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振川對中國畫的“筆墨”是如何看的?


趙振川對中國畫的“筆墨”是如何看的?

子峰、子駿(以下簡稱駿):陝西是有悠久歷史文化傳統的一方水土,又是“長安畫派”的誕生地,您作為著名畫家,又是陝西文聯、美協的領導,身在其中有什麼感受?

趙振川(以下簡稱趙):陝西曆史上曾是中華文明最發達的地域,是周、秦、漢、唐封建社會處於上升、鼎盛時期的發祥地。在那兩千多年的歷史中,陝西是華夏民族的政治、經濟、文化中心。別的不講,從文物角度說,商周的青銅器,秦的兵馬俑、石鼓文大篆,兩漢時期大氣磅礴的石刻造像,盛唐的詩書畫等都是極輝煌的藝術。那時中華民族人文藝術上的許多輝煌成就都出在陝西。但隨著歷史上漢文化的二次南移,特別是宋以後,陝西在人文、藝術上漸趨衰微。在繪畫上,宋范寬、郭熙之後,近一千年中,美術史載的大畫家,陝西是空白。直到民國時代,家父趙望雲來到西北。可以說西北畫壇當時完全是一塊休耕的處女地。家父在西安定居後,足跡遍至西北數省,把筆觸伸到了千年來無人表現的地方。後來家父與石魯先生共同耕耘這塊處女地,跨出傳統文人畫的疆域,開一代畫風之先河,被稱為“長安畫派”,這在當時影響和意義都是巨大的。陝西今天有許多優秀畫家,正是受“長安畫派”流風之影響。陝西的文化底蘊很豐厚,有北方雄闊的山水莽塬,還有“長安畫派”這面旗幟,在今天這個時代,陝西畫壇應能出大作、出大畫家。我個人成長於斯,自然會受家父的影響,年輕時向石魯、何海霞等老一輩學畫,這對我的繪畫影響很大。因此,繼承、弘揚“長安畫派”的藝術精神,是我創作活動和工作的主旨。

駿:有文章曾說您是趙望雲、石魯這塊“試驗田”長出的苗子之一,您認為是這樣的嗎?

:文章是作者和評論家的觀點和看法。我在這個特殊的氛圍中長大、學畫,這是一種人生際遇。當然這並非每個人都能得遇。但一個畫家光有這些也還不夠,天分、才情以及勤奮努力和生活歷練都非常重要。

駿:說到生活歷練,聽說您在20世紀60年代下鄉時非常艱苦?

:是的,我雖然踏上學畫之路,但父親認為一個不懂得生活、不瞭解生活,特別是不瞭解底層生活、沒有受過艱苦生活磨練的人,不會有出息。所以1964年我就下鄉插隊來到隴縣山腳下一個乾旱缺水、十分偏僻的山村。在這一呆就是八年。和農民一樣勞作、生活,一樣面對黃土背朝天。在這裡我體驗了農民勞作的艱辛、人生的艱辛。我對人生、藝術的許多感受是在辛勞和汗水中得來的。以後我畫畫、搞創作,那裡的田野、坡溝、峁塬、樑壑是我經常表現的題材,許多印象銘刻在骨子裡了。所以我感謝生活,感謝家父當時讓我在年輕時去進行艱苦的歷練。古人講“老安少懷,後樂先憂”,年輕時吃些苦是有好處的,年齡大了則不行,身體承受不了。

駿:您能直接跟老一輩大師學畫,以後又遇見過許多大師,這是很令人豔慕的。

:我小時黃胄在我家住過,還有方濟眾,都對我有潛在影響。正式學畫時,父親讓我跟石魯先生學,石魯先生親自教我練書法,啟發我對筆墨的理解。當然他是才情型的藝術家,他對我更多的是一種精神性和理念上的指導,當時並不一定發生作用,但在以後的實踐中會有感悟。何海霞先生傳統好,跟他能學到一些方法上和具體筆墨上的東西。下鄉返城後,我基本開始職業畫家生涯,先後兩次有緣向陸儼少先生討教,受益匪淺。一次是文革後期,文化部請一批老畫家在京作畫,大家頗多,我最愛看陸老畫,他一枝筆從鋒到肚到筆根都用活了。後來,方濟眾專請陸老來陝西美協做講座,我一直在請教陸老,他在筆墨上對我啟發極大。黃胄是我師哥,他氣魄大,對我的繪畫也有許多幫助。

駿:您的確得到眾多大師的打造,但您的勤苦也是驚人的,聽說這三四十年,您幾乎從不間斷到生活中去採風寫生,是這樣嗎?

:是這樣的。這是“長安畫派”的精神所在,家父一生都是泡在生活中的,石魯也說“生活為我出新意,我為生活傳精神”。“長安畫派”的精神實質就是在藝術上求進取、求發展。靠什麼?靠到生活中去發現新的東西,喚起新的感受,提煉新的筆墨。老在畫室裡,肯定是玩成套路,最終程式化了。畫要有點程式,但程式化則完結了,古人都明白“師古人不若師造化”這個道理。當然學傳統是非常重要的,但向生活學習更重要。李可染先生也認為,生活比傳統更豐富、更值得學。所以,我工作再忙,也隔三差五要到山裡去轉一轉。每去一次,都有新的體驗,山川依舊,但感受卻是不一樣的。

駿:您好像說過:“到生活中寫生是去採礦,”寫生回來之後您怎麼提煉呢?

:到生活中去寫生、採風,不光是畫,關鍵是勾起你的許多感受,激活你的思維和情懷意緒,但最後這一切都要歸結到筆墨上和創作主旨上。寫生不僅要尊重客觀,還需要主觀去生髮,要會編,我的畫就是在生活的基礎上編出來的。寫生時,我主要記的是結構和對自然韻律的把握,即對自然的整體把握。而創作是在對對象瞭如指掌的情形下的一種再創造。

駿:這就是說,有豐厚的生活積累和藝術素養才談得上“編”。

:實際上這個“編”,是藝術家在創造第二自然,是一個充滿主觀情懷意緒的境界。當然這裡面還有筆墨本體語言的創造問題。如山水畫,第一步是畫清楚,因為你要了解山的物理結構、山脈走勢等等,要大量寫生,熟悉生活。第二步要畫渾沌。走到這一步,作畫過程就有意思多了。由於尚不完全清楚下筆會出現什麼效果,所以很衝動,這過程有意思。所以,我一直講山水畫要能掏騰。構圖的掏騰,筆的濃淡乾溼、線的粗細長短、佈局的開合聚散等等,裡面充滿了哲學思辨。當然,某一題材、構圖,有時也要反覆畫,才能畫好。

駿:看您作畫,十分輕鬆,行雲流水,隨意自如。初觀不知何狀,但經整合,狀貌皆出,您的整合能力似乎特別強。

:其實,一下筆就是開合佈局,也十分要緊,光靠後期整合是不行的,整個過程都非常重要。放鬆是一種狀態,山水畫能一直積墨下去是很難的。積不好則板、則僵。在宣紙上要不斷地畫才有意思。當然後期整合也很關鍵,但要適可而止,過猶不及。我的畫近看粗頭亂服,全是墨線,稍遠一觀氣象才出來。

駿:是的,你的畫,拿一句流行的話來講,也還是蠻有張力的。

:我的畫有猛氣,但底子是淳厚、溫和。中國文化的精髓就是中和之美,沒有這點難成正果和大氣象,要在大道上下功夫。所以,我常說,太聰明的人畫不成畫,大智若愚才行。至於“張力”是西方的話語,中國畫有多種多樣的美,不一定視覺衝擊力就好,中國畫不但講視覺,更強調精神感受。

駿:您對中國畫的“筆墨”如何看?

:我也是講究筆墨的,中國畫的筆墨已不單純是技術問題,它承載著中國文化上的許多審美問題,能體現出一個畫家的藝術造詣和修養。一個國畫家的修為和素養往往在幾根墨線上就體現得出,甚至也反映了畫家的情感、情懷意緒。靳尚誼最近都講:筆觸、用筆,中國畫就這個最好。最厲害的畫,筆觸都留著呢。好畫是墨不能傷線,

駿:“長安畫派”的主將都是畫山水的,您也致力於山水創作,山水在中國畫中似乎一直是主導?

:是這樣的,中國的歷史文化傳統,講天人合一。崇尚大自然,謀求人與自然的和諧,祖先們並不向自然大肆掠奪,這裡面說起來題目太大。東西方文化是不同的。如中國的山水畫為什麼不叫風景畫,因為它是東方文化的表徵,它體現“道”,這是沒有侷限的東西。風景這概念就比較具體。如有人講禪,講心遠山就遠,心不遠則山不遠,所謂心遠地自偏,這就是中國畫的禪境。再則,繪畫主要是人與自然的和諧關係。這實際是風水學,風水是山水畫上應關注的地方,它反映了傳統與生活的有機結合。所以我說,風水是美的造境手段。那麼,畫好山水畫並不是件容易的事,要具備多方面的素養,要有大氣象、大胸襟,要付出畢生的努力等等。

駿:但現在許多人沒畫幾年就想形成風格成名成家,這似乎很普遍。

:是的。現代社會的快節奏,帶來許多浮躁的東西。畫界很繁鬧,但許多是泡沫。繪畫的風格你不要追,畫到一定火候,自然而成。從容不迫、心態平和、漸入佳境是中國畫、中國文化的主流,而硬性去求,故意去求,反而達不到。繪畫主要是一種才情加勤奮,勤奮是為了開啟天分,而風格是經過長時間的積澱後自然形成的。

駿:現在畫山水學黃賓虹的極多,您怎麼看這種現象?

:畫山水應該象黃賓虹學習,但是不能為黃賓虹而黃賓虹,那樣什麼也學不到,只能學到一些皮毛。黃賓虹的畫博大精深,很多人都只學到表象、學到形式。他用墨用點到了揮灑自如的地步,有的人卻把它變成了教條。藝術從情感中來,便於創作、便於發展。而從套路中來的,則融入不了感情,也難於進入個性化的創作。

駿:前些年美術界鬧新潮,現在又大講迴歸傳統,對此您有何看法?

:復古主義是錯誤的,對傳統的堅持應該是精神上的。中國畫是疏密、黑白、大小、長短、陰陽等等各種矛盾的靈活運用,不要弄成教條了。中國畫的造型規律充滿了矛盾,大和小、高和低、深和淺,最遠的地方可以最深,最近的地方可以最淺,也可以反過來。黃賓虹的長線和短線的交替,大墨點和小墨點的交替運用得就很好。西方好的東西可以參考、學習。

但不能打倒傳統,中國畫的文脈不能斷。從中國文化入,從中國文化出,這才是正途大道。有的人沒有正確的立場,學來學去,最後反而找不到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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