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欠200萬我幹3份兼職幫還債,得知我攢20萬首付房款他又伸手了

父親欠200萬我幹3份兼職幫還債,得知我攢20萬首付房款他又伸手了

每天讀點故事APP簽約作者:桃啃笙

理解父母不易,多半在經歷過苦難之後。

老張五十多了,他自覺自己還是個年輕人,尤其是在幹活的時候,他多一雙手,就能少僱個工人,這樣每次開支的時候,也不至於為那幾千塊錢愁眉不展。

他有一身搞工程的本事,上房堵漏,下通管道,他什麼都會,下崗潮那幾年,他倒是沒被內退,但賺的也不多,成家不久,孩子呱呱落地處處都是用錢的地方,他和老婆一合計就辭了職出來自立門戶。

萬事開頭難,但熬過開頭那陣,起碼人手能湊的上,他手下那幫人,各有各的毛病,有的愛貪小便宜,有的愛吹牛,有的上了麻桌不輸光肯定不下來,但讓他們湊到一起,唯一的長處就是不怕吃苦,頂著40℃的室外高溫,照樣能舉著噴燈站房頂給人家烤瀝青做防水。

老張吃苦耐勞,做工良心細緻,在業內口碑不錯,攢了不少客戶資源。但那幾年行業環境也不好,或者說幹這行的,拖欠工錢早就成了不成文的潛規則。

老張幹過最虧的一筆,是給他們城裡一家夜總會做防水。虧了將近200萬,最後拖成了一筆死賬。可老張這些年墊付的材料錢,人工費讓他借遍了家裡的親戚朋友,到後來幾近走投無路,彈盡糧絕,連家裡唯一一套住房都抵押了出去。

老張的女兒上小學時,甚至經常收到莫名的恐嚇,說要把她綁走,逼老張還錢。

那幾年的日子過得苦不堪言,老張一遍拆東補西打秋風,一邊討債無望。彼時老張家的親戚在鄰市搞地產,見老張在老家境遇實在窘迫,便叫他來幫自己監工。

老張忠厚,給人打工時盡職盡責,處處以他人利益為先,那幾年也是老張家收入最穩定的幾年,雖然拿的是死工資,比不上自己做包工頭時賺得多,但自己做時所有的賬款都是大金額的白條,偶爾討回些現金也都還材料款和工錢了。

老張算是在臨城紮下了根,心裡想的也是儘早穩定下來,把老婆孩子一併接來。

沒想到安穩日子沒過多久,原來那些監工嫌老張能力拔群,經手的活比他們多,乾的比他們好,便聯合跑去老闆面前造老張的謠。老張原本沒當回事兒,自求無愧我心,敵不過老闆也開始懷疑疏遠老張。老張覺得無趣,便辭職離開,又開始自己做包工頭。

那時老張已經快四十了,女兒在家中準備升學考試。考得不算理想,妻子說拿完1萬8的擇校費後,還想再要六千去疏通疏通,好讓女兒進實驗班。

老張二話不說連連答應,叫妻子不要發愁,女兒不要心有負擔,但掛斷電話老張坐在椅子上有些茫然,猛搓了幾把臉,心想這錢得去哪兒湊呢。

那時的老張再次陷入彈盡糧絕的境地,之前乾的活工程款要等到中秋才能放一小部分,可現在離中秋還有些日子,老張最後想的辦法是辦了張信用卡套現。

錢一套出來,立刻給家裡匯去。妻子在那邊和老張說要把錢送給誰,對方承諾百分百把女兒塞進實驗班。老張聽著也很高興,他覺得女兒只是一次考失誤了而已,她是自己的孩子,一定有大出息。

沒想到,兩週後,其他人開學軍訓都結束了,女兒還在家等消息,不知能進哪個班。女兒整天在家哭,妻子氣得橫眉豎眼,連帶著接老張電話時,都恨不得順著電話線噴火。老張緊忙安撫完大的再安撫小的,告訴她們事兒都往樂觀去看,有什麼大不了的,就算這錢打水漂了,也就當長教訓了。

妻子聽完,心頭也是一苦。旁人不知道老張,她身為枕邊人卻是一清二楚。老張從不在人面前訴苦,所有的事都被他自己悶在心頭髮酵,消化。

老張就是你給他一記重拳,他還能笑嘻嘻的問你還繼續打嗎?我承受得住的那種人。

但人又不是鋼鐵俠,誰能扛得住這世事風霜刀尖苦相逼。

妻子知道只要不勝酒力的老張,回家時塑料兜裡拎了一罐啤酒,他八成心裡又有苦悶倒不出,只好接著酒意蒸騰,醉一場,甚至不敢大醉,但半夢半醒間總能說服自己,醒來又是新一天。

老張很愛家人,他每次買啤酒拎回的兜裡,一定有妻子愛喝的果汁和女兒最愛的蝦條,每次去翻都不會落空,這是他於無聲處的溫柔表達。

女兒到底沒能進實驗班,這心中的鬱憤反倒催生了她的自我覺醒,她幾乎是一夜長大,認清了家庭的情況,明白了父母的不易,於是發憤讀書,連午休的時間都是抱著桶泡麵刷習題。

後來女兒的成績就沒再讓家裡操心過,一直掛在第一,第二的位置上,到高考都沒掉下來過。

女兒高考結束那年,一家人終於團聚,那時老張快五十了。他送女兒上大學那天,被女兒發現他鬢角竟然白了好幾綹,背也不似過去那麼直了,偶爾還會咳嗽一陣,不敢吃寒涼的東西,這些年不定時吃飯的惡習搞垮了他的胃,只能不斷喝蘇打水中和胃酸。

女兒對爸媽都出生年月始終搞不清,只知道他倆都屬什麼生肖。

那天女兒掰指頭算自己年紀的時候,猛然發現她爸竟然五十了,這個年紀在她心中近乎於惶恐,她覺得一切在五十歲這個數字面前都彷彿被猛然調成了2倍速,時間過得太快,而她在少年時又總覺得時間是那麼的漫長難捱。

老張女兒從小就見著家裡的條件,所以對錢很是節儉。自己省著花不說,業餘時間還在學校幫忙發傳單,一小時賺10塊錢還能給一盒盒飯。女兒時常是下課後猛跑去餐廳接過傳單,然後站在人流量最大的路口,厚著臉皮往人家手裡塞,嘴裡重複著“xx食堂新開餐廳,持單頁全場減兩塊”的促銷信息。

並不是每一張傳單都能被人好好拿在手裡的,好一些前手塞給人家,後手就被扔在地上。若換了旁人,反正發出去的就算是工作量,才不管別人扔不扔。

老張的女兒隨了父親的忠厚老實,她心疼那些彩印的單頁,每張算了成本都是錢,別人前手扔掉,女兒也不顧人潮向前洶湧,就蹲到地上撿起來撣撣灰再發給下一個人。

那天一直站在高處,喜歡觀察學生有沒有偷懶的餐廳老闆,邊抽菸邊看女兒撿單頁,吐了口菸圈出去,在煙霧散開前轉身離開。那天等女兒回去,老闆說以後我家的單子都給你發,中午也來我這裡吃飯吧,隨便點都行,葷素不限。

到底是有好報的。

就這樣又過了幾年,日子是差不多的節奏,一陣兒寬裕,一陣兒緊張。

老張手頭寬鬆時,就給女兒多打點生活費。手頭要是緊,女兒倒也沒主動開口要過。

這點讓老張心裡既寬慰又辛酸,女兒打小在這樣的家庭長大,心裡對錢總是沒有安全感,覺得只有死死地攥在手裡最安全。所以她不捨得花錢,吃穿用度從來不似別人家挑剔,在她這兒能對付用就行。

所以時常一學期下來,老張給女兒的錢還能反過來救急他一時的資金緊張。

那時家裡的親戚也都幫襯著,老張女兒有幾個姨,各家條件也不算特別寬裕,但只要聽說老張工程又吃緊了,就知道他手上沒多餘的錢給孩子生活費,便總是打著各式各樣的理由給老張女兒打錢。

那時老張女兒還不懂這背後的原因,只當是她這幾個姨媽闊氣,動不動就出手2.3千塊給她花。後來等她自己進社會工作了,才明白這背後的理解與不易。

大三那年,老張女兒在外頭接了個兼職,每個月能有4000塊的收入,因為這件事兒,老張一家都很開心。

女兒再也沒跟家裡要過一分錢,時不時還能拿出一些積蓄給爸媽買點東西。老張這邊不用再為給女兒的生活費,學費犯愁。一邊覺得女兒有出息,一邊仍是覺得有些虧欠。

但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事兒,有時不道破,是給彼此留一分薄面。

即便是一家,也有人歡喜有人愁。

老張手上有幾個小工程同時開工,最近一期的工程款結算還要至少兩個月。老張套用完信用卡,借了身邊能借的所有人,最後還是短六千塊錢,他跟妻子說這事兒。

妻子也跟著焦頭爛額,倆人合計半天,覺得豁出臉來跟女兒借。

不出意外,這錢借的不順利。

女兒把錢把的很緊,也是情有可原,在錢上吃過很多苦頭的人,很難不對錢極度重視。更何況這借走的不是小數目,比她一個月的工資還要多。刨除她自己日常的花銷,六千塊錢至少要攢三個月。

後來還是妻子開的口,女兒雖然不情不願還是帶著銀行卡取了現金回來。

老張許諾兩個月後,連本帶息如數歸還。

這話後來成了老張和女兒矛盾的火力集中點。

老張的活一直在幹,但錢確實沒賺回幾分。

女兒大學畢業那年,領了畢業證痛痛快快地找了份工作就去上班了。

那段時間,她每天早上六點起床,簡單吃口飯,六點半就要出門趕公交,兩個小時的車程,早上八點半不到公司就算曠工。

北方的冬天是乾冷,走在路上凜冽的風颳在臉上,好像抽了個狠辣辣的耳光,要是保暖措施不做到位,用不了幾天人的臉上就要出現高原紅。

女兒就這麼上班,下班,每個月拿著3500的實習工資,兼職也在做著。時常是晚上8,9點到家,隨便扒拉口飯就開始兼職的工作。有時是幫人審稿,有時是自己操刀上陣,忙碌時得做到凌晨兩三天。

第二天照樣得六點鐘起床。

女兒辛苦,老張也差不多。為了往來家和工地方便,老張搞了輛摩托車。公交起碼是鐵包人,摩托就是人包鐵了。

車開起時,寒風直往衣服裡鑽,穿多少層都沒用,老張家到工地要騎50分鐘的摩托,時常人到工地時,整個人都木了,得圍著爐子烤好半天才緩的過來。

有回女兒頭晚做到太晚,第二天晚起了40分鐘,想叫老張騎車送她上班。老張一口答應,拎著手套準備趁女兒下樓前,先去樓下把車發動了,汽缸凍了一宿,發動也要耽誤時間。

結果沒一會兒老張就回來了,肩膀上,頭上落了一層雪,屋裡有暖氣,很快就化了,溼了頭和衣裳。但老張沒顧這些,跟女兒說:“外頭太冷了,你今早打車走吧,我這就下午給你攔車。”

老張女兒一聽,趕緊穿鞋準備下樓問老張:“打車90塊錢,我今天班都白上了。”

老張緊忙從包裡掏了一堆碎鈔出來,塞給女兒:“爸爸出錢”。

女兒冷笑:“你錢不是我給的。”

到底是去擠了公交。

沒一會兒老張也去上班,外頭下大雪,可能是蔥昨晚就開始了。雪一融又一下,薄雪下頭就是堅冰。

老張騎車出來時就覺得不對勁,路面太滑了。但他都把車開出來了,沒有半路扔掉的道理,只好一路哆哆嗦嗦地慢著開。

到底還是出事兒了。

一個紅綠燈,老張衝到車流最前頭,等著紅燈轉綠時過馬路。

後頭卻又來了輛奧迪,看著老張也沒踩剎車,直接剮蹭上了。

老張連人帶車摔倒在地,摔得刺疼。

奧迪上卻下來個穿金戴銀的女的,長得挺壯,雖見著老張摔倒在地,但下來的第一反應是先看車門有沒有劃痕。下一秒才是氣若洪鐘地掐腰罵老張。

四周逐漸有人包圍過來,沒人敢扶。老張自己踉蹌著爬起來,雖然穿著厚棉衣,但颳了好長一道口子,隔壁火燒火燎的疼。

他還沒來得及開口。

女人連珠炮似的叫罵已經襲上來了:“你個臭不要臉的外地人,城裡就是因為你們這行渣滓,蛆蟲才變得一點秩序都沒有。”

老張摔得有點懵,但他抬眼望向四周蒼茫茫的天,和被霧霾攏住的高樓大廈,影影綽綽,一時有些猶豫,他來這裡十年了,買了房,定了居,女兒在這裡讀了大學,也在這裡工作。

這座城市有數不清的樓有他出過力,也有無數個夜晚,他在地鐵裡施工不分晝夜。

如今自己怎麼就成了蛆蟲了。

他覺得那女人粗獷的嗓門太聒噪,叫她閉嘴,自己不想和女人一般見識。

這時坐在駕駛上的男人也下來了,又是力度很重的推搡對著老張,接著拳頭也落到了老張臉上,特別狠,特別疼。

那人和老張女兒差不多年紀,卻滿口的爺爺孫子,老張心想:“有錢有什麼用,沒教養,我女兒比你強。”

後來警察來了,把老張,還有奧迪母子都帶回去。

事故責任在奧迪,老張又捱了打,鼻子竄血,牙掉了兩顆,眼睛被打的腫老高,他覺得火燒火燎的胳膊是在摩托車倒下時劃傷了,留下很深的傷口,皮開肉綻。

警察叫老張去驗傷。

奧迪那邊瞬間態度和善了起來,跟老張商量私了。

最後給了1500塊錢,現金。

警察問老張:“你真的不用去醫院?”

老張搖頭,笑了笑,露出他那兩顆牙的空缺跟警察說:“沒事兒,小傷。”

晚上女兒回家,發現茶几上放了1500,她媽說是爸爸還她的。

女兒挺開心問她爸呢。

妻子有些哽咽,但強忍著裝著若無其事說:“”屋裡睡著了。”

女兒回屋繼續工作,白天還有十幾份報表沒做完,幾個月後還有資格考試,兼職的老闆給她新加了kpi的壓力,她這邊強顏歡笑,關上門也是滿面愁雲。

一家人各愁各的心事,但一道門掩上,都以為彼此歌舞昇平。

老張的傷養了很久,他年紀大了,縱然不肯承認,但身體告訴他力不從心了。

就連那輛摩托,也放在倉庫好久沒騎了。

早些年,老張還是樂天派,覺得老天不會餓死努力謀生的人。當年他也是這麼和妻子承諾的,她在家照顧父母孩子,剩下的都交給老張。

而這些年,他也在努力扛著這一大家人。

但總有些不為人知的時刻,他覺得自己特別辛苦,特別累,想要放下重擔喘息一會兒。

這個想法他沒同任何人講過,也不敢講。於是只能咬著牙堅持下去,還自我安慰能者多勞,得趕在女兒出嫁前,給攢點嫁妝。

不然現在的人多勢利,見你沒錢,就欺負你。

說到沒錢,老張還有塊心病。他和妻子都下崗早,單位的勞保早就斷了。前幾年街道下發通知,說早年下崗離職的可以補上這些年的勞保錢和滯納金,等開工資的年齡和別人一樣照常開。

妻子心動了,一共要交五萬出頭,她跟老張要這筆錢,老張很犯愁。

像她們這個年紀的夫妻,五萬塊根本不算多,誰家還沒點積蓄了。但老張家確實沒有,這些年工程填補的錢太多,拆東牆補西牆還有一堆饑荒,這錢一時要哪裡有。

後來還是妻子的老孃從自己這些年辛苦攢下的錢裡,出了兩萬,又從弟弟妹妹那兒湊了剩下三萬,算是交上了。

老張妹妹問老張怎麼辦,他說:“我買商業保險了,我沒事兒。”

其實根本沒這事兒。

別人家過日子都是謀劃長遠,唯獨老張家是走一步看一步,不敢謀劃長遠,說多了犯愁。

又是一年春節過後,老張的女兒突然宣佈自己要去外地工作。從前兼職的老闆決定回國創業,找老張女兒過去幫忙,為了留人,薪水很有誠意。老張女兒做決定那天,自己在路上轉了四五個小時,把所有利弊理清後,直接給她媽打了個電話,說了決定。

他家不成文的默契,但凡誰下定主意說出來了,基本就沒有動搖的可能了。

老張妻子原本是不同意的,但女兒的一句話讓她鬆口了,女兒說:“媽就咱家這情況,我也不多說了。去外地,我不光是為自己考慮,也想多賺點錢,讓我爸早點退休”說到這時,已經是哽咽,再開口已經帶了哭腔“他太不容易了。”

那場車禍後,老張躲了幾天,再跟女兒同桌吃飯時,妻子做了老張最喜歡的排骨。平日裡他吃的比誰都歡,唯獨那天,幾乎一筷子都沒動。女兒看出異樣,問老張怎麼不吃了。

老張齜牙一樂,說牙掉了。

隱去開頭結尾,妻子的眼淚卻在眼眶中打轉,打著盛飯的藉口躲去廚房。

女兒卻發現老張胳膊抬得也吃力,這下明白了,以為老張是工傷,揪著刨問,聽完後也是啞然。

那天老張女兒寫了條長長的微博,借朋友的名義寫心中的不平,那個冬天多了悲涼的底色。

女兒走後,老張和妻子一下子變得空落落。

妻子好幾次想孩子,貓在被窩裡哭。老張倒是沒哭,卻好幾次睡得稀裡糊塗,大早上去敲女兒房門喊她起床上班。平時這件事也是老張負責的,只是敲門沒人應,才適應了女兒不在身邊的事實。

女兒在外地的新工作,開始還很順利,每個月會給家裡打一些錢。打電話時永遠是元氣滿滿的,言語中充滿了對新工作和新城市的喜歡。

老張和妻子也是,和女兒講的都是生活中的一些趣事,連樓下的蔬果行開始賣老家的李子,終於學會網購,結果把花盆買成洗腳盆尺寸的事都會拿來說。

女兒離家後,他們都無師自通了向家人報喜不報憂。

其實女兒每天下班很晚,時常整個樓的人都走光了,她才能下班。

為了省錢,她住到離公司通勤要一小時的地方,回潮天牆角的蘑菇生成了叢。

老張工地上的事也不順利,新來的工人沒幹兩天,就從腳手架上踏空摔斷了腿,醫療費全部要老張承擔。

他幹了兩年的活,還有60%款沒收回來,沒了承辦人,各方付錢時相互打太極,老張要錢難上加難。

為了緩解家庭的壓力,二十幾歲就在家做全職太太的妻子,年近五十開始重新上班。雖然只在一家小店工作,員工加老闆不過五個人,但各種勾心鬥角,獻媚邀寵不比宮鬥劇遜色。

但所有人都承認,雖然累,但至少這樣的生活能證明自己還在努力活著。

就這樣又到了年底,距離女兒回家的日子還有倒數三天。老張和妻子卻老早就忙活起來 ,妻子買了嶄新的四件套床上用品,給女兒的屋子換上。

老張則去海鮮批發市場扛了兩箱厄瓜多爾大海蝦回來,順帶在樓下拎了兩瓶番茄醬,留著妻子做番茄大蝦給女兒吃,她就好這口酸甜的。

接著樓上樓下搬了幾趟,一會買箱椰汁,一會兒搬箱杏仁露,農夫果園的各色蔬果汁也都預備上,還有帶氣兒的,冒泡的,有機的,無糖的,碼了一摞在牆角。看得妻子歎為觀止:“超市又不關門,你買這麼多幹嘛。”

老張憨笑:“閨女回來,想喝哪種喝哪種。”說著一拍腿:“豆子我也泡上,還能打豆漿。”

這邊正說著話,放客廳的手機卻響了。妻子過去看了眼,是老家打來的,喊老張來接,老張倒不出手,藉著妻子的手夾耳邊問:“咋啦?啥事兒快說,我這兒洗東西呢。”

接著,水盆咣噹一聲砸落在地,豆子加水一同灑了出來。

妻子怒道:“你幹嘛啊!肌無力啊!”

老張木然:“媽死了,我媽死了。”

老太太活了81歲,算是喜喪。

事情發生的突然,中午吃著飯,忽然覺得喉嚨眼裡卡了一口痰,吞不下,齁不出。趕緊送醫院,沒倆小時就走了。

送醫院時,沒人當成大事兒。但發喪時,兄弟姐妹湊在一起七嘴八舌,最小的妹妹說:“媽去年摘了胰腺後身體就一直不大好,今年也住了兩次院,你離得遠,怕你擔心一直也沒說。”

二弟則嘆氣,“這事兒先瞞著爸,別讓他知道了。”

“怎麼瞞”

“說是回咱舅舅那兒療養去了……”

小妹妹聽這話,忍不住擦起淚:“其實什麼都不用說,咱爸今年小腦萎縮,大多數時間躺在床上,一陣兒糊塗,一陣兒清醒,根本不認人了。”

老張默然,落地後他先回了家,他爸被弟弟扶坐在椅子上,兩邊都有扶手擋著,又加高了兩塊板,怕他栽倒一邊。

蒼老的父親,背對著窗外,陽光鋪灑在他洗得發白的毛坎肩上,面龐卻在暗影中,溝壑叢生。

見他回來,父親難得抬眼,對外界做出反應,他說:“小松,你怎麼回來了。”

老張把父親的手握在自己掌中,攥緊。他曾感嘆過父親掌心的厚繭,如今他的比父親還要粗礫幾分。

但無論他滄桑幾何,鬢髮如霜,只要一進家門,他便卸下僕僕風塵,變回父母面前的小松。

只是這回他的半邊天不在了。

老張上次回來還是一年前,他剛到家,就被母親拉住先是塞了滿旅行袋的保健品,心肝脾胃腎一樣都沒落下。接著非得給他拔罐,說祛溼寒,對他平日裡騎摩托風裡來雨裡去的行為很不滿,不必多說又是妻子臨時告狀。

不過他確實背寒了好久,即便冬天躺在地暖上用手不住搓都覺得冰涼發麻。

拔罐的時候,她媽又烤了兩根針,反覆揉搓了幾下老張的眉頭後,穩準狠的一針下去,放了不少黑血出來。

然後不知從哪兒摸了個襪子出來要給老張擦了,被老張制止後叨咕著扯了節紙,手上忙不停,嘴上還數落,閒碎中夾雜著操心。

葬禮上,大家七嘴八舌的說著關於母親的事。

精明節儉了一輩子的老太太,連拔火罐的罐子都不捨得買現成的,用的都是女兒孫女雪花膏淘汰下來的空瓶,一個能用十幾年。

但大家說到盡孝時,又沒留下太多遺憾。

老張家這幾個孩子,雖然都是小市民階層,沒有大富大貴,但難得的是都孝順。老太太愛吃螃蟹,每年肥蟹下來時,百十塊一隻的閘蟹,只要老太太吃得開心,大家都給她吃到夠。

有年老太太說沒吃過活的海蔘,老張愣是用保鮮箱給老太太連著海水一同扛回家。

小兒子沒結婚,一直伺候二老跟前。

兩個孫女,賺錢後年年都給老人發大紅包壓兜。

所以說是喜喪,生前無怨尤,沒遺憾。也沒非等著誰到跟前才捨得嚥氣。

一切平平淡淡,連同生死都好似一樁尋常小事。

女兒得知奶奶去世的消息時,還在外地。老張說:“大老遠的別折騰了,直接回家吧。”

女兒不願,但查了下機票後,照做了。

老張在家呆了一週,守完老太太的頭七。妻子回來跟著忙前忙後,但三天後也被老闆叫回去上班了。

頭七結束那天,下了場雪。

弟弟妹妹都各自回家,老張在老家沒房子就住在父母這裡。那天,一直稀裡糊塗的父親,突然清醒了一下,問老張:“你媽呢。”

老張說:“回鄉下去了,到舅舅那兒呆幾天。”

父親卻跟老張生氣:“回什麼回,你給她打電話,就說我叫她回來。我還沒同意,她怎麼說走就走。”

老張一時語塞,不知如何作答,只能佯做撥電話。

沒一會兒父親睡了,老張給他關燈。不大的屋子,顯得空落落。

三弟拿了兩瓶牛二遞給老張,又擺了兩個小杯子,“咱哥倆碰一個吧。”

老張仰頭,一飲而盡。

酒過愁腸,燒得腹腔滾燙,窗外大雪如鵝毛,將一切隱藏。

人生行過大半,沒有大苦難,亦沒有大幸運,看似跌宕不平的經歷,剁吧剁吧,還不夠佐酒,說不清是幸運還是不幸。

第二天中午,老張便踏上歸途。這一次再沒有被塞滿的行囊,和聽厭煩的叮囑,老張反倒想念起來。

到家時,女兒已經買好了回程的機票,一家人難得湊在一起吃飯,桌上老張努力活躍氣氛,插科打諢卻說了妻子不愛聽的話,被一頓懟桑,女兒則戳了戳妻子,讓她注意體諒老張的情緒。

女兒說想買套二手房做個過渡,剛好她手上還有點積蓄,勉強付個首付,經濟不景氣,錢存銀行也不虧本,買房好歹相當於存款了。

老張不知哪根筋搭錯,接口道:“你把錢給我,還算投資了呢,我這邊剛好開工需要錢。”

女兒臉色瞬變,筷子一把拍在桌上。面目都變得猙獰起來,她反問:“你從我這兒陸陸續續拿走了二十多萬,一直說下週還,你的下週呢?怎麼還好意思打我積蓄的主意。”

老張還想辯解,被妻子踹了一腳。

女兒新仇舊怨一起湧上心頭,已是怒不可遏,連帶著積攢了不知多久的怨氣一併傾瀉出來。她說:“你們還總催我找對象結婚,話說的好聽,現在誰找對象不看家庭的,談起戀愛來一個比一個現實。我談戀愛怎麼和人家說?

我家欠了十幾萬的錢,可能還只是一部分,爸媽下崗,沒養老保險,家裡自住房一套,貸款還得我不時還。這人要是聽完還沒跑,絕不可能事真愛,肯定比我情況還差。”

老張莫不吭聲。女兒還沒說完:“我為什麼想先買個二手房?因為一手的我買不起,甚至我都沒辦法在我上班的附近買。

別人家孩子想買房,爸媽都能支援點,我知道家裡情況,也就不指望你們了,但你們也別跟周扒皮一樣,跟著我一個人擼毛行嗎?我不指望你還錢,你也別拿我當取款機啊?”

說著轉頭看向她媽:“還有你,動不動就說我買的東西廉價,讓我買大牌包去商場買衣服,不要總穿淘寶一百塊的東西。

我不知道什麼是好,什麼是壞嗎?你以為我不想買嗎?我每個月賺的錢,扣掉房租日常開銷,還能省下一半,你當錢哪兒來的?可我就算再怎麼省吃儉用都攆不上他從我這兒拿錢的速度!”

“你以為我為什麼總熬夜?我不知道早睡好嗎?我每天下班累得像死狗一樣想倒在床上歇一會,可我連眯十分鐘的空閒都沒有,我得接私活賺錢,凌晨兩店睡覺,五點我就起來了,7點多又要去上班。

我的錢是這麼一分一毛賺來的,不是大風颳來的,我平時不跟你們叫苦叫累是我覺得沒必要,也沒解決辦法。不指望你們幫我,你們也別逼我了。

我身邊的朋友,一個個全結婚了,我年紀也差不多了,我就算沒家底,也想自己攢點嫁妝不至於被錢為難死,你們自己過了一輩子窮日子,難道還想這樣逼死我嗎?”

說完,女兒從椅子上站起來,拎著大衣奪門而出。

妻子看向老張,一言不發,進了臥室把門關死,裡面傳來撕心裂肺的哭聲。

老張盯著餐桌上的防燙墊,這是他當時親手割的,用了四五年,上面的膠皮已經發脆發黃了。

老張開始後悔自己多的那句嘴,他說時真的是覺得自己能賺到錢。但實際上,他也真的從沒賺到過。

其實如果日子能過,他最不願意開口的人就是女兒。做工程這些年,身邊凡是喘氣兒的人,基本都被他借了一遍。有幾個親戚更是因此,老死不相往來。

老張覺得自己活真的沒少幹,累得沒個人樣,但錢好像同他有仇,總是繞路而行。

跟女兒借的二十多萬也不是不想還,是還不上。前幾年,有個人跟老張說有個大項目可以承包給他,粗略估計能賺300萬,但得給他抽50萬好處費。項目在北京,來張還特意去實地考察了,確定項目沒問題,才給對方打的款。

沒想到,竟然是被人設局騙了。

那個信誓旦旦能拿下項目的人,收到錢便人間蒸發。老張當時動用了手頭全部的現金流,還抵押了房子。

原想著不過兩三月就能週轉過來,誰料差點人財兩空。

老張開始還沒敢和家裡說,但每個月近3萬的貸款壓得他喘不過氣。甚至想過借高利貸還,還套了數張信用卡,甚至連女兒都被他寫過擔保人。

實在沒辦法還不上了,從女兒那裡要錢,每次都是救命,每次都是下週見,每次都被罵的狗血淋頭,說是最後一次,每次掛斷電話錢就會到賬。

他被罵的心裡不舒服,更不敢去惹女兒的不痛快,後來連電話喝短信都不敢打一個,怕被她更討厭。

可他不知道,就是因為他從不主動和女兒聯繫,每次聯繫就是要錢,搞得女兒看到他的號碼就膽戰心驚,條件反射似的抗拒。

父女一場,活成如此,真是悲劇。

他更不知道,女兒之所以對他要錢如此生氣,是因為在他開口就是五萬塊的時候,女兒在異鄉正生重病,每天藥湯灌著,一個月瘦了十多斤。她強撐著不跟家裡說,結果接到唯一的電話,就是要錢的。

打擊何其大。

長大後,方知父母不易。父母又何曾想過做兒女同樣不輕鬆。

這世道,有人出生就拿了手好牌,毫不費力就能得到旁人一輩子都可望不可即的金錢,聲望,地位。但更多人都是大時代下的蜉蝣,竭盡全力,不過是為了活著而已。

相互理解,各自嘆息。

那晚女兒沒回來,去同市親戚家住了,還讓她媽把行李給她送過去,剩下幾天都不打算回了。

女兒飛走那天,老張問妻子:“幾點的航班。”

妻子說完,跟老張講:“說不用你送,你就在家呆著吧。”

那天老張在窗邊趴了倆小時,看著過路的飛機,一架又一架,不止哪一架上面有女兒。

“但爸爸目送你。”

生活還在繼續,秒,分,時,日,周,月,年。白晝與夜晚交替,春秋與秋冬更迭不止。

都市人各有各的喜悅,卻總是有相近的煩惱與憂愁。

年近六十的老張,不再如從前般雄心壯志了,尤其是被人騙走五十萬後,他今年還差最後十萬就還清了,才敢和妻子說。

有回倆人在外頭走,妻子覺得冷,想叫輛出租車,換作平時,老張找車的手已經先抬起來了。但那晚,老張說:“再堅持堅持吧,能省點是點。”

前幾天他還想努力賺錢,給妻子買棟溫泉旁的養老別墅。

有回他卻忽然想說服妻子把現在的房子賣掉,去再偏僻點的地方,換個小房子。因為他覺得單靠自己可能還不動幾年貸款了。

他真的知天命了。

他忍不住回想起自己二十幾歲時的歲月,真正的意氣風發。國營大廠升職最快的副廠長,三十歲就賺了百十萬。別人家還看黑白電視時,他拉了幾臺長虹彩電回來,給父母和弟兄姐妹一人配一臺。

是最早用上大哥大的一批人,做工程後也有過黃金歲月,寶馬奔馳奧迪最多時,家門口停了十幾輛。女兒喜歡煙花,他就買了半皮卡回來給她放個夠。

妻子喜歡買衣服,他就陪妻子逛,家裡一個衣櫃放不下,他妻子打了個更大的衣櫃,在物質上從沒對她說過不,無論是貧窮或者富有時。

那時他是父母的驕傲,女兒的守護神,妻子的依靠。

但也讓她們為自己流了無數眼淚。

窗外銀裝素裹,有夜貓子咕咕的叫,老張點著檯燈,面前攤滿了預算都草紙和工程圖。

他覺得看字有些模糊,摘下花鏡擦了擦再戴上才發現不是眼鏡的事兒。

想著找時間再去配一副。

生命不息,老張的故事就會繼續。

歲歲年年,周而復始。(作品名:《老張》,作者:桃啃笙。來自:每天讀點故事APP,看更多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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