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骨記

這則故事來自段成式的另一次採訪,採訪對象是醫僧行儒,他向段記者敘述了這樣一件事,隨即被載入《酉陽雜俎》:

醫僧行儒說,福州有弘濟上人,齋戒清苦,嘗於沙岸得一顱骨,遂貯衣籃中歸寺。數日,忽眠中有物齧其耳,以手撥之落,聲如數升物,疑其顱骨所為也。及明,果墜在床下,遂破為六片,零置瓦溝中。夜半,有火如雞卵,次第入瓦下。燭之,弘濟責曰:“爾不能求生人天,憑朽骨何也?”於是怪絕。*網

故事中,福州高僧弘濟上人在河邊沙岸上得到了一個死人顱骨,順手將其帶回寺院,置於床頭,用做燈碗。幾天後的一個晚上,上人滅燭而睡,至半夜,忽感有什麼東西在咬他的耳朵,便隨手將其撥落在地。及至天明,上人發現那頭蓋骨破為六片,昨夜果然為其所為!上人遂將那一片片頭蓋骨拾起來放到瓦溝裡。當天夜裡,忽有一團火如雞蛋大小,鑽入放置頭蓋骨的瓦片下。上人畢竟是上人,道行高深,冷靜沉著,手持蠟燭,照而問之:“你人已死,活時行善不濟,死後不能求得昇天;既然如此,又何必藉助於骷髏作怪!”隨後,該怪遂絕。

桃人茅馬

《酉陽雜俎》轉引《洛陽伽藍記》,記載了下面這個故事:

魏韋英卒後,妻梁氏嫁向子集。嫁日,英歸至庭,呼曰:“阿樑,卿忘我耶?”子集驚,張弓射之,即變為。

北魏時期的韋英,原籍長安,在洛陽置了地產,剛死後沒多久,喪事還沒忙活完,其妻梁氏就改嫁給了向子集。雖是改嫁,但梁氏和向子集仍住在韋英舊宅。可以想象,一邊屍骨未寒,另一邊就有了魚水之歡,韋英在地下哪受得了。結婚那天,賓朋走後,已是傍晚,梁氏和向子集正要成其好事,在昏暗的庭院中,隱約出現了韋英乘馬而立的身影,梁氏和向子集驚恐異常。這時候韋英策馬上前,大喊道:“阿樑!你這麼快就忘記我了嗎?”向子集在驚恐中取弓即射,韋英應著弓弦聲倒下馬來,立即變成桃木小人兒,他所騎的馬則變為一堆茅草。梁氏和向子集這新婚之夜算是別過了。二人在哆哆嗦嗦中捱到天亮,梁氏惶懼不已,遂將這宅子獻出來立為寺院,取名開善寺。

這段故事最早見於楊衒之的名著《洛陽伽藍記》。東魏孝靜帝武定五年即公元547年,楊衒之到洛陽為官,此時洛陽經過一系列變亂,已是荒草叢生,當年興盛的寺院也多已凋敝,追昔撫今,他感慨萬千,寫成《洛陽伽藍記》,記敘首都寺院的興衰,並穿插著講述的那個時代的政治、宮殿、街道、人文、風俗、地理、景點、娛樂、志怪以及各類掌故。由於書中所敘多為作者見聞,所以寫來逼真親切,尤其是對洛陽的街道、城門以及寺院的描述非常詳細,而語言又清美異常,蓋壓六朝。

《洛陽伽藍記》寫於永熙之亂以後。北魏晚期的局勢風雲詭譎:魏孝明帝武泰元年即公元528年春,以放蕩著稱的胡太后毒死老皇帝,另立一個3歲的孩子為新皇帝。這激怒並高興了野心勃勃的車騎將軍爾朱榮,這哥們兒從山西幷州直插洛陽,四月下都,將胡太后抓獲歸案,隨即將她和那個3歲的新皇帝沉殺於黃河中。緊接著,在四月中旬,爾朱榮策劃了歷史上著名的“河陰之變”:以祭天為名義,將洛陽的文武百官2000多人誘騙至河陰的一塊空地上,隨後他騎馬上至山岡,對這2000多名大臣一陣狂罵,數落他們為臣不力,導致老皇帝被害。隨後,爾朱榮派騎兵將這2000多名大臣包圍起來,亂箭齊發,全部射殺。類似的大規模集體屠殺大臣事件,在中國古代史上絕無僅有。“河陰之變”後,爾朱榮立了新皇帝:魏孝莊帝,自己掌控北魏政權。但孝莊帝也不是一傻子,不甘心永為傀儡,於永安三年即公元530年秋,撒謊說在宮裡接見爾朱榮,後者並未防範,輕率入宮,遂被孝莊帝給捅了。這是更大變亂的開始。在山西幷州的爾朱家族獲悉洛陽事變後,集全軍南下,攻入洛陽,殺了孝莊帝,另立新皇。普泰元年即公元531年,末世梟雄高歡起兵討伐爾朱家族,並於永熙元年即公元532年進入洛陽,爾朱家族覆滅,洛陽一片廢墟。後高歡另立魏孝武帝,自己遙控朝政。孝武帝也不甘居臣子之下,於永熙三年即公元534年出奔長安,投奔另一個梟雄宇文泰,北魏分裂為高歡控制的東魏和宇文泰控制的西魏,高歡和宇文泰從此開始了雙雄爭霸。

異墓傳說

長白山之西有一座貴夫人墓。當然,這裡說的長白山不是今天吉林的長白山(唐時吉林長白山稱太白山),而是指山東的長白山,該山在現在的濟南、淄博地界,為道教名山。南北朝北齊孝昭帝時,朝廷蒐羅天下才俊,名門大族清河崔家,有叫崔羅什的年輕人,文采出眾,才華橫溢,被徵到所在州郡為官。路過長白山時,天色將晚,忽見前面樓臺亭榭,紅門粉牆,正當他遲疑間,有一青衣丫鬟從門中探出頭來,說道:“你是清河崔郎嗎?”

崔羅什一愣。

那丫鬟又問:“您是清河崔郎嗎?”*網

崔羅什點頭答應:“你想幹嘛?”

丫鬟說:“那就對啦,我家夫人要見見您!”

“你家夫人?”崔羅什感到奇怪。在恍惚間下馬,跟隨那丫鬟,穿過兩道門,來到後宅,這時又看到一個丫鬟,她在前引路。

崔羅什說:“我是過路人,竟得如此垂睞,但畢竟我跟你家夫人不熟啊,貿然去後宅,不太合適吧?”

丫鬟說:“您就甭廢話了。”

丫鬟又說:“您不用顧慮,我家夫人是平陵劉府君的妻子,是侍中吳質的女兒,劉府君故去了。我家夫人久慕公子名聲,所以想見見,你可明白?”

崔羅什轉了轉眼珠,心裡嘀咕:“侍中吳質?這名字怎麼有點耳熟呢?”但來不及多想,只得跟那丫鬟進去,此時他也想看看夫人的模樣。_網

進得內室,崔羅什在床邊坐下,不一會兒從屏風後轉出一婦人,雍容華貴,雙目流情,坐於東窗之下,與小崔攀談起來。此時,有兩個丫鬟秉燭立於左右。小崔不是傻子,不僅善詩賦,且精史書,此時已記起侍中吳質是誰了。誰?吳質不正是三國時期的魏國大臣嗎?與現在相隔幾百年,那貴夫人怎麼說是吳質的女兒?莫非這滿屋子裡,除了自己外,再沒有一個是人了?既然已經遇鬼,那就不妨聽聽鬼女說些什麼。此時,那貴夫人說:“崔郎路過於此,我這滿庭院的樹木似乎都在吟詠詩賦。知道公子有才,所以想一睹容顏,今日一見,果然是俊少年!”

小崔臉一紅,遂問:“當初,曹丕給您父親吳質寫信,稱他為‘元城令’,有這事吧?”

貴婦人說:“我父親做元城令時,我剛出生。”

小崔說:“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那是漢獻帝建安二十年夏天的事情!”

貴婦人頗為吃驚:“正是呀!”

小崔說:“當時,您父親在元城寫了一封信給曹丕,如果您不介意的話,願意背誦一下:‘臣質言:前蒙延納,侍宴終日,燿靈匿景,繼以華燈。雖虞卿適趙,平原入秦,受贈千金,浮觴旬日,無以過也……’”

可以設想,當時那貴夫人就愛上了小崔。總而言之一句話:太有才了!

隨後二人共論漢魏大事,貴婦人所言與後來的《三國志》不差分毫,小崔暗自佩服陳壽,這老兄所寫的《三國志》真是信史啊!

後來小崔問:“您丈夫姓劉,能透露一下叫什麼名字嗎?也許我還知道他。”

貴夫人說:“我家狂夫是劉孔才的二兒子,叫劉瑤的便是,字仲璋,在史上沒嘛名氣,前些日子有罪被攝去,至今沒回來。”

兩個人一陣海聊,不覺間午夜已過。貴夫人說:“你應該走了。”

小崔聊得正來勁,問:“為什麼?”

貴夫人說:“天快亮了。”

小崔問:“那又如何?”

貴夫人笑而不語。過了一會兒,說:“你還是走吧。”

小崔無奈,只好起身告別:“不知何時還能與夫人相會。”

貴夫人想了想,說:“十年之後,我們定會重逢。”

小崔取下身上的玳瑁簪,贈給貴夫人,後者摘下手指上的玉環送給小崔。出了大門後,小崔上馬,走出一段路後,他突然想起些什麼,但他不敢回頭。最後,實在忍不住了,回頭相望,剛才進去的那宅院,正是一座大墳。

回想剛才的一幕,恍然如夢。崔羅什感到不祥,於是在附近的鎮子住下,請僧設齋,在那墳墓前做道場,以驅鬼魂。到了北齊後主天統末年,在郡上做公曹的崔羅什奉命修建河堤,正好修到當初的那座墳墓前,想起往事,感慨不已,便跟朋友奚叔布說了,說著說著,忽然淚流:“到現在,正好是十年了!又會發生什麼事呢?”

後來有一天,崔羅什閒居在家無事,看到後園的杏子都熟了,於是隨手摘下一個,一邊吞吃,一邊喃喃自語:“去給那夫人報信,我馬上就去見她了。”僕人感到很奇怪。正在這時,再看那崔羅什,被杏子噎住了氣管,呼吸不得,僕人大驚,急忙搶救,但終於不及,崔羅什就這樣死去。崔羅什在郡裡做了很多年的功曹,頗有政績,他吃杏被噎死,州里的人們無不嘆息。《酉陽雜俎》原文如下:

長白山西有夫人墓。齊孝昭之世,搜揚天下才俊,清河崔羅什,弱冠有令望,被徵詣州,夜經於此。忽見朱門粉壁,樓臺相望,俄有一青衣出,語什曰:“女郎須見崔郎。”什怳然下馬,入兩重門,內有一青衣通問引前。什曰:“行李之中,忽蒙厚命,素既不敘,無宜深入。”青衣曰:“女郎平陵劉府君之妻,侍中吳質之女。府君先行,故欲相見。”什遂前,入就床坐。其女在戶東立,與什溫涼。室內二婢秉燭,呼一婢令以玉夾膝置什前。什素有才藻,頗善風詠,雖疑其非人,亦愜心好也。女曰:“比見崔郎息駕庭樹,嘉君吟嘯,故欲一敘玉顏。”什遂問曰:“魏帝與尊公書,稱尊公為元城令,然否?”女曰:“家君元城之日,妾生之歲。”什乃與論漢魏大事,悉與《魏史》符合,言多不能備載。什曰:“貴夫劉氏,願告其名。”女曰:“狂夫劉孔才之第二子,名瑤,字仲璋。比有罪被攝,仍去不返。”什乃下床辭出,女曰:“從此十年,當更相逢。”什遂以玳瑁簪留之,女以指上玉環贈什。什上馬行數十步,回顧乃見一大冢。什屆歷下,以為不祥,遂請僧為齋,以環佈施。天統末,什為王事所牽,築河堤於垣冢,遂於幕下話斯事於濟南奚叔布,因下泣曰:“今歲乃是十年,可如何也作罷。”什在園中食杏,唯雲:“報女郎信,我即去。”食一杏未盡而卒。什十二為郡功曹,為州里推重,及死,無不傷嘆。

相關推薦

推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