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英紅的香港電影往事

“我希望可以見到香港電影好似我當初出道,一年年產四百多部。各色各樣的電影,以及見到好多新人。如果香港電影能夠百花齊放,能夠發放色彩的話,我覺得好開心,因為我有出一份力,我有參與,我覺得我好榮幸。所以我希望……好了,老前輩,多多支持年輕人吧。”

惠英紅的香港電影往事

2019年的香港電影金像獎,惠英紅第五次捧起金像獎獎座。

這一次,她沒有落淚。

01.“蘇絲黃”

家在香港,籍在內地,是許多香港影人的身世來歷。

但和成名於50、60年代的影人們不同,那代人大多成年後才經歷南下播遷,所以電影中常寄寓家國之思。

惠英紅則是香港生香港長,1960年出生的她,及至懂事,惠家正黃旗血統(正黃旗是八旗中的上三旗),山東大家的榮光,對淪落至調景嶺寮屋區的大家庭而言,只是困頓生活裡的談資與慰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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憶及兒時生活,惠英紅的遭際和梅豔芳彷彿。

梅豔芳比惠英紅小三歲,4歲登臺賣唱養家,19歲從歌壇出道。

惠英紅,也是4歲開始養家,在灣仔紅燈區賣口香糖和啤酒。

17歲在夜總會伴舞,被邵氏公司名導演張徹的副手午馬挑中,由此進入電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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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今獨身的惠英紅,情感經歷並不複雜,近年她只提初戀。

情竇初開時碰到的美國水兵,越戰間隙來香港短期度假,天天光顧生意,臨回戰場的前一天,用粵語對惠英紅說“我愛你”,此後再無音訊。

惠英紅去美國表演,還曾出聲尋找過。

這是糅合了香港典型歷史形象的經歷。

早在1960年,派拉蒙就拍過一部《蘇絲黃的世界》,在香港的天星碼頭、中環、避風塘等地取景。

在傳統現代並存的香港,西方白人男子愛上並拯救了美麗神祕又不幸的東方女性,男主演威廉·荷頓後來成為香港一代女性的情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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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0年《蘇絲黃的世界》

對此,陳可辛在其著名影片《甜蜜蜜》中有跡近殘忍的冷靜著墨。

大眾總是要求名人有份情感的交代,這便是惠英紅的交代。

02.變局裡入行

惠英紅1977年入行,當時的香港電影業,已經處在激烈的代際更替中。

邵氏公司頹勢已露,成立7年的嘉禾公司雖然失去了李小龍,卻又羅致了許冠文和洪金寶,二人在本土感上能把握住香港的城中情緒,以“中原意識”見長的邵氏老導演們到此不免左支右絀。

香港電影新浪潮已經登場,自此以後,香港電影以其電影兼備本地實感和捕捉本地情感而獨步影史

因著偶然入行的惠英紅,進的是舊陣營,新陣營裡多是歐美回來的學院派。

她的第一部電影是1977年張徹導演的《射鵰英雄傳》,出演穆念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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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讓她演江南七怪中的一位,因為形象好,她的起點,比沒正面鏡頭的一般新人要高很多。

不過,金庸小說的篇幅宜電視劇而不宜電影。

此時的香港電影人還沒想到如何改編好金庸,當時的金庸電影總是從頭講起,劇終時常常主要人物都沒出場,反正講夠一個半小時就停。

而且,張徹拔擢惠英紅,無心多過有意,他愛的是江湖男兒同生共死的情誼,對女性角色並不著意。

幸好,邵氏是舊式的片廠制度,是家長制度,演員薪酬由公司定,不和每部電影的市場表現掛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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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紅的電影人會有不滿,但也有它的好。

邵氏1984年停產電影,這七年裡,惠英紅一直住在邵氏影城的宿舍,也一直有電影拍。

邵逸夫有精明的一面,但也有長者的一面——給新人機會。惠英紅日後回憶他用上海話對要強的她說:“慢慢拍,總會拍完的。”

另外一位邵氏前輩導演李翰祥則教會了惠英紅揣摩角色。

入行兩年,又參與了邵氏老導演楚原、何夢華、王風和新銳導演桂治洪、牟敦芾多部影片後,惠英紅終於碰到能表現她銀幕光華的導演劉家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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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惠英紅和劉家良

說起來,劉家良是舊陣營裡的改良派,不是電影新人,其父劉湛是黃飛鴻的再傳弟子,師從林世榮。

黃飛鴻很早就是香港電影的大IP,粵劇名伶關德興演黃飛鴻,劉湛就演自己的師傅,合作了幾十部之多。

劉家良50年代就隨父入行,60年代成為圈內著名的武術指導。在香港電影業人心浮動的70年代中期,成為獨當一面的導演,同樣由武術指導出身的,還有比他年輕的洪金寶、成龍、袁和平等人。

1981年,惠英紅出演劉家良導演的《長輩》女主角,獲得了第一屆香港電影金像獎女主角獎

惠英紅的香港電影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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頒獎次日香港報紙的報道中,惠英紅說自己是“爆大冷,心情既興奮又緊張”。

不過,當時的惠英紅沒有想到日後這成了外界看她起伏人生的重要事件,也沒有意識到這個影后的開山意義。

因為這個獎,當時看起來更具同人性質。箇中緣由,和香港電影金像獎的設立有關。

金像獎,是由雜誌《電影雙週刊》首倡,這份雜誌是香港自60年代末開始,出現一大批重量級影迷的產物。

他們從觀摩歐陸現代電影開始,追溯中國影史,關注香港本地電影,並受法國新浪潮的影響,引入了“作者論”,認為電影像文學、音樂、美術一樣是作者的作品,電影的作者自然就是導演。

劉家良成為他們心目中的香港本地“電影作者”之一。

這些迷影者,後來有的直接做了電影人,有的成了影評人,有的成為電影理論家,有的成了香港國際電影節的主事人,有的辦了電影雜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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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9年創刊,2007年停刊

同時,70年代以後,香港的本土意識日益凸顯。

在此之前,香港只把自己視為電影生產基地,雖然香港電影自五十年代開始就參加亞洲電影節,六十年代角逐臺灣金馬獎,更多的是為了開拓外埠市場,而非電影藝術本身。

金像獎的設立和同時的香港電影新浪潮,都可視作本土意識外顯的一部分。

第一屆金像獎沒有衣香鬢影,只有五個獎項,另設十大華語片與十大外語片獎,的確更像一份電影雜誌的總結回顧。

頒獎前放映新浪潮導演冼杞然製作的香港電影簡史幻燈片,頒獎嘉賓是關德興,息影多年的四十年代明星陳雲裳,五十年代粵語片著名導演左幾

頒獎後放映了好萊塢最新的《法國中尉的女人》——一部以藝術手法著稱的影片。

五個獎項中,最佳電影、最佳導演、最佳編劇三項屬於歐美留學歸來的學院派新浪潮影人方育平和張堅庭。

最佳男主角許冠文、最佳女主角惠英紅屬於香港本土影人,獲獎的原因是“尋求突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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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一個原因,日後《電影雙週刊》總編,金像獎創辦人之一陳柏生提及是“當年香港影壇的女星的表現並非很明顯”。

當時迭出的新浪潮電影裡,有不少偏怪之作,不少cult片更行女性剝削之實,以女性擔任正面主角並表現其成長,《長輩》的確做得出色。

03.落

得獎後的惠英紅,也曾改過戲路。

1984年,出演新浪潮導演翁維銓《三文治》的女主角,是新浪潮鍾愛的青春題材。此時,新浪潮運動已開到荼靡。

惠英紅飾演一個陷於情感糾葛的底層女孩,未婚先孕,夢想赴美產子,與男友及死黨策劃綁架勒索,良知未泯,最終以悲劇收場,反映年輕人的迷茫和社會問題。

影片海報一個突出的宣傳點是“惠英紅全新面貌,豪情演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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豪情云云,只是配合市場宣傳,本片意在社會批判。

在一眾手法大膽,意識前衛的新浪潮影片中,《三文治》並不特出,映後反響平平。

這一年,惠英紅還主演了風頭正勁的新人導演張堅庭的《城市之光》,風格溫馨中含微諷,雖有誇張失真,卻是香港電影中難得的文藝小品。

惠英紅很努力扮演一個初到城市的村婦,香港報章稱她“落力扮‘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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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5年後,如她自陳,不再有出演電影女主角的機會。

“霸王花”類型片是群戲,戲份有限,惠英紅此時已是上一代“打女”。

群芳之中,觀眾記得的,是新崛起的胡慧中、李賽鳳、楊麗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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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慧中也是孫儷的姨奶奶

究其原因,除了新鮮感,惠英紅雖然不減出道時的英氣,但她總是缺一點八、九十年代的港片不懼“去到盡”的邪魅狂狷,或者說沒有導演挖掘惠英紅的這一面。

也許直到近年的《血觀音》,才知道“紅姐”也可以不溫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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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無視原創,題材跟風的瘋狂市道里,惠英紅演過賭片、鬼片、女子監獄片,也來往港臺兩地拍攝電視劇。

1990年,她出演了《舞臺姐妹》和《虎膽女兒紅》兩部影片,從視聽、表演乃至情懷來說,有著港片黃金時代的可觀性,演員陣容也不弱,但是故事講得實在草率。

再以後,惠英紅差不多成了電視劇中所謂的“甘草”演員。

香港藝人,從小熒屏走向大銀幕易,反之則難。這其中,有薪酬的考量,也有心理的落差。

1986年,與TVB酣戰中的亞視邀請她出演時裝劇,惠英紅婉拒的理由是:“與拍電影的薪酬有一段距離”。

心理的落差,可以比照王晶之父王天林1973年加入TVB的經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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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年45歲的王天林,以前是與邵氏爭雄的電懋公司的名導,得過亞洲影展最佳導演獎。

改行,王天林回憶某種程度上“已頗丟臉”,收入為月薪,雖然穩定卻遠低於從前。

加上電影和電視製作方式的不同,王天林進無線臺的第一個月只能四處觀察和偷師,一個月後架不住旁人閒言閒語,才在戰戰兢兢中完成了第一次錄影。

王天林是幕後,做幕前的,有不少人從電視走向了電影,一旦成名,為生計洄游,不是人人做得到。

04.起

1999年,惠英紅罹患抑鬱症,自殺未遂,是她人生的最低點。

2001年著名導演許鞍華請她出演《幽靈人間》,次年的金像獎就得了最佳女配角獎提名。

但是,這幾年中,整個香港電影業一直處在雪崩後的慘淡中,香港電影人紛紛選擇進入內地,惠英紅也不例外。

在不少電影、電視劇裡演一個讓觀眾也許有點印象的配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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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飾演過TVB版《倚天屠龍記》的滅絕師太

粉絲們會津津樂道於好演員“拿獎拿到手軟”,不過對於演員來說,要緊的是不斷“有工開”,有發揮演技的機會。

2009年,香港電影在突圍中嘗試啟用舊人,惠英紅出演《心魔》中控制慾極強的母親,未料竟獲得了包括金馬獎最佳女配角、金像獎最佳女主角等七個獎項。

重新站回領獎臺,惠英紅的激動溢於言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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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股懷舊潮,在下一年的《打擂臺》中表現得更為明顯,該片向邵氏功夫片致敬,演員啟用陳觀泰、邵音音等數位邵氏當年紅星,引得不少風流總被雨打風吹去的唏噓嘆息,除了邵音音,其餘幾位老演員很快又復歸沉寂。

惠英紅沒有止步,而是不斷接受片約,其中不少是與新人合作。

2014年,惠英紅憑《殭屍》再獲金像獎最佳女配角獎,這也是一部向昔日殭屍類型片致敬的作品。

2017年,以電影《幸運是我》獲金像獎最佳女主角,又以《血觀音》獲得金馬獎最佳女主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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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觀音》是17年金馬獎的最大贏家。

這部文藝氣息濃厚的影片終於以口碑效應的模式在年輕一代觀眾中傳播開來:原來,還有這樣一位老行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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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後的情形,是如今熟悉的模式,網絡、電視、雜誌上,訪談、綜藝、硬照、廣告等形式,惠英紅重新又時不時出現在大眾視野裡。

她從前的俏麗還在,英氣也回來了,笑起來眉眼彎彎,又添上了歲月積澱帶來的氣場,窈窕、利落,顰笑生風。

惠英紅的香港電影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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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專業、敬業,惠英紅像所有的老派明星一樣:

提起一口真氣,一輩子在人前要美而得體,像塵埃中一個真實的夢——這,也是職業本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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