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我家裡買了一架鋼琴。
鋼琴是樂器之王,學習者眾多的一件樂器,是唯一的一件可與樂團相比擬、相對應、相抗衡的獨奏樂器。
鋼琴的音域囊括了交響樂團由最低音區到最高音區的全部音域;
鋼琴可以發出類似交響樂隊合奏時的雄渾、嘹亮、光輝、鏗鏘的音響;
鋼琴上能同時奏出十餘個音的和絃以及四、五個聲部的復調。
鋼琴浩如煙海的音樂作品帶領人們一個個走入了音樂這座神聖的殿堂。
當然,我從來沒有想過要我的孩子做傅聰。
傅聰,傅雷之子,1934年生於上海,8歲半開始學習鋼琴,9歲師從意大利鋼琴家梅百器,1954年赴波蘭留學。
1955年3月獲“第五屆肖邦國際鋼琴比賽”第三名和“瑪祖卡”最優獎。
1959年起為了藝術背井離鄉,轟動一時,此後浪跡五大洲,隻身馳騁於國際音樂舞臺,獲得“鋼琴詩人”之美名。
鋼琴, 是傅聰的終身情人;
音樂,是他靈魂的避難所。
我不敢奢望我的孩子成為“鋼琴詩人”,我想要的是一個經過鋼琴和音樂薰陶的女孩。
我們都知進鋼琴是精緻的,音樂是優美的,女孩子親近它,會是優雅的。
可事實卻是,在走向精緻和優雅的道路上,孩子常常是不愉快的,她和大人的關係常常因此而緊張。
我聽過一位家長給我娓娓細述孩子學鋼琴的故事。
睡覺前,媽媽到孩子床邊坐著,問的最多的,就是到底喜不喜歡鋼琴,想來小孩子也是迷惑的,她心情好的時候說喜歡,心情不好的時候說不。
大人疑惑的是,孩子自己可以在學琴之路上收穫多少。要是她自己將來不喜歡做一個優雅的人呢?我們何苦從小打爛她自己可能的選擇?
媽媽有時陪她去老師家回琴課。那時的老師,孩子叫她胖琴婆婆。有一天,她為孩子示範一個小曲子。她坐在琴前,然後,她的手放在琴鍵上。
在琴聲響起的那一刻,她像變了一個人一樣,她的肩膀輕輕聳動起來,她的身體像水裡的小魚一樣靈活地搖擺在音樂裡,她的臉被什麼照亮了,溫柔而甜蜜。
媽媽驚奇地看著胖琴婆婆寬寬的後背,在那裡都能看到音樂在裡面翩躚起舞。
“胖琴婆婆多好看啊。”回家的路上,媽媽對孩子說。
孩子說胖琴婆婆彈琴的時候就是這樣的。說著她害羞地搖了搖身體,像她的老師那樣,然後望著媽媽笑。
媽媽想,大概那時候孩子開始懂得音樂和心的關係了,當小孩子抒情的時候,她一直是害羞而興奮的。
後來,孩子上了音樂小學,她有了專業老師。那也是一個樸素的婦女,常常眯著眼睛,臉色暗淡,像所有辛苦的女老師那樣,走在路上,讓人看去,是心不在焉地生活著的人。她說患有嚴重的頸椎病,頭常常昏沉沉的。
有一次,媽媽去接孩子,琴課還沒有結束,媽媽看到老師坐在平時為個子太矮的孩子準備的擱腳小凳子上看小孩回琴。她說頸椎又犯病了,不能低頭。那一天,她臉色蒼白,而且浮腫。
最後,老師為小孩示範新功課,是巴赫的一隻短曲。
老師將頭一動不動地擺好,摸索著坐上琴凳,當她的手在琴鍵上放下來的時候,像童話裡說的那樣,老師手裡的琴聲馬上就把她變成了一個穿著有魚骨撐架的大裙子、渾身噴香的公主,在金色的燈光下跳著小步舞。
精美的,奢侈的,優遊的。在她一動不動的後背裡,音樂正在裡面翩躚起舞。
這真是人生奇異的時刻啊,你發現琴聲能像仙女的神棒一樣,在片刻照亮看上去暗淡無奇的人生。
在心裡的琴聲,是不能打倒的。
家長說,她還沒有在一個只是傾聽音樂的人身上發現過這樣的奇蹟,很多人都會被音樂感動,可那時候大家習慣的是呆若木雞地傾聽著內心喧囂。
所以也許是要一輩子用自己的手產生音樂的人,才有這樣的福氣。
孩子們幾乎天天和音樂在一起,那叢黑色的小豆豆,經過他們的眼睛、手和心,化為聲音。在這個過程中,音樂一次次像水一樣洗著孩子們的心,和他們融在一起。
因此,他們的身體,才能宛如隨波盪漾的美麗的水草。
家長看著孩子,孩子看著老師,這對孩子來說,是一個絕妙的好時候。
琴課馬上就要結束,
老師突然那麼美麗。
那天在路上,媽媽有許多話想對孩子說,是關於鋼琴老師的。
可媽媽知道孩子還不懂,孩子在黃昏的路上飛跑。
媽媽想起她小時候,看不懂可是印象深刻的事情,會留意地記在心裡,直到長大懂得的那一天。媽媽想孩子也會這樣的。
也許孩子將來只是在週末有空的時候,偶爾打開琴蓋彈一下,可是她記得那些從小陪著她長大的教琴的老師們,孩子會知道世界上有一種經由鋼琴彈奏出來的美,而且那是任何生活都不能摧毀的美。
也許這是孩子學習鋼琴最美的收穫。
鋼琴之韻,美如天籟,奏出心中最柔軟的歌謠;
鋼琴之聲,美如澗溪,蜿蜒清澈而又百折千回;
鋼琴之音,美如自然,不經雕琢而又質樸渾然;
鋼琴之曲,美如妙玉,溫潤柔和而又貼近心靈;
鋼琴之心,美如清泉,行如流水而又靜如山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