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到你是這樣的西王母

漢朝 西王母 周穆王 張騫 北京大學出版社 北京大學出版社 2017-10-15

西王母,沒錯,就是王母娘娘,想來大家都認識。

她就是住在天宮瑤池,掌管著蟠桃園,偶爾開個蟠桃party,有一回惹了個猴子大鬧天宮的王母娘娘。

想不到你是這樣的西王母

電視劇《西遊記》中的西王母

她就是生了很多漂亮女兒,女兒們卻個個思凡,不是嫁給了牛郎,就是嫁給了董永,而她卻時不時拆散女兒和這些鳳凰男婚姻的王母娘娘。

想不到你是這樣的西王母

電視劇《歡天喜地七仙女》中的西王母

在人們熟悉的神話語境裡,她是個“天宮沙龍女主人”或者“霸道丈母孃”的形象,在天宮佔有一席之地,但往往以妻子或母親的身份出現,並不是個主要的神祇。

而當我看到漢代西王母畫像石時,不禁倒吸口涼氣,連拱手道:“原來你是這樣的西王母,失敬失敬。”

想不到你是這樣的西王母

漢畫像石中的西王母,兩旁人身蛇尾的是伏羲和女媧

這裡大量的畫像石都以西王母為主題,而且赫然居於上位,顯然是個大BOSS,連我們熟悉的畫八卦的伏羲和造人的女媧,都只能像金童玉女般,兩旁伺候著了。

西王母,啥時候成為了第一號主神了?

翻翻史書,呀,西王母還真是位十分崇高的救世主啊。

漢哀帝建平四年,在那位拿撒勒的耶穌出生前3年,與猶太人渴望著彌賽亞救世主降生一樣,中國人也突然興起了對西王母的狂熱崇拜。

這一年,大旱,靠天吃飯的百姓們失掉了生計,被迫流落他鄉。而在他們逃荒的過程中,關於西王母的信仰卻燎原般興起,人們拿著一根禾稈或木棍,互相傳遞,聲稱這是傳西王母的詔籌,就是為西王母前行清道的意思,他們向著西方奔走,窮人披髮赤腳,富人騎馬駕車,遇到牆則破牆而入,遇到城池也硬闖進去,大有神擋殺神,佛擋殺佛的架勢。這麼沿路不斷擴大的浩浩蕩蕩的一群人,行經了三十六個郡國,最終到達首都長安,在這裡他們聚集在裡坊巷陌,設博局(漢代的一種桌遊,博局盤上有“TLV”字樣,難道西王母也愛玩?),用歌舞來祭祀西王母。並且他們傳著西王母的符籙,並表示:“西王母告訴大家,佩戴這個符的人就不會死。不相信我,看你門樞裡出白髮!”

想不到你是這樣的西王母

漢西王母主題畫像石中的博局(TLV形的字母是它的標誌)

想不到你是這樣的西王母

漢代西王母畫像磚拓片

而對西王母的崇拜並非只是民間流行,連官方也慎重其事,在一本記載西漢制度的《漢舊儀》裡就記載到當時的郡太守和縣令等級官員都要祭祀西王母。西王母的神力也得到極大推崇,兩漢之際崔籙的《易林》中說:

弱水之西,有西王母,生不知老,與天相保。

王母多福,天祿所伏,居之寵光,君子有昌

患解憂除,王母相於。與喜俱來,使我安居。”

可見,西王母是一位救苦救難、賜福賜瑞的長生大神。

想不到你是這樣的西王母

東漢時期的西王母陶俑

西王母就是這樣了嗎,恐怕還未必,讓我們再看看另一個西王母。

西晉的時候,河南汲郡有個盜墓賊盜取了戰國魏王墓,後來官府從該墓中發現了大量的竹簡,經過整理後,發現了一篇叫《穆天子傳》的旅遊攻略,記載著西周的第五代天子周穆王西行的故事,而在萬里之外的西方,周穆王到了西王母的國度。

周穆王路上遇到小邦國,都是小邦國向他獻上好吃的好玩的,可是西王母的國度非同一般啊,周穆王不敢放肆,反而自己帶上白圭玄璧這樣的寶物,還有大量精美絲綢,請求謁見西王母。

想不到你是這樣的西王母

漢西王母主題畫像石中的請求謁見的場景

西王母很高興啊,就收下了,還在瑤池宴請了周穆王。賓主盡樂。席間,西王母還唱了首歌:

白雲在天,丘陵自出。

道里悠遠,山川間之。

將子無死,尚能復來。”

通俗地說,就是白天在天上飄啊,地上的青山連綿。道路是那麼遙遠啊,隔著山山水水。如果你不會死的畫,還能再來我這兒麼?

顯然,這歌裡表達了對遠道而來的周穆王依依不捨之情,讓人不禁想起了《西遊記》裡多情的女兒國王。幸好周穆王不是唐三藏,還是解風情的,他聽了也很感動,就和道:

予歸東土,和治諸夏。

萬民平均,吾顧見汝。

比及三年,將復而野。

意思就是,我要回到我的東土大周去,要去把國家治理好,人民安頓好,大概三年吧,我就又回來見你啦。

想不到你是這樣的西王母

西王母與周穆王瑤池相會(屏風圖,日本江戶時代,17 世紀)

西王母見周穆王這般有情,又唱道:

徂彼西土,爰居其野。

虎豹為群,於鵲與處。

嘉命不遷,我惟帝女。

彼何世民,又將去子。

吹笙鼓簧,中心翱翔。

世民之子,惟天之望。”

說的是,我在這荒涼的西土,與虎豹為群,與鵲鳥相處,只因為我是天帝的女兒,受天之嘉命,守在這裡,不能遷移。你現在又要離開我,回去治理你的人民,我只能吹笙鼓簧來歡送你,我的心也隨著你一起飛翔。你是世間的天子,一定會受到上天的護佑。

哇哦,發現了什麼?這裡的西王母不再是慈悲老太太,也不是霸道丈母孃,也不是玉皇大帝的老婆,而是天帝的女兒,一位天公主啊,她尊貴的身份在此和盤托出了。而且她又這般多情多才,多麼令人懷念的一段邂逅……

想不到你是這樣的西王母

古代朝鮮高麗王朝的繪畫作品,描繪了周穆王與西王母在瑤池相見的場景

周穆王見西王母的故事在西漢應該是挺有名的,司馬遷老爺子在《史記》裡就提到了,還說周穆王“樂而忘歸”,而張騫出使西域時,也不忘問一句,“西王母在哪兒?”,而他所得到的答案是,聽安息(波斯)長老說,條支國有弱水、西王母,只是沒有見過。

大概是因為漢武帝也對西王母挺感興趣,加上他派人出使了西方,後來的人也把漢武帝編排到和西王母相會的故事裡去了。魏晉好事者編的《漢武帝內傳》,講到西王母降臨,與漢武帝相會,這裡描繪西王母比《穆天子傳》更細緻,她是一位三十多歲的熟女,並且容貌絕世。西王母牌蟠桃也出現了,還賜給漢武帝吃了四隻。這一段邂逅,更是充滿了靈異的曖昧。

因此,這系列故事裡的西王母有著尊貴的身份,又居住在遙遠的西方(天上),是一位多才多情的美女,還能和人間的帝王談笑唱和,從而在人間留下韻事。

想不到你是這樣的西王母

遼代壁畫《絳真圖》,左邊一人為西王母

想不到你是這樣的西王母

西王母像(明代還初道人輯《新鐫繡像·列仙傳》)

想不到你是這樣的西王母

清代瓷器上的西王母像

別停下,繼續走,去看看另一個更原生態的西王母。

《山海經》裡描述了的西王母,恐怕要讓人大跌眼鏡了。

這位西王母,長著豹子的尾巴、老虎的牙齒,住在洞穴裡,還經常嚎叫。

哎呦媽呀,跌跌撞撞地逃出來。這也是西王母嗎,嚇死寶寶了。

想不到你是這樣的西王母

西王母像(清代汪紱釋《山海經存》)

想不到你是這樣的西王母

西王母(《山海經》明代蔣應鎬繪圖本)

怪獸西王母、天公主西王母、救世主西王母,這善變的面目讓我們不禁想問,西王母究竟是誰?

她是血腥可怕的女巫師,還是美麗雍容的女王,她是本土的崇拜,還是西方的神靈?解釋和說法有多種多樣,各有道理。但是,介於西王母本身是一個這麼複雜和矛盾的存在,她形象的產生恐怕也是受了多種因素的影響,非一指所能概括。

不如把視野放寬,看看其他文明裡,是否有著西王母的“姊妹”呢?

嗨,還真有一位,兩河流域的伊南娜女神。

這位伊南娜女神也絕非凡俗,其名字就是“天之女神”的意思。想起什麼了?西王母是不是對周穆王說過她的身份是天帝的女兒?後來葛洪在《枕中書》中再次強調了西王母的身份:

“混沌未開之前,有天地之精,號元始天王,遊於其中。後二儀化分,元始天王居天中心之上,仰吸天氣,俯飲地泉。又經數劫,與太元玉女通氣結精,生天皇西王母,天皇生地皇,地皇生人皇。”

伊南娜,是安努的女兒, 安努,在美索不達米亞神話裡是蒼天之神,眾神之首,其地位就相當於這裡的“元始天王”,而元始天王生“天皇西王母”,這裡是指一個人,還是“天皇”“西王母”兩個人呢,各有說法,但是西王母天之女神的尊貴身份是確定的,這一點,她和伊南娜平起平坐。

祭祀安努的烏爾塔廟

伊南娜有隻寵物獅子,在藝術品中,她經常與獅子一同出現。而怪獸西王母被描述為“豹尾虎齒”,天下貓科動物是一家,西方的獅子,在中國人眼裡很可能就是虎豹,哦,伊南娜和西王母對貓科動物同樣有愛。

牽著寵物獅子的女漢子伊南娜

伊南娜的老公叫杜穆茲,原本是牧羊人,後來被尊為牧神,杜穆茲通過與伊南娜的婚姻成為了國王。從此,美索不達米亞流行一種叫聖婚的儀式,由國王來扮演杜穆茲,而女祭司扮演伊南娜,通過婚禮的締結來昭示國王的合法性以及祈求豐饒。關於這個聖婚儀式的描述最早出現在烏爾第三王朝的舒爾吉王時期,一首史詩講述了舒爾吉王帶著禮物去見伊南娜,伊南娜很高興,併為舒爾吉的英俊所傾倒,就唱了一首歌,以表達兩人將要進行的神聖婚禮。這個國王拜訪女神,兩人歡會的場面,也和周穆王與西王母的故事不謀而合。

身長雙翼的美麗女神伊南娜,還記得西王母的侍從也有翅膀嗎

難道美索不達米亞的伊南娜真和西王母有聯繫?

我們不能簡簡單單說伊南娜就是西王母,但是否可以讓我們來想象下張騫向西域人打聽西王母的情景:

張騫問:哥們,你知道西王母麼?

西域人當然不知道“西王母”這個漢語名字:啥?

張騫比劃描述道:就是那麼個女神,天帝的女兒,帶著大貓一樣的寵物,有位國王還拜會過她,巴拉巴拉,你知道她麼?

這時,西域人恍然大悟:哦,你說的原來是她呀,聽安息國的老人說,條支國的兩條河邊,好像有這麼個女神,不過沒見過。

張騫激動地記下了:條支國,有西王母,還有條河,嗯,一定是傳說中的弱水了。

所以張騫回來和漢武帝彙報,有個條支國,那裡有西王母,還有弱水。而條支國,就是美索不達米亞。

或許張騫和以後的使臣們,在西域聽到了更多關於“西王母”的故事,這些故事與本土“西王母”的故事嫁接融合,使西王母的形象愈發地錯綜複雜了。

從霸道丈母孃,到慈悲救世主,到多情天公主,到大貓狀怪獸,哎呦,原來你是這麼複雜的西王母啊!

想不到你是這樣的西王母

集美麗、雍容、野性、神性於一體的西王母 (七小 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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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諸神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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