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很多公共事件中，輿論矛頭往往喜歡指向那些 “冷漠的看客”，指責他們在危機事件發生時，沒有挺身而出，及時制止爭執。

挺身而出，到底有多難？

恐怕電影《毒液》裡的男主角埃迪可以給出答案。作為一名調查記者，他數次身處險境，與惡人抗衡，從紐約“流徙”到了舊金山。他知道如何用擔道義的鐵肩抗住壓力，用著文章的妙手以筆為戎。

可是在調查生命基金會老闆德雷克的時候，他終於知道自己的無能為力。不僅被新聞社解僱，更連累未婚妻丟了工作。在最落魄的時候，他來到了一家商店，想買點麵包和酒充飢。偏偏這時，商店裡走進一個持槍歹徒，瞄準那個中國女店長劫掠財物。埃迪恰好躲在商店貨架後面，目睹眼前發生的一切。

他，沒有挺身而出。

歹徒走後，尷尬地去結賬。曾經他是一個敢跟主編拍板的無畏記者，此時他卻只能在櫃檯上逐一擺好啤酒、麵包、零錢，恍若什麼都沒發生。女店長感慨了一句“生活不過就是這樣”，聯繫主人公如今的境遇，既傷感，也無奈。

當我們躲在屏幕後指責公交車裡的乘客冷漠，或是坐在銀幕前譏笑埃迪的懦弱，都是因為我們不知挺身而出那一刻，需要付出的勇氣和糾結，只因不是切膚，不知所痛。

所以不是毒液需要人類，而是人類也需要毒液。當我們看到相熟的流浪女人困在玻璃房內呼救，當我們聽聞無辜的流浪漢被送去做人體實驗，當我們需要保護心愛之人不受欺辱，當我們想憑藉蚍蜉之力撼動罪惡大樹，我們需要超能力，我們需要毒液。

尼采有一句經典格言——與惡龍纏鬥過久，自身亦成為惡龍；凝視深淵過久，深淵將回以凝視。意思是，當你太過了解一個事物的黑暗面，瞭解它的內在動因，瞭解它的行為模式，瞭解它所帶來的便利，就很難不被其同化。同理，當你過分沉浸於某種不好的情緒或是經歷，也極難再擺脫負面的糾纏。

毒液和其他超級英雄之所以不同，在於它與人類是寄生和宿主的關係。毒液靠依附人類才得以存活，人類通過毒液獲得超能力。這就好比騎士與惡龍的纏鬥，在很多電影都有展現。比如《愚行錄》中妻夫木聰扮演的，調查邪惡卻成為邪惡的日本記者；《峰會》中裡卡多·達林扮演的，凝視深淵卻被深淵吞噬的阿根廷總統。

《毒液》裡共生體的“寄宿”的設定，正好像自身與惡龍搏鬥、凝視深淵的過程。埃迪太瞭解超能力所帶來的便利了，子彈彈指一揮，飛攀摩天大樓，既能令眾人刮目，也能巧奪女友芳心。同時，他也在竭力對抗著體內毒液的慾念——生吞活物的渴望。

曾經，用一根筆桿無力撬動邪惡財團，憑一隻螳臂無法阻擋追捕戰車。靠著毒液，擁有了不曾想象的超能力。因為鑽進了大腦，毒液卻和他惺惺相惜，甚至被“感化”，去阻止邪惡事件的發生，共同保衛地球，結成一種奇妙的盟約。所以看似超能力全部來自毒液，但其實埃迪也擁有一種超能力——與惡龍纏鬥制服惡龍，凝視深淵卻不墮深淵。

漫威十年，風靡全球。我們被超級英雄宇宙深深影響著，但我們迷戀的只有那不斷升級的流體特效嗎，我們嚮往的只是那萬夫莫當的超級能力嗎？

除了這些，我更迷戀的，是漫威似乎給超級英雄們剖下了一點點“神性”，增加的一點點“人性”。

鋼鐵俠面對意見牴牾時的糾結，美國隊長面對同室操戈時的無奈，雷神面對兄弟鬩牆時的彷徨，黑寡婦面對自身所愛時的選擇，以及《復仇者聯盟》裡難以評斷的索科維亞協定，都可以投射到現實世界裡。

《蜘蛛俠·英雄歸來》最觸動我的情節，是小蜘蛛伏在天窗俯瞰叛逆之夜的同學們，他即將啟程戰鬥，去扮演拯救世界的勇士。可那一瞬間他會不會也想穿上泳褲而不是戰衣，坐電梯抵達紀念碑頂而不是靠蛛網攀登救人，跟女孩跳支舞而不是追捕她的父親？《毒液》裡最觸動我的情節，是在飛船頂端埃迪擺脫了毒液的寄宿，眼睜睜看著更強大的“暴動”即將吞食毒液，他伸出了手。這是一種頓悟後的選擇，一種充滿人性的他救和自救。

或許有人譴責《毒液》的故事過於簡單，其實反派德雷克對所謂人體志願者的一番論述，頗具深意。他引用了《舊約》里亞伯拉罕把獨生子以撒，向神獻為燔祭羔羊的故事。將自己比作為亞伯拉罕，稱自己做的是最艱難的選擇。法國電影《約瑟夫之子》裡男孩的房間有一副卡拉瓦喬的畫，講的也是這個故事。德雷克稱自己為了拯救蒼生，宛若上帝。這種道貌岸然、偽裝成正義的目的，令人深省。

我一直有個觀點，如今我們去影院看漫威系列電影，就如同十多年前追求哈利波特的魔法世界，半個世紀前探尋星球大戰的宇宙奧祕。我們追看著超級英雄，置身漫威營造的銀河譜系，其實也是在見證一個歷史，一個匯聚了技術、文化、藝術乃至思想的歷史。當後人回望2018年，或許不太記得毒液這個超級英雄，但當他們回望這個時代，一定會想起漫威以及超級英雄宇宙，想起它對歷史產生的，那微小卻有趣的影響。

而毒液，就像一顆彗星，和鋼鐵俠、美國隊長、蜘蛛俠等等獨特的星體一樣，構成了這個宇宙裡璀璨的星河。

你我，正見證並身處在這個夢幻宇宙裡，幸福而不自知，這多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