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津美文：我的妖精姐妹

工作這一年美文家在延津 2019-02-28

那時的我，騎著開心爸爸為我買的粉紅色自行車上班、下班，總是一路飛馳，如翱翔在風之顛的仙子，逍遙自在，目不斜視，那份洋洋灑灑的自信，源於我身後雁隨著的幾個妖精姐妹們：郭、玲、魚，有時也會有菊和煥。

在“鴻城電子”，她們都比我進來的晚，面試通過後，隻身來到這個人、地兩疏的大廠子，她們心中的茫然，我曾經歷過，最能懂。

姐妹們追隨我的原因，一，我是這裡的老員工，跟著我，可以學到很多讓她們能在這裡立足的技能；二，是因為我無論在誰面前都敢正義直言的稟性。

她們平日不敢說的實話，我敢。因為我總是弄不明白，那句該說或是不該說。她們不敢得罪的人，我敢。因為就算是得罪了，我也不知道。她們一個個靠近我，也是因我不會曲意迎奉誰，關鍵時又肯出手相助的膽量。對每一個人，我都會真誠以待，盡力相幫。大家對我信任有加，日日追隨。

回想起那些有她們相伴的日子，滿身凝固已久的血液就開始融化、沸騰。那時，每天上十二小時的班，還不知累。下了班，我與玲、與魚，買上一個大西瓜，找個安靜的場地，關上手機，拒絕彼此孩爸們的叨擾。邊吃西瓜，邊不著邊際地吹牛，大聲說笑，扭拽撕打，一時間，就把在廠裡十二小時偽裝出來的淑女形象完全毀掉。

要麼就是人手一瓶冰啤，有無菜餚並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偶爾與她們在一起，感受一口口冰啤入喉入胃的涼爽，感受喝完冰啤微醉的感覺……

那種放下一切，瘋瘋癲癲，肆無忌憚的滋味啊！

其實，這並不代表著我們有多“作”，我們也不是瘋起來就對家庭不負責任的女人，但凡這種情況，都是因我們之間某一位誰誰，生活裡出現了不能釋懷的心結，其餘二人便陪著她胡亂，陪她瘋，直到把心中藏著的陰霾發洩得一乾二淨，才會穩定好心情，鳴金收兵。用最好的狀態來面對家人。

那些年，我們幾個都身兼數職，早上六點起床、洗漱、做飯、吃飯、送孩子們上學，八點之前必須進廠打卡。在廠裡，我們努力工作，事事不落人後，既讓自己有了尊嚴，又為班組爭了光。晚上將近九點，才拖著一身疲憊回到租屋，還要照顧一家人的衣、食、住、行。這滋味，怎是一個“累”字能詮釋得了的。有時候，在任何一處受到委屈，就可能將我們脆弱的身心擊垮，還好有這幾位像妖精一樣的姐妹，生活中的不解之結，才能很快得以釋懷。

當時，我們車間的主管叫周美玲，我背地叫她“老美”，她和我年齡相仿，是一個紋著藍眼線的新疆女子，在她年輕貌美時嫁到浦東，也是從員工一步步做到主管這個位置，她時常暗地裡對別人說：“崔和那幾個瘋女人，是我最為頭疼的人，每天上班都要為她們留著一份心，恐怕一不小心，她們又會橫生出什麼事端”。

當別人把這話說給我們聽時，我們彼此相視一笑，嗤之以鼻：“哼，哪次不是她們虧心，我們只是為大家出頭罷了。其實，老美也很喜歡跟我們一起玩，畢竟我們同生長在一個年代，每次上夜班，工作又不怎麼忙時，她總是坐到我們中間來，和我們聊家庭，聊孩子，也讓我們多參加廠裡的培訓，多學技能。她說，她也很感謝我們這幾個人的付出。因為每次廠裡有了新產品，都會派我們幾個先去培訓，然後再到線上教其他員工。

在廠裡，我們幾個最不好惹，但做起事來，卻都很認真，很是讓老美滿意。她對我們幾個，可以說是愛恨交融。她恨我們總是愛管事，敢於直言，最關鍵是姐妹們都聽我的。老美每天為我們幾個留著一份心也是情有可原的。

有一次，廠裡買來了幾臺新的數碼智能點膠機，點膠機廠家還派來了一名渾身散發著羊羶味的老外，和工程部一位懂外語的領導親臨，手把手地教幾個會玩電腦的小姑娘學習點膠技術，經過幾天的調試、學習，直到大家對點膠機操作自如了，他們才撤離車間，可見老闆對點膠這個工位，是多麼地重視啊！

就有那麼一天，點膠的小姑娘有事剛離開工作崗位，兜著圈兒巡視車間的老美就轉了過來，手癢得一時沒控制住，就好奇地按下了其中一個按紐，這下可不得了，粘稠的膠，不像小姑娘操作的那樣，細而均勻地流淌在產品主體與後蓋之間，而是大有傾巢而出之勢，眨眼功夫，一瓶膠就空了，這還不算，點膠機仍然在不停地運轉著，產品外殼都被磨擦得裂開了。不用說，這個產品裡的敏感元件，全部報廢。一時間，老美嚇得兩隻手不停地去點機器上能點到的按紐，試圖讓點膠機停下來。這個場景，正被回來的小姑娘看到，小姑娘嚇得臉都白了。老美這時才反應過來，瀟灑地一個轉身，就離開了。留下一個驚慌失措、欲哭無淚、可憐巴巴的小姑娘，和一個慘不忍睹，一片混亂的工作臺面。

結果是，點膠機程序完全紊亂，同時也因過度磨擦變形，最讓人不安的是，廠裡工程部的人還修不好，必須請點膠機廠家再次派人前來修復。當然了，小姑娘就是那個毀壞產品、毀壞機器的罪魁禍首，被迫停職，躲在租屋裡等待處分，整天以淚洗面。

當我的這些妖精姐妹得知真相後，頓時怒火灼胸，我們在一塊兒一再商討、爭論，妖精姐妹們被善良和正義鼓動著，決定由我出頭，一定要為小姑娘討個公道。

那天中午，我們約了小姑娘，在職工餐廳裡堵住了吃過午飯、正在悠然自得地剔著牙的老美，老美一看見小姑娘和我在一起，又看看我身後的幾個姐妹們，她那雙紋過藍眼線的眼睛就瞪得更大了，她不看我，如刀似劍的目光直瞅向小姑娘，嚇得小姑娘眼皮都不敢抬一下。我笑著問老美：“主管，這事該咋處理，你比我們都清楚吧？其實這事我真的不清楚，我只是聽線上的人說了經過”。老美將手裡的牙籤折成了一小節，又一小節，直到無法折斷時，指甲仍在暗中使勁掐著、掐著……

僵了一會兒，見老美一言不發，我便拉著小姑娘走出餐廳，安慰她說：“放心吧！廠裡不會罰你錢的，你很快就可以上班了”。其實我心裡也沒底。只不過有眾姐妹撐腰，我什麼都不怕。小姑娘側過淚臉對我笑了笑，那笑容，讓我心疼了好久。

正如我們所料，過了幾天小姑娘就上班了，不過呢！換了個工位。一個星期後，渾身散發著羊羶味的老外來修了機器。當然，這其中的原委我們就不得而知了。我們是隻關心結果的人，對過程，不感興趣。

2008年全世界都在鬧金融危機，那一場讓很多大公司都面臨危機的危機，很慶幸，竟然沒波及到鴻城電子。眼看就到年底了，人們對一年一度的年終獎，抱有很高的期望，那時候一個月基本工資才九百多一點，有了年終獎就等於多了一個月的工資啊！

那天，大家在飯堂吃午飯，老美當眾說出年終獎有可能會取消一事，餐廳裡一下子像炸開了鍋，大家不滿地抱怨著：“今年咱們廠效益這麼好，老闆分明就是借“危機”苛扣嘛！“唉！廠子是老闆開的，咱們說了不算啊！”，“那會行，家裡撇下老的小的，不就為了多掙幾個錢嗎？再說了，這是我們應得的啊”！有氣憤的，有嘆氣的，也有沉默不語的。大家亂作一窩蜂。

但因為餐廳人多，誰也沒膽量和勇氣上前去質問老美。我也是憋了一肚子氣，含在嘴裡的幹米飯越發寡淡無味了，本想當場發飆，想一想大庭廣眾之下啊！我一發聲，肯定會引起更大的波瀾。再說了發與不發，還沒確定，也只是有可能。

還有個主要的原因是憑我的智商與口才，在大庭廣眾之下與誰理論，明顯不會佔優勢。就算真的想管，具體怎樣管才能出這口氣，這我還得與這幾個姐妹一起商討商討。

抬起頭，姐妹幾個正在看我，只好把那口飯勉強嚥下去。

平時，每逢廠裡發生什麼不平之事，她們都精明地不說話，只是等我發聲。唉！今天看見她們又這樣，我心裡就有氣，實在是忍無可忍，一下子把筷子擲了出去，“不吃了”！說罷，頭也不回地走出餐廳，正在無計可施的眾姐妹見狀，急急忙忙跟了上去，玲問我：“伴，你看這事咋辦”？別人都喊我“崔”，唯有玲喊我“伴”，“咋辦？我能咋辦？我又不是領導”。氣得我一肚子火無處發洩，一腳踢到牆上，這下可惹出了大麻煩，原來那堵牆不是磚灰結構，竟然是碎木屑加工成的一面假牆啊！我一腳下去，踹出一個大窟窿。腳被卡在裡面怎樣都拔不出來，更可氣的是，這時，我聽到一陣像母雞散步時發出格格的笑聲。“拔不出來了吧？誰手機能拍照，快點，快點，趕快來一張罪證”。還好那時拍照手機沒現在這麼普及。情急之下，玲一使勁把我的腳拔了出來，可鞋子仍留在牆洞裡，郭手忙腳亂地從牆洞裡拿出鞋子給我穿上。正當郭在為我係鞋帶時，老美已經走到我們身邊，笑著拍手：“崔，這次我看你怎麼說，這麼大一個洞啊！”此刻，我已經恢復了平靜，故作鎮靜地板起面孔問：“這洞，怎麼啦？關我啥事”？老美滿臉得意地說：“別推那麼幹淨，你敢把牆踹這麼大一個洞，經理知道會怎樣處理？我就不知道了”。這分明就是想公報私仇嘛！哼！我是不會給你這個機會的，想到這裡，我雙手一攤，衝她翻翻白眼:“是我踹的嗎？誰看見了？”眾姐妹們見我耍賴，也跟著起鬨：“我們什麼都沒看見”。玲更是狡黠地笑笑：”這裡本來就有個洞啊！我早上來上班時看見過的。”老美氣得眼珠在藍眼圈裡只轉：“你，你，你們，你們……”。

哈哈、哈哈……，我們大笑起來，老美遇上我的這群妖精姐妹，也算是好運大開了。

後來，老美把這事怎麼上報的，還是如上次一樣，我們就不得而知了。也許我們那一鬧，起了點作用，也許沒有。結果牆洞是補上了的。年終獎也是照發了的。

每天，我們依舊會在上班時，儘量做到規規矩矩，認認真真，努力工作，一下班，幾個人還會像一陣旋風一般，無憂無慮地騎著自行車飛馳在五號門裡、五號門外。有時，騎著小摩托的周美玲經過我們身邊，也會笑著大聲招呼：“快點呀！再騎快點，你們這群瘋女人！”

逢星期天，姐妹幾個偶爾也會聚一聚，郭做紅燒魚給我吃，我用青菜、肉做成餡，包餃子給郭吃。菊經常邀請我去她家做客，吃她親手做的臘腸，臘肉，還有從老家寄過來的雪菜，配上那醬香濃烈的辣椒醬，一道道川味十足的飯菜，誘惑著我，燃燒著我。

“魚”擅長做清燉魚，當鍋裡的魚七、八成熟時，她會在魚頭上放兩顆生雞蛋再接著燉，燉出的魚湯像牛奶一樣濃白，魚肉吃到嘴裡鮮嫩無比，真不愧是“魚”做出來的魚啊！最喜歡吃的還是玲做的飯菜，幹豆角炒肉，蒸薄餅卷菜，韭菜麵條，一道道濃郁的徽味家鄉菜，讓我至今難忘。我仔細回想，我所結識的這些姐妹們，她們都有一個共性，就是廚藝特別、特別的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