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海軍70年｜父親的海軍故事，從青島的海軍炮校開始

文/馬素平

上午到爸媽家，看見年已九旬的老父親端坐在客廳電視機前，帶著老花鏡在看中央新聞頻道。今天是中國人民解放軍海軍成立七十週年，電視頻道里為海軍慶生的節目輪番滾動播出。

我知道軍人出身的老爸不僅當過陸軍也曾經穿過海軍的服裝。我突然想聽聽他的海軍故事，我一改轉一圈沒事就走的習慣，去北屋把放在櫃子裡的大鏡框找了出來。這是原來在爸媽的長島老屋掛在牆上的大鏡框，裡面全是家人以前的老照片，大鏡框已經跟隨爸爸媽媽五十多年了。

我從鏡框裡取出爸爸在不同的年代身著海軍服裝的照片，其中一張頭頂海軍的大簷帽，扎著武裝帶，英姿颯爽。我坐在老爸身邊，纏著老爸要聽他的海軍故事。

此時此刻，老爸思緒萬千，老爸拿著這張照片對我說：我的海軍故事要從青島、煙臺的海軍炮校（如今的海軍航空大學）成立之初開始。老爸的敘述讓我們的思緒回到了六十九年前。

時間追溯到1950年6月27日,美軍侵入朝鮮,美海軍第七艦隊同時駛進臺灣海峽。萬里海疆暴露在美、蔣的炮艦之下,新生的人民共和國面臨著嚴峻考驗:成立才一年多的人民海軍,此時僅有各類艦艇134艘,總計不足5萬噸,而海軍航空兵的組建還在醞釀中……

在我海軍艦艇和航空兵難以在短期內迅速發展壯大的情況下,中央軍委審時度勢,決定儘快加強海岸防禦。為了培養急需的海岸炮兵人才,中央軍委一聲令下,第四野戰軍後勤二分部四大站,東北軍區炮兵第六師師直及34、35榴彈炮團,西南軍區特縱炮兵第十團——組建“海軍海岸炮兵學校”。箭在弦上,已無退路。 剛當兵一年多時間、穿陸軍服裝的老父親隨他所在的東北軍區炮六師整體遷移，從遼寧省鞍山市出發,星夜兼程,輾轉多地，先後於1950年8月18日之前抵達青島。

8月24日,海軍海岸炮兵學校正式成立——這就是海軍航空大學的前身，是個師級編制單位。炮六師師長王效明任校長，老父親編入了四大隊十三中隊,換上了海軍軍裝。

學校成立伊始,教學人才、教學器材和各類教材極度匱乏。10月份開學時,只有炮六師教導隊中6名原國民黨炮兵專業人員擔任教員。教材方面當時僅有少量的蘇軍教程,有的還與我軍的實際裝備不匹配。用於教學的設備器材更是今人難以想象,一個大隊四個中隊500餘名學員,共用1門從國民黨部隊手中繳獲的76.2毫米火炮,還是二戰時期美國製造的“老掉牙”的岸艦兩用火炮。

學校人沒有坐等靠,更沒有望而退卻,而是憑著強烈的憂患意識和堅定的必勝信心,迎難而上。在教學人才方面,學校黨委從機關參謀人員和懂得陸炮操作的幹部中臨時抽調66名同志,經過19天的強化集訓便走上教學崗位,充實進教員隊伍。在教學器材方面,師生們一起發揮自己的聰明才智,用硬紙板和大蘿蔔,巧妙聯結,竟創造出不少實用模型。在教材建設方面,教員夜以繼日地加班加點,硬是靠手抄筆描、秉燈刻撰,編印出一批急需課本。

此時,教室還未建設好,老父親和戰友就在樹林裡席地而坐,露天上課；沒有食堂,就在樹下就地野炊和野餐;沒有宿舍樓,學員就擠在幾個廢棄的倉庫,睡在臨時搭建的通鋪上;沒有禮堂,開大會就在土坪上臨時搭臺子,每逢隊伍跑步入場,便會騰起漫漫塵埃……就是在這樣極其艱難的條件下,學校在開學8天后就將第一批258名結業學員送到海防一線,組建成了共和國第一個海岸炮兵營。

比大地更遼闊的是海洋,比海洋更遼闊的是天空,比天空更遼闊的是海軍炮校官兵順勢作為的雄心壯志。這一年青島炮校共培養出6180名炮兵專業人才,極大緩解了我海疆被動挨打的緊張局面。老父親在岸炮系主要學如何掌握測距儀器，準確計算岸炮到目標的距離，這個技術含量比較高，在學習了九個月後才畢業，並於1951年5月13日分到了海軍長山列島水上警備區，簡稱海軍長山水警區，歸山東省軍區建制。當日老父親進駐砣磯島炮兵分隊，負責渤海海岸線上的防務任務。炮六師只有十餘名戰友隨老爸一同進島，其餘戰友都分到了全國的各個海岸線上。至此“我愛這藍色的海洋，祖國的海疆壯麗寬廣。我愛海岸聳立的山峰，俯瞰著海面像哨兵一樣。海軍戰士紅心向黨，嚴陣以待緊握鋼槍，我守衛在海防線上，保衛著祖國無尚榮光。”這首激昂的旋律在父輩們的軍營上方迴盪。

1952年老爸所在部隊改編為海軍長山列島水上警備區，歸海軍青島基地建制。無論體制如何變動，老父親他們守島的責任依舊不變。

長島縣共有三十多個島礁，南部成群，數量較多，北部成列，島數較少，整個島群位於渤海海峽中南部，豎跨渤海和黃海的海上分界線。島陸總面積五十六平方公里，海岸線長一百四十六公里。主要島嶼有南、北長山島，大、小黑山島，廟島，砣磯島，大、小欽島，南、北隍城島等，長山列島南與蓬萊閣隔海相望，北同旅順的老鐵山島相對峙，面對朝鮮半島、日本群島，背託北京、天津兩市。各島之間形成了老鐵山、長山、廟島等九條重要水道，是出入黃、渤海的必經之路，長山列島作為扼守海口的天然要塞，是祖國海上的東大門，戰略地位十分重要，被稱為渤海“鑰匙”和“鐵門閂”。在近代，帝國主義一直把這裡視作入侵我國的跳板。一百多年來曾先後七次路經長山列島，闖入渤海，進犯京津。

新中國建立後，為了防止敵人走八國聯軍的老路，毛主席親自選定蓬萊長島地區為戰略要點。為鞏固海防,保衛首都，1954年10月，中央軍委決定組建海軍長山要塞區,與駐軍在旅順口也稱外長山要塞區形成一個堅不可摧、牢不可破的海上防線，守衛著祖國的東大門。於是剛從朝鮮戰場回來的陸軍第26軍的78師進駐長島，與老爸他們已經在海島的水警區部隊合編而成海軍長山要塞區，直屬軍委海軍管轄。其編制規模為正師級，下轄八個團，其中有一個團在蓬萊實行海岸防禦，其餘七個團在島上實行島嶼防禦。

祖國為雄鷹提供了可以搏擊蒼穹,笑傲霹靂的藍天,誰能經得起風雨的砥礪和洗禮,誰才能擁有萬里長空的高度。1951年3月2日軍委決定將“中國人民解放軍海軍海岸炮兵學校”改為“中國人民解放軍海軍炮兵學校”。1952年9月海軍炮兵學校從青島遷址到煙臺。1956年9月父親又作為擬培養的海軍岸炮初中級指揮員，從渤海深處的砣磯島來到了黃海之濱,芝罘灣畔——煙臺海軍炮兵學校學習（父輩們叫煙臺炮校），這是學校適應形勢所求，大力培養海防一線用得上、叫得響的過硬人才的當務之急，校長是孫亮平，政治委員是王大華。當時來學習培訓的人員來自全國各海岸炮部隊，學員分了五個區隊，一到四區隊是排級以上營級以下的幹部，那時部隊已經授銜，老爸時任副政治指導員，授少尉軍銜，老爸在四區隊，他說：“寫《父母愛情》的劉靜父親，你劉兆貴叔叔和你回慶斌哥哥的父親回善芝當時都是炮校的中隊長，屬營級幹部，他們是五區隊的學員。”老爸這次來學習時間較長，期間趕上了全國轟轟烈烈的反右運動。軍隊也不是淨土之地，也不能例外，學校也搞起了學習和批判運動，原本是一年制的學習，直到一年半後才畢業，老爸又回到了長島砣磯島部隊。

這時我老媽插話說到：正是你爸爸在煙臺炮校學習的時間，我們才能來看看3年多沒有見過一面的你父親。當我帶著你年幼的大姐從老家瀋陽坐車到天津、從連雲港坐船到青島、從青島坐車再到煙臺，輾轉多日後終於找到了你父親。你大姐都不認得你父親了，讓她叫聲爸爸，她卻不知道爸爸就是爹爹，還用家鄉話說，“俺有爹，俺沒有爸。”逗得那些學員們哈哈大笑。老父親說：“那時全國剛解放，國際形勢動盪，部隊時刻準備打仗，還在不斷地改編，在海島交通也不便，根本請不下假，真是有家也回不去啊。”老媽說：“就是你爸爸太要強了，不願意讓家拖累著。我們來看他時，那些學員都不知道他已經成家。”

1960年初軍委決定海軍長山要塞區由海軍改編為陸軍，調歸濟南軍區指揮，其編制規模由正師級上調為正軍級，番號為中國人民解放軍長山要塞區。轄屬三個守備師，其中一個守備區在蓬萊實行海岸防禦，兩個守備區在島上實行島嶼防禦。1961年3月大欽島守備師建立，時任砣磯四團政治處保衛股助理員的老父親調到保衛科任幹事，再一次更換了“一顆紅星頭上戴，革命的紅旗掛兩邊。”的草綠色陸軍服裝，但守島衛國的責任還在繼續。

老爸在回憶期間想起了曾經在長島砣磯島27團一同共事過的戰友——於墨林團長，“你同學於梅的爸爸、你於叔叔和我是青島炮校第一期的同學，可惜老戰友已經不在了。”是啊，像老爸這麼大年紀的人，戰友越來越少了，且像他記憶力這麼好的也不多見了。記得十幾年前，老爸爸還經常利用早上鍛鍊的時機，跑步到北海沿去他的老學校——海航附近轉轉，他那是割捨不斷對老校的感情啊。近些年因為要照顧我那生病的老母親再加上自己的年齡也大了，也有好多年沒去學院轉轉了，但我會經常把路過航院時拍的照片拿給他看看。我以前就曾對老爸說過“您應該到現在的學院去要個文憑，不給你個本科，給個專科也行啊。”老爸爸說到：“人老了。要那些還有什麼意義嗎？再說了，我算個啥啊，咱就是普普通通一個兵啊。”老爸質樸的語言像極了他的性格：一輩子——踏實做事，低調做人。

聽著老爸的敘述，再想想近些年熱播的軍旅電視劇《父母愛情》，那個故事就是從江德福司令員在青島海軍學校上學開始的。劇中講述的老軍人們就是我父輩這代守島軍人的一個縮影。

中國人民解放軍海軍的歷史上抹不去老父親這代時刻聽從黨的召喚，召之即來、來之能戰、戰之能勝、生機勃勃、鬥志昂揚的創始人。滄海橫流，方顯英雄本色。他們用忠誠、用信念、用堅韌、用奉獻，用血與汗、用魂與魄向黨和人民交出了一份滿意的答卷，現已成了歷史的見證。看著已經耄耋之年的老父親，想到像他這樣能見證航院建業和發展歷史的老人，如今恐怕也為數不多了，我為沒能早早採訪他而感到惋惜。但也為老父親曾經的海軍經歷，曾經是學院的第一批學員感到自豪。煙臺海軍航空大學是名副其實的“海天驕子的搖籃”，今天我就作為一個編外記者把老父親這段珍貴的海軍經歷記錄下來。

老爸順手遞過昨天《煙臺晚報》刊登的一篇文章，讓我瞭解一下現在中國海軍五大兵種的劃分。“無論海軍還是陸軍時期的長山要塞都是島岸互為依託的兩種防禦作戰模式，所以從地位作用來講就是海防要塞。隨著海軍勢力的壯大和高技術裝備的發展，島岸防禦的地位和作用將隨之下降，陸軍的島岸防禦部隊將隨之縮（撤）編，海軍陸戰部隊將隨之加強，並賦予新的使命。”老父親心繫國防，語重心長留下了他對新時期部隊發展的理解。

看今朝，經過老一輩和新一代海軍將士的努力，我國已建成一支強大的海軍。它像一柄海上利劍，劈波斬浪，戎守祖國海疆。像鴉片戰爭、甲午海戰，帝國主義列強依仗他們的船堅、炮利打開我國國門，肆意掠奪，使我中華飽受屈辱的日子，將一去不復返了！

人民海軍70年，滄海橫流，不畏驚濤駭浪；人民海軍70年，守護和平，不斷揚帆起航。人民海軍，生日快樂。

（壹點號《山東金融文學》出品，馬素平系中國金融作協山東創作中心資深創作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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