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三流產卻說是我害她,丈夫逼我淨身出戶,卻不知正合我意

婚外情 列女傳 故事 深夜有情 2017-06-08

小三流產卻說是我害她,丈夫逼我淨身出戶,卻不知正合我意

每天讀點故事app作者:木為秀 | 禁止轉載

1

“小姐,別鬧脾氣了,去跟姑爺認個錯。說不準事情還有迴轉餘地,那休書萬萬不可讓姑爺寫啊。”

林漪面無表情看著眼前垂淚的婆子,半舊的衣裳陌生的臉。她思緒全無,看上去有些反應不過來的呆傻。

那婆子看她木訥訥的,不由滿臉愁容,苦口婆心接著勸:“小姐,你千不該萬不該,不該在那安胎藥裡動手腳。

“奶孃知道你氣姑爺太過寵那人,氣她事事壓你一頭。可你嫁給姑爺五年無所出,如今又害他失去這個孩子,他能不惱麼?聽奶孃的話,這時候就服一回軟,別鬧了啊。離了這裡你連個去處都沒有,真被休了,可怎麼得了?”

林漪心頭一陣陣無奈,這夢也太莫名其妙了些。可額頭上的傷疼得一抽一抽的,硬是讓她不敢不認真,若眼前這一切是真的,也太過荒唐了。

林漪狠狠咬了一下嘴脣,好疼,不是做夢。

她不過就是運氣好,一朝選在君王側,皇上圖新鮮獨寵了她一陣子。

可她還沒來得及讓兄弟姊妹攀著她的裙帶耀武揚威,也還沒狠心對哪個水嫩佳麗使絆子。她已經儘量獨善其身了,為何老天還是看不過去?竟讓她失足掉進荷花池,一睜眼又莫名成了一個尋死的下堂婦。

她若開口說自己不是這婆子的主子,是會被當成瘋子吧?

那廂婆子越說越傷心,嗚嗚咽咽哭得她心煩意亂。手撐著額頭,碰到裹著的紗布後,林漪嘆一口氣:“你……咳,奶孃,你別哭了。我頭疼得厲害,你把御……大夫請來。”

奶孃聽她如此說,見她額頭上果然又滲出血來。心想,小姐本就不怎麼被姑爺待見,萬一額頭上落下傷疤,豈不是日子更難過了?想到這裡,奶孃慌張張跑出去了。

屋裡靜下來後,林漪鬆一口氣,才有心思打量這間屋子。

屋子不小,就是空空的。紗幔用的上好的紗,可顏色只有三成新,顯見已經用了多年了。

半舊的香爐精緻,可裡面燃著的香卻不是好香。梳妝檯上稀稀落落擺著一些胭脂水粉,她大略掃了一眼,都是尋常貨色,唯有打開的錦盒中那一支鳳頭釵不錯……

咦,錦盒底下壓著的那張紙是?

她伸手將紙抽出來,一入眼便是“休書”兩個字。字跡狂放瀟灑,起落乾淨,看得出寫字的人下筆時沒一分猶豫。

她忽然笑了,還服軟做什麼啊?這休書人家已經寫好了,估計這個身體就是看到休書心如死灰才一心尋死的吧。

她大概將休書看了一遍,找到一些有用的訊息。

比如,“她”同樣姓林同樣單名一個漪字。這名字,樹欲靜而風不止,水欲平而波更生。一旦風波起,想要求個安生,難啊。

兩輩子都逃不了這個名字,兩輩子都過不成安生日子,她肯定是上上輩子造孽了。

轉一圈,林漪看到臨窗的書桌上擺滿了書。這一大間屋子唯這一處滿滿當當,她走過去拿起一本,《女誡》。再換一本,《列女傳》,其餘也都是這種。

林漪漫不經心翻著這些書,眼底略帶了嘲弄。

“她”讀了這些書,或許把別人當成了天,卻沒誰把她當回事。聽了這個的話,聽了那個的話,最後不過落得個身死心成灰的下場。

她上輩子也讀過這些書,將所有喜怒都按捺心底,努力當一個好女兒,當一個好妹妹。

最後聽父兄的話入了宮門,有過冷落也受過恩寵,而後不明不白死在了荷花池。那蓮花是出淤泥而不染,她卻是隻能落入泥淖中染一身髒……

罷了,前塵往事,誰愛爭誰爭去吧。天子寵,妃子笑,這些都與她無關了。

今生種種,一死以證清白也好,有愧尋死了結也好。也都與她無關了,以後能好好活著就好好活著吧。

2

奶孃領著大夫進門的時候,正好看到林漪對著窗戶外笑,神情還帶著一絲愉悅,她慌得拉著大夫的胳膊說:“快,快看看我們家小姐,別是傷了腦子了。”

這位劉大夫原本是為了岳家某位妾室調養身子,誰知今天剛進門就被一個哭哭啼啼的婆子硬拉到這裡來了。

既然被拉來這裡,劉大夫也沒再甩手就走。將行醫箱放在桌子上,掏出脈枕,做了個請的姿勢,對林漪客氣說道:“老夫先給夫人把把脈。”

林漪點頭,倒沒排斥,她對這身體一點不瞭解,趁這個機會讓人瞧瞧也好,省得有什麼隱疾怪病以後麻煩。她坐到對面,習慣性掏出絲帕搭在手腕上,稍稍示意般“嗯”了一聲。

這舉止惹得劉大夫看了一眼,抬頭看見她帶些清傲的眼神,不知怎得心裡一凜,手上動作就更輕了幾分。

仔細把脈後,他說道:“夫人身體無大礙,只是額頭上的傷需好生調養,不要受風,不要沾水,飲食忌辛辣發物。另外,夫人有輕微肝氣鬱結之症,這點還是多注意的好。我開個方子,夫人先吃上三天藥。”

林漪頷首淺笑:“多謝。”

劉大夫心中嘀咕,外面都傳嶽府的夫人犯了七出之條被休了。

昨日還哭鬧著尋了短見,他被那婆子拉過來時還以為這位正尋死覓活,本著救人一命的念頭來的。誰知嶽夫人形容憔悴,眼神舉止卻淡定從容。

瞧不出怨婦那般自怨自艾,也看不到一點下堂婦的怯懦自卑。一舉一動倒是端莊有禮又清貴自尊,這該是個極難得的女子,傳言果然不可信。

劉大夫出門後不久,奶孃就被林漪打發去熬藥了。

她對著窗子發了一會兒呆,又開始滿屋子轉悠,並動手翻看箱櫃以多瞭解些事情。

幸好鑰匙她先在床頭一個小錦盒裡找到了,要不然一些上鎖的箱子,她還真沒辦法打開。

一遍看下來,也沒什麼收穫。

箱子裡除了一些收好的衣物,貴重物品不多,看得出原來的“林漪”生活很樸素。她即將被掃地出門,沒銀子可不成啊。

仔細想想自身可用的本事,林漪有些沮喪。上輩子她家境還不錯,父兄一心將她養得金貴,平時只讓她學些充女兒家臉面的東西。現在看看,她不過是學了一堆給別人消遣的東西。

林漪無意識嘆口氣,心中盤算還能從哪裡找些銀子來。聽奶孃話裡的意思,她嫁過來時孃家就落魄了,本就沒多少嫁妝,這五年估計也剩不了多少了。而且林家宅子都沒了,她出了嶽府沒孃家可回,怕連個棲身之所都沒有。

要不去找“林漪”那個前夫君,讓他看在一日夫妻百日恩的道理上,再管自己三兩個月,好歹讓她熟悉下這裡啊。

前夫君?

林漪眯起眼睛,她怎麼忘了還有這個人。

3

走出院子,偶爾遇上丫鬟小廝,他們都愣愣看著她,那神情鬼上身一樣,不待她說話便低頭匆匆走過。

林漪懶得計較,頭上纏著紗布憑著感覺在偌大的嶽府亂逛。

這嶽府確實夠大,只是她還逛過更大的,眼前的富貴倒真讓她起不了留戀之心,她只想儘快找到嶽行英住處。

坐在石凳上歇息片刻,終於有人走了過來。林漪看不清來人面目,不過看清了她也不認得,所以只管開口喊道:“你且站住,我問你,這家裡能當家作主的那位,現在在哪裡?”

那人腳下一頓,走過來,皺著眉頗不耐煩的樣子:“你又想做什麼了?”

林漪仰頭看這人,十五六歲,雖然一副主人家的樣子,但面嫩得很,眉眼間盡是青澀。若這裡婚配觀念正常,眼前這個定不是她那前夫君,林漪換個舒服的姿勢又問道:“嶽行英呢?”

那人一下子睜大眼睛,很不可思議地說道:“你敢直呼我哥的名字?”

他左右打量林漪,兩眼滴溜亂轉,口中不自覺喃喃出聲:“這是腦袋撞壞了,還是被大哥刺激傻了?”

林漪笑,這小子倒有些單純,犯傻的樣子還有幾分可愛,弄得林漪都有些想逗逗他了:“我說,小子……”

“你喊誰小子呢?喊不成二弟了,喊我名字不會啊?”

林漪很為難搖頭:“你的名字,太難聽了,我不想叫。”

眼前這個小子氣得聲調都變了:“我嶽行謙的名字哪裡難聽了?”

林漪“哦”了一聲,任他嚷了幾句,拍拍手站起身來:“小謙兒,帶我去見你哥哥,我有事找他商量。”

嶽行謙看她一眼,很不情願:“你害我小侄子沒了,小嫂子臥病在床,我哥氣也沒消。他昨天明明白白說了再也不想看到你,我才不要帶你去觸黴頭。”

林漪無奈:“那就沒辦法了,本想著一日夫妻百日恩。雖然夫妻做不成了,有些情面能留則留呢,看來你大哥是鐵了心與我恩斷義絕。那我也別顧東顧西了,直接在這裡喊吧,橫豎臉都丟過了。”

林漪提一口氣,張嘴就要喊:“嶽……”

嶽行謙下意識要捂她的嘴,想到於禮數不合,趕忙雙手合十低聲道:“別喊啊,你真要招一群下人看熱鬧啊?我帶你去還不成?”

林漪點頭輕笑:“早這麼乖不就好了,害我剛才那一提氣激得腦子疼。”

嶽行謙帶著她往另一條小路上走,邊走邊偷看身邊笑眯眯的人,嘴裡不知嘀咕什麼。

偷看幾回正好對上了林漪的眼睛,他不由將心裡的話問了出來,連稱呼都變成以前的也沒發現:“嫂子,我怎麼覺得你變了?明明以前膽小又窩囊,整天低著頭說話都不敢大聲,我哥一皺眉你就哆嗦,我聽說你昨天撞了柱子還嚇了一跳……”

林漪笑:“不給你當嫂子了,自然就不怕你們岳家的人了。”

“是這樣?”嶽行謙不信,也找不出其他理由來解釋怎麼一夜之間性格大變。不過現在的林漪,不知怎的,他還挺喜歡的,話也就多說了兩句,“嫂子,別和我哥鬧啊,他正火大著呢,為了小嫂子他真敢動手打你。”

林漪停下來,看他認真勸人的樣子,不由墊腳捏著他的臉頰晃了晃:“小謙兒真乖,就是記得以後別喊嫂子了,你哥已經把我休了。”

4

踏入一座精緻的院落,林漪笑了。這一路走來她對嶽府的生活習慣有了大概瞭解,都是會享受的主兒,除了昨天尋死的那個。

這樣一來,她就不客氣了。

他們進門時,屋內一人正低頭看什麼東西,通身穿著和氣,比嶽行謙更穩重,約莫就是她的“前夫君”嶽行英了。

果然,嶽行謙喊了一聲“哥”。他看一眼嶽行英瞬間變化的臉色,很自覺選了離人最遠的位子坐下了,還裝作很累的樣子悶頭喝茶。

嶽行英抬頭,看見林漪站在眼前,登時對嶽行謙吼道:“你帶她來做什麼?”

林漪無所謂他怒不怒,在旁邊的位子坐下。隨意打開茶盞聞了聞又放下了,見嶽行英一副要吃了她的樣子,習慣性擺手示意了下:“你先坐下,我有事和你說,說完就走,所以你最好別亂發脾氣耽誤時間。”

嶽行英沒見過林漪如此反應,稍有些愣怔,一口氣不由哽在胸口,發火的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

林漪說道:“總歸夫妻一場,嶽府也是要臉面的人家,你也不想我再和你鬧吧?只是我有兩個要求。”

嶽行英下意識皺眉:“什麼要求?”

“我要一座獨立的院子,地點我來選,我搬出去要住。”

嶽行英稍稍猶豫後,點了點頭。

林漪又看著他,伸出右手晃了晃:“我要錢,這麼多。”

五百兩?嶽行英嘴邊帶著嘲諷:“我給你五百兩。”

林漪笑:“我要的是五千兩。”

嶽行謙一口茶噴了出去,他扭頭,正好也看到他哥難得錯愕的表情。而林漪他只能看到側臉,但見她笑著似乎沒有一點開玩笑的意思,他縮肩低頭,決定不摻和進去了。

嶽行英的臉早沉了下來:“你別胡攪蠻纏。”

林漪手指扣著桌面,忽地一笑:“嶽行英,你休掉我無非是以為我傷了你的孩子。那你不如去問問她,是乾脆答應了我的要求,往後咱們一別兩寬各生歡喜,還是真鬧個水落石出?我只一句話,真到了那個時候,只能是各自的孽債各自背了,我可不要平白落個壞名聲。”

嶽行英被她話裡的意思惹得動了怒,拍得桌子震了三震:“林漪,你什麼意思?你是說眉聲陷害你不成?”

林漪不點頭也不搖頭,只那淡淡的臉色和不躲不閃的眼神將她的態度表達得清楚。

嶽行英狠狠瞪著她:“我以前怎麼沒瞧出你這般歹毒,為了銀子就敢隨意汙衊人。要銀子我可以給你,但眉聲的名聲容不得你玷汙,你給她賠禮,我給你銀子。”

林漪站起身來:“你私心護她我無話可說,給她賠禮你就別想了,真鬧起來太難看。明天上午之前,我等你的銀子。”

林漪回頭看著他,“你且替我帶句話問問她,午夜夢迴可曾聽到嬰兒在她耳邊哭。”

林漪說得太篤定,儘管嶽行英不相信她說的話,但不知為何一時也忘了反駁了。

正在這時,門外匆匆進來一個小丫鬟,她一進門就哭著說:“爺,快去看看夫人吧,夫人又傷心地昏過去了。”說著,她抬頭看了林漪一眼,那眼神又是譏諷又是不屑。

嶽行英一聽,急慌慌就要往外走。

林漪不輕不重喊了一聲:“站住。”

嶽行英回頭,頗為不耐就要發火,卻見林漪看也不看他,只對那小丫鬟抬了抬下巴:“掌嘴。”

丫鬟呆住,有些吃驚地看著林漪。

這岳家上下誰不知道夫人脾氣,軟弱得很,有時和下人說話都不管用,整日守著她那僻靜的院子不出。

昨天好容易鬧一回,也只是哭得厲害卻連話都說不出,最後一頭撞在那柱子上,也沒誰拉一把。怎麼才一天,就像換了個人?

嶽行英也有些莫名看著林漪,不過此時他耐性全無,只以為林漪耍性子,不由說道:“林漪,這時候你最好別鬧,要不然我不會客氣。”

林漪看他一眼,問:“我是誰?”

嶽行英一愣:“什麼意思?”

林漪淡淡道:“如果你沒休了我,我是你的夫人;如果你休了我,我來同你談事情,便是你的客人。無論哪個身份,都不是她一個下人能給我擺臉子看的。今天這個我教訓了,以後你嶽府,該多學學規矩,別整日讓人看笑話。”

“打吧,打到知錯了為止。”說著,林漪攏了袖子走出去,將仍舊發愣的嶽行英甩在身後。

嶽行謙咋舌,他這個嫂子啥時候這般有氣勢了,竟把他哥都駁得啞口無言?同情地看了眼他哥,嶽行謙帶著一點點莫名的崇拜追了出去。

5

林漪有些無奈地看著身後甩不掉的小尾巴:“跟著我做什麼?”

嶽行謙都不知道自己笑得有多諂媚:“你不給我當嫂子了,可是我卻有些喜歡你了,以後我喊你姐姐好不好?”

林漪被他逗得笑出聲來:“你還缺姐姐啊?”

“缺啊!”嶽行謙說得一本正經,“而且就缺你這樣的。”

認真不過三秒,他便彎了眼眉,“好姐姐,你便認了我當弟弟吧,千萬別因為我哥的事遷怒於我啊。”

林漪看他討巧的樣子,心中著實討厭不起來,乾脆點點頭。這裡她不熟悉,有些事多這麼個人問問也好。

嶽行謙高興地蹦了兩下,看得林漪好笑。

“對了姐姐,小嫂子那事真不是你做的?”

林漪低低笑一聲,沒有說話。

她不瞭解之前那個“林漪”是什麼性子,也不知道事情是不是她做的,只是她入宮一年多時間,這種手段不是沒見過。

方才路上試著問了嶽行謙幾個問題,心裡大抵有個猜測,對嶽行英說那些話,也不過是在賭一個可能。

嶽行謙一臉迷糊,看林漪實在不想回答,他糾結了一會兒便放下了,不過隨即又問了另一個疑問:“姐姐,我看你今天對我哥說話乾脆利落,那你昨天鬧什麼?還碰破了頭。”

林漪橫他一眼:“看自己窩囊不順眼,我拿自己出氣不成啊?”

嶽行謙連連點頭:“成!怎麼不成啊?姐姐說得都對。”

“嗯,孺子可教。”

看林漪朝大門方向走,嶽行謙跟上,好奇地問:“姐姐,你要出門?做什麼去?”

林漪道:“找棲身之處去啊,你忘了我被你哥休了,眼看就要被掃地出門了。”

嶽行謙不好意思摸摸腦袋,忽然說了這麼一句:“姐姐,看你現在這個樣子,我總覺得我哥以後會後悔。”

林漪笑了笑,誰後悔都無所謂,只要她不後悔就夠了。

嶽行謙喜歡說話,她在街上多看什麼一眼,他就能嘰裡呱啦說一大堆。

兩人在街上走走停停,嶽行謙是岳家二少爺本就引人注目。何況,林漪此時頭上裹著紗,兩人並肩走在一起,路過的人難免對他們好奇。

嶽行謙原本還擔心林漪受不了人指指點點,但看她視若無睹的樣子,也就沒把旁人放到心上了。

看了幾處院子,沒有特別滿意的,林漪也不著急,想著找不到就先在客棧住下,慢慢找就是。不知要住多久的,總歸要找個喜歡的。

白天走了那麼長的路,一旦歇下,渾身便有了散架的感覺,林漪卻睡不著。自己睜眼後的事到底荒唐,白天吵吵鬧鬧還有些真實感。現在夜深人靜,不自覺就開始想,會不會一覺醒來這只是一夢?

推開窗,窗外月色皎皎。暮春時節,風吹花落,她沒有半點尋覓閒愁的心情。只覺得風緩緩暖暖,樹影婆娑蟲兒輕鳴,這與人無關的一切,都很好。

其實那世裡,也有過一段好時光。

初入宮時,她得了一件賞賜,在得了賞的那幾人中算是最差的。可因那人無意讚了一句,沒半天她就被人打了一巴掌,東西也被摔得碎了一地,為這個,她還被罰禁足三個月。

說是三個月,誰若有意無意忘了,這三個月可就長了。

她資歷淺無根基,被禁足後,清冷院落更無人走動了。

她被困在一牆之內,紛紛擾擾也似乎被擋在牆外了。那時候正值秋天,頭頂上的天疏闊明朗,陽光也明媚。偶爾一陣風來,彷彿蕩盡所有粘膩之氣,那大概是她在宮裡過得最輕鬆的日子。

若不是後來有位新受寵的嬪妃風箏斷了線正巧飄進她的院子,偏那日皇上陪著,偏她撒嬌非要這個皇上提過字的風箏,她那門估計也就閉一輩子了。

宮裡人心冷,她進宮以後還沒站穩腳跟就被禁足數月。有眼色的宮女太監都跑去巴結其他人了,那天但凡留一個她能指使動的,也不至於自己去看門。

而後,一朝君王寵,何止是步步荊棘。那半年多時間,她不曾睡過一個安穩覺。

所以,她覺得現在這樣還不錯,到底有自己能做主的事。

老天就疼她一回,就算是夢,這夢也不怎麼美好,也別讓她再醒了。

6

昨夜睡得不足,又醒得早,林漪有些犯困,披著衣裳在院子裡醒神。

有人敲門,林漪習慣性喊人,才發現奶孃去熬藥了。此時她才覺出心底的那一絲怪異到底是什麼,這院子裡除了奶孃,竟沒有一個伺候的丫鬟。也不知道原來就沒有,還是這幾天的事。

林漪開了門,門外站著一個青衣丫鬟。比她昨日在嶽行英那裡見的那個年紀略大,打扮也好些,估計是哪個院子裡得力的大丫頭。無論是哪個她都不認得,所以便沒有說話。

青衣丫鬟態度還算客氣,只是說話並不是這麼回事,那股子倨傲實在太明顯:“夫人讓你過去說話。”

林漪不語,後退一步,伸手合上了門,懶懶回了裡屋。

她初來乍到,哪裡認得什麼夫人?

青衣丫鬟碰了一鼻子灰,回去的時候自然帶了氣。給自家主子回話的時候,難免添油加醋一番,幾句話就將床上躺著的人說得眼神冷冷,她垂眸靜思片刻,吩咐青衣丫鬟:“再去請。”

等丫鬟答應著轉身,床上那人神色莫名,卻又緩緩補了一句:“客氣些。”

這回林漪根本就沒開門,奶孃倒是聽見了想過去,不過被林漪阻止了。

奶孃有些著急:“小姐,聽著像那院裡身邊伺候的人,她既然讓人來請小姐了,定是事情有轉機。哪怕賠不是呢?好歹是小姐一條活路,小姐千萬別賭氣了啊。”

門外有些急躁的敲門聲林漪仿若未聞,還把奶孃打發裡屋收拾東西去了。

林漪老神在在聽著敲門聲,心中盤算著今天去哪裡看院子。忽聽得門外一聲呵斥,像是嶽行謙的聲音。

“你一早亂敲什麼門?”

“二爺,夫人請……請她過去。”

“小嫂子有事?哎呀,小嫂子要是有話就說給我大哥聽。有事讓大哥解決,別來這裡打擾。”

林漪打開門,便看到那青衣丫鬟匆匆忙忙離開的背影,和臉上掛著汗珠的嶽行謙,她有些稀罕:“這大清早你來做什麼,還跑這麼急?”

嶽行謙嘿嘿兩聲,嬉笑道:“姐姐,昨天看了幾座院子都不好,我想起我在府外另有一座院子,爹留給我的,還不錯。我領你去看看,要是喜歡你住那個好了。”

林漪真是有些好奇他的心到底有多大了,那院子一聽就是留給他娶親的。再說,你哥前腳把人休出嶽府,你後腳把院子給了前嫂子,這事還不得招來滿城人看笑話啊。

嶽行謙沒覺出絲毫不對,仍喋喋不休試圖說服林漪,林漪被他纏得越發想笑。

這邊,一肚子怒火的嶽行英也到了門口,隔著老遠就看見嶽行謙圍著林漪轉。眉頭一皺,他厲聲呵斥道:“行謙,你一大早跑這裡做什麼?”

嶽行謙回頭看他一眼,滿不在乎道:“我找姐姐有事。”

嶽行英皺眉:“什麼亂七八糟的?”

拉了下要回嘴的嶽行謙,林漪帶著笑意看向嶽行英:“想來是你想清楚一早來給我送錢了。唔,沒有人抬著箱子來。也對,那麼大筆銀子實在太顯眼,你折換成銀票也好。”說著,林漪伸出手去,“那便把銀票給我吧,收了銀票我好收拾東西搬出去。”

嶽行英一臉僵硬:“沒有。”

“沒錢啊!”林漪一臉遺憾,“咱們誰也不想看見誰的,你一早來我這裡是尋不開心的?”

嶽行謙忍不住笑出聲來,他哥一眼橫過來也沒用,反而越笑越大聲:“哥,哥,你看你沉著一張臉準備嚇唬誰啊?姐姐不膽小的。我給你說啊,姐姐可厲害了,她不想讓你你還真討不了便宜。”

嶽行英看著嶽行英發瘋,忍了幾忍才沒有拿巴掌招呼他:“你亂喊她什麼?”

“她不是我嫂子了,當我姐姐正好。”嶽行謙向前兩步,站在林漪身前,臉色漸漸嚴肅了,“哥,你準是聽了小嫂子的話來找姐姐興師問罪的吧?

“不是我說,你人都休了,事情該了便了了吧,難道為了小嫂子還要再逼死姐姐一回?你別忘了,當初爹孃病重全是姐姐病榻前伺候著,姐姐來咱家五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你別太不念舊情。

“再說,小嫂子的事不一定就是姐姐的錯,誰知道會不會是小嫂子……”

“住嘴!”嶽行英冷冷呵斥嶽行謙,再看向林漪,他眼神裡逐漸有了狠色,“我倒不知道你這麼有城府,才一天時間就把行謙糊弄成這樣,你還想做什麼?我告訴你,你膽敢再做出對岳家不利的事,我不會饒你。”

林漪看向嶽行謙的眼神也有些複雜,她沒想到嶽行謙會擋在她身前,還說出這樣的話。她原不想細究一些事,畢竟她一無所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當換個清靜。

只是,有人的地方,風怎麼會停呢?

有些事退一步是海闊天空,但對不想放過你的人,你退那一步的下場,說不定便是自尋死路。

她不是沒受過教訓,怎麼就輕易把這個忘了?

林漪的眼神慢慢變了,她笑看著嶽行英,眉宇冷而傲:“如此,我們就當面把話說清楚吧。”

7

葉眉聲躺在床上,勾起的嘴角有絲絲寒意。

要說她與林漪,算不得有仇怨。她雖是妾,自一年前入府,嶽行英事事依她,府中無人敢不敬她,連林漪說話都沒她管用。何況林漪素來不管事,嶽行英也不喜歡她,林漪不過空佔正妻之位。

那樣一個唯唯諾諾的女人,連人都不敢和她爭。嶽行英為了自己呵斥她,她連辯解都不敢。明明是妻,可吃飯的時候,自己坐在嶽行英身旁,她連這樣的機會都沒有。自己不過一句不喜歡看到她,她連那偏僻的院子都出不了。

這樣的人,連自己身邊得力的丫鬟都尚且不如,她又怎麼會將她放在眼裡?

只是沒想到,林漪竟有膽和嶽行英說出那樣的話。

什麼叫她只想要一個孩子?

什麼叫她此生不爭?

她若有了孩子,憑自己肚裡這個先出生,也佔不了那個嫡字。世人看得明白,她說不爭有什麼用?

為何自己要為了一個根本爭不過自己的女人,再委屈了自己的孩子!

看著進門來的人,兩行淚順著臉頰滑下,葉眉聲喃喃出聲:“林漪,我恨你!”

看到葉眉聲的眼神,林漪有一瞬以為自己還在前世。前世裡,她見過這樣的眼神,君王寵不過因顏色在,舊顏爭得過新人的能有幾個。

所以宮裡的女人都懂得,她們一輩子不外乎爭兩樣的東西。一是恩寵,二便是孩子,她們防別人的,同樣也是這兩樣。

所以,她很熟悉這種憤恨的眼神,能得到的卻失去,誰不會對罪魁禍首恨得咬牙切齒?

林漪無意與她糾纏,她站在離床不遠處,無情無緒,問出的話彷彿與自己無關:“這事你想如何了?”

葉眉聲恨恨不已:“我要你為我的孩兒償命。”

嶽行謙眉頭一皺,小嫂子平日清傲些,卻從不如此咄咄逼人。沒想到數日不見,她變這麼多。

林漪垂眸,脣畔緩緩翹起一個弧度:“殺人償命,應該。”

嶽行謙錯愕:“姐姐!”

“小謙兒,你坐一旁。等會兒無論這裡發生什麼,你只管看著,但要記得,不許插嘴。這畢竟是內宅婦人之事,你別將心思花在這上面,那樣忒沒出息。”

嶽行謙愣了一愣,說了聲“好”。他轉身坐下又起身,拉住嶽行英的胳膊:“哥,你也坐。”

嶽行英寒著一張臉欲將林漪看透,可惜他只看到林漪低垂的臉,看不清她的神色。以前不曾去猜她的心思,現在更猜不透她的心思。

他聽得出她話外的諷刺之意,狠狠甩一下袖子,他跟著嶽行謙坐下:“我看你如何狡辯?”

屋裡一陣靜默。

林漪彷彿忘了自己要做什麼,只是站在那裡,似若有所思,又似只是在發呆。半晌,她視線繞著屋子慢悠悠轉了一圈,才輕輕飄飄向葉眉聲看去:“你恨我,為什麼?”

葉眉聲情緒不穩,聲音尤帶顫意:“你害了我的孩子。”

林漪思索片刻,又問:“明明是你恨我在前。”

葉眉聲矢口否認:“不是!”

“如果不是,我有什麼值得你費心引我入局?你萬般小心,還是賠上了自己的孩子,所以即便達到了自己的目的,你還是不解恨,甚至更恨我了。”林漪嘴邊的笑幾分悲憫,“可是,你早就該明白,你孩兒性命比我那一紙休書重要啊。”

葉眉聲的手幾乎把被子絞成兩半,她使勁壓下心中恨意,終還是失敗,身子不自覺前傾,勃然怒意充斥著她眼眸:“林漪,我要夫君休了你易如反掌,何必拿我的孩子做賭注?”

“易如反掌?”林漪輕笑,她扭頭看向嶽行英,“我是你明媒正娶進的門,侍奉你父母如自己爹孃,尊你敬你如天,看你寵妾如此而不怨,便是我至今無所出。若無此事,你真會如她所言休了我?”

饒是覺出葉眉聲的目光,嶽行英稍稍遲疑,還是搖了搖頭。

林漪剛進門時,他爹孃便相繼病倒,當時行謙是個半大孩子,他白天在外忙生意,那一年是林漪盡心盡力伺候病床前。

若林漪不犯大錯不觸他底線,他不會輕易寫休書。

林漪嘆息:“你看,他不會。”

“啊……”看到嶽行英搖頭,葉眉聲遍體生寒,她幾次深呼吸,喉嚨還是憋悶得難受。

是,即便她再篤定嶽府一切都會屬於她,再裝得不在乎林漪的存在,這一點仍是她心中刺。

嶽行英不會輕易休了她,如果不是自己恰巧聽到她動了要孩子的念頭,如果不是看到嶽行英那一絲猶豫。她不介意府內多一個擺設一樣的主母,她不介意多幾年時間籌謀。

葉眉聲咳了好幾聲,勉強壓下湧上眼眶的淚,語氣裡是不讓自己低頭的倨傲:“我從未想過你的正妻之位有什麼可爭,夫君愛我,這便是我的依仗,你以為我在乎他休不休你?”

“是啊,你不在乎這個。”時間很長,只要你有耐心,足夠你換一種方式達到自己的目的,林漪眼中意味深長,“可是,孩子呢?”

林漪拿手指了指葉眉聲,又指了指自己:“你不在乎的東西真沒有可爭的必要?”

葉眉聲無意識咬著嘴脣,她望著林漪忽然笑起來,笑裡帶著淚:“我怎麼就被你唯唯諾諾的樣子給騙了,真以為你膽小沒什麼威脅。

“你才是最有心計的,明知道嶽行英軟肋是他父母,你盡心伺候讓他覺得欠了你;明知道他得守孝我不能進門,你對我的存在假裝不知;明知道孩子對我很重要,你卻在這個時候開口和他要一個孩子……”

“為什麼我拼盡全力得到的東西,你想要只要開口就好?那樣輕飄飄一句話,我便奈何不得,便要拱手相讓,憑什麼?”

葉眉聲把頭埋在被子裡,哭泣不止:“我沒想過孩子會出事,如果不是你和夫君說了那樣的話,我不會那麼不小心……”

果然,那一碗動了手腳的安胎藥根本就是子虛烏有。

奶孃給她熬藥時曾嘀咕,若不是向來不喜歡見你的小夫人忽然喊你過去,你也不會有機會在安胎藥裡動手腳,真是天意弄人。

那時林漪便覺得有些蹊蹺,那院子裡除了奶孃無人伺候,奶孃不知藥從何來。

“林漪”久不出門,莫不成她還是許久之前便未卜先知準備了這種藥?而偏那麼巧,葉眉聲忽然就想著見一個不待見的人,還能讓她有機會動手腳?

林漪看著沉默不語的嶽行英,問他:“你還想知道更詳細嗎?”

嶽行英不知該如何反應,竟然是因為這個原因。幾天前林漪是找了他,說想要一個孩子,她說膝下若有一兒半女日子總不會太難熬。

她想抱養一個孩子,不入岳家族譜,不要岳家家產,所有岳家的東西她一概不會替那孩子爭……他沒辦法拒絕。

原本想找機會和眉聲說這事,誰知還未開口便陰差陽錯造成現在局面。

而他竟還不知,眉聲心中如此不安。

沒當好林漪的夫君,沒做好眉聲的愛人,他自以為問心無愧,誰知同時辜負了兩個人。

屋子一下子安靜了,每人心中都起伏不定,卻是誰也沒再開口說話,唯葉眉聲壓抑的哭泣越發使人難受。

半晌。

嶽行英走到林漪面前,有些猶豫有些為難:“那封休書……”

林漪打斷他:“休書我接下了,我三日後會離開岳家,這之前請嶽公子將錢準備好差人送到我手上便可。離了這屋子,你我前塵盡斷餘生亦不相干。”

說完,林漪不再遲疑,轉身離開。

沉默許久的嶽行謙緩緩吐一口氣,握緊的手鬆開。

看一眼嶽行英,嘴張了幾回,話到底沒說出口。

出了門,他心裡那種感傷仍揮之不去。他不認為小嫂子是有意詆譭姐姐,他也不覺得姐姐像她說得那樣很有心計,那這件事裡,到底誰錯了?

林漪聽到身後傳來腳步聲,故而也放緩腳步,卻好一會兒沒見人跟上來,遂回頭。

見嶽行謙哭喪著一張臉不遠不近跟著她,無措中還透著內疚,林漪好笑對著他招招手,等他小跑過來,輕聲問他:“替我難過呢?”

嶽行謙低頭小聲道:“明明姐姐沒錯,還受傷又被休。都沒人替你做主說話,你在岳家過得不好。”

林漪仔細想了想這話,過得不好,這麼簡單的四個字,她活了兩輩子才第一次聽到。

拍拍嶽行謙的肩,林漪頭一回笑得心無塵埃:“以後,我會過得很好。”

8

林漪很快便搬了出去,時間到底匆忙,她只來得及找到一處小院子。

院子裡亭臺軒榭都沒有,只有幾桿翠竹一樹花,樹下一張石桌兩個竹凳。

這裡一切都是簡簡單單的,卻有種繁華盡處返璞歸真的感覺,住在其中,總有種懶到骨子裡的愜意。

林漪對現在住的小院子很滿意,除了隔壁的鄰居有些糟心,每日必登門拜訪的鄰居臉皮子太厚人太難纏。

莫雲弈的想法卻恰恰相反,第一次對上她的眼睛,他就不自覺沉浸其中了。她那雙眼睛,有風無浪,雲淡天高,比尋常女子多幾分透亮和灑脫。看著她,那種心動的感覺他幾乎按耐不住。

莫雲弈拿捏時間十分準,不早不晚的。林漪這邊才洗漱完畢,那邊院門就響了。他手裡拎著個食盒,裡面裝著不重樣的粥和菜,有時手裡另拿一些時令水果。

林漪懶得再費口舌,這人,明明俊俏公子的模樣,有時行事無賴一樣。你說什麼他不想聽的話,他總能變著法歪曲到他的意思上去,而後看著你無辜地笑,直惱得人牙癢癢的。

林漪皺眉問他:“你這胡亂解讀的本事,當年沒氣死教你的先生?”

莫雲弈搖頭:“相反,他們都誇我聰明。”

嶽行謙不能常往這邊跑,她又把奶孃送到她兒子那裡養老去了,身邊總沒個說話的人,她卻一點也不擔心會無聊。莫雲弈整天在眼前晃,眼暈耳亂的,哪裡有無聊的機會?

實在煩了,林漪便毫不客氣攆客:“你整日膩在我這裡做什麼,你不怕外人說閒話,我還嫌惹麻煩呢。”

莫雲弈裝作聽不出裡面趕客的意思,依舊笑道:“人生四大幸事,我正在求其一。不膩在你這處,你更看不到我的醉翁之意。”

“醉翁,那就回你院子裡好好醒酒去。”

“那我得把你也領回去,不看著你我會醉得更厲害。”

橫他一眼,林漪起身進了屋,留莫雲弈一人在外面。仰身躺著,看頭頂不變的流雲,他笑了許久。

春去冬來又夏至,歲月無痕,有些東西卻在悄悄改變。

現在,莫雲弈也常拉她去他那個院子了。莫雲弈捨得花錢,他那處的門欄窗槅俱是雅緻的樣式。亭臺曲廊不說,連石階用的都是上好的材料,各處又安排得好,整個院子毫無堆砌落俗之感,是個享受消遣的好地方。

林漪最喜歡涼亭後面的葡萄架,綠葉層層疊疊爬滿竹竿。風一吹,陽光從葉子之間的縫隙透過來,一個個小孔在地上晃悠,又活潑又隨意。

時間一長,有時嶽行謙過來,見林漪那院子大門緊閉,便會直接敲莫雲弈的門了。

有一回,嶽行謙對林漪說:“我原想著過兩年娶個脾氣好的媳婦,生幾個胖小子小閨女,把家安在姐姐家隔壁的,現在肯定不能了。”

莫雲弈聽了,挑眉一笑:“可以的,只要你姐姐收留我,我這院子就歸了你,如何?”

林漪眉尖一緊:“滾!”

莫雲弈笑:“滾去隔壁嗎?夫人是同意我入住你的院子了嗎?”

莫雲弈總是稱呼林漪為“夫人”,每回這麼喊,字裡行間都帶著親暱的曖昧。

嶽行謙聽兩人你來我往,偷偷笑了。他每回來這裡都差不多能聽到類似對話,明明是在鬥嘴,卻漸漸有了旁人插不進去的氛圍。

當莫雲弈和林漪之間的跡象被人捕捉繼而傳得滿城風雨的時候,除了嶽行謙,聽說過這事的人無一例外都先猜測是否是林漪用了什麼手段。

也是沒辦法,世人喜歡看般配的愛情。顯見的,一個無貌無才的下堂婦,一個有錢有長相的風流俊公子。這樣的兩人,可真是一點都不般配。

傳言越傳越不像樣,有好事者又探究起林漪被休的原因。當時事情真相是林漪嶽行英四人私下裡說的,誰都沒有外傳。所以,嶽府裡的下人還只道是林漪被休的原因是自己知道的那樣。

結果,不消多久,林漪害妾室孩子又尋死覓活的說法便滿城傳開了。

林漪很少出門,外面風言風語也是幾天後才知道的。

坐在茶樓上,耳邊聽著周圍人對自己熱鬧的討論,林漪覺得這種感覺很是微妙。尤其聽到他們說自己有攝魂勾魄的本領,還需趁著月圓時,實在忍不住笑了。聽他們這說話,莫雲弈該是被一隻狐狸精給纏上了。

正聽得津津有味,一個小廝急匆匆跑到茶樓上,走到林漪跟前,指了指對面的鶴吟樓低聲說道:“夫人,有人在那裡雅間等著你。”

莫雲弈看林漪優哉遊哉走進來,好笑道:“你正風頭浪尖呢,也不怕被人認出來。”

林漪斜他一眼:“這怨我?”

莫雲弈低低一笑:“我為卿神魂顛倒,不怨你怨誰?”

這人又不正經了,幾個月來,林漪也算知道莫雲弈的脾氣。她不跟他辯這個問題,而是問道:“嶽行謙打人到底為何?”

嶽行謙經常數日不見,故而這次隔幾天沒去小院她也沒多想。誰知今天出門,在街上聽說前兩天嶽行謙當街把一個人給打了。

莫雲弈嘆一口氣:“因為聽到有人說你不好聽的話,那小子沒忍住動了手,現在被嶽行英關祠堂裡思過去了。”說罷,他抱怨一聲,“他搶我立功的機會。”

林漪哼笑一聲,隨手把手邊的果子往莫雲弈臉上扔。

莫雲弈接了果子,對著林漪凝眸片刻,忽然牽著她的手出了雅間的門站到鶴吟樓二樓欄杆處,朗聲道:“我莫雲弈要娶林漪為妻,今天大家做個見證。另外,若讓我聽到誰敗壞我未來娘子名譽,絕不輕饒。”

林漪想將手抽回來,試了幾試卻沒成功,她低聲道:“你又胡鬧……”

莫雲弈扭頭看她,眼神晶亮:“我從沒這麼認真過。”

9

自那日從鶴吟樓回來,林漪做任何事都有些心不在焉,還時不時出神。她似乎想了很多,又似乎什麼都沒想,但無論怎樣,醒過神來時,眼神總會不自覺飄向莫雲弈。

年少時都是愛做夢的,雖出不得大門下不了繡樓,林漪也想過有朝一日她會遇一個人,帶她到一座城,城中尋一處小院。有炊煙裊裊,有左鄰右舍,她素面朝天,熱熱鬧鬧和人過一輩子。

等她有了一座小院,才發現年少時的夢只能是夢了。生於權貴人家見慣勾心鬥角,入了宮門看慣明爭暗鬥,即便真守了清風小院她動都懶得動,又哪有力氣活得熱熱鬧鬧的?

誰知遇上一個人,他一人就抵得上她能想到的所有熱鬧。

如果生命裡多一個這樣的人,悲歡同,生死共,有可能嗎?這一輩子太長,她能賭這個可能嗎?

初夏的風裹著熱氣帶給人一絲倦意,她打個哈欠,閒閒拈起一子在手邊的棋盤上落下,然後接著出神。

這盤棋斷斷續續已下了三日,上面棋子並不多,也沒什麼章法。說是棋局,其實更像是孩童隨意把棋子擺上去玩的。

不過這棋下得是真隨意。半個時辰內,林漪共下了三子,也悔了三子,她對面的人便任她悔棋。

莫雲弈撐著臉頰盯著棋盤,似在滿心琢磨這顆棋子落在哪裡,心裡卻在默數。沒一會兒,果然看她隨意一歪,躺在竹椅睡著了。

盯著人看了片刻,莫雲弈也打了個哈欠,只覺眼皮子也澀了,乾脆也歪在竹椅上閉目養神。心中想著是等她想明白慢慢接受他,還是自己再主動些呢?

他能感受得到,這麼久以來,她是放鬆了心活著。對人對事卻也沒有太用心,即便有意無意放任自己的接近,卻也沒有把自己再算進她的一輩子裡去。她是在怕,還是另有心結?

林漪睡的時間不長,不過這次不似往常那樣是自然醒來。許久沒想起以前的事,午睡這短短時間,她一夢卻回到過去。

“漪兒,林家就靠你了……”

“這三個月別出門了,好生反省反省……”

“你這樣子,朕瞧著順眼,今晚上你伺候吧……”

“聽說了嗎?皇上昨兒又宿在林美人那裡,這兩個月來她可算是真受寵……”

“娘娘,雲昭容心疾發作,皇上過去那裡了,今晚上不過來……”

“哼,本宮告訴你,皇上疼你幾日不過是圖個新鮮。你安分些,別妄想跟本宮爭東西……”

“來人啊,娘娘落水了!”

往事紛至沓來,事情一件接一件。那種心如懸空,身如墜冰的感覺,隔這麼久再次體會到。就算在夢裡,她竟也知道害怕了。

怎麼可能不害怕?

一入宮門,生不由天,死不由我。前一刻是人上人,下一刻就可能是冰冷身。

這宮牆之間風吹的方向,從來都是隨人的。身在其中,聽人討好看人冷眼與人爭鬥受人算計都不過是平常事。

無奈的是,誰也不能置身事外。所以,有時候清醒不如裝一場醉,如果看不破就不如不看透,要不日子太難捱。

所以,她習慣日復一日看著菱花鏡裡描著精緻妝容的人,勾起嘴角練習那人喜歡的笑,放低眉眼練習寵辱不驚。

偶爾還得隨他心情耍個小性子,她曾想,戲子傅粉登場,尚可隨戲文嬉笑怒罵,尚可演一時快意。她們端一身尊貴,卻原來只是比他們披了一件更值錢的戲衣。

帝王寵愛又如何,那才是最會做戲的人。真真假假,想猜都無從猜起,卻偏能引得人飛蛾撲火爭鬥不止。

“愛妃,你過來……”

這聲音忽遠忽近,霸道鑽進林漪的腦子。彷彿抽掉了她全身的力氣,再無拒絕之力,不由抬腳慢慢朝那一片黑暗走去。

“林漪,你醒醒。”

耳邊的聲音又變了,有幾分焦急幾分關切,這個聲音喊她“林漪”,沒人這麼喊過她……不對,似乎有一個人,是誰呢?

“這是做了什麼噩夢,哭成這樣?”

那聲音又響起,她的臉頰上也輕輕柔柔被碰觸著,心跳漸漸緩下來。林漪抓住仍停留在臉頰上的手指,睜眼,只覺一片陽光就這麼闖入眼底。

“莫雲弈?”

“嗯,我在呢,別怕。”

揪著莫雲弈的衣裳,慢慢偎進他懷裡。林漪淚如雨下,嘴角卻慢慢勾起。

在人世走了兩遭,她終於等來最能讓她安心的一句話。(原題:《下堂婦》,作者:木為秀。來自:每天讀點故事APP <公眾號:dudiangushi>,下載看更多精彩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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