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狼群與黃金鑫

花榮 武器 金鑫 水滸傳 早報網 2017-07-04

黃狼群與黃金鑫

日本投降,大山腳抗日遊擊隊走出森林,經過鄉村,村民夾道歡呼,穿過街場,街上萬人空巷,來到學校,操場上人歡馬叫。隊長號令列隊報數,掉了一個。點名報到,掉隊的是黃狼群。剛才還精神煥發,昂首闊步,進入操場怎麼就不見人影?

黃狼群開小差士兵們並不覺得奇怪。他本是土匪頭目,手下有十幾個嘍囉,駐紮在大山腳黃狼洞有七八年。他們對新來的抗日軍很不友善,為了爭地盤有過兩次衝突。頭一次是遭遇戰,抗日軍犧牲兩個同志,土匪留下三具屍首。一個月後,隊長林青山率一個近百人的連包圍匪巢黃狼洞。土匪頑強抵抗,結果四個被打死,一個受傷被俘,其餘作鳥獸散。游擊隊五死二傷,損失更大。

那個受傷被俘的就是黃狼群。他傷及大腿,血流如注。抗日軍沒殺他,反而像對待自己同志般照顧他。他只是皮肉之傷,復原得快。痊癒後,林青山把駁殼槍還給他,放他走。他感激涕零,說要留下來一同打鬼子,以報不殺之恩。林青山欣然接受,黃狼群毛遂自薦,說要加入突擊隊。指揮員把槍交給他,要試一試他的槍法。他接過槍,仰頭瞭望,兩隻鵓鴣在梢頭打瞌睡。他舉槍瞄準,砰的一聲,一隻鵓鴣應聲掉下,另一隻驚慌飛走,他拉膛退殼補發一槍,那隻鵓鴣打了個跟頭,撲稜稜地飄落在地。

周邊看熱鬧的同志不禁拍手叫好。黃狼群把槍還給指揮員,說這種槍退殼聲音大,容易暴露自己,不適合打森林仗。這是經驗之談,士兵們都點頭表示認同。黃狼群隨後說除選擇槍外,隱蔽藏身也很重要。躲在樹頭後不動聲色,尋找目標,一旦發現就一槍把他幹掉。記住,只打一響,如果雙響或多響就暴露自己,反而成了靶子;上兩次駁火,犧牲的同志就犯這個錯誤。他還說打森林仗最好用的是駁殼槍或美式半自動來複,自動退殼,自動上膛,不發任何聲響。躲在樹頭後一槍打一個,死了十幾個還不知道是誰幹的。

他強悍、幹練,經驗豐富,隊長調他去突擊隊當狙擊手。

頭一次出擊,黃狼群就應驗他的說法。兩軍對壘,旗鼓相當,戰鬥激烈。他手持駁殼槍,躲在樹頭後,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發現目標就扣扳機把對方撂倒。他槍法奇準,一槍一個,五顆子彈幹掉五個鬼子,而且中彈部位都在額頭上。同志們佩服不已,因而叫他“小李廣”。“小李廣”是水滸傳神射手花榮的外號。這個榮銜他受之無愧,根據記錄,他出擊五次,幹掉鬼子和偽軍十八個。

一次,巡山的兵士回來報說黃狼洞出現鬼子兵,五六個,拿的是長管步槍,應該是偵察兵。突擊隊長帶領一小隊人馬前去圍剿,黃狼洞是黃狼群的老巢,隊長讓他當領隊。

來到黃狼洞,山風蕭瑟,猿啼蟬噪,一切如常。環顧四周,風吹草動,不見人影。鬼子兵已經跑了,隊長下令回營。正要往回走,槍響了,連發不斷,來勢凶猛,子彈從四方八面飛來。“撤!”隊長大聲喊。然而,子彈密集沒法撤,隊長慌了手腳。黃狼群喊了聲“跟我來”便閃入山溝,匍匐而行,繞過一個大磐石,鑽進旁邊的黑窟窿。後頭的兵士隨他鑽進去。黑窟窿裡頭黑漆漆,黃狼群擦火柴燃起火把,帶領他們走了半個鐘頭便打住,叫大家休息一下,等外頭槍聲停止、敵人走後再出去。這黑窟窿是道溶洞,是黃狼群那班人遇到強敵躲藏避難的地方。黃狼群說這道溶洞有兩個出口,一個在山後,另一個在山腳下。他還說上次黃狼洞一戰,剩餘的七個兄弟就鑽進這個溶洞逃過劫難。隊長問他當時為什麼不和他們一起逃?他說傷口血流如注,留下血路豈不害自己兄弟?豁達大度,有情有義,士兵們對他油然而生敬意。

士兵們絕路逢生,黃狼群立大功。黨代表賞識他,有意培養他。他受感動,答應洗心革面重做好人。日本投降他隨隊走出森林,在群眾的歡呼聲中,意氣風發,正義凜然。然而,來到學校操場,眨眼間就不見蹤影。

戰爭結束,英軍重新統治馬來亞。政權穩定後以高壓手段對付馬共及左翼人士。馬共被迫重返森林,挖出當年埋藏的武器和英軍對抗。

林青山那班人馬回到大山腳森林,工人群眾紛紛加入,人數多達350。整編後番號為“大山腳抗英第六支隊”,曾任抗日軍司令員的馬超英任隊長,林青山任副隊長兼指揮員。營地紮在當年土匪的老巢黃狼洞。他們重修溶洞,備有火把油燈,方便運輸糧食物資。他們把溶洞命名為“黃狼通道”,把山後出口稱為“狼崽穴”,山腳下出口取名“狼嚎洞”。都帶“狼”字,無非是對黃狼群的敬意和懷念。

1951年,殖民政府施行“新村政策”,斷絕游擊隊的糧食物資供應,出動森林部隊和飛機大炮圍剿。這項釜底抽薪的政策成效卓著,糧食物資全然斷絕,山窩裡的農作物全被炸燬,游擊隊困在深山束手無策。為保存實力,馬共中央只好作戰略轉移,令所有部隊北遷馬泰邊境。

第六支隊接到命令後把儲存的糧食裝進麻袋準備啟程。隊長馬超英突然接到上頭指示:派人帶領外頭的地下同志直接去邊境小鎮披雅密開設店鋪,囤積糧食物資,闢好營地,以便迎接部隊的到來。經研究後,隊長把任務交給林青山和交通員江大魁。

林青山的父親是商人,他也有經商經驗,是去披雅密的最佳人選。江大魁的父母是江湖藥販,他少年時隨父母走遍北馬各個城市,披雅密也去過好幾次。這些年月,上層領導的指令或密件就靠他走江湖賣膏藥安全地送到指定地點。這次由他帶路十拿九穩。

狗皮膏藥還有存貨,今次又派上用場。江大魁和林青山各背一大袋從黃狼通道下山。通道曲裡拐彎,來到狼嚎洞已是傍晚時分。舉高火把,周圍上下巡視一下,發現地上有喇叭筒菸蒂,五根,排成V形,撿起聞一聞,是暹煙味。壁上窟窿眼裡有日曆,搜出一看,是臘月初六。那是暗號:同志前天來過,這裡是安全的。吃了點乾糧,洞已全黑。沒多久,外頭傳來腳步聲。隨後督督督的有人敲石壁。是自己人,江大魁咕咕咕地學貓頭鷹叫。那人進來,是高老洪,地下民運隊隊長。看到林青山和江大魁帶著兩大袋狗皮膏藥便逗趣地問他們去哪裡推銷。林青山告訴他轉移披雅密的事。他很高興,說呆在這裡悶得慌,恨不得早點離開。江大魁插話說那裡的事搞妥後就回來安排他們的行程。

隔天大清早,他們來到鎮上。在咖啡店吃過早餐便在巷口攤上帆布,擺出狗皮膏藥開始做生意。江大魁口若懸河,滔滔不絕。林青山打鑼幫腔。生意倒是不錯。離開這個鎮就去那個村,走了這村又去另一個鎮,不到一個月,膏藥賣完了,披雅密也到了。

舊地重遊。街道並不陌生,行人似曾相識。一家經營土產穀物的店鋪掛著“出頂”幌子。他們進去了解。掌櫃的說年紀大,兒子不想要,只好頂出去。地點不錯,價錢也合理,林青山果斷地頂下來。他把店名改為“三順公司”,留住兩個夥計繼續營業。事情辦妥,江大魁買了些壯陽藥、補腰精、多子丸什麼的裝進布袋,離開披雅密一路賣回去。

兩個月後,高老洪等十幾個同志奇蹟般來到披雅密。人多好做事,十幾公里外蜂腰嶺山勢崢嶸,地形險要,林青山令一班人去那裡闢農場,養牛羊。

林青山長袖善舞,三順公司生意火紅。蜂腰嶺土地肥沃,水草充足,莊稼長得好,牛羊長得壯。

半年後,部隊陸續到來,都是殘兵敗將,充其量不過千把人。長途跋涉,風餐露宿,這千把個能來到邊境,在馬共史上堪稱一大奇蹟。

營地是現成的,糧食物資源源不絕。部隊整編順利完成。然而,武器出了大問題。馬共的武器是二戰留下的,陳舊落後,途中雨打日晒,缺欠維修,機栓鏽死,撞針走位,卡殼、卡彈等故障層出不窮。維修人員作全面檢查,三分一鏽蝕磨損,沒有零件只好當廢鐵。

槍桿子裡出政權,更新武器乃當務之急。披雅密可買到的槍,都是獵槍和短槍,數量不多,掃遍黑店只買到獵槍16支,短槍12把。僧多粥少解決不了問題,林青山又為添置武器的事傷透腦筋。

一天下午,一輛流線型轎車來到三順公司門前倏然停下。後座車門霍地打開,兩個彪形大漢跨出車來,他們環顧四周,分頭到左右弄口張望,轉身向車裡的人點了點頭。

一個戴墨鏡的中年男子跨出車來。男子身材俊俏,臉色紅潤,如果不戴墨鏡,該是個眉清目秀的美男子。然而,右腿稍短,走路一拐一拐。前面是臺階,司機出來要攙扶他。他揮揮手,一步一階地走上去。

正在櫃檯撥算盤的小周忙出來招呼:“先生買什麼東西嗎?”

戴墨鏡的說:“我找老闆,他在嗎?”

小周應:“他在貨倉,我去叫他。先生怎麼稱呼?”

“獨眼狼!”他拿下墨鏡,向他笑了一下。

小周也笑了一下,帶他到會客室。“先生請坐!”說完帶門出去。

貨倉在後院,林青山正在清點貨物。小周告訴他外頭有人找。

林青山不經意地說:“叫他等一等,點完這些貨就來!”

小周鄭重地說:“那人坐大汽車,有司機有保鏢,看來是大客戶。你還是快點去!”

林青山點點頭,放下紙筆,轉身往會客室走去。

那個戴墨鏡的看見林青山劈頭喊:“嘿,大老闆,認得我嗎?”他拿下墨鏡。

林青山一怔,趨前說:“呃……認不得,請問老闆有何指教?”

“什麼指教?”戴墨鏡的提高聲量。“你不是林青山,林隊長嗎?我是黃狼群,你以前的部下,小李廣。怎麼,當了老闆就不認得我這個小兵?哈哈哈!”

笑聲朗朗,聽來耳熟,腦門一閃,茅塞頓開,林青山箭步趨前,激動地和黃狼群握手。“黃狼群,我們隊裡的小李廣,下山後就開小差,跑得無影無蹤。你去了哪裡?”

黃狼群應:“我也時常想起你。你們戰略轉移,來這裡避難,我早就想來看你,只是忙這忙那,老騰不出時間。”

“這麼忙,在幹些什麼?”林青山問。

“走回老路,撈偏門!”

“啊?又當土匪?”林青山皺著眉頭瞪著他。

“不,傷天害理的事不幹,做黑貨生意比較賺錢!”

“做黑貨生意也不是好事啊!”林青山以責備的口吻說。

“呵!”黃狼群拉長語音:“你最近不是向黑市買這個嗎?”

“你怎麼知道?”林青山愣怔地看著他。

“我當然知道。你們用的都是舊傢伙,子彈生鏽打不響,想買新的,找遍黑店才買到二十幾把打狗槍和短槍,不是嗎?”

“我們情況你瞭如指掌啊!”

黃狼群笑:“我幹這行的,誰買槍、買什麼槍都逃不過我的眼睛。你曾經是我上司,救過我的命。我瞭解你是關心你,想幫你一把!”

“你有門路?”

黃狼群點點頭,從衣袋裡拿出一張紙條遞給他:“這批貨本來要運去柬埔寨,現在讓給你!”

林青山接過一看,驚叫:“全是好傢伙,連子彈48箱,什麼價錢?”

“目前的市價是這個數目。”黃狼群伸出五隻手指。“為了報答你,打七折。不過在商言商,定錢一成,三個月內交貨,餘款貨到付清。”

林青山說:“貨我全要,只是款額太大,我得和上頭商量一下。”

“好,時間緊迫,十天內答覆,不然我找別人!”他看了看錶,換了語氣。“正事辦完了,說點閒事。當年你們賞識我,愛護我,下山後我卻不辭而別,太對不起你們。”

“我們到處打聽你的下落,你到底去了哪裡?”

黃狼群沉下臉,感慨地說:“我土匪出身,樹敵太多,怕有人尋仇,便隱姓埋名,到黑木山一個朋友那裡住下。我改邪歸正,不再做違背良心的事,弄輛霸王車拉客找生活,還和一個叫雲姑的女人相好。我們住在一塊,收入雖不多,日子過得快活。然而沒多久,仇人還是找到我。”他將起褲腳,指著小腿上深深的疤痕。“我寡不敵眾,腳骨被打斷。當年我打斷人家的腿,他以牙還牙,公道!可是傷還沒好,別的仇敵又攔我的車,要我的命。我帶著傢伙,心一狠就幹掉兩個。他們對付不了我,便向雲姑下毒手。當時我不在家,他們綁走雲姑,那時雲姑已經有身孕。他們輪姦她,孩子掉了,她流血過多,死了!我咽不下這口氣,要為雲姑和孩子報仇。可是他們人多,我腳傷還沒好,沒法對付,去找結拜兄弟龍鬚眉。他是青龍幫幫主,求他幫我出這口氣。他叫我住下,說可做的事很多,不必急於報仇。我兄弟有度量,有涵養,點子又多,我從他那裡學到很多東西。他對我也很信任。兩年後,他身體不好,讓我當幫主。兄弟們也很擁護,我就坐上幫主大位!”

“你運氣好,遇到貴人啦!”

“老弟呀!”他長嘆一聲,拉高袖子,指著胳臂上深深的刀痕,隨後取下墨鏡,指著深陷的眼窩。“天下沒有不勞而獲的事,你看,這些就是我坐上幫主大位付出的代價!”

“啊?”林青山欲言又止,沉下臉,心情豁然變得十分沉重。

黃狼群苦笑一聲,繼續說:“我實在不瞭解自己。我風高放火,月黑殺人,不外是為了報仇。當了幫主後,只要吩咐一聲就可令那些仇敵人頭落地,然而,我反而心如止水,無怨無恨,報仇的事早已拋到九霄雲外。好啦!不說了。十天後我來找你!”

出生入死,敢做敢當,林青山對他肅然起敬。送他到門口,握手,揮手,目送轎車消失在馬路盡頭才回去店裡。

十天後,黃狼群準時到來。林青山說那批武器全要,並把定銀交給他。他數了數收進袋裡。他說兩個月可交貨,到時付支票也可以,說完遞給他一張名片。

林青山接過看了一下,念:“黃金鑫,金鑫有限公司董事長,呵,你改名啦?”

黃狼群笑說:“狼群已散了,名字也得改,以後叫我黃金鑫吧!好啦,再見!”他揮了揮手,徑自走出去。

不到兩個月,兩輛大卡車停在三順公司貨艙側門。貨物卸下,開箱檢驗,數量無誤,贈光瓦亮,全是好傢伙。

隔天黃狼群來收錢。林青山把支票交給他。他接過看了一下收進衣袋裡。

“全是新貨,哪來的?”林青山問。

黃狼群詭祕地笑說:“這是商業祕密,本來不該告訴你。不過,這批傢伙和你的敵人有點關係,告訴你無妨。你看報紙嗎?”

“這裡看的多半是泰語報,怎麼樣?和報紙有關係嗎?”林青山問。

他從公文包裡搜出一張《星檳日報》遞給林青山,指著說:“看右下角那則新聞!”

林青山展開報紙,往右下角看去,一行標題寫的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黑體提要:“霹靂和豐軍火庫被盜,48箱武器彈藥不翼而飛,英籍警官羅倫斯少校停職查辦”。

“哈,小李廣,你行啊!”他翹起拇指。

黃狼群莞爾而笑:“小兒科,沒什麼!以後有事去青龍寺找我。好啦,咱們後會有期!”

轉身要走卻又說:“我要提醒你。”他的神情和語氣霍然變得莊重。“這裡太複雜,山形地勢也不好,不可久留。到泰境去吧,那裡的鳳凰山、熱水湖、三岔港都是好地方,比這裡強得多!好啦,別送,再見!”他揮揮手,一拐一拐地走出店門。

林青山望著他的背影,喃喃地說:“好一個黃金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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