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看不到那個春天,因為很多年前有個叫費穆的人,給我們上了鎖

再看不到那個春天,因為很多年前有個叫費穆的人,給我們上了鎖

江陽沽酒客曾是一個經典電影發燒友,但是這些年越來越少談電影,寫作之餘,總是把一些想表達的情緒埋藏在心裡,而不再付諸文字。原因很多,最令我生惡的是,只要寫電影,就妥妥的是娛樂頻道。娛樂自然有理,娛樂自然無罪,但是娛樂也無須高呼萬歲。本來俗話就說,演戲的是瘋子,看戲的傻子。這些源於生活又高於生活的文藝作品,可以把它們推進藝術的殿堂,也可以是普羅大眾的娛樂方式。沒有高低之分,只有個人好惡。但是有些東西它真的是具備文化和人文氣質的,不是拿來消遣的。

自古以來從俳優開始,就有人專門演繹其他的人生,來取悅大眾並且換取稻樑菽、麥黍稷。到了唐朝出了個喜好文藝的皇帝李隆基,打造了一片梨園,大臣給他講春秋時期宋王修築練武場牆壁時,請歌唱家癸與射稽伴唱,提高勞動效率的故事,於是唐玄宗想讓音樂發揮更大的作用,就建立音樂學校梨園,經常演奏《霓裳羽衣曲》。唐玄宗還經常親自去梨園看望這些梨園子弟。以後戲曲藝人就統稱為梨園子弟,他們覺得自己的祖師爺是唐明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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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人們並沒有因為是皇帝的徒子徒孫,而地位尊貴,相反一直被人看不起。光鮮靚麗之下,總有很多曲折與不堪。電影的誕生給一千多年後文藝再添了新的玩意。習慣了舞臺表演和濃妝豔抹,已及特有的曲腔表演,突然能看到並沒有修飾的人出現在銀幕上,這個魅力很快就讓舞臺藝術變得黯然失色。所以今天凡是被人稱作非遺的東西,其實骨子裡是一種悲涼。

好了現在我要說電影了,一部中國上世紀四十年代末的電影《小城之春》。儘管這部電影已經離我們現在遠去了七十年,很多人都沒有看過,甚至沒聽過,但是它在中國電影歷史上的地位卻是舉足輕重的。該片於1948年上映,1995年,被評選為中國電影90年曆史上10部經典作品之一; 2005年,被金像獎評為百年百大電影第一名; 同時也被英國電影雜誌《視與聽》846位影評人評為影史TOP250的127名(獲得13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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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是怎麼樣的魅力,讓它可以被如此器重。一個緩慢的,甚至有些頹廢感覺的影片,可能我們現在能耐著性子把它看完,都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那麼就讓江陽沽酒客帶你走進費穆的《小城之春》感受一下,這部影片的經典魅力所在。

1948年的春天,對於中國來說不是一個好年景,內憂外患,眼看二戰結束解決了外患,內憂依然在這座古老國度的上空盤旋。可是電影沒有談家國情懷,也沒有政治鬥爭,導演把故事安排在一個南方的小城市,戰爭過後,大家還在撫慰其帶來創傷的同時,這座小城卻在靜悄悄的迎接屬於它的春天。

影片開始遍處皆是斷垣頹壁的影像,年輕少婦周玉紋(韋偉 飾)與生病的丈夫戴禮言(石羽 飾)過著索然寡味的日子。戰爭不僅令禮言失去了家產,也使他喪失了生活的信念。而玉紋每日做的,是在早晨出門買菜、給禮言抓藥,在城頭踱步好大一會後傷神地復回到家中,將藥丟於他時與他對話不過三兩句,剩下大半時日,是坐在妹妹戴秀(張鴻眉 飾)房間繡花獨自喟嘆——除了早晨出門徘徊的城牆頭,這是她認為的小城唯剩的有生氣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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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志忱(李緯 飾)的到來打破了死氣沉沉的一切。他是禮言昔日好友,卻也是玉紋的舊時情人。與禮言死氣的陰鬱形成對比的是,志忱年輕健康有朝氣,這令本是小城異類的戴秀對他暗生情愫,但志忱心中一直沒忘玉紋,而他無疑也是玉紋內心的渴望和呼喚。發乎情,止於禮,志忱和玉紋之間欲迎還拒、欲拒還迎的心理角逐遊戲連番上演時,禮言和戴秀窺見了箇中端倪。

當然結局是沒有出格的事情,即便是精神出軌,在這部影片也被表現的極度含蓄,或者說被導演直接扼殺。最後的結局,玉紋終究選擇於丈夫終老,而老情人的離開,留給我們無盡的惋惜和慨嘆。

用今天的目光來審視這部電影,很多人會覺得很憋屈,甚至會認為玉紋是一個封建禮教的被迫害者。雖然顧全了家庭和名譽,但是終身絕緣了幸福。也有人說,整部電影我看不出很多人所謂的:發乎情,止於禮?反而諸般的曖昧與勾引。如果不是因為男女主人公的懦弱與膽怯,甚至礙於舊禮的約束,根本早就應該有不可描述的關係發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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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紋的老公是一個病秧子,內心還是有一種中國男人的隱忍和責任,他對玉紋的愛是真誠的,只是如同遭遇戰火洗禮的舊山河的殘垣斷壁一般,他自己的身體也一天不如一天。《小城之春》的開頭。春天來了,早晨,少爺戴禮言枯坐在廢墟上,僕人老黃勸慰他保重身體。戴禮言身體很差,與妻子周玉紋分居,意氣蕭索。他家毀於戰火,已是一片瓦礫,這也象徵著他的精神世界。儘管如此,戴禮言對時局卻有清醒的認識,他知道,現在可不“太平”,更大的動盪還在後面。

但是他沒有想到,更大的動盪不是來自時代即將的變革,而就在夫妻之間,第三者的進入,這看似平和的家庭關係,變得更加脆弱不堪。好友章志忱回到了小城,住在他家。章志忱是周玉紋的昔日情人,道德與情慾,希望與失落,歷史與未來糾纏不清,三個年輕人陷入了複雜的三角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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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在玉紋看來,雖然目前的人生索然無味,到底從每日為丈夫買藥後,路過那些舊牆頭,還能尋找到一絲絲春天的味道。本來他們因為躲避戰亂的小地主之家已經破敗,重病的丈夫既無力挽回家庭衰敗的局勢,也不能改變年輕妻子鬱鬱寡歡的現狀,只能儘量維持現狀,自怨自艾又悲哀可憐。嬌美少婦周玉紋面對如此現狀,既對丈夫沒有感情但出於倫理道德只得盡妻子的本分,又極力想要逃離著讓人鬱悶地發瘋的絕望生活,追求自身幸福。

所以兩者的衝突讓她格外“青睞”城外破敗的城牆,眺望遠方,她或許從不從知道要等待什麼,抑或是想追尋外面的世界,逃離這片昏暗低沉的天空,這些都促使夫妻相敬如賓卻又貌合神離,重複無休止的日子已經讓婚姻邊緣化了。雖然妹妹戴秀是這家的唯一有朝氣的人,少女的活潑好動可憐可愛,剩下的老僕老黃作為傭人,在這個家裡並沒有什麼話語權。殘缺的家庭冷清似是嚴冬,寂寞空庭春何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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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情人的到來,其實已經給她的道德的堤壩打開了一個缺口。但是導演並不會鼓勵這種幸福的追逐。看起來有些不近人情,其實這正是導演自我內心難言之隱的一次宣洩,雖然最後沒有歇斯底里。

有人說:費穆一生恪守儒家傳統以及人道主義,形成了他對於珍視和護衛的中國傳統文化的忠貞和執著,形成了他屢受挫折而始終不渝的憂國憂民的士大夫情結。他的家國夢想、抗敵禦侮的使命感,體現在他一生的作品中。

總感覺咱們中國人太過壓抑,不敢面對最真實的自己,考慮的東西太多,鄰居的閒言碎語,個人的名聲,家庭的責任,就像一座座壓在心頭的大山,於是,慾望與愛,在重壓下崩潰,有的愛,只能埋藏心間。玉紋和情人都沒有邁出這一步,但是恰恰丈夫顯示了一種難得的偉大。

雖然人性這個東西,最難去深究,雖然劉備臨終前也說了:人之將死,其言也善。但是作為病重的丈夫,還沒有到燈枯油盡的時候,只是當他察覺一些東西以後,他並沒有像我們想象的那樣,會嫉妒,大發雷霆,而是選擇了放手。或許你會說是他的懦弱和無能為力,但是這何嘗又不是另一種成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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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我們的愛情觀,價值觀和家庭觀比之七十年前變化的太多太多,古話說:久病床前無孝子。夫妻之間難道就能接受得了考驗嗎?何況當兩個的愛情已經熄滅,只是守著一種空虛和無望的狀態,所以整個影片最震撼的一幕是:妹妹戴秀的生日,幾個人擺宴慶祝,心情煩悶的志忱和玉紋都喝醉了。禮言通過他們兩人的舉止,對他們的特殊關係猜到了幾分。過後,他經過左思右想,覺得不應該拖累妻子一輩子,於是決定成全他們兩個,而自己吞了安眠藥想自盡。

但是偏偏導演不想成就他的偉大,更現實的擺著眼前,難道真的死了死了,就一死百了嗎?這不是中國傳統文化精神,中國可以慷慨就義,為國為民,但是絕對不允許選擇自戕的行為,來成就一向不被抬舉的男女之愛。

最後經過搶救,禮言重新活了過來。通過這次波折,玉紋也重新認識了自己與丈夫的感情,她選擇了與丈夫重新生活,而志忱也決定離開小城。一個春日的早晨,玉紋、禮言,還有妹妹戴秀在城頭上為志忱送行,他們目送志忱向外面的世界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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費穆(中)、黃佐臨(左)與顧仲彝(右)

關於這部電影,費穆先生最大的功勞就是人倫沒有被一味地批判醜化,人慾也沒有被西方筆法描繪得轟轟烈烈,一發不可收拾,而是切合國情、眾所周知地曲折隱晦。在倫理和慾望之間,導演試圖去尋找到一個可以契合的包容點,而不對形成對峙,從不過火,從不癲狂。

其實導演或許並沒有給我們答案,因為這樣一段情節也還是隻是發生某個家庭身上,托爾斯泰說:幸福的家庭都一樣,不幸的家庭卻各有各的不同。這也只是其一種。

七十年過去了,很多人看過或許不懂,或許嗤之以鼻,因為今天我們對待倫理的觀念,真在朝著另一個極端而去,隱忍和堅守,是這個時代最缺乏的東西。但是你不能說,今天的人哪裡就不對了。

如今我依然記得影片城牆的隱喻,是對那個小城的壓抑最直白的逃避,捍衛了一個女人最後的寂寞,儘管高出整個城市的庸碌,卻不足以到達她理想的天堂。所謂的愛情來了又離開,離開的又迴歸,城牆儘管已經荒蕪,當風再起時,吹走了某些記憶,吹醒了幾個被感情淡忘了的人,吹開了小城的春。而我們也不過是曾經被春風吹拂過的人,該繼續,還得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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