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六記》- 閨房記樂·芸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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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生於乾隆二十八年,當時正當太平盛世,家裡也算能讀書識字的小康,又住在繁華富饒、風景優美的蘇州滄浪亭畔,命運待我實在不薄。我一生雖不乍富乍貴,也毫無功成名就,但也算經歷豐富坎坷,回首往之,猶如春夢一場。蘇東坡有詩:事過春夢 了無痕,不管怎樣,算也是經歷過一場人生,現提筆記下,以作記念。

我小時候訂過娃娃親,這沒什麼希奇的,當時都是這樣。不過對方在8歲的時候便早夭了,後來娶妻子陳芸。芸算是母親家的親戚,聰明伶俐。小的時候,同她講一遍《琵琶行》,便可以背誦,比起那些成天看人鼻子眼睛行事的榆木疙瘩,算得上是個性情中人。

芸四歲時父親去世,剩下母親和幼小的弟弟克昌,家中因無人支撐,逐漸窮困,家徒四壁。芸因為是姐姐,便替人做一些女紅養活家中幼弟老母,還送弟弟唸書識字。她勤奮好學,弟弟習字時她有空便去旁聽,沒人教她,她自己一個字一個字的認,刺繡完空暇的時候,她也會做詩泳詞,還做出“秋侵人影瘦,霜染菊花肥”此類詩句。

記得當時我才十三歲,跟著母親回外婆家看望親戚,跟芸一見如故,兩小無猜。無意中見到她的這些詩作,心中不免嘆息:芸雖然才思眷秀,溫柔嫻靜,但其家境如此破落,又無父親兄長替她撐腰,整天操勞辛苦,很是可憐,日後出嫁,也不知道能不能保證不被欺負。

想到此,不知哪裡來的勇氣,開口向母親央求:如果以後讓我娶妻,我此生非芸不娶。母親見我人小鬼大,一面有點吃驚,一面因為芸脾氣溫和心裡也挺喜歡,便脫下金約指跟芸的母親定下了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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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生於乾隆二十八年,當時正當太平盛世,家裡也算能讀書識字的小康,又住在繁華富饒、風景優美的蘇州滄浪亭畔,命運待我實在不薄。我一生雖不乍富乍貴,也毫無功成名就,但也算經歷豐富坎坷,回首往之,猶如春夢一場。蘇東坡有詩:事過春夢 了無痕,不管怎樣,算也是經歷過一場人生,現提筆記下,以作記念。

我小時候訂過娃娃親,這沒什麼希奇的,當時都是這樣。不過對方在8歲的時候便早夭了,後來娶妻子陳芸。芸算是母親家的親戚,聰明伶俐。小的時候,同她講一遍《琵琶行》,便可以背誦,比起那些成天看人鼻子眼睛行事的榆木疙瘩,算得上是個性情中人。

芸四歲時父親去世,剩下母親和幼小的弟弟克昌,家中因無人支撐,逐漸窮困,家徒四壁。芸因為是姐姐,便替人做一些女紅養活家中幼弟老母,還送弟弟唸書識字。她勤奮好學,弟弟習字時她有空便去旁聽,沒人教她,她自己一個字一個字的認,刺繡完空暇的時候,她也會做詩泳詞,還做出“秋侵人影瘦,霜染菊花肥”此類詩句。

記得當時我才十三歲,跟著母親回外婆家看望親戚,跟芸一見如故,兩小無猜。無意中見到她的這些詩作,心中不免嘆息:芸雖然才思眷秀,溫柔嫻靜,但其家境如此破落,又無父親兄長替她撐腰,整天操勞辛苦,很是可憐,日後出嫁,也不知道能不能保證不被欺負。

想到此,不知哪裡來的勇氣,開口向母親央求:如果以後讓我娶妻,我此生非芸不娶。母親見我人小鬼大,一面有點吃驚,一面因為芸脾氣溫和心裡也挺喜歡,便脫下金約指跟芸的母親定下了親。

《浮生六記》- 閨房記樂·芸娘

當年的冬天,因為芸的堂姐嫁人,我跟母親又回了一次外婆家,芸比我略長十個月,從小以姐弟相稱慣了,所以我仍是叫她芸姐。因為是喜事,滿屋子女人都打扮的鮮豔耀眼,喜氣洋洋。只有芸穿得一身素淡。上身穿了件領口有點磨破但很整潔的青花對襟襖,下著靛藍色百摺裙。身上唯一嶄新的,是她腳上的鞋子而已,鞋面上若干雛菊,粉藍為底鵝黃為蕊,鞋口上打了一個粉藍花結,繡工精巧非常。

我拉她,問:這是誰做的鞋子?

她見我問的認真,奇怪的看著我:我自己做的。怎麼了?

我不免由衷的讚歎道:原來你不僅是詩做的好。

她被我讚美,有點害羞,轉眼走到女伴們那裡去了。

在女子的脂粉堆裡,芸的通身素淡,顯得更典雅素潔,因知其早晚會成為我的妻子,我不免作登徒子狀細細打量起她來。她身材有點瘦弱,但瘦不露骨,偏有種嬌弱動人的味道。臉龐巴掌大小,蜜色皮膚,眼睛最是迷人,顧盼神飛,靈氣逼人,眉是水月眉,彎彎細細,精緻極了。一舉一動,都有一種纏綿之相,令人心曠神怡。也或許是情人 眼裡出西施吧,反正從此見了其他女人,也不覺得有多漂亮了。

愛一個人,便時時刻刻想同她在一起,見她同女伴話家常,連眼睛都不瞟我一下。年輕人,總是沉不住氣。我厚顏上去再與她講話,因其他人都知道我是她的未婚夫,調笑著走散了,她有點惱怒,又不好意思說出來,臉色緋紅,似怒非怒,似嗔非嗔地看著我。我的心其實有點緊張,撲撲直跳,搜腸刮肚了半天,才跟她東拉西扯地說起了詩詞,求她帶我到書房,看她寫的東西,實為想單獨同她相處。

芸被我纏不過,只好帶我到書房給我看,我見到她的詩稿,厚厚一沓,可見她用功程度。但有的僅有一聯,或者三、四句。大半都沒寫完整。大為不解問她:這是怎麼回事,為何不寫完整?她有點不好意思的回答我:都是無師之作。

見我剛準備張口,又笑著將話接下去:我是希望有一天,能找到一個知己,拜他做師傅寫完整,那才有意義!見她含笑調皮的摸樣,眼睛星星點亮。

我也樂趣橫生,便在詩稿上提筆寫上:錦囊佳句四個字。

寫完,兩人大笑,情趣盎然。

提筆寫到此,回想兩人年少逗趣,往事歷歷在目,清晰無比。卻不知正因我兩人性情灑脫,卻招至禍事。不免感慨好事難常,此乃後話。

原文

 餘生乾隆癸未冬卜一月二十有二日,正值太平盛世,且在衣冠之家,後蘇州滄浪亭畔,天之厚我可謂至矣。東坡雲:“事如春夢了無痕”,苟不記之筆墨,未免有辜彼蒼之厚。因思《關鳩》冠三百篇之首,被列夫婦於首卷,餘以次遞及焉。所愧少年失學,稍識之無,不過記其實情實事而已,若必考訂其文法,是責明於垢鑑矣。

餘幼聘金沙於氏,八齡而天。娶陳氏。陳名芸,字淑珍,舅氏心餘先生女也,生而穎慧,學語時,口授《琵琶行》,即能成誦。四齡失怙,母金氏,弟克昌,家徒壁立。芸既長,嫻女紅,三口仰其十指供給,克昌從師,脩脯無缺。一日,於書簏中得《琵琶行》,挨字而認,始識字。刺繡之暇,漸通吟詠,有“秋侵人影瘦,霜染菊花肥”之句。餘年十三,隨母歸寧,兩小無嫌,得見所作,雖嘆其才思雋秀,竊恐其福澤不深,然心注不能釋,告母曰:“若為兒擇婦,非淑姊不娶。”母亦愛其柔和,即脫金約指締姻焉。此乾隆乙末七月十六日也。

是中冬,值其堂姊出閣,餘又隨母錦囊佳句往。芸與餘同齒而長餘十月,自幼姊弟相呼,故仍呼之曰淑姊。時但見滿室鮮衣,萎獨通體素淡,僅新其鞋而已。見其繡制精巧,詢為己作,始知其慧心不僅在筆墨也。其形削肩長項,瘦不露骨,眉彎目秀,顧盼神飛,唯兩齒微露;似非佳相。一種纏綿之態,令人之意也消。索觀詩稿,有僅一聯,或三四句,多未成篇者,詢其故,笑曰:“無師之作,願得知己堪師者敲成之耳。”餘戲題其籤曰“錦囊佳句”。不知夭壽之機此已伏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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