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鶚何曾續紅樓?關於紅學史的一點反思

高鶚 胡適 俞樾 俞平伯 紅樓夢學刊 2017-05-28
高鶚何曾續紅樓?關於紅學史的一點反思高鶚何曾續紅樓?關於紅學史的一點反思

作者 蘭臺居士

《紅樓夢》後四十回是不是高鶚續寫,這在紅學研究領域是一個相當經典的問題。目前大多數人讀的《紅樓夢》文本都是一百二十回本,作者欄一般都是寫曹雪芹著、高鶚續。不過,人民文學出版社2012年最新出版的《紅樓夢》已經開始將作者改為更加明確的曹雪芹著,無名氏續,程偉元、高鶚整理。這個最新版本的《紅樓夢》代表著紅學主流意見從高鶚續書到無名氏續書的改變。

但當我們回顧紅學史的時候,不得不承認,在明確高鶚並非後四十回作者這件事上,我們其實走了一個大彎路。

1791年《紅樓夢》首次出版印刷,是為程甲本,在程甲本的正文之前,主持印刷的程偉元與高鶚分別作了序及敘告訴讀者關於程甲本的整理過程。程偉元序言曰:

紅樓夢小說,本名石頭記…原目一百廿卷,今所傳只八十卷,殊非全本。即間稱有全部者,及檢閱仍只八十卷,讀者頗以為撼。不佞以是書既有百廿卷之目,豈無全璧?爰為竭力蒐羅,自藏書家甚至故紙堆中無不留心,數年以來,僅積有廿餘卷。一日偶與鼓擔上得十餘卷,遂重價購之,欣然翻閱,見起前後起伏,尚屬接榫,然漶漫不可收拾。及同友人細加釐剔,截長補短,抄成全部,復為鐫板,以公同好,紅樓全書始自是告成。

程偉元的序言明確說明了他在幾十年間蒐集到了《紅樓夢》的前八十回以及一些八十回後的文字,他蒐集到的八十回後的文字累積有三四十卷,於是他便和友人(高鶚)以這三四十回殘本為底本整理出了我們今天看到的後四十回的文字。這一說法也得到了高鶚的支持,高鶚在敘言中說:

予聞“紅樓夢”膾炙人口,幾廿餘年,然無全璧,無定本。向曾從友人借觀,竊以染指嘗鼎為憾。今年春,友人程子小泉過予,以其所購全書見示,且曰:“此僕數年銖積寸累之苦心,將付剞劂,公同好,子閒且憊矣,盍分任之?”予以是書雖稗官野史之流,然尚不謬於名教,欣然拜諾,正以波斯奴見寶為幸,遂襄其役。工既竣,並識端末,以告閱者。

在次年也就是1792年,程偉元、高鶚又出版了程乙本,高鶚為程乙本寫了引言,其中有一條說道:

書中後四十回,系就歷年所得,集腋成裘,更無它本可考。惟按其前後關照者,略為修輯,使其有應接而無矛盾。至其原文,未敢臆改,俟再得善本,更為釐定。且不欲盡掩其本來面目也。

從這條引言以及程偉元序言中我們知道程偉元、高鶚在出版《紅樓夢》時已經有近四十卷的後四十回文字,這將近四十卷的文字基本上湊齊了後四十回的所有文字,而高鶚所做的工作僅僅是“按其前後關照者,略為修輯,使其有應接而無矛盾”的整理工作。

因此從現在看來,我們現在看到的後四十回文字至少包含三個部分,一是一部分的曹雪芹原稿,二是一部分的高鶚編訂的校改文字,第三部分應該是無名氏的續書,其中可能第三部分是主體。

高鶚何曾續紅樓?關於紅學史的一點反思

另外,高鶚作為《紅樓夢》的整理出版者在其他文獻中也得到了證明,例如高鶚自己的文集《小月山房遺稿》,其中有一首詩,題目是《重訂〈紅樓夢〉小說既竣題》,詩云:

老去風情減昔年,萬花叢裡日高眠。昨宵偶抱嫦娥月,悟得光明自在禪。

張問陶的詩集《船山詩草》中收錄有一首《贈高蘭墅鶚同年》,詩題有注: “傳奇紅樓夢八十回以後,俱蘭墅所補。”詩云:

無花無酒耐深秋,灑掃雲房且唱酬。

俠氣君能空紫塞,豔情人自說紅樓。

逶遲把臂如今雨,得失關心此舊遊。

彈指十三年已去,朱衣簾外亦回頭。

我們現在看來,無論是程偉元、高鶚還是張問陶,在說到《紅樓夢》的出版時,都沒有提到高鶚續寫後四十回的事情,程偉元、高鶚在出版《紅樓夢》時詳細地說明了自己是有一個底稿的。而在其他情況下,高鶚也只說自己是重訂《紅樓夢》,張問陶則是用了“補”這個含糊的字眼,也並沒有說是高鶚續寫了後四十回,這個“補”字應當是修補之意。

長期以來,認定高鶚是後四十回作者的錯誤看法,應當是從胡適開始的(此前俞樾在《小浮梅閒話》裡也指出了《紅樓夢》應該是高鶚所補,但是俞樾並未展開詳細論證)。然而即使是胡適,在論證高鶚續寫了《紅樓夢》後四十回的時候也不過想當然耳。胡適在他那篇著名的《<紅樓夢>考證》一文中列舉了四條證據以證明高鶚續書,原文如下:

第一,張問陶的詩及注,此為最明白的證據。

第二,俞樾舉的“鄉會試增五言八韻詩始乾隆朝,而書中敘科場事已有詩”一項。這一項不十分可靠,因為鄉會試用律詩,起於乾隆二十一二年,也許那時《紅樓夢》前八十回還沒有做成呢。

第三,程序說先得二十餘卷,後又在鼓擔上得十餘卷,此話便是作偽的鐵證,因為世間沒有這樣奇巧的事!

第四,高鶚自己的序,說的很含糊,字裡行間都使人生疑。大概他不願完全埋沒他補作的苦心,故引言第六條說:“是書開卷略志數語,非雲弁首,實因殘缺有年,一旦顛末畢具,大快人心,欣然題名,聊以記成書之幸。”因為高鶚不諱他補作的事,故張船山贈詩直說他補作後四十回的事。

當我們再回過頭來看看所謂的“四條證據”,其實沒有一條是真真切切地對程偉元、高鶚所說的話進行了證偽,而且第三和第四條更是胡適自己的想象之言而絕非科學考證。但是俞平伯本人是俞樾的曾孫,周汝昌算是胡適的半個弟子,俞、周兩人過分草率地接受了胡適的“高鶚續書說”,此三子皆為紅學泰斗,因此要撥亂反正十分困難,不過反對高鶚續書說的學者也都一直存在,例如馮其庸、杜春耕、陳繼徵、胡文煒、魏學寶、胡崧生等一系列學者,甚至俞平伯本人也早在1954年就開始反思這個所謂的“高鶚續書說”,他在《閱<紅樓夢>隨筆》中寫道“我從前認為這是程高二人的謊話,現在看來並非這樣”。然而,已經深入人心的高鶚續書說即使是俞平伯本人也難以立即糾正,其影響一直持續到如今。1990-2010年這20年間有不少學者發表論文要求破除高鶚續書說,2012年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的新版《紅樓夢》即做了修正,這可算是撥亂反正的一大里程碑,然而當我們走進書店,看到的大部分《紅樓夢》書名還是曹雪芹著、高鶚續,當然,我們也相信,未來所謂的高鶚續的說法會慢慢淡化。

當我們反思“高鶚續書說”從興起到衰落的過程,必須承認,我們在這個過程中並沒有得到什麼新的顛覆性的材料,都還是一直存在的那些材料。走了這個彎路,最大的兩個原因,一個是盲目地懷疑史料,以猜測代替了考證,沒有做到實事求是,即使是胡適先生本人也沒有做到“大膽假設、小心求證”。第二個原因是盲目迷信權威,學貴有疑,小疑則小進,大疑則大進,盡信書不如無書,在史料俱在的情況下,我們沒有對胡適等的論斷進行質疑,反而盲目地接受了胡適等人的結論。

一點思考,與諸君共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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