巢湖:掛麵麵坊的回憶

掛麵 巢湖 陳三立 小麥 麵條 合肥 最憶是巢州 2019-04-10

作者:李天梅

爛泥衝曾經有個麵坊,是生產隊的,專門生產手工製作的掛麵。時至今日,我偶爾也會想到,在那樣的年代,怎麼會允許賣掛麵盈利呢?那時我剛剛從銀川回到村裡,還沒有上小學,對一切都充滿了好奇,最有興趣的就是掛麵的製作,在麵坊裡一呆就是半天。


巢湖:掛麵麵坊的回憶



印象中我的伯父家鳳,堂叔家長,堂兄道義,都是掛麵的好手。

掛麵不僅需要好身體更需要技巧。頭一天的上午就要“揣面”,一個澡盆大小的陶製的大面盆子裡裝滿了麵粉,加水和好後,蓋上一塊布放置一旁不動,這是餳面。到下午時,滿滿一盆餳好的面,倒在一扇比單人床還要大的案板上,用力揣打,使麵糰勁道。這是非常耗費體力的,冬天也會累得滿頭大汗。然後將麵糰搓成長條,一圈一圈一層一層盤繞在面盆裡,再一次餳面。傍晚時分,面終於餳好了。將麵條密密地纏繞在兩根相隔十公分左右的面筷上,面筷約五十公分長,一端固定,纏面時要邊纏邊搓,麵條搓得比小拇指還要細。纏好的面筷密密地架在土坯砌成的約五十公分高的面箱裡,經過地心引力一整夜的作用,原本相隔十公分的兩根面筷,已經自然相距二三十公分了。早晨,太陽升起,要把初步成型的掛麵從面箱裡取出,掛到室外的面架子上。面架是木製 ,有點類似於單槓或晾衣架,上下兩端是鑽滿小孔的長方形的木頭,小孔是用來固定面筷的。面架有點高,成年男子需要踮著腳才能將面筷插到面架頂部的小孔裡。面筷插好好,掛麵師傅每五根面筷一組,雙手按住下垂的面筷兩端同時使力一點一點往下抻,面越抻越長,直至接近面架下端的小孔,固定好,才算“掛”好了面。剩下的就是晒乾了。


巢湖:掛麵麵坊的回憶



從和麵開始到掛麵晒好,至少需要兩整天的時間,還得看天氣是否晴朗。每天這樣機械地勞作其實也很無聊,所以大人們也不排斥一個小孩在旁邊逗趣。我那時心直口快,一口普通話,被他們笑話為“小老侉”。大人們引著我說話,他們最喜歡學我的侉腔和我“撇湯”(爛泥沖人把模仿別人的腔調稱撇湯)。我也故意說些他們愛聽的童言童語,常常逗得他們開懷大笑,竟不知誰在逗誰了。大人們總是低看了小孩子的智商,以為他們什麼也不懂,可我清楚地記得我能理解他們所說的話的表面意思,和他們內心的真是想法。

我不知道生產隊的麵坊是怎樣盈利的,也沒看到有誰專門到集市賣過掛麵。但我知道可以用小麥到麵坊裡換掛麵,一斤小麥可以換六兩或七兩掛麵我不太清楚,四周村莊的人都來爛泥衝換掛麵。印象深刻的是我的華玲表姐挑了一擔小麥來換掛麵,要求一斤麥子換一斤面,我是從村裡人的議論裡聽說了這件事,並沒有親耳聽到。


巢湖:掛麵麵坊的回憶



華玲表姐我是認識的,她是我姑祖母的孫女。我的姑祖母我從未見過,在我出生之前,她已經過世了,但她應該是個非常了不起的女性。聽說她守寡養大了兩個兒子,還培養了他們上了大學。最艱難的時候在野外撿人家丟棄的乾菜葉子,用麻袋裝去給兒子吃。多少次撐不下去,跑回孃家痛哭。我祖母說過,我二伯父活著的時候,曾咬牙買過一雙皮鞋,第一次穿上腳,去合肥看讀醫科大學的表弟,發現表弟腳上的鞋子已經破得不像樣子,當即脫下自己的皮鞋給了他。

我想我的姑祖母即便半世苦難,也應該含笑於九泉,她的兩個兒子就是後來巢湖地區鼎鼎大名的陳氏二兄弟陳三樂和陳三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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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二表叔陳三立是骨科名醫,因發明中西醫結合非手術治療關節炎的“電療包”而被央視新聞聯播報道過。爛泥沖人深以為榮,我的堂伯堂叔們談起這個了不起的他們共同的老表,個個臉上都會換髮光彩。三立表叔曾援藏數年,後來做了四康醫院的院長。他是個非常和藹可親的人,我上大學時路過巢湖,曾在他家裡吃過幾次飯。他吃飯的時候,也在看電視新聞,尤其關注科研動態方面的報道。用今天的網絡語言來形容,三立表叔應該是“科技達人”“科研大神”。

我的大表叔陳三樂我從未見過,從我母親及村裡叔伯們的議論中,他應該也是大神一級人物,是人文方面的。我的母親記性好口才更好,說起話來抑揚頓挫又鏗鏘有力,聽她轉述聽來的故事,如果有驚堂木,就和說書的差不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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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大表叔陳三樂,我的腦海裡僅有一些與他的家人有關的支離破碎的片段。

他的長子,我們的新生表哥是個個頭不高的白淨的青年,那時他常到爛泥衝來,全村大半的人家都是他的親戚。我的姑祖母有親兄弟四個,每個兄弟都有三個兒子,每個人兒子又生出子女若干。對於新生表哥,在爛泥衝迎面碰上的人,不是舅爺舅奶,就是表叔表嬸,或是和我一輩的表哥表弟表姐表妹。新生表哥每次來爛泥衝,大多住在我家屋子前面的三爹爹家,他好像是個赤腳醫生,我曾在昏暗的油燈下親眼見他將一小團燃燒的棉球扔到一個褐色的藥瓶子裡,快速地將藥瓶反扣在崴了腳的人的腳踝處,給人拔罐,拔出了黑乎乎的淤血。還有就是他總是在昏暗的油燈下寫著似乎永遠也寫不完的材料。後來我才知道他寫的是給他父親我的大表叔陳三樂申訴的材料,而他寫的材料裝在一個大的牛皮紙信封裡,要通過我父親的手投進北京的信箱裡。年年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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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三樂表叔那時被關,聽說差一點點沒了。三樂表叔是做什麼的,我不知道。大家諱莫如深,我母親也不知道,但她聽人說起陳三樂,是“巢湖一支筆”。如此看來似乎是寫作班子裡的骨幹。

有一天,我看到我的三爹爹在拼命地捉雞,一隻又一隻,我祖母問他有什麼事,他也不肯說。爛泥沖人送禮最高規格是幾隻老母雞或是童子雞。後來幾乎家家戶戶都在捉雞,唯獨我家沒有動靜。那時我母親隨父親在銀川暫住,家裡只有祖母和我……後來才知道轟動爛泥衝的大事,是大家的親戚我的三樂表叔因為粉碎了“四人幫”,受到萬里的親自過問,終於無罪釋放,等著他的將是不可估量的前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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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送完雞回來的人們議論,三樂表叔頭髮全白了,牙齒脫落,有一個小拇指也殘疾了,一隻耳朵也近乎失聰,可見受的罪“齊腰深”。…只可惜我那時自詡聰明伶俐,其實不過懵懂頑童,並不懂這裡面的關竅。

三樂表叔後被委以何重任,村裡人也說不清楚。我母親又一次和別人炫耀聽來的消息:“人民來信他複查!”我知道她是向人家在炫耀我們家的這門闊親戚。如果她聽來消息屬實的話,那麼三樂表叔出獄後並沒有人們想象的那麼位高權重,大概在信訪辦之類的機關,負責平反冤獄之類的事情。……再後來聽我母親說,三樂表叔已經做了大律師,爛泥沖人深以有這門親戚為榮。聽說他在法庭上為某個廠長辯護時言辭犀利,觀眾掌聲雷動,電視臺做了專門報道。爛泥沖人談起他的傳說總是津津樂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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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玲表姐是三樂表叔的長女,一斤小麥換一斤掛麵也許只是她隨口的玩笑話,可是我的那些在麵坊上工的堂叔堂兄們和我那做生產隊隊長的四爹爹一定考慮了良久,結果不得而知。……爛泥衝的麵坊不知道什麼時候被拆了。我堂兄道宏在原有的舊址先是蓋了三間瓦房,後又翻建成兩層小樓,也已經很多年了。

後記:寫完此文,我百度陳三樂,找到一篇寫於2013年的文章,題為《“民間包公”陳三樂》。文中介紹,陳三樂中學時期就懷抱懲治貪官汙吏的理想,1949年考入南京中央政治大學法律系。新中國建立後他以為不再需要法律人才,嚮往做人民記者,進入軍政大學文藝新聞專修班學習。後因《空談與實幹》一文涉嫌與“三家村”有關聯。……後來成立“三樂律師事務所”,改行做律師。他的事務所牆上寫著:“貪贓枉法的大案找著辦,權勢作梗的難案頂著辦,平民百姓的冤案免費辦。”


最憶是巢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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