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學詩必學杜，學杜必學其律詩，學習杜甫律詩的時候，必然會學到杜甫的一首七律《登高》：

風急天高猿嘯哀，渚清沙白鳥飛回。無邊落木蕭蕭下，不盡長江滾滾來。

萬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獨登臺。艱難苦恨繁霜鬢，潦倒新停濁酒杯。

這首詩有什麼不同於其他詩的特色呢？這就是老街今天要說的一種詩體。

一、 八句皆對 是老杜的首創嗎？

學過這首詩以後，如果要說出這首詩的特色的話，可能少不了這四個字：八句皆對。 清人沈德潛《唐詩別裁》中評價：

八句皆對，起二句，對舉之中仍復用韻，格奇變。昔人謂兩聯俱可裁去二字，試思“落木蕭蕭下”，“長江滾滾來”，成何語耶？好在“無邊”、“不盡”、“萬里”、“百年”。

一般七律中，只需要中間兩幅對子即可，但是杜甫這首七律八個句子兩兩對仗，對於這種”八句皆對“的詩，有人認為是杜甫的首創。

"清初六家"之一，當代著名作家金庸的先祖查慎行在《初白庵詩評》中說：

七律八句皆屬對，創自老杜。前四句寫景，何等魄力。

雖然老街很崇拜金庸先生，但是他的老前輩說得並不對，七言律詩的八句皆對不是杜甫首創，而是一個地位比杜甫高得多的人。在這以前，我們先看看五言詩八句皆對的作品。

二、八句皆對的齊樑詩

最早八句皆對的詩來自於齊樑時期的詩人，我們介紹其中一個相當尊貴的詩人，之所以說尊貴，是因為這個人是當時的皇帝。來自於南朝的梁簡文帝蕭綱。

蕭綱(503―551)，字世纘，小字六通，即樑太宗、梁簡文帝。他是喜歡出家、蓋廟、尊佛的梁武帝蕭衍第三子，因為哥哥昭明太子蕭統死的早， 老爹梁武帝因叛亂被囚餓死，蕭綱得以即位。

不要小瞧樑朝的這些皇族人物，梁武帝蕭衍是永明體詩人”竟陵八友“之一；蕭綱的哥哥昭明太子蕭統組織編撰了《文選》，這是中國現存最早的一部漢族詩文總集；這位梁簡文帝自己，是"宮體詩"的代表詩人。

廢話有點多了，我們看一看蕭綱的”八句皆對“的詩吧。《楚妃嘆》：

幽閨情脈脈，漏長宵寂寂。草螢飛夜戶，絲蟲繞秋壁。

薄笑夫為欣，微歡還成戚。金簪鬢下垂，玉箸衣前滴。

​南北朝的詩人喜歡對仗，其實早就開始了，例如比蕭綱早100多年的”對仗狂魔“謝靈運，他可不是八句皆對，他恨不能八十句皆對：

《登池上樓》南北朝：謝靈運

潛虯媚幽姿，飛鴻響遠音。 薄霄愧雲浮，棲川怍淵沉。

進德智所拙，退耕力不任。徇祿反窮海，臥痾對空林。

衾枕昧節候，褰開暫窺臨。傾耳聆波瀾，舉目眺嶇嶔。

初景革緒風，新陽改故陰。池塘生春草，園柳變鳴禽。

祁祁傷豳歌，萋萋感楚吟。索居易永久，離群難處心。

持操豈獨古，無悶徵在今。

類似的詩還有不少，可以看出來，謝靈運是一個非常喜歡對仗的詩人，他和蕭綱的區別是蕭綱開始寫五言八句一首的詩。另外謝靈運這個時期的詩人，還沒有平仄四聲的概念。即使是對仗，其平仄也多有不合。

在蕭綱父輩梁武帝蕭衍做皇帝前，沈約這些永明體詩人開始研究四聲平仄，於是詩歌中的對仗開始有了平仄的要求。永明體詩人這種通篇對仗的現象非常多，謝眺、王融、沈約、蕭綱、蕭子良、蕭子顯等人都有大量的這類作品。

到了南北朝後期的庾信時，有些五言詩幾乎就是格律詩了，例如這首”十句皆對“的《王昭君》（南北朝·庾信）：

拭啼辭戚里，回顧望昭陽。鏡失菱花影，釵除卻月樑。

圍腰無一尺，垂淚有千行。綠衫承馬汗，紅袖拂秋霜。

別曲真多恨，哀弦須更張 。

這首詩除了第七句”綠衫“與第六句”垂淚“相互失黏以外，完全就是一首五言排律，比很多初盛唐的格律詩還要標準一些。例如李白《登金陵鳳凰臺》、崔顥《黃鶴樓》等都是不規範的律詩。

從南北朝的詩回到唐朝，我們看看誰是最早把”八句皆對“用於七言律詩的人呢？

三、八句皆對的唐朝五七律 宗楚客體

南北朝時期的這種通篇對仗的五言詩在唐朝漸漸式微，初唐時還有少數詩篇，到了盛唐幾乎絕跡了。陳子昂和李白等人對於齊樑詩風的批判，是文學史上很重要的一段時期。

下面這首詩是岑參的八句皆對的五言律詩，在唐朝這種詩稱之為齊梁體，在岑參的作品中，這首齊梁體詩好像是唯一的一首，《苗侍中輓歌》：

攝政朝章重，持衡國相尊。筆端通造化，掌內運乾坤。

青史遺芳滿，黃樞故事存。空悲渭橋路，誰對漢皇言。

在初唐有一位詩人開始寫七言八句皆對的律詩，《奉和幸安樂公主山莊應制》：

玉樓銀榜枕嚴城，翠蓋紅旂列禁營。日映層巖圖畫色，風搖雜樹管絃聲。

水邊重閣含飛動，雲裡孤峰類削成。幸睹八龍遊閬苑，無勞萬里訪蓬瀛。

從內容看，這明顯是一首歌功頌德、粉飾昇平的應制詩，作者當然是一位經常與皇帝出遊的政府官員。不過這位官員的地位可不低，是曾經擔任過宰相的宗楚客。宗楚客是唐高宗時候的進士，歷經了唐高宗、則天皇帝、唐中宗、唐恭宗幾個時代。可惜的是因為攀附韋后 ，被年少有為的李隆基（後來的唐玄宗）給殺掉了。

這首八句皆對的詩，和杜甫《登高》一樣，因為首句押韻，所以第一聯的出句和對句都是平聲收尾。

後人把這種八句皆對的律詩稱之為”宗楚客體“，初唐宰相上官儀的詩被稱為”上官體“，看來宰相們能作詩，還是很容易流芳千古的。

不過宗楚客能被後人所知，更重要的是他有一個孫女，這個孫女嫁給了一位詩人，叫李白。

結束語

五七言律詩只要求中間二聯對仗，因此八句皆對的詩並不多見。倒不是其他詩人們做不來八句皆對，而是詩人們追求自然，八句皆對的詩雕琢痕跡過濃，因此並不受詩人喜愛。

例如絕句也很少有四句皆對的作品，常見的是散起對結（後兩句對仗）或對起散結（前兩句對仗），甚至完全沒有對仗的絕句。

如果真喜歡對仗的話，完全可以去作排律，例如元稹和白居易相互唱和的排律長達1000字，中間98個對仗句。 《代書詩寄微之》，中間98聯是對仗的：

憶在貞元歲，初登典校司。身名同日授，心事一言知。

.........此處省略 96聯.....

不飲長如醉，加餐亦似飢。狂吟一千字，因使寄微之。

@老街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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