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簾幽夢:鄉村·碾房

鬼故事 高粱 農村 酸菜 美文 印象民勤 2018-11-30

晚飯後,窗外很快就漆黑一片,一個人百無聊賴之際正準備看書消遣時光,不想房子裡的燈突然間全熄滅了。昏暗中我匆忙打開手機,藉著那點亮光,小心的摸下了樓,才發現整棟樓都像個陰暗的古堡矗立在一片黑暗中,有三倆戶人家的窗口漸次亮起了微弱的燈光。深秋的天,行走在街道上,那晚涼的風一改夏日的溫柔,枝頭的樹葉也不再像往日那般的纏綿悱惻,不情願的在風中呢喃。一輛一輛的車打著響亮的號子,急小心的緩慢行駛著,車燈的白光照亮路旁的樹木和門口焦急張望的人們。遠天,一輪淡淡的月色,悄無聲息地穿透這秋夜的內斂,似乎在瞬間觸動著有點惆悵的思緒。有商鋪裡亮起了蠟燭,那點點的燭光在這寒夜裡,讓人感到格外的溫馨,那不時跳動著的火光,如同一個個歡快的音符,在這迷濛的夜色中緩緩的四散開來,我的眼前彷彿出現了那紅紅的火光,那煙火的氣息,那份來自故鄉的熟悉的聲音。

農曆步入十月的故鄉,熱鬧沸騰了幾個月的田野此刻都漸漸進人夢鄉!像今夜這樣的天氣,走出小院,就能盡情欣賞到那沙漠月出的壯觀景象,也許這時黯然失色的大地讓月色頻添幾份的蒼涼和孤寂,那廣莽的原野的輪廓在月色中顯的影影綽綽,漸漸的那大地上騰起一絲淡淡的輕煙似的霧氣,天空中那稀稀疏疏閃耀的星星,和那村莊忽明忽暗的燈光,讓黑暗中的我有“滿船清夢壓星河”的感覺。

農家屋子裡又燃起了“紅泥小火爐”,清晨在朦朧中睜開眼,就聽見爐子上的鐵鍋“咕咚咕咚”的叫喚,爐子紅紅的火焰貪婪的舔著鍋底,發出呼呼的聲音。一股新碾的黃米飯的味兒隨著那騰起的熱氣瀰漫在屋子的每個角落。那時候的冬季母親每天的早飯就是黃米稠飯,有時候裡面加上土豆,或者等那米煮的差不多了,再從廚房凍硬的酸菜缸裡,用菜刀可勁的倒騰出一大塊入秋醃好的酸菜倒在裡面,這樣一頓色,香,味俱全的美食,就擺在我們幾個面前。兒時的黃米稠飯就像今天的大米飯一樣,頻繁的沖刷著我們飢餓的胃蕾。不過在武威工作的一個叔叔每次回老家來我們家串門,母親偶爾也做一頓羊肉黃米稠飯,叔叔每次都會吃的口齒生津,嘖嘖讚歎,我們幾個也跟著沾光。那時候老想著家裡多來幾個親戚該是多好啊!但每到碾米時候,母親就發愁了,因為我們家沒有驢子和老牛,那童話故事裡面不也只有馿子和老牛才拉磨嗎?所以我家那匹剛滿不過幾歲的騾子,年輕氣盛,脾氣剛烈,那能甘願受辱做這等屈尊之事呢?母親一趟趟的往碾房跑,每年這個時候碾房是最繁忙的,往往是在母親來回一倆天的功夫後,才能排上號,有熟人家答應母親可以等他們碾完了,讓母親用他們的牲畜去碾米。母親這個時候嘴裡千恩萬謝,總拿了少了又少的穀子,去了碾房,在主人的一次次的監視之下,迅速等那米碾的差不多了,主人惟恐母親還要張口,便拉了馿子,頭也不回的走了。畢竟它家的牲畜已經圍著磨盤轉了一天,會不會暈倒呢?

天色已很晚了,母親在那昏暗的燭光下雙手託著簸箕上下簸動著,那揚起的谷灰在空氣中夾雜著牲畜糞便的難聞氣味,熗的人無法正常呼吸。母親常常用方巾的一角遮住了半個臉,只露出一雙大大的眼睛,儘管如此,那惱人的氣味還是令母親不斷的打著噴嚏,蒙在臉上的方巾上沾滿了細細的白色的浮塵,像極了清晨地上厚厚的白霜。這個時候序幕才剛剛拉開,入冬農閒了,母親總要給我們折騰點好吃的吧!清貧的歲月裡,當然只能就地取材,那就是碾麻籽,吃麻腐餃子。

碾房在鄰村的一個院子裡,那裡原本住著一戶人家,那個院子也在我每天上學的必經之路旁。在我五六歲的時候,那家的老爺爺不在了,我跟著幾個小夥伴爬在窗臺上第一次目睹了死亡之後,我在半夜做了無數的噩夢,嚇的黑暗中矇住頭不敢出聲,也許更驚魂未定的還有《阿里巴巴和四十大盜》,還有那《聊齋》中的鬼故事。但那家的女主人後來多病,便認為是那個院子風水不好,就搬到別處去了,也不知啥時候碾房挪到那兒。院子裡的房子被拆的七零八落,只留下高高的土牆默默的,風雨無阻的固守著這個一天天荒蕪的寂靜的小院。進了院門東北拐角處的一間不大的用茅草搭建起來的小屋,安上一塊同樣破舊的門扇,就是幾個隊共用的碾房。

等母親把碾好的米拉到家裡,便喊我們幾個去碾麻籽。我、妹妹、大姐、二姐,跟在母親後面,深一腳淺一腳走進那個院子,我總是緊緊的貼著母親,心中的那些祕密當然不能讓她們知道,同時我又有點心花怒放,感覺我們幾個披掛上陣,像舅舅說書中穆桂英掛帥的片段,可巧母親也姓楊。一塊巨大的上面鐫刻著整齊花紋的青色碾滾,一個諾大的圓型的碾盤在幽幽的燈光下像一朵盛開的蓮花,光滑如出生不久的嬰兒的肌膚。母親用那個老掉牙的高粱笤帚細細的把那些藏在縫隙裡的雜物都清理一遍,再用乾淨的毛巾擦淨碾滾,然後把臉盆裡的麻籽均勻的撒在那一圈蓮花狀的碾盤上。麻籽在冰冷的碾盤上有點歡蹦亂跳,像極了那跳動著的燭光。我和二姐用胳膊抱住那碗口粗的碾棍開始轉圈,隨著麻籽痛苦的呻吟聲,碾滾卻像個得勝的將軍有節奏的唱起了吱吱的歌。轉不過幾圈,我和二姐走路的腳步越來越慢,呼吸也變得越發沉重。而那些危難之中的麻籽總有一些奮起反抗,跳出那個地界,望圖逃脫,但母親緊跟著我們用刷子不停的把它們驅趕到石碾下面。在我們姊妹四個輪流推到渾身快要無力,用肚皮抗著碾棍像蝸牛般前行時,那碾軸也似乎對我們的行為大為不滿而發出難聽的吱嘎聲,母親終於嘆了一口氣,說好了吧!只見那碾碎的麻子已經緊緊的吸浮在那碾盤上,青綠青綠的油油的,散發出淡淡的清香味。而那堅韌的磐石,此刻更像是一個默默無聞的工作者,沒有半點居功自傲。石碾就這樣年復一年,日復一日守在這裡,為家鄉父老鄉親奉獻著光和熱,它又像是一個無字石碑,記載了家鄉的過去,現在,也承載著它走向更美好的未來。

既便如此,我還是逃避,一個人的時候另願走很遠的路也不敢從那高高的院牆邊經過。後來和我做伴同行的二姐上了中專,母親每天天不亮就送我經過那個地方,等大路上有熟人過來,才放心折身回去。這樣的日子直到我後來考上高中到縣城,我終於有一種逃脫後如釋重負的快樂感,當然從此再也沒有踏進碾房門半步。

城市的夜空,被那五彩斑斕的霓虹燈照的如同白晝一般,這樣的夜晚,即便是很晚了,我一個人行走在那燈火闌珊處,也不用再害怕,害怕黑暗中垃圾桶裡會不會藏著三十八個大盜,擔心那黑夜中的樹木在風中像鬼怪一樣的猙獰可怕。而當在我在雲淡風輕的夜晚,嗅著習習的涼風中花草香氣;在月圓之夜,獨自靜坐在天橋上,看橋下往來車輛呼嘯而過;在那喧鬧的街頭偶爾抬頭,看高樓上一晚新月羞澀的打量著這個燈紅酒綠,光怪陸離的世界;閒暇時躺在床上慵懶的看一本閒書。這樣的生活,看似愜意,卻總有一種莫可名狀的陣痛在心底徘徊。

一個多月前,母親聽說老家的舊房子可能要拆,心急火燎的從遠方趕了回來。在一個陽光明媚的早晨,我挽著母親的胳膊,從新農村出發,穿過母親耕種了大半輩子的土地,走了幾公里的路,母親雖然腿疼,但她滿臉洋溢著孩子般的笑容。路過那個讓我心有餘悸的地方,才發現那夯築的院牆已全部倒地,我努力的在碾房的位置尋找著那個大大的石碾,可除了那些被風吹雨淋的失去稜角的破碎土塊,叢生的雜草外,已別無它物。那碾滾,那碾盤,那粗壯的碾棍,那吱吱的歡唱聲已經隨著那滾滾的車輪永遠退出了歷史舞臺,和它一起完成使命的還有眼前空無一人的村莊。

不知什麼時候,無邊的黑暗重新淹沒了星點燭火,帶著家鄉的碾房消逝在了斑駁的記憶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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