來說去,他心裡還是逃脫不了“你證我證”的困擾。這與神秀所講“時時勤拂拭,莫使惹塵埃”的意思相近,都是想經過修行,來消除內心的煩惱,使身心清淨。這就像一個人厭倦了塵世的喧囂,選擇出家,逃避現實。正因為自己每天都在極力壓制內心慾望,消除內心的汙垢,恰恰也說明自己還沒達到清靜無為的境界。林黛玉的“無立足境,方是乾淨”,是說當立足之境都沒有了,那才是真的乾淨!這個類似於惠能所講的“本來無一樹,何處惹塵埃。”這是無我的境界,既然“無我”,又何必“你證我證”,自然就是“無證”,又何必要有“立足之境”?所有的雜念,都因自己身心還沒有清淨。當自己心下徹底通明,不執著於追求境界,順其自然,才是真的內心乾淨。

賈寶玉和林黛玉之間的一場類似於神秀和惠能的禪機對話

賈寶玉辯不過林黛玉,甘願認輸,自此不提參禪之事,四人重歸於好。林黛玉和薛寶釵把賈寶玉重新拉回現實當中,但賈寶玉真的就此斷了參禪的念頭了嗎?當然不是,他生來就有佛緣,很有佛性,當生活不如意時,那埋在心底的禪思又會悄悄萌生。他在經歷一番聚散離合後,悲喜交加,看破紅塵,大徹大悟,最終還是選擇了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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