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景仁:十有九人堪白眼,百無一用是書生(下)韋力撰

黃景仁 袁枚 美女 乾隆 芷蘭齋 芷蘭齋 2017-08-31

黃景仁的一生可謂窮困潦倒,南北的長期奔波讓他明白了:只是有文化而不能取得功名,其實沒什麼用處。他曾寫過一首名叫《雜感》的詩,在詩中他說出了那著名的一句——“百無一用是書生”:

仙佛茫茫兩未成,只知獨夜不平鳴。

風蓬飄盡悲歌氣,泥絮沾來薄倖名。

十有九人堪白眼,百無一用是書生。

莫因詩卷愁成讖,春鳥秋蟲自作聲。

這首詩寫得很清苦,他的好友洪亮吉覺得,如此作詩,恐非吉兆:“若無心作衰颯之詩,則亦非佳兆……餘友黃君仲則,方盛年,忽作一詩云:‘茫茫來日愁如海,寄語羲和快著鞭’,餘竊憂之,果及中歲而卒。”這也應當算是一語成讖吧。看來,人真的不能隨口說一些不吉祥的話。

黃景仁:十有九人堪白眼,百無一用是書生(下)韋力撰

綠竹掩映

此後不久,袁枚聽到了黃景仁去世的消息,他專門作了一首《哭黃仲則》的詩來悼念黃,在詩前,袁枚還寫了一段小序:“仲則名景仁,常州秀才,工詩,七古絕似太白。流落不偶,年三十餘,客死山西。”袁枚也誇獎黃景仁有著李太白的風度,其在詩中還稱:

嘆息清才一代空,信來江夏喪黃童。

多情真個損年少,好色有誰如《國風》?

半樹佛花香易散,九年仙曲韻難終。

傷心珠玉三千首,留與人間唱《惱公》。

黃景仁:十有九人堪白眼,百無一用是書生(下)韋力撰

市級文保牌

按說袁枚自恃很高,當世詩人少有能入其法眼者,然而他卻對黃景仁多有誇讚,郭麐在《靈芬館詩話》中說:“論詩各有胸懷,其所愛憎,雖己亦不能自喻。黃仲則詩佳者夥矣,隨園最稱其前後觀潮之作,楊荔裳愛誦其‘似此星辰非昨夜,為誰風露立中宵’之句,金仲蓮愛誦其‘全家都在秋風裡,九月衣裳未剪裁’之句,餘最愛其‘茫茫來日愁如海,寄語羲和快著鞭’,真古之傷心人語也。”郭麐說袁枚最喜歡黃景仁所寫的觀潮詩,此詩的名稱為《觀潮行》,我節錄該詩前半段如下:

客有不樂遊廣陵,臥看八月秋濤興。

偉哉造物此巨觀,海水直挾心飛騰。

瀴溟萬萬夙未屆,對此茫茫八埏隘。

才見銀山動地來,已將赤岸浮天外。

砰巖磓嶽萬穴號,雌呿雄吟六節搖。

豈其乾坤果呼吸,乃與晦朔為盈消。

殷天怒為排山入,轉眼西追日輪及。

黃景仁:十有九人堪白眼,百無一用是書生(下)韋力撰

黃仲則故居的正門

黃景仁的詩作中,也有一些豔情詩頗受後人關注,這些詩的寫法類似於李商隱的《無題》,因為詩中的主人都很模糊,故而引起了後世的猜測。說法之一,是詩中的女主角為黃景仁的表妹,如此推論起來,此女子應當是黃景仁姑媽的女兒,黃景仁在17歲時,曾在姑媽家有一段讀書的經歷。第二種猜測,也是說故事的發生地在黃景仁的姑媽家,但女主角則換成了家中的丫鬟。而第三種猜測,則認為詩中的女人是出外遊冶時認識的一位歌妓。

關於這三種猜測,林昌彝認為不可能是表姐妹,他從一些詩句中進行推斷,認定是姑媽家的一名婢女,並在《射鷹樓詩話》卷五中說:“武進黃仲則《綺懷》詩十六首,人多傳為中表之私。但觀詩中如‘妙諳諧謔擅心靈,不用千呼出畫屏’等語,似非閨秀身份,想不過婢子略有慧心者。又云‘試歌團扇難終曲,但脫青衣便上升。曾作龍華宮內侍,人間駔儈恐難勝’,則為青衣小婢無疑矣。又‘夤緣湯餅筵前見’,若果中表之親,縱已適人,亦不必夤緣始得見也。宜黃陳少香先生曩客毗陵,聞彼處士夫言之甚悉,皆指為仲則姑母某姓之婢,似可無疑。”對於林昌彝的這個推論,許雋超在《黃仲則年譜考略》中予以了肯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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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內部整修告示阻擋遊人

但也有人認為這些猜測最終難以得到確認,比如伍合在《黃仲則評傳》中說:“似乎是他有一個情人,但終未成眷屬……但‘誰’到底是誰?那就不可考了。”看來,大家對這件事的八卦,都是以黃景仁所作的組詩《綺懷》為依據者。對於這組詩,紀玲妹在《黃仲則評傳》中說:“《綺懷》十六首,作於乾隆四十年詩人客居壽州期間。這組組詩完整地描寫了詩人的一次戀情,詩歌以回憶的形式,寫出了他與一位女子相識、相知、相愛、離別、相思、重逢,追憶的全過程,具有較強的情節性。”

對於詩人跟這位不知名女子之間的認識過程,黃景仁在《綺懷》其二中寫到:

妙諳諧謔擅心靈,不用千呼出畫屏。

斂袖搊成弦雜拉,隔窗摻碎鼓丁寧。

湔裙鬥草春多事,六博彈棋夜未停。

記得酒闌人散後,共搴珠箔數春星。

黃景仁:十有九人堪白眼,百無一用是書生(下)韋力撰

僅餘一楹屬於私人

可是沒過多久,詩人眼中的這位美女卻迫於父母之命嫁給了他人。眼看著心愛之人被他人奪走,而黃卻無能為力,於是他只能強顏歡笑:

自送雲軿別玉容,泥愁如夢未惺忪。

仙人北燭空凝盼,太歲東方已絕蹤。

檢點相思灰一寸,拋離密約錦千重。

何須更說蓬山遠,一角屏山便不逢。

黃景仁:十有九人堪白眼,百無一用是書生(下)韋力撰

六十年代的文保牌

這種無疾而終的愛情故事,黃景仁不止演繹過一回,他還寫過一組名為《感舊》的詩,這組詩的第一首為:

大道青樓望不遮,年時繫馬醉流霞。

風前帶是同心結,杯底人如解語花。

下杜城邊南北路,上闌門外去來車。

匆匆覺得揚州夢,檢點閒愁在鬢華。

從詩的內容上看,顯然黃的愛戀對象是一位歌妓,看來黃動了真情,他想把這位歌妓娶回家,可惜的是,他忘記了自己家中是何等的貧寒,完全拿不出那麼多錢替這位妓女贖身。他把自己的無奈寫在了《感舊》的第三首詩中:

遮莫臨行念我頻,竹枝留涴淚痕新。

多緣刺史無堅約,豈視蕭郎作路人?

望裡彩雲疑冉冉,愁邊春水故粼粼。

珊瑚百尺珠千斛,難換羅敷未嫁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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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的古建擠在了一個角落

雖然黃景仁僅活了短短的35歲,但這個短短的年齡卻依然顯現了他那獨有的詩才,比如趙希璜在《歲暮懷人》第七首詩中寫到:

毗陵七子誰第一,睥睨滄溟空結壇。

羨煞神仙偶遊戲,飄然賣賦入長安。

趙在這裡明確地點出“毗陵七子”的第一位就是黃景仁,而袁潔在《蠡莊詩話》中也是這麼認為的:“常州詩人,以黃仲則景仁為最。”給予黃如此之高的評價者還有譚獻:“閱黃仲則兩當軒詩,天才既超,風格矜重,生氣遠出而澤於千古,當時果無第二手也。”(《復堂日記》卷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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裡面還住著人家

可能是大家都惋惜黃景仁的早逝,後來有多人替他寫傳,第一個為黃寫傳的人是章衣萍,他在1930年寫出了《黃仲則評傳》,對於黃景仁在詩史上的地位,章在該文中說:“其實,據我看來,豈但乾隆六十年間稱第一,像他那樣性格孤傲,天才絕頂,多藝多情,在有清二百餘年間,論詩,論人品,也未嘗不可以稱第一。”1933年8月6日的《申報·自由談》中,發表了阿英的《關於黃仲則》一文,此文中稱:“我決心作《黃仲則評傳》已近十年,蒐集材料已很不少,《兩當軒詩集》版本不同者,也訪得數種,終以奔走衣食,迄無閒時,至今不曾著筆。此願何日能了,真難預料。”看來,阿英也準備寫黃的評傳,他竟然用了十年時間來蒐集資料,可惜最終阿英的這部大作未曾面世。

黃景仁故居位於江蘇省常州市馬山埠神仙觀弄。事實上,此地距常州有名的前後北岸不遠,可能是馬山埠是一個極老的地名,且涵蓋範圍不大,故而現在的年輕人都不怎麼使用了,所以問了好多人都不知道。最後,終於看見一位身穿制服的警察,上前打問,才經他指明方向,來到了這條極小的巷弄。其實我後來想過來,如果一開始以黃景仁的堂號“兩當軒”來打問,或者知道的人會多一些。

黃景仁:十有九人堪白眼,百無一用是書生(下)韋力撰

側旁的努力統一

來到兩當軒門前,原來就在小巷的把邊位置,門臉為新修,門額上寫著“黃仲則故居”,但門邊又貼著一張打印的A4紙,上寫“內部整修”,看來又是沒有希望進去了。只好圍著這處舊居到處拍照,意外地看到宅子的另一邊外牆上也貼著一塊較小的文物保護牌,以紅字寫著“兩當軒”。再細看,原來這棟宅子雖然為同一棟建築物,上下兩層,但分成了為兩個部分,靠近“兩當軒”銘牌的一小部分為民居,裡面住著一戶人家,另一邊立著“黃仲則故居”文保牌者,看樣子已收歸公有,目前可能是以一堵牆為界,另一邊當為政府管理。這種政府部分收回的文物保護單位倒是並不多見。

黃景仁:十有九人堪白眼,百無一用是書生(下)韋力撰

建築上的兩個世界

仍然用做民居的兩當軒只有整個建築的三分之一,實際上十分的窄小,但是門臉與門窗卻比收歸政府的那部分顯得更為古老,屋簷下有著雕花的紋飾,似是經過修繕的清末原物,窗櫺也是“從前時光慢”時的產物。透過開著的小門,可以見裡面光線很暗,一對老夫妻坐在窄小的客廳裡說著閒話。我厚著臉皮打擾了這種溫馨與寧靜,問可否拍幾張照片,並強調只拍門臉,並不拍裡面,因為老兩口就坐在門口,就這麼拍肯定會將他們拍進去。老先生笑了笑,往裡坐了坐,避過了鏡頭,而後說:“你拍吧。”說完還看了看我的相機,讓我把拍出來的照片給他看看,我依言將照片調出來向他展示,他看後笑著說:“拍出來倒是挺好看的。”看來,在他心目中,他住的兩當軒可能只是有名,住起來並不舒服,因此他也不覺得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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