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北作家段吉雄刊發於人民日報的一篇散文佳作《燒窯》,請欣賞

湖北 人民日報 散文 農民 讀寫探祕 2019-07-14
湖北作家段吉雄刊發於人民日報的一篇散文佳作《燒窯》,請欣賞

村東頭那口土窯瞪著眼睛,和天空對峙了大半年,當冬天來臨的時候,終於率先妥協了。在一陣鞭炮的喧囂聲中,它驕傲地挺著那被塞得嚴嚴實實的肚子,用底氣十足的火力大聲地宣佈著:

燒窯了——

這是湖北一個小村裡的燒窯情景。窯是圓形的,上窄下寬,裡面的瓦原本也是圓形的筒狀,同樣是上窄下寬,到後來搬進窖的時候才分成四瓣。這樣一方面便於擺放穩當,另一方面就有團團圓圓,萬事圓滿的寓意。

做瓦的最佳時間是在初春或者初秋,氣候適宜。做瓦的土是有講究的。太黏,做出的瓦容易變形;沙粒太多,燒出來的瓦耐不了風雨。所以,選土是考驗泥瓦工技藝的第一關。泥瓦匠們用侍奉莊稼的耐心,把一大堆土來回翻倒揀選雜質,不知倒騰多少遍。一輪又一輪的篩選後,土已經變成細小的顆粒,緊緊地湊擁在一起。

水來了,像是一條蛇,順著每一條細微的罅縫遊動著,原本高大的土堆突然塌陷,有大量的氣泡從裡面湧出,還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水繼續湧來,就這樣一整天與泥土磨合喧鬧,它們才終於困了,安靜地睡去,卻又被老牛漸行漸近的腳步聲吵醒。在匠人的帶領下,那鏗鏘的腳印一下又一下,深深地刻在這軟和的泥土上,碾壓,踩踏,打破水和土最後一絲的隔閡,只有溼潤黏稠的泥漿。

差不多了,這泥踏熟了。匠人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對老牛說。

湖北作家段吉雄刊發於人民日報的一篇散文佳作《燒窯》,請欣賞

踏熟了的泥胎,不軟不硬,不稠不稀,匠人便準備把它們移到早已搭好的蔭棚下面,那裡已經支好操作檯,並且專門給這些泥胎留下足夠的空間。在這裡它們被碼成一道道二尺高、三尺長、五寸寬的泥牆,多一寸浪費,少一寸缺憾。泥刀哧哧地笑著,露出雪白的牙齒,笑眯眯地把這三尺長的泥牆分成三等份。泥弓悄聲而至,順著表面輕輕掠過,從泥牆上颳起寸把厚的泥皮。再看那泥皮,厚薄均勻,紋路瓷實,像一塊綢緞。匠人雙臂次第翻飛,那泥皮就服帖地搭在匠人的兩隻胳膊上。他小心翼翼地端著這一尺多長的泥皮,如同懷抱著熟睡的嬰兒,臉上盪漾起幸福的笑容,迎著陽光,快步走向另外一邊。

那是一個簡陋的操作檯,一個可以轉動的圓盤上,放著瓦桶。瓦桶名字叫桶,實際上卻是許多木條,通過竹釘與棕繩串聯,組成一個無底的圓桶。外壁凸起四根細硬竹條,將瓦桶表面均勻分成四塊。匠人端著泥片來到操作檯旁,順手一抖落,泥片就緊緊地依偎在瓦桶表面,再轉動圓盤,讓瓦桶帶著泥片歡快地轉起來。匠人抄起一把彎似月牙兒的鐵鏟,對著旋轉的瓦桶“啪啪啪”拍將過去,使泥皮緊緊地聚攏在一起,間或添一把泥,灑一把水,讓泥皮表面均勻起來,越發光滑。

瓦桶也轉得頭暈目眩,它慢慢地停下來,匠人把它從轉盤上拿下放在地上,扣動桶上暗藏的機關,那木片拼成的桶身就魔術一般縮小一圈,從泥片的包裹中利落地脫身。而外面的泥片成了一個下寬上窄的圓柱泥桶,穩穩地站在地上。仔細觀察,會在泥桶的內壁裡發現四條深深的細縫,這就是那四根硬竹條的妙處所在。此時任憑你怎麼拍,它們都紋絲不動。只有等泥桶七成干時,用手輕輕一拍,自會變成四塊一模一樣的瓦片。

村東頭那口土窯蟄伏了整整半年,此時突然熱鬧起來。匠人把那些晾得差不多的瓦片按照乾燥的程度不同,由下至上碼滿整個窯膛。當然,他們遵著祖宗傳下的法門,自然會留下火苗遊弋的通道。不然,它們怎麼會把每一片瓦都燒得裡外通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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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窯周邊堆滿了小山一般的柴火。有幹稻草,引火用的;有硬木棒,大火攻時用的;也有細小的雜木,小火煨時用的。在一陣熱烈的鞭炮聲中,燒窯正式開始。一捆捆稻草被整個塞進了窯口,火苗由小至大,最後一下就燃燒起來,周邊圍觀的人們大聲呼喝起來。鄉村的農人,不習慣鼓掌,也許是騰不開忙碌的雙手,他們用最原始的呼叫聲來表達著心中的激動。那一堆小山似的稻草上,早就坐滿了一臉喜色的小孩,他們在上面跳著、蹦著,翻著跟斗,從上面連綿不斷地朝下滾著,那藏著陽光的金色稻草上綻放著童年的率真和快樂。

先是小火燒三至七天,然後再用大火猛攻六至十天,最後用中火烤兩至五天。當小孩兒們的新鮮勁兒過完之後,土窯邊便是大人們的天地。在這半個月的時間裡,這裡成了人們的聚集地,不僅茶餘飯後,有時吃飯時都有人端著碗去那裡嘮著家長裡短,討論著地裡的收成。一邊烤著炙熱的烈火,一邊大口地抽著自己種植的菸葉,還不時說著從遠處聽來的新鮮事。

正當人們都習慣了那縹緲的煙霧在村子裡盤旋時,土窯卻悄無聲息地停止了燃燒。當人們再想起的時候,卻發現窯口已經封門了,周邊的幾個大柴垛已經不見了,四周光溜溜的。土窯頂端,只有擋牆圍堰裡面的水還冒著熱煙,正在有一搭無一搭地泛著小泡。再過幾天,土窯邊再次沸騰起來,人們圍在周邊,欠著脖子看著瓦匠開啟那封閉了彷彿一個世紀的土窯。

窯口被一點一點扒開,有熱氣嫋嫋升起,騰起的細塵中夾雜著泥土的醇厚和來自地層深處的原始氣味。灰藍色的青瓦被人從窯裡一摞一摞地遞出來,它們被碼在一旁,呈一個圓形。那青瓦給人以素雅、沉穩、古樸、寧靜的美感,有人拿出一片,用粗壯的食指對著那弓起的瓦背輕輕一彈,“鏘隆隆——”虎嘯龍吟之聲在周圍傳遞開來。之後,還有黛色的煙霧彈起,在光影中翩翩起舞。旁邊,早有買主等待在那裡,他們顧不得瓦片上還有餘溫,便迫不及待地要把它們挑回家。不遠處,那已成雛形的房屋正在等待著,等待著青瓦趕緊到來,蓋上屋頂,再苫上屋脊,一起去書寫村莊的新故事。

(見《 人民日報 》( 2019年01月26日 08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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