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說賀鑄:粗獷醜陋的外表下,也有極致溫柔!

戲說賀鑄:粗獷醜陋的外表下,也有極致溫柔!

賀鑄,北宋詞人,又稱方回,此人最大的特點便是“醜”,陸游曾說他:“狀貌奇醜,色青黑而有英氣。”《宋史》的記載則是:“身高七尺,面色鐵青,眉目聳拔,其貌不揚。”也因為這長相,人送外號“賀鬼頭”。

或許很多人不熟悉這賀鑄何許人也,但多數人應該都知道他的一句詞“一川菸草,滿城風絮,梅子黃時雨。”宋人普遍愛寫詞,也常常會因為一兩句佳句而得到一個雅號,比如宋祁因為那句“紅杏枝頭春意鬧”而被叫做“紅杏尚書”;張先因為“雲破月來花弄影”、“嬌柔懶起,簾幕卷花影”、“柔柳搖搖,墮輕絮無影”三句而被稱為張三影;秦觀因為那句“山抹微雲,天連衰草”被稱為山抹微雲秦學士;柳永因為那句“露花倒影,煙蕪蘸碧,靈沼波暖。”被稱為露花倒影柳屯田;而賀鑄則被稱為“賀梅子”。

相比“鬼頭”的煞氣撲面,“梅子”則多了些溫婉和清新,兩個別稱似乎也全面的概括了賀鑄兩種截然不同的性格特點。

賀鑄性格豪爽精悍,程俱《宋故朝奉郎賀公墓誌銘》說他 “喜面刺人過。遇貴勢,不肯為從諛” 。葉夢得《賀鑄傳》則說他 “喜劇談天下事,可否不略少假借;雖貴要權傾一時,小不中意,極口詆無遺詞,故人以為近俠” 。賀鑄自己也說:“鑄少有狂疾,且慕外監之為人,顧遷北已久,嘗以 ‘北宗狂客’ 自況。”

同時,他也有溫柔繾綣的一面,這主要體現在他的詞作上,他作詞以“深婉麗密”之作為最多,風格多追溫、李之風,寫得婉轉多姿,饒有情致。

或許正因為這樣兩種截然不同的性格,賀鑄一生在仕途上並不得志,一生沉淪下僚;而在詩詞上頗有建樹,其詞剛柔兼濟,風格多樣,張耒贊為:

盛麗如遊金、張之堂,而妖冶如攬嬙、施之祛,幽潔如屈、宋,悲壯如蘇、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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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身貴族,少年任俠

公元1052年,賀鑄生於衛州,太祖孝惠皇后五世孫,自稱遠祖本居山陰,是唐代名臣賀知章的後裔,出身可謂顯赫。

可顯赫的身世並未給賀鑄帶來太多的福廕,少年時,父親便病逝,剛成年的賀鑄便擔起了家庭的重擔,寇翼在《慶湖遺老集序》中寫道:貧迫於養,非其好也。

十七歲的賀鑄因其身份,官授右班殿直,一介書生,卻以武職進入仕途,“非其好”也是無奈之舉。北宋立國重文抑武,又嚴控外戚干政,所以賀鑄入仕的起點可以說是很低了。

後來,賀鑄娶宗室之女為妻,仕途之路看起來會逐步向好。

賀鑄雖面帶奇相,卻從來不以此為恥,書生意氣,滿是任俠風骨,他曾寫詩自負虎頭之相,並有封侯拜相的雄心壯志:

當年筆漫投,說劍氣橫秋。

自負虎頭相,誰封龍額侯。

——《易官後呈交舊》

甚至到中年時候,回顧往事,也寫下:

少年俠氣,交結五都雄。肝膽洞,毛髮聳,立談中。死生同。一諾千金重,推翹勇,矜豪縱,輕蓋擁,聯飛鞚,斗城東。轟飲酒壚,春色浮寒甕,吸海垂虹。閒呼鷹嗾犬,白羽摘雕弓。狡穴俄空。樂匆匆。少年俠氣,交結五都雄。肝膽洞,毛髮聳,立談中。死生同。一諾千金重,推翹勇,矜豪縱,輕蓋擁,聯飛鞚,斗城東。轟飲酒壚,春色浮寒甕,吸海垂虹。閒呼鷹嗾犬,白羽摘雕弓。狡穴俄空。樂匆匆。——《六州歌頭》節選

可見賀鑄俠客情結,大有豪氣沖天的凌雲之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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抑鬱不志,沉淪下僚

性格使然,仕途之上的賀鑄,在很多年裡,一直是不起眼的武職,右班殿直、監軍器庫門、臨城酒稅等,位微言輕,雄心壯志也在一次又一次的沉淪中被磨去稜角。

二十三年的下僚生涯,與當年交結五都雄的少年、喜談天下事的青年是個無奈的對比。

古代官場歷來講求磨礪,賀鑄在二十三年的磨礪中心性未見改變,古代官場講慎言,賀鑄“喜面刺人過,遇貴勢不肯為從諛”,這還是文士秉性,友朋相交是好的,但在官場就前景不妙,得罪人而不自知,狂放,耿直,俠氣的賀鑄註定在仕途不會平坦。

直到1091年,賀鑄四十歲,經李清臣、蘇軾舉薦,賀鑄改任文官,為承事郎,監北獄廟。

當然,還是一名小官,但也勉強好過武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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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摯友,賀奇米癲

人到中年的賀鑄,詩名漸盛,與蘇軾、秦觀、黃庭堅等文壇人物多有交往,而其中傳為佳話的則是賀鑄與米芾的交情。

兩人之交,則可用見之則喜來形容。

兩人個性互補卻又極其相似,米芾個性怪異,舉止顛狂,遇石稱兄,人稱米顛。關於兩人交遊,宋史《賀鑄傳》有記載:

是時,江、淮間有米芾以魁岸奇譎知名,鑄以氣俠雄爽適相先後,二人每相遇,瞋目抵掌,論辯鋒起,終日各不能屈,談者爭傳為口實。

兩人交情往來,史料記載不多,但在米芾流傳後世的一篇《賀鑄帖》中,起首一句便是:賀鑄能道行樂慰人意。

兩人交情之深,可窺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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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過閶門,妻離友故

公元1096年,賀鑄舟行沔水,隔江就是被貶謫至桂陽的秦觀,未及相見,賀鑄有詩。

沔陽湖上小留連,疑是前時李謫仙。

流向夜郎才半道,徑還江夏樂當年。

個儂生以才為累,阿堵官於老有緣。

待得公歸吾亦罷,春風先辦兩漁船。

——《寄別秦觀少遊》

四年後,秦觀卒於藤州。

1101年,蘇軾卒於常州。

1105年,黃庭堅卒。

1107年,米芾也與世長辭。

昔日故友相繼離世,賀鑄心中滿是悲涼,可禍不單行,米芾逝去後,沒過多久,賀鑄之妻也臥病在床。

前面提到,賀鑄之妻,也是宗室之後,幾十年來夫唱婦隨,陪同賀鑄沉淪下僚,賀鑄在詩中往往以補衣的細節來描述妻子:

庚伏厭蒸暑,細君弄針縷。

烏綈百結裘,茹繭加彌補。

勞問汝何為,經營特先期。

婦工乃我職,一日安敢墮。

——賀鑄 《問內》

公元1108年前後,賀鑄客居蘇州,妻子卻突然病逝,賀鑄重過閶門,悲從中來,寫下一首悼念詞:

重過閶門萬事非,同來何事不同歸。

梧桐半死清霜後,頭白鴛鴦失伴飛。

原上草,露初晞。舊棲新壟兩依依。

空床臥聽南窗雨,誰復挑燈夜補衣。

——《鷓鴣天》

青草依舊,晨露已幹。人的一生或許在轉身間即逝去,但回憶會濃縮成種種細節在某個地點或時間出現,已逝的人不知,仍在的人會傷痛。

年長賀鑄十五歲的蘇軾也曾有詞記亡妻: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

千里孤墳,無處話淒涼。

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

夜來幽夢忽還鄉。小軒窗。正梳妝。

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

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松岡。

——《江城子》

蘇詞寫於三十七歲,賀詞寫於五十七歲,兩相對比,卻各有各的悲涼。

蘇詞的細節描述在小窗梳妝,賀詞依然是挑燈補衣,都是沉痛的回憶。東坡寫詞之時尚盛年健壯,而賀鑄卻已年過半百,白髮蒼蒼。“同來何事不同歸”七字更加入了生命的厚重。

而此時,北宋王朝由盛轉衰不復當年氣象,內憂外患的朝堂形式讓賀鑄萬念俱灰,1109年,賀鑄以承議郎致仕,卜居蘇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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慶湖遺老,魂歸常州

經歷人間事,到了晚年,賀鑄還是迴歸本色,他還是書生。

賀鑄祖上追溯至春秋時王僚之子慶忌,慶忌隱於會稽,名其田為慶湖。所以賀鑄也自號慶湖遺老,自稱越人。

江南景,萬卷書,吟詩賦詞,賀鑄的晚年過的還算愜意。

據統計,賀鑄存詩587首,編入《慶湖遺老集》中。存詞289首,成《東山詞》。

而今看來,賀鑄詞的成就更甚於詩。

賀鑄於詞幾不經意,往往衝口而出,但佳作天然,這也許就是北宋詞的高處,在渾成與不經意,似東晉書,盛唐詩,是時代與人的映射。

公元1121年,周邦彥卒。四年後,賀鑄卒於常州僧舍,終年七十四歲。

至此,北宋詞壇名家凋零殆盡。

縱觀賀鑄一生,一生鬱郁不得志,追其根本,其實還是在於賀鑄複雜多面的性格,程俱在《北山小集-賀方回詩序》中有對賀鑄為人詳盡的描述:

方回少時,俠氣蓋一座,馳馬走狗,飲酒如長鯨(豪縱);然遇空無有時,俯首北窗下,作牛毛小楷,雌黃不去手,反如寒苦一書生(沉靜);然戲為長短句,皆雍容妙麗,極幽閒思怨之情(文雅);方回慷慨感激,其言理財治劇之方,亹亹有緒(幹練);然遇軒裳角逐之會,常如怯夫處女(怯懦);餘以不可解者此也。然臨仕進之會,常如臨不測淵,覷覷視不敢前,竟疾走不顧。

賀鑄一身,豪縱、沉靜、文雅、幹練、怯懦紛雜。他的性格似有兩面,一是豪縱任俠,一是內向軟弱,或者一是能員才略,一是文人柔懦,兩面截然不同的個性交織,所以每到機會來時卻又不能抓住,惶惶不敢前,或許可以說成是心理素質不佳,或歸結為秉性,或歸結為其他,總之,這應該是他數十年仕官生涯上毫無高升的主要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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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撇開仕途不看,從賀鑄留下的詩作中不難發現,他最大的成就也就是在豪放與婉約兩極之間自由馳騁。

前面提到的那首《六州歌頭》,氣度狂放豪縱,雖是詞作,卻有李白詩歌之風,是北宋詞中罕見的別調,絲毫不輸於豪放派開山鼻祖蘇軾的“老夫聊作少年狂……西北望,射天狼”。

而當他作悽婉之語時,尤其那“試問閒愁都幾許?一川菸草,滿城風絮,梅子黃時雨”的名句,深婉蜜麗,更是秒殺眾人,開婉約詞之先河。

兩種風格形成的極大張力,強有力地拓展了詞在表現私人情感和社會生活時的廣度與深度,樹立了自己在詞史上的獨特地位和影響。

正如前面所說,“鬼頭”、“梅子”兩個別稱便概括了賀鑄的一生,醜陋粗獷的“鬼頭”下,除了萬丈豪情外,也藏著“梅子”般清新婉麗的內心,也有著梅雨朦朧般的極致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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