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鄉山野的蘭花

山野 林業 文學 新銳散文 新銳散文 2017-09-09

家鄉山野的蘭花

生長在家鄉山野的蘭花和城市裡鮮花店裡的蘭花相比,有一種獨特的高雅,儘管無人問津,但依然開得灼灼。

——題記

又到了蘭花盛開的時節,小城花店裡的蘭花正綻放得千嬌百媚,紅色的,紫色的,黃色的,五彩繽紛。可我總覺得她們太惹眼了,缺少天然的韻致。我常情不自禁想起家鄉山野素淡清雅的蘭花,想起我的如山野蘭花清麗典雅的小學語文老師,我文學的啟蒙者,黃志根先生。

那年,我讀小學五年級。第一次見到他,他身穿著黃軍褂,口袋裡插著鋼筆,一看就是個讀書人,那個時代的教書先生應該就是這模樣吧。挺拔的身姿,白皙的臉上時而掛著笑意,時而眉尖蹙蹙。他給人總的印象是儒雅俊朗的。

回家和父親說起他,父親說他和我們是一個生產隊,他家離我家很近,從我家往村子裡走,抽根菸的功夫就到了。可之前我卻不認識他,或許因為我的內斂怯懦吧。他成了我的老師後,我對他很敬畏,上下學路上也不敢跟他接近。

那天,剛學了朱自清的《春》,他就讓我們當天背誦,不會背的晚上放學留下來。這篇文章,我之前沒有預習過,急著背誦,一時拿不下來。師命難違,我只好硬著頭皮,哇哇揹著。“盼望著,盼望著,東風來了,春天的腳步近了……”,奇怪,教室裡怎麼暗下來了?朝窗外望去,太陽已落到山那邊去了。我們這個四合院的小學校突然變得寂靜、空曠。我聽見老鴰嘎嘎地叫著,它們似乎要歸巢了;也聽見附近村子裡的狗汪汪地狂吠,它們大概迎接它的勞作歸來的主人。孩童的我禁不住有幾分恐懼,黃老師似乎看透了我的心思,向我投來渴盼的目光,那眼神的意思好像堅信我一定能背下來(那時我的語文成績一向很好,四年級甲乙兩班語文競賽,我奪得冠軍)。在他的鼓勵下,我屏氣凝神,竟然一會兒就背了下來。揹著書包走出教室,抬望眼,校園外的一條條羊場小路在黃昏裡靜默著,我一時躊躇,在教室外徘徊起來。因為我回家的路途要穿過萬象河上的小石橋,萬象河邊還有一片竹林,竹林不遠的山坳裡還有一個墳冢。聽說那竹林深處,常有一個瘋子將小孩兒打死吃掉。黃老師興許看出了我的膽怯,趕緊讓不會背書的同學結伴回家,然後讓我跟他一塊回去。雖然我有些怵他,但還是跟著他走向回家的路。來到萬象河,黃老師牽著我的小手小心翼翼地跨過了那個石橋,然後伴我走過了那片竹林和墳冢。那天回家的路因有他的陪伴,我感到溫暖,那種來自他父親般的溫暖。

此後,我覺得黃老師不再那麼神祕恐懼了,見了他,敢於打聲招呼,甚至主動和他談談學習上的體會。

課堂上,他常讓我朗誦課文、回答問題,無論表現得怎樣,他都會投來讚許的目光。

寫字課上,他要教我們寫毛筆字。毛筆字,在此之前,我從沒聽說過。父母沒讀過幾年書,家裡只有一支舊硯臺,上面落滿厚厚的灰塵,父親說那是祖父生前讀私塾用過的。第一次拿起毛筆,手不停地顫抖,落在紙上的筆畫彎彎曲曲,曲曲彎彎,若北斗星曲折,又如小蛇爬行蜿蜒。他見了後,用他的大手緊緊地握住我的小手,從基本筆畫開始書寫。慢慢地,我知道怎樣運筆了,寫出來的字也被他畫了紅圈。雖然至今,我的毛筆字不能登大雅之堂,但我仍然感謝他,我的啟蒙老師黃老師。

週末,黃老師常來我家門口的池塘邊釣魚。見到父親,總是誇我,說我很聰慧,將來一定能考上學。我們那個村要是我考不上學,很少有孩子能考上學的。他的期許,讓父親看到了希望,也給我莫大的鼓勵。

“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幹”。鄉村的孩子讀書少,加上家庭引導的缺失,寫作文就成了老大難。儘管黃老師長期堅持寫作(記得他常向縣廣播站供稿),我也常讀他的作品,但懵懂的我無法進入他的世界。為了解除我們寫作的困惑,那年春天,他帶我們去大石橋水庫觀賞風景,讓我們描繪大石橋的春天。

那座水庫離我們的小學很遠,當時交通不便,只好徒步前往。十幾裡山路,五十多個孩子。整頓隊伍、維持紀律、保障安全,都落在他一個人身上。可他還是不辭辛苦,跋山涉水,將我們帶到那個風景如畫的大石橋水庫。

站在水庫堤壩,一望空闊。遠山含黛,蔥茂蓊鬱,水波浩渺,雲蒸霞蔚,別有一番景緻。近處,水皆縹碧,清澈見底。一隻只剛長出新羽毛的野鴨在水裡不時扎著猛子,遊得飛快,在水面上劃出一道道波紋。水面上還不時掠過一隻只飛鳥,一會兒又飛向了山上的大樹。這樣旖旎的景象,在我們那個四合院的小學校是看不到的,在我那流著潺湲溪水的萬象河畔是見不到的。此時,我看向黃老師,和他的眼神交匯,我看到他的欣喜,我想他最欣慰的是把我們這群孩子帶出來,領略到水庫春天的壯觀景象。想想一路走來,他一會兒讓我們不要戲水,一會兒叫我們別踩踏莊稼。雖是春天,看見衣衫單薄的他還是累得大汗淋漓。孩提的我不能理解老師的艱難,今天拿起筆來寫這件事,覺得我的禿筆寫不出老師良苦用心的千分之一。

離開水庫大壩,黃老師讓我們分頭去山上採花。山上開滿了白色的泡桐花,火紅的杜鵑花,還有叫不上名字的色彩繽紛的野花。

家鄉山野的蘭花

在一個山坳裡,我找到一大片蘭花,修長的墨綠色的葉片清晰可見,那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如一個個嬌羞的小姑娘,真真惹人憐愛;那開得灼灼的蘭花,好像對我嫣然巧笑,那麼清麗淡雅。突然覺得這蘭花,有點像我們的黃老師。採回一束蘭花,獻給了黃老師,他滿心歡喜。他說他平生素喜蘭花,閒暇時也在紙上畫蘭花,可惜畫不出蘭花的風骨。

從大石橋水庫遊玩歸來,我寫了一篇遊記《春遊大石橋》,黃老師作為範文在班裡朗誦。記得那天,我心裡美滋滋的。凝望著黃老師,在心裡默默地感激他。是他開闊了我的視野,為我打開了一扇看世界的窗戶;是他告訴我只有熱愛生活,用心觀察生活的人才能寫出美麗的篇章。

在黃老師的教導下,我乾涸的心靈漸漸充盈溫潤起來。當我暗自慶幸擁有黃老師細雨潤物般的教誨是多麼幸福時,小學就畢業了。

後來,我上了中學、師範,再後來,我應聘來到小城的名校教書。漸漸離開了他,也離開了我的家鄉。

一路的摸爬滾打,我漸漸地從家鄉人的視線淡出了。可每當夜深人靜時,總是禁不住懷想父老鄉親,黃老師儒雅俊朗的形象也常浮現於眼前,也不知他的境況怎樣了,再回家鄉,一定去看望他。春節回家,我要去看望黃老師時,母親說他到縣城醫院治病去了。追問原因,母親說這些年他過得很不好,因為違反計劃生育政策被教育局清退回家,當起了農民。最讓人難以置信的是,家屬不知心疼他,把他當作普通農民,什麼重活都讓他幹。剛砍伐的松樹枝椏,讓他扛回家;沉重的水泥板,也讓他抬到工地。聽了母親的敘述,我覺得天空頓時浮現一層陰雲。文弱的黃老師,被清退回家,內心一定飽受折磨,本以為能在三尺講臺施展抱負,可現實讓他情何以堪;做了農民,繁重的勞動,摧殘了他的身體,終於不堪重負,倒在了病榻上。我在心裡默默為他祈禱:老師,您一定要好起來啊!

那年秋天,於家鄉小鎮的街道上見到黃老師,但又不是我記憶中的黃老師了。精神大不如從前,好像大病未愈,兩鬢染了白霜,先前白皙的皮膚成了蠟黃,雙手已不是當初那樣的修長細膩了,又粗又笨如松樹皮般。見到我,他很是興奮,嘴脣囁嚅著,一時不知說什麼好。得知我的近況後,勉勵我說到了城市名校,好好教書,為家鄉爭光。還說,我是他最喜歡的學生,他為我感到驕傲。黃老師,我何德何能成為您的驕傲呢?面對您,我深感羞愧。一時激動,也忘記了詢問您的病情。離開時,回首凝望,您邁著蹣跚的步履向家的方向走去,那挺拔的脊樑何時彎曲了?望著您漸行漸遠的背影,陡然有一種不祥的預感,不知今生還能不能再見到您。想到這,我的眼睛模糊了。

回到小城不久,就得知您去世的噩耗,淚水撲簌簌流了下來。原來那天見到您時,您已到了癌症晚期,可您還勉勵我,隻字不提您的病。老師,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您才五十多歲啊,您的英年早逝讓我痛心不已。

此後,每年的清明節,我都採來一大束蘭花,放在您的墳頭,因您素喜蘭花。您的一生從沒有絢爛過,就像家鄉山野的蘭花清麗淡雅,於蓬蒿荊棘叢中靜靜地生,於無人喝彩的山野裡悄悄地香,習慣了孤獨寂寞,花開花謝隨意,孤芳獨步自賞。

家鄉山野的蘭花

家鄉山野的蘭花

作者簡介:趙思芳,女,河南省信陽市第九中學語文高級教師,信陽市作家協會會員,中國著名行走散文作家聯盟成員,新媒體《行參菩提》簽約作家。作品散見於《羊城晚報》、《大河報》、《華文月刊》、《中華美文》、《核桃源》和東方散文平臺、大型網站等。

願守著一塊文字的田園,在有限的生命裡辛勤耕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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