搖啊搖，搖到外婆橋

作者｜阿飛 授權出品

外婆(姥姥)是橋，渡我的橋。

小時，姥姥是偉岸平坦，一望無際的天橋。她高傲而溫情，為我擋去陰險詭譎的浪頭。她遮斷我的去路，說橋下險惡，你且老實待著。小時，姥姥橋，便是整個世界。

長大後，姥姥是佝僂委婉，四兩撥千斤的拱橋。或許在無數個落寞的夜裡，她也曾弱不禁風，搖搖欲墜。但在孫兒的面前，她依然強作堅挺的模樣。然而終於有一天，她說，飛兒，你走吧，下橋去吧。她瑟瑟發抖，老淚縱橫：她明白她拱起的身子，再也載不動長大的孩子。她馱了我十年，卻馱不動我一輩子。她知道今日一別可能再會無期，但她更知道一座老橋，不應該禁錮孩子的前程。走吧，不能讓你看到我轟然倒塌時的樣子。走吧，橋下有你最美好的遠方。

記憶裡一大半個童年都在姥姥的小院裡，她親手把那段歲月熨帖得閃閃發光。

她是這世上最心靈手巧的姥姥，她可以親自操刀，給我縫出一件威風凜凜的大老虎衣服。那是其他小夥伴兒，羨慕得流哈喇子的奇珍異寶。她可以換著花樣給我做出各種人間美味，一碗湯麵都可以讓我吃出狼吞虎嚥的神采。

她是我及時雨般的守護神。在無數個淘氣後的現場，都是瘦小的姥姥擋住暴跳如雷的父親。那個瞬間，感覺她是頭威風凜凜、咄咄逼人的獅子。

她是最嚴厲的人，記得有次放學，趁雜貨店老闆不注意，我偷拿了自己心儀已久的玩具手槍。當我手舞足蹈地盤算著，明天如何扮成轟動全學校的警察時，姥姥出現在眼前。她拉著臉，雙眼通紅。她第一次教訓了我，說孩子記住，你喜歡警察，就要像警察一樣光明正大。那個瞬間，感覺她是凶神惡煞，明察秋毫的獵鷹。

拉大鋸，扯大鋸，姥姥門前唱大戲。小時的每次春節，感覺都是姥姥撐住了場面。她會給我蒸一鍋五顏六色，形狀像小動物形狀的饅頭，但只准吃不讓浪費。她會讓我幫她放花炮，但又不放心我，轉身又手把手教我。焰火升起來，把整個夜空都照耀得流光溢彩，映紅整個院子，也映紅姥姥的笑臉。讓我幫她擦玻璃、掃屋子，說新年要有新氣象。正當我偷懶時她，便會恰到好處地掏出一把糖果，讓我吃。嘴裡含一個，感覺頭髮根兒都是甜的。她還會給我講老鼠娶媳婦的故事，說只有叼個驢糞球才能不被老鼠新郎官咬耳朵……。那時就感覺，有了姥姥，才有這其樂融融，火樹銀花的年味兒。

可是，有一天我突然意識到。以前無所不能神一般的姥姥，可能真的老了。她開始耳背了，我不得不提高嗓門兒，給她說話。她背開始馱了，本來就不高的身材，佝僂起來像個慈祥的不倒翁。彷彿我輕輕一抱，就可以抱走她，就像當年她輕輕抱走我一樣。她腿腳開始變得遲滯，一段很短的路都要走很長的時間，並且開始願意接受我的攙扶。她開始變得嘮叨，她開始變得健忘，她開始變得越來越像個孩子……

前幾天，在省城的舅舅決定，要把姥姥接到他家裡去，說可能就在那邊過年了。我問姥姥，你真的要在城裡過年嗎。她嘆了口氣說，姥姥什麼都幹不了了，在那邊過年安生。聽完眼裡突然閃出淚花，沒有姥姥的春節，不敢想象會是怎樣的冷清和蕭索。

獨自坐在姥姥的小院裡，門窗都鎖了，四下無人。石榴樹上還殘留著沒有摘到凍僵了的果子，失望的老貓還在屋前臥著，安靜地等它步履蹣跚的老主人回來。當然還有一座橋，一座搖搖晃晃，等我摻她餘生的老橋。

搖啊搖，搖到外婆 ( 姥姥 )橋，這熟悉的旋律又在耳邊響起。隨著旋律，我也陷入對姥姥無盡的思緒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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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數字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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