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愷之的“朋友圈”

眾所周知,顧愷之是個大畫家。他與陸探微、張僧繇並稱“六朝三傑”,然而,他的聲名卻遠邁陸張。何以故?可以說,除了畫得好,還與他的“朋友圈”有莫大關係。

六朝最重出身,顧愷之的出身很好。魏晉時期,江南有四大家族:顧、陸、朱、張。顧愷之即屬排名第一的顧氏。他的父親叫顧悅之,曾任尚書右丞,為正四品,雖算不上顯赫,倒是入了正史。《晉書》卷七十七的附傳裡,聊聊百餘字,記錄了顧悅之的事蹟。說他和簡文帝同年,卻早就白了頭,簡文帝問他何故,他說:“松柏之姿,經霜猶茂;蒲柳常質,望秋先零。”回答得實在很妙。

顧愷之的才氣,大大超過乃父。時人稱他有三絕:才絕、畫絕、痴絕。他的文章寫得很好,作過一篇《箏賦》,自以為與嵇康的《琴賦》有一比。日常說話,也注意雕琢詞句。他從會稽旅遊歸來,人問景色如何,他答:“千巖競秀,萬壑爭流。草木蒙籠其上,若雲興霞蔚。”極具動感和詩意,“千巖競秀,萬壑爭流”成了後世繪畫的一個主題。他吃甘蔗,從尾部吃起,別人問他原因,他說:“漸至佳境。”這個回答,更顯妙絕。

顧愷之是個冒著傻氣、傻得可愛的人。他小字“虎頭”,為人確也有點“虎”。和王羲之、祖沖之家族一樣,他的名字後面為“之”,是天師道的信徒。他很信一些小法術。他看上了一個鄰家女孩,上前表明心意,女孩不理。他便使出雕蟲小技,在自家牆壁畫上女孩的像,用針扎畫像的心臟,女孩就患了心痛病。他趁虛而入,噓寒問暖,把女孩勾到了手。他很幽默,愛開玩笑,大家很喜歡拿他開涮。桓玄送給他一片樹葉,說帶著樹葉就能隱身。桓玄故意在他面前小便,他信以為真,把樹葉當成了寶貝。顧愷之的這種性格,按照美學的觀點,他是可愛的,和他相處,讓人覺得安全;他又具有喜劇性,在他面前,讓人有霍布斯所說的“突然的優越感”。所以,“人多愛狎之”,樂於和他交往。

顧愷之的畫名為人所知,是在興寧中(公元364年)。那一年,建康的瓦官寺落成,僧人請當朝官員士夫捐助,沒人超過10萬,窮小子顧愷之卻聲稱要捐100萬。大家以為他在吹牛,和尚們卻當了真,要他兌現。他讓僧人準備一面牆壁,他每天往來於寺院,每次都緊緊關上大門,用了一個月,畫成一幅維摩詰像。完工之後,他告訴僧人,來參觀的,第一天,捐十萬,第二天,捐五萬,第三天,隨便捐。對外開放了,“施者填咽,俄而得百萬錢”。這是顧愷之在東晉舞臺上第一次盛大出場,他以極具戲劇化的方式,取得了一鳴驚人的效果。此時,他不過是一個不足二十歲的青年。在之後四十年裡,他創作了大量畫作,存於史料者近50幅。

出身好,有才氣,顧愷之首先是一個名士,憑藉這一文化資質,得以進入上層社會。他的繪畫地位的鞏固和提高,則需要獲得核心人物的認可和支持。在他的朋友圈中,尤以桓溫和謝安的作用最大。

或許是在瓦官寺繪製《維摩詰像》之後,顧愷之受到了桓溫的注意,於太和元年(366年)被桓溫引為大司馬參軍。在中國歷史上,桓溫(312-373)是以一代梟雄的形象示人的。在家族門第和文化素養上,桓溫難與王導、謝安等人匹敵。不過,桓溫愛好文義,禮賢下士,極力招攬天下英才,幕僚之中可謂人才濟濟。唐代餘知古的《渚宮舊事》載:“溫在鎮三十年,參佐習鑿齒、袁宏、謝安、王坦之、孫盛、孟嘉、羅友、郗超、伏滔、謝奕、顧愷之、王子猷、謝玄、羅含、範汪、郝隆、車胤、韓康等,皆海內奇士,伏其知人。”這些人物,皆為海內名士,多出身於世家大族,皆具有極高的文化素養,都受到桓溫的推重與禮遇。顧愷之同樣受到優待,時常被桓溫請去探討書畫,史載桓溫對他“甚見親暱”,可謂最大的恩主。因此之故,顧愷之對桓溫的感情甚深,寧康元年,桓溫病逝,顧愷之往拜,賦詩云:“山崩溟海竭,魚鳥將何依?”將桓溫比作高山大海,自己則是棲居於其間的魚鳥。桓溫之後,他又作過桓溫之子桓玄和殷仲堪的幕僚,二人因叛亂被殺,他則全身而退,顯出很好的生存智慧。

在桓溫幕下,顧愷之得以和當世最為知名的士人交往。由於史料匱乏,他們交往的細節不得而知。不過,通過顧愷之的畫作,我們可以略窺其端倪。存錄的顧愷之作品中,以魏晉名士像所佔比例最大。涉及的前代名士,有王戎、王安期、阮籍、裴楷、謝鯤等人,同代人物,至少畫過桓溫、桓玄、謝安、殷仲堪和劉牢之,全是各大家族的核心人物。這些畫像,應該是家族子弟為了紀念先人,請求顧愷之繪製,或者顧愷之主動繪成。或是因為同在桓溫幕下為官的機緣,顧愷之與長他20多歲的謝安有了交往,並且為其繪製了《謝鯤像》和《謝安像》。謝鯤是謝安的伯父,陳郡謝氏興起的第一個關鍵性人物。顧愷之把謝鯤置於岩石之中,因為謝鯤頗以山林之情自許。謝安對於顧愷之的如此安排,想必也是認同甚或嘉賞的。顧愷之又為謝安畫過像。從人情往還的角度說,謝安似應有所表示。的確,謝安對於顧愷之的畫作給了一個無與倫比的“好評”,他說:“顧長康畫,有蒼生來所無。”短短十個字,將顧愷之推到了前無古人、至高無上的地位。

在魏晉人物品藻的氛圍中,謝安作為士流領袖,極具影響力,他的一句話,能毀人,亦能成人。裴啟寫的《語林》,就因為他的惡評而遭廢棄。他對顧愷之的至高評價,無疑能夠大大提高顧愷之的社會聲望和藝術地位。相形之下,與顧愷之同時的戴逵,藝術才能同樣高超,卻因甘居邊緣,名士朋友少,受到的關注,就遠不如顧愷之了。

顧愷之的受人推崇,還有一個原因,就是他對魏晉審美精神有著體貼入微的把握,比如他提出的傳神論,就代表了時代的美學思潮。這一理論,正是他的朋友們共持的審美觀念。假如沒有一個由桓溫、謝安等人構成的朋友圈,我們無法想像顧愷之會是什麼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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