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國經濟(七):不靠房地產的經濟

購房 經濟 租房 投資 上官振銳 2017-05-20

德國經濟(七):不靠房地產的經濟

美聯儲前主席伯南克在分析“全球儲蓄過剩”時說過,全球出現了一種願意存錢、不願花錢的傾向。用再專一點的術語就是,出現了一種願儲蓄、不願投資的傾向。這些過剩的儲蓄,很大程度上流入了美國,壓低了美國的利率,吹大了美國的資產泡沫,尤其是次貸危機前的房地產泡沫,從而使美國人產生了虛假的財富效應,進一步助長了原就過度的借貸消費。這是美國貿易赤字的主因之一。

為說明這一觀點,他舉了兩個同為發達國家的反證:一個是日本,一個是德國。他說,這兩個國家,這二十多年樓市、股市都沒有膨脹和泡沫,居民沒有虛假的財富效應,消費行為是基於工資收入而非海市蜃樓的財富幻象,故較理性、謹慎、量“實際收入”為出,故沒有美國那樣的貿易赤字。

至少在這一點上,伯南克是比較欣賞德國、日本不依賴房地產和股市的實體經濟模式的。

LarrySummers亦有相似觀點。他提出的長期停滯理論認為,相對於投資需求,全球儲蓄持續嚴重過剩,經濟怎麼也興奮不起來。為解決投資不足的問題(尤其是互聯網泡沫破裂後),美國想出了一個損招:以低利率刺激、吹大房地產泡沫,以放任(Permissive)、輕率、不負責任(居然給沒有還貸能力的人放貸!)的金融政策,刺激投資、拉動消費。這一損招的確帶來了一次全球性的繁榮(2003-2007)。但因為靠的是房地產“虛火”,走的不是實體經濟的正道,並沒有改變全球實體經濟投資不足的實質。全球依舊投資不足、儲蓄依舊嚴重過剩,而泡沫破裂後,對投資和儲蓄的失衡狀況更是雪上加霜。

所以,靠房地產解決經濟問題,是捷徑思維,不是經濟發展的正道。而不走正道,用香港電影的話說:出來混,總是要還的。

用什麼還?歸根結底還是要靠實體經濟的競爭力。如果實體經濟不行,靠房地產泡沫和財富效應炒起來的虛火,就只能通過危機這種代價慘痛的形式“還”回去。

所以,今天要學學日本和德國,看看這兩個國家為什麼不靠房地產而走實體經濟的正道。

需要說明,日本和德國並非一開始就走在正道上。日本在80年代末、90年代末經歷了人類歷史上最大的樓市、股市泡沫之一;而德國在兩德統一後,為促進東德經濟的發展,也想起了刺激樓市這一捷徑思路。德國政府當時的政策是,只要在東德新建或翻修住房,投入資金可以從未來10年的應稅收入中全額抵扣。舉個例子,如果你從積蓄中拿出或從銀行貸出100萬馬克投到東德樓市(不是購房,是建房或翻修),那麼,未來10年你的總收入中,有100萬馬克(此100萬非你投入樓市的彼100萬)可免交所得稅。

交過所得稅的高收入者,都知道所得稅是多麼沉重的一筆負擔。與其白白交給政府,還不如往東德投資建房,又能少交稅款,又能得到房子,或出售或出租,均有收益。

於是,西德有錢人和大筆資金湧入東德建房,形成德國曆史上少有的房地產繁榮期(Boom)。直到1998年,該政策到期,稅收優惠終止。這期間形成的大量住房供給,使東德樓市明顯供大於求,供給過剩。有錢人發現,建成的房子或沒人租,或租不上價錢。德國樓市從繁榮步入蕭條。

2000至2007年間,世界經濟經歷了一次全球性的樓市繁榮:美國、英國、西班牙、愛爾蘭。但是,德國例外。因為它們的泡沫剛剛破裂,還處於療傷的階段。

禍兮,福之所倚。正因為療傷,德國躲過了美國式、西班牙式和愛爾蘭式的房地產危機。

但是,歸根結底,德國不走依靠房地產發展經濟的歪道,有更深厚的結構性原因。

首先,與民族性和文化有關。德國是一個理性、謹慎、務實的民族。這種民族性下,有兩個市場是很難發展起來的:一個是樓市、一個是股市。這兩個市場的基礎是賭性。而理性則是兩者的天敵。理性的德國人遠離投機,就象理性的成年人遠離毒品一樣。

樓市和股市在中國能發展到瘋狂的地步,根本原因是這個國家民眾的賭性。而樓市至今只漲不跌的幻象,更助長了我們這些人的賭性。

對住房的態度,德國人是住有所居。只要有地方住,何必擁有。在發達國家中,德國人的住房擁有率是最低的。這與其隔海相望的英國形成鮮明反差。

一項統計表明,一半的德國家庭住在出租屋;另一半住在自己購買的住房裡。一半對一半。

而從房價看,在包括中國在內的許多國家房價翻著跟頭上漲的背景下,德國實際房價在幾十年內基本沒有什麼變化。這簡直令飽受房價上漲之苦的中國人、北京人、深圳人匪夷所思。

德國人對住房的態度和德國房價的波瀾不驚,的確值得我們思考。尤其是它能夠在不借力樓市的情況下,成為發達國家中最亮眼的經濟明顯。在決策層愈發擔心中國經濟脫虛向實、樓市虛火恐成燎原的今天,我們能從德國那裡學來不靠樓市的正道嗎?

民族性是學不來的。但德國人對住房的態度可以借鑑。

首先,在德國政治文化中,“房子是用來住的,而且要住得起、住得體面”,已成為不可觸動的鐵律。無論是基民盟,還是社民黨,還是兩黨聯合執政。從政策層面,政府採取了以下措施。

一,鼓勵建房。對住房的剛性需求只要有明顯增加,政府就以擴大供給應對,而不是像某些國家,控制供給,讓房價漲上天。供給及時、充足,是德國房價能夠長期穩定的根源。

鼓勵建房,從二戰結束後就是德國政府的政策。當時的德國住房部長認為,有恆產者有恆心者,無產者才會鬧revolution。Communist獲得的選票與德國的住房數量應該是成反比的。所以,出於政治原因,必須大規模建房。有房子住(不一定擁有),就會有恆心。

所以,當時的德國對建房實行補貼政策,補貼範圍不僅限於公租房,更以PPP模式的創新思維,對私營部門建房提供補貼。在政府投資和私人投資的共同努力下,德國的住房供給突飛猛進。

值得一提的是,事後證明,相較於政府投資,補貼私營部門建房不僅起到了“少花錢、多建房”的作用,而且房屋的質量和舒適度更高。

英國在戰後也採取類似的補貼措施,但主要是政府投資和公租房,並不對私人投資進行補貼。所以,英國戰後新建住房不僅在數量上遜於德國,在質量上也比德國差很多。

兩德統一後德國曆史上少有的那次樓市繁榮,拋開泡沫不談,的的確確是建房的又一次大繁榮,又一次極大地增加了德國的住房供給。

德國樓市這二十年的不溫不火,是因為有了充足的住房供給。

無論是從經濟學理論的角度,還是德國的實踐,都表明,供給才是解決樓市問題的根本。

二、打擊投機。德國政府在樓市問題上的鐵律,可以概括為三句話:住得起、住得好、不許炒。

打擊投機,德國人是有手段的。比如,買了以後自己住的住房,如果不滿兩年就出售,要徵收資本利得稅(CapitalGainsTax)。這種稅是累進制的,負擔有多重,交過所得稅的高收入者都應該知道。

買來以後不是自己住、而是用於出租的住房,則最好十年後再出售,否則也要徵收資本利得稅。

這與中國目前的做法不同。中國是限售,兩年內不讓賣。德國人讓賣,但以懲罰性的利得稅,讓投機者卻步。

交易環節的稅也是一筆很沉重的負擔。其中的契稅(正式名稱為不動產轉讓稅RealEstateTransferTax),依各州規矩和房屋情況不同,稅率從3。5%到6。5%不等。

除外之外,還有一筆公證費。在德國買賣房屋,必須有公證員在場。這個在場,費用是房價的1-2%。

還有房產中介的佣金。又是房價的1-2個百分點。

全部加起來,交易環節的費用,就相當於房價的十個百分點。以北京一套500萬的普通住房為例,交易環節費用不少於50萬。

對於投機者來說,交易環節的費用是可以轉嫁給下一個接盤的購房者的。但是,資本利得稅,卻是它必須實實在掏腰包的。即使轉嫁出去,對接盤者來說,房價也高到令人卻步的地步了。

類似的手段還很多。比如,同一個人,如果在五年內出售三套住房,則需要繳納一筆商業稅。因為,這樣的行為已經不是普通的住房買賣,而是商業的行為了。

事實上,即使是兩德統一後的那次樓市繁榮,德國政府也沒有忘記打擊投機者。前面說過,那次的繁榮其實並非房價的暴漲,而是住房建設的繁榮。德國政府為抑制房價,硬性規定每年房價上漲不得超過4%。

與中國樓市調控的階段性措施不同的是,德國打擊投機的措施是機制化和長期性的。不讓炒,是一種態度,是一種信仰。

這幾年,由於全球利率低到不能再低的水平,加之全球投資者風險厭惡情緒上升、重安全超過重收益,德國樓市成為投資裡眼中的天堂,一線城市(A-Cities)的房地產市場出現了一波較大的漲幅。儘管市場普通認為,這是一種正常的補漲,遠沒有到泡沫的地步。但德國央行、德國銀監會和德國政府對此高度警惕,達摩克利斯之劍高懸,隨時準備落下,斬斷投機者(而非長期投資者)的魔掌。

德國的銀行和金融機構,是世界上最嚴苛的貸款者,風險厭惡情緒極強。據我瞭解,德國是不會向美國那樣的次貸者發放貸款的。即使資信合格的購房人,一般最多隻能貸到房價的六成。這比中國目前的首套首付還要嚴苛得多。

三、住得起、住得好的出租屋

在中國,住出租屋是帶有很大的無奈和貶義的。年輕人住出租屋,是無奈;30歲以上還沒有自己的住房,就羞得說不出口了。

而在德國,一半的家庭住在出租屋裡。

因為在德國,租房的利益高於房東。

我在北京有一套住房是出租的。作為房東,我明顯處於強勢。合同一年一簽。一年後,我心情不好、想漲價、想換租戶,都可以不續簽。想漲價就漲,不用理由。在很多情況下,租戶敢怒不敢言。

而在德國,租戶是爺爺,房東是孫子。

首先,德國租房一般是沒有期限的。一旦住進去,只要按時交房租,又沒有十分過分的不良行止,房東絕無可能把租戶攆出去。

漲房租更是難上加難。不是不可以漲,但只能慢慢漲。像北京這樣動輒20%的上漲,幾乎是不可能的。只有在對房屋進行了實質性的翻修、居住質量有了實質性的改善,房東才可以小心翼翼地提大漲的事。

慢慢漲,是有法律保障的。德國法律授權各州,可以規定房租上漲上限,比如,三年漲幅不得超過15%。再比如,處於同一區域、同等狀況的住房,房租提價不得超出均值的10%。

我在北京當房東,最討厭租戶動輒打電話來。但在德國,租戶動輒給房東打電話是天經地義的。有問題,房東必須及時予以解決,而且多半都要用自己的錢。

如果房東不服,訴諸法庭,那隻能只討沒趣。因為不僅德國政府,德國的司法系統也是主要向著租戶的。

在德國,租戶幾十年甚至一輩子住在同一出租屋的情況比比皆是。

德國人願意租房,還因為租房值、買房不值。在北京,大家之所以買房,一是因為不知道房租會不會一直漲、漲多快,尤其是當房租超出自己買房的按揭利息時,人們就覺得租房虧。而更主要的原因,是預期房子會大幅升值(注意是大幅),升值幅度遠超首付款存在銀行的利息。

在德國,首先是房租漲得很慢;其次是實際房價基本不動(甚至還下降了)。這與北京的情況正相反,所以德國人認為租房比買房值。

租房又比買房值、又便宜、又住得起、又是房東的爺爺,所以德國人願意租房。

綜上所述,德國的樓市就不難理解了。首先是供給充足,絕不玩囤積居奇的把戲;其次是常態化、機制化打擊投機,片刻不放鬆;第三是住得起、住得好、住得體面的租房市場。

再加上不愛紅裝(虛擬經濟)愛武裝(實體經濟)的民族性格,德國的樓市只能不溫不火。

弗洛伊德認為,人的精力是有限的。樓市、股市的虛火太旺,就無暇顧及實體經濟。只有打掉虛擬經濟的虛火,讓虛擬經濟無錢可掙,人們才會將有限的精力投入到無限的實體經濟中來。而實體經濟,不靠房地產的經濟,才是德國走的正道,才是中國和世界應該走的正道。

此文為上官振銳(微信公眾號ID:SGZR22)特稿報道,更多內容請訂閱微信公眾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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