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縣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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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映七天,票房剛過2000萬,豆瓣上,8300餘人評出6.3分。

這是五一檔一部國產犯罪片目前的境遇,但這部電影卻在2018第23屆(韓國)釜山國際電影節中,與韓國導演權萬基劇情片《呼吸》一起,共同摘走最佳影片新浪潮獎

一邊是知名電影節的獎項肯定,一邊卻是票房與口碑的滑鐵盧,這部電影成色到底如何?

這就來聊——

《雪暴》(2018)

在韓國奪得大獎,今年最佳國產犯罪片,被嚴重低估了

《雪暴》導演崔斯韋,在電影編劇領域是“老炮兒”,有《瘋狂的賽車》、《無人區》、《一出好戲》等力作代表,但在導演領域,他卻是不折不扣的新人。

雪暴》是其自編自導的第一部劇情長片。

當初,熱愛自駕遊的崔斯韋深入東北腹地,第一次接觸到目前全國僅擁有六萬餘名警力的“森林公安”職業,於是決定創作《雪暴》的故事。

剛開始,崔斯韋仍只一心撲在編劇上,但後來,不少導演雖覺得故事特別好,卻礙於拍攝難度,希望崔斯韋在劇本中減少冬季室外戲份,崔斯韋沒有答應,最後只好自己執導這個故事。

在韓國奪得大獎,今年最佳國產犯罪片,被嚴重低估了

《雪暴》編劇、導演崔斯韋

幸好崔斯韋沒有減少雪地戲份,否則,《雪暴》恐喪失大半魅力。

劇組時常需在零下30多度的環境拍攝,並要隨時考慮積雪厚度、拍攝地海拔等自然因素,拍攝可謂十分艱難。

當然,拍攝難度並不與影片質量成正比,但至少,擁有了這樣一種拍攝態度,才使影片具備了“還原”與“真實”的可能。

而對於一部犯罪片,“還原”與“真實”尚不是影片素質的全部,同等重要的,還有屬於犯罪題材的獨特藝術性。

《雪暴》在“還原”、“真實”、“藝術”上做得如何?

一一來看。

在韓國奪得大獎,今年最佳國產犯罪片,被嚴重低估了

張奕聰飾悍匪老三

01

水乳交融的雙層空間

一部懸疑犯罪片,最重要的基礎之一,即空間構造。

怎樣的空間,決定影片將滲出怎樣的氣息。

而且,每個國家(或地區)的犯罪電影,其空間本身便具有一種固定性,由這些空間折射而出的,正是當地民眾對犯罪事件或題材的主觀感受。

比如韓國,《追擊者》(又譯《夜晚的熱度》)、《看見惡魔》、《殺人回憶》,甚至近年異質化的韓劇《鬼客》、《信號》等,呈現在鏡頭中並具有衝擊力的空間,往往是逼仄崎嶇、凹凸不平的居民區巷道,或韓國農村泛黃的麥田土梗等。

這種空間,給人窒息、緊迫、危險之感,其相對韓國都市而顯變態化的風格,恰與韓國犯罪片中令人無法呼吸的罪犯形象高度吻合。

在韓國奪得大獎,今年最佳國產犯罪片,被嚴重低估了

《追擊者》中的犯罪空間:韓式巷道

而美國懸疑犯罪片為人熟知的空間,往往鋪滿冰雪,或是兩邊極為蠻荒開闊的西部公路。

這種空間,或極度冷寒,雪氣滲住天氣,或相當燥熱,日光燙著目光,活動於其中的罪犯,未必變態,卻大多如蜥蜴般冷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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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國科恩兄弟《冰血暴》中的犯罪空間:雪地

無論韓式,還是美式,它們又有共同點,即令人無處可逃。

韓式巷道本身便阻斷逃離方向,美式荒原雖不吝鋪滿逃離方向,但每個方向,其實都設置了某種絕望。

那麼,國產犯罪片呢?

仔細想想,尚無法總結出一種具有辨識度的空間格式。

《雪暴》的出現,恰好開闢了一種生猛而令人印象深刻的國產犯罪空間。

《雪暴》式空間,由兩種空間合構而成,其一,視覺上的極北空間,其二,氣息上的犯罪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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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暴》劇照

導演崔斯韋當初從伊春(位於黑龍江東北部)、黑龍江、吉林、內蒙古呼倫貝爾盟一路自駕,直抵北方邊境線,才瞭解到守衛在國家最邊遠山區和叢林的森林公安這一人群。

所以《雪暴》呈現於大銀幕的視覺空間,基本都是冰封雪厚的邊寒地帶,這種“室外”加“邊區”的空間設置,充滿一種令觀眾悚然的惡寒,使觀眾必須正視片中正面角色所遭遇的雙重困境——與惡人拼鬥的武力、人性困境,以及,冰雪氣溫所製造的生存困境。

這是對之前國內影視中“東北空間”的一次徹底強化。

在《無證之罪》、《白日焰火》等作品中,東北同樣作為犯罪衍生之地,但這些作品通過加量室內戲,或降低冰雪飽和度,從而使作為犯罪空間的東北仍具一絲溫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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刁亦男《白日焰火》中的東北街道

《雪暴》則幾乎始終令高飽和的冰雪充盈觀眾視野,而使東北真正變成一種令人從始至終處於寒冷境地的極北空間。

同時,《雪暴》有意多取遠景,使人與車都縮為黑點,突出冰雪對人與物的覆蓋,從而強調犯罪空間的吞噬性,唯其如此,主角王康浩的最終“突圍”才更顯珍貴。

自然,影片必須設計一場極端天氣,即“雪暴”。

為什麼?

因為只有極北空間還不夠,這個故事還需要一個全封閉的犯罪空間,同時也是種種愛恨情仇的救贖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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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暴》中的遠景鏡頭

如何封閉?

靜止的冰雪顯然無法完成這種封閉,唯有風雪瀰漫,猛烈拍擊樹林、汽車、門框,以及人的神識,從而帶來環境的高潮。

這一預設的環境高潮,將所有角色驅趕到一家看上去沒有任何普通人願意冒險去度假的度假村,從而完成全然的封閉。

同時,它也將正邪雙方的對決推向高潮,令所有人在極短時間內做出了影響一生甚至就此斷命的抉擇。

由此,在雪暴那極度冰寒的沸點中,極北的地理空間與封閉的犯罪空間,共同融合成一種你死我亡的精神空間,而當雪暴冷卻、平靜,命運則在夜的雪地上於焉顯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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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暴》劇照

02

故事:槍、子彈、血

空間已經成形,接下來,就是往這一獨特空間裝入故事。

《雪暴》的故事,相當簡單——

三名悍匪(廖凡、黃覺、張奕聰 飾)劫持了運金車,森林公安韓曉鬆(李光潔 飾)因遇見悍匪的車拋錨而被悍匪射殺,同行的另一名公安王康浩(張震 飾)在一年之後,與三名悍匪在雪與森林中展開對決。

同時,王康浩、韓曉鬆,又與女醫生孫妍(倪妮 飾)有三角性質的情感糾葛。

總而言之,就是“警與匪”+“兄弟與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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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暴》中的感情戲

故事雖簡單,卻被崔斯韋講得搖曳生姿,畢竟,作為編劇,崔斯韋早已具備不俗功力。

他與美國一位導演經歷十分相似,泰勒·謝里丹。

泰勒·謝里丹曾是丹尼斯·維倫紐瓦《邊境殺手》(維倫紐瓦曾執導《銀翼殺手2049》、《降臨》等科幻名作,並將與“甜茶”蒂莫西·柴勒梅德、張震等演員合作經典科幻小說《沙丘》的電影改編)、大衛·馬肯茲《赴湯蹈火》等影片的獨立編劇,並藉此在北美頒獎季屢獲最佳原創劇本提名,而其自編自導的長片處女作《獵凶風河谷》,則在2017戛納電影節一種關注單元奪得最佳導演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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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勒·謝里丹《獵凶風河谷》中局勢緊張

《雪暴》與《獵凶風河谷》,故事都不復雜,都發生在冰天雪地之中,也都在追尋正義的過程中間雜復仇的意味,而兩者的影像風格,也都同樣冷冽。

若要理解《雪暴》,則需借三個關鍵詞。

槍——

從韓曉鬆撞見悍匪,悄然自褲袋拔槍的一刻,槍便成為《雪暴》中最關鍵的武器。

獵槍、手槍在其中交替出現,可以認為,槍在推動這一個故事的發展。

不同角色所開出的每一槍,都將故事擊往它必然的方向。

其中,有兩場至為關鍵並相當精彩的戲。

一場,是王康浩與悍匪老二在林中雪地的對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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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林對決中的王康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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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林對決中的悍匪老二

這場對決中,與王康浩同行的年輕警察以及悍匪老三作為籌碼存在,王康浩與老二則依託籌碼進行精神與體力的生死博弈。

兩人精準地計算每一槍的效果,同時在這種算計中通過黑色對講機談判,最終,被埋置在雪地中的捕獸夾使王康浩佔據上風。

另一場,則是王康浩與悍匪老大在蘆葦蕩的對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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蘆葦蕩中的悍匪老大

風雪漫天之下,蘆葦蕩危險擺動,兩人在齊身高的蘆葦中,一面搜尋對方蹤跡,一面警覺感知四方動靜。

最終,兩人各開一槍!

這幾乎同時發聲的兩槍,使《雪暴》頓時獲得一種武俠意境,走質不走量,重意不重形。

除去槍,《雪暴》中還有兩種只用過一次的殺人手法,斧頭與掐喉。

使用者,都是悍匪老大。

斧頭突出其人心狠手辣,掐喉則展示其面對至親之人時的些許柔情,它們都是豐滿人物的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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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彈——

應該沒有觀眾會計算《雪暴》中的子彈數量,但導演崔斯韋會。

在採訪中,崔斯韋透露,整個劇組準備了400發子彈,後續因演員拍攝條數等考慮,又備了300發,而在蘆葦蕩對決戲中,最終效果則只需兩發子彈。

如此處理的原因在於,《雪暴》追求的,是一種現實主義,因此在儘量避免“子彈橫飛”的“爛漫”情境。

其實在昆汀、科恩兄弟等美國名導的槍擊片中,子彈同樣會被控制,惟其如此,影片中所開出的每一槍,才能具備應有的暴力美學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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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汀《八惡人》中的槍

血——

血在雪上,紅與黑,既是視覺衝擊,又顯犯罪美學。

崔斯韋對“雪上之血”的處理,是科恩式,而非昆汀式。

兩者有何區別?

科恩電影強調血的冷,如屍體被放置雪地過久的溫度,昆汀則偏重血的熱,如子彈剛穿過身體時的餘煙。

《雪暴》採“科恩式的冷”。

這由王康浩的一次回憶即可看出:

韓曉鬆被射殺時,血流到雪地上,將韓曉鬆的身體凍在其中,王康浩想抱起他,但怎麼也無法斬斷凍血與身體的聯繫。

血被雪凍,再反過來將身體箍在這種血凍中——王康浩的描述本身,就具有一種相當冰冷的質地,此時,畫面與攝影,小俯拍之中,兩人一立一躺,更加劇寒冷的風格,而王康浩告訴孫妍,自己在那一刻裡出不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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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暴》獨特的攝影風格

為什麼?

因為王康浩的記憶,也被韓曉鬆的血凍在了那片雪地中,孫妍愛意的溫度無法將之融化,唯有“結案”所釋放的“高熱”,才能解凍他冰封的記憶。

而在影片度假屋的終極對決中,“槍、子彈、血”則被統領於一種噴薄欲出的最終命運中。

這場戲,充分體現了崔斯韋的編劇功力。

王康浩、孫妍、悍匪三人、度假屋老闆郭三,所有人物都被雪暴逼入這一密閉空間。

孤注一擲、猜忌、算計、情感訴求,都呈現出必須發洩的狀態。

人物之間劍拔弩張,戲劇衝突張力十足。

但很快,槍響之中,崔斯韋化繁為簡,將複雜的群戲“剪切”為雙向對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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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暴》中的度假屋對決

03

“暴”字訣

中國近年的犯罪電影片名,喜用“暴”字。

董越《暴雪將至》,忻鈺坤《暴裂無聲》,再加崔斯韋這部《暴雪》。

“暴”字有何魅力?

對於犯罪題材,“暴”字本身,就具備一種可供想象的空間,這種空間,將先於觀眾正式看到電影成片而存在。

再則,“暴”字具有一種天然形態,一種撕裂、勃發,並具有精神衝擊力的形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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忻鈺坤《暴裂無聲》劇照

比如看到“暴雪”二字的同時,生猛、嚴寒、危險等印象,便已被注入觀眾腦海,而將發生在暴雪之中的犯罪故事,必與“暴雪”本身一樣,具有一種刺激性十足的張力。

這些,都是“暴”字給觀眾的先驗印象。

(應該注意的是,董越與崔斯韋的“暴”和“雪”其實有本質區別。董越電影中的雪,來得晚,並色澤暗沉,突出一種壓抑與骯髒,崔斯韋片中的雪,明亮,刺目,突出一種對罪惡與救贖的覆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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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越《暴雪將至》中的雪色

其次,“暴”所代表的暴力是這個字的根本意涵,以大銀幕為界,它在令觀眾規避真實暴力的同時,為觀眾創造一種帶有欣賞性質並無限趨近真實的暴力美學,讓觀眾在安全之中體味到血的含義

在韓國奪得大獎,今年最佳國產犯罪片,被嚴重低估了

《雪暴》劇照

但有一點很重要,即這種暴力美學應貫穿始終,從而才能讓觀眾形成完整、統一的觀影體驗。

遺憾的是,《雪暴》並未達到這種統一。

無論是結尾孫妍大義凜然讓悍匪朝自己開槍,還是與片尾字幕並行的紀錄片片段,都在撕裂這部電影整體的冷冽、乾脆、暴力風格,雖然這種撕裂比較輕微。

在韓國奪得大獎,今年最佳國產犯罪片,被嚴重低估了

但無論如何,在“邪不壓正”的正能量前提下,《雪暴》都是一部令人激動的電影作品。

它生動地結合了商業與藝術,在“暴”字輩犯罪片中,應當具有自己獨特而醒目的地位。

· Fin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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