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誇張地說，這是一部超越電影的電影。
它把你從常規生活中抽離出來，推進陌生的夢境。
這個夢，既不尋常，也不溫暖，不是讓人沉溺於感動的心靈雞湯，不是群情激昂的振臂吶喊，而是一個小男孩每天都在重複的生活實錄。
它過濾掉喧囂的情緒，揭開了一個國家的焦慮，講述了一群人的糟糕境遇。
這不是一部適合節日放鬆的電影，因為，它或許會讓你潸然淚下，讓你五味雜陳，讓你如鯁在喉，讓你心亂如麻。
《何以為家》
導演：娜丁·拉巴基
主演：贊恩·阿爾·拉菲亞 / 約丹諾斯·希費羅
豆瓣：8.9分
這個黎巴嫩男孩叫贊恩，大約12歲。
為什麼是「大約」？
因為，他的兄弟姐妹多的數不清，包括父母在內，沒人知道他今年究竟應該幾歲。
他沒有生日，沒有童年，沒有未來。
在破敗逼仄的貧民窟長大，被摁在水深火熱生活裡，因為被絕望包圍，贊恩從不露出笑容。
他自然有理由不開心。
敘利亞戰爭之後，黎巴嫩接收了數以百萬計的敘利亞難民。
作為家裡的長子，他得養活自己和妹妹，他不能接受教育，不得不扛起煤氣罐為雜貨鋪工作，有時工作回家還會遭受父母的謾罵和虐待。
每天晚上，他與其他幾個兄弟姐妹交疊著睡覺前，還能隔著一道布簾，聽到父母啪啪啪努力造人的聲音…
在這個家裡，兒子是分擔家務的工具，女兒是待售的商品，而那些還不能行走的嬰兒，被父母用鏈條拴著，即便哭啞了嗓子也沒人理會。
父母教他們用假的處方箋去藥店騙取成癮鎮痛劑，回家搗碎了泡水浸透在衣物中，背到監獄販賣。
行走在骯髒且充滿暴力的街道，贊恩和這裡所有傷痕累累的孩子一樣，用抽菸、鬥毆、說髒話的方式保護著自己，他不知道自己的將來何在，也不知道哪一天就會餓死於街頭。
當然，也沒人會在意。
但相比於妹妹薩哈，贊恩的處境不算太糟糕。
這一天，11歲的薩哈剛來月經，就被父母以商量好的價錢，賣給了房東…
贊恩怎麼攔也攔不住，悲憤之下，他開始流浪，並被非法勞工拉希爾收留，與拉希爾以及她出生不久的嬰兒尤納斯，組成了一個新的家庭。
因為是黑戶，一次出門，拉希爾被警方拘捕，贊恩只能拉扯著尤納斯艱難生活。
「活下去」成為迫在眉睫的最大難題。
也正是這個時候，他得知，妹妹薩哈已因難產去世。
崩潰又憤怒的贊恩拿起刀，衝向房東，在捅了他一刀之後入獄，被判5年。
站在法庭上，贊恩面無表情地對著法官說：我要控告我的父母。
罪名是：他們生下了我…
和很多真實還原底層現狀的經典一樣，《何以為家》以紀錄片般的形式進行敘事，不晦澀難懂，不高高在上…反而意外地溫情、從容。
去年一整年，它在各大電影節上大放異彩，入圍奧斯卡、提名戛納電影節金棕櫚、提名金球獎最佳外語片、上海國際電影節上一票難求…
據說，電影於戛納電影節首映之後，獲得觀眾們長達15分鐘的起立鼓掌，戛納評委更是哭得不能自已。
它有一個更被人熟知的名字：《迦百農》。
導演娜丁·拉巴基，花了三年時間在黎巴嫩做實際調查，花了近兩年時間將500個小時的素材，濃縮整理為126分鐘。
電影製作中期，經費困難，她甚至和她的丈夫，也就是這部電影的製片人一起，抵押了房子。
作為黎巴嫩最具影響力的導演，她長期致力於呈現並試圖解構戰亂地區人們的疾苦、禁忌和衝突，她想方設法把從大眾那得到的影響力，回饋於大眾。
可惜的是，這樣一部有著紀錄片視角，幾乎沒有任何大尺度鏡頭的電影，在國內上映時，被整整刪減了10分鐘，莫名其妙地刪減掉了電影中一條支線。
顯然，這部《無以為家》不是因為政策這樣「不可抗力」的原因而被刪減，這種自我閹割，很有可能是為了爭取更多排片。
說回電影，男主人公贊恩的飾演者贊恩·阿爾·拉菲亞就是真實的敘利亞難民，在拍《何以為家》時，他正好12歲，在這之前，他在底層徘徊掙扎了8年，沒上過學，不識字，讀不了劇本，也沒接觸過演戲。
娜丁在黎巴嫩的街頭蒐集素材的時候，在一個垃圾堆旁，發現了翻找著垃圾的贊恩。
或許，於他而言，那些電影裡的掙扎和絕望，就像他平時吃飯喝水那樣平常，那樣自然。
那些淚水，那些憤怒，都是如此真實。
電影幾乎不摻雜多餘的刻意煽情和強行自憐，而是將筆觸投入至事無鉅細的生活日常，將所有「暴擊」鋪陳開來，娓娓道來。
甚至，它還難得地帶著些令人如鯁在喉的童真和幽默，具有以小見大，舉重若輕的力量。
比如，11歲的妹妹來月經了，這意味著妹妹很快就得嫁人，為了不讓別人發現，贊恩像個大人一樣，悄悄摸摸地藏起妹妹的內褲，然後笨拙地捲了自己的襯衫給她當衛生巾。
比如，贊恩離家出走後，被單親媽媽收養，他帶著小弟弟尤納斯，把鏡子架在窗子上，反射鄰居家播放的動畫片，一邊看，一邊自己給動畫配音。
比如，當別人問他為什麼他弟弟是黑色的，他會回答說是媽媽懷孕時每天喝一杯咖啡…
贊恩，自己還是個天真的孩子，卻在無奈的境遇下要成為老於世故的大人。
電影用種巨大的天真和現實的反差，來反照個體命運與生活的博奕。
這是一場力量懸殊的較量。
借贊因之口，電影控訴了兒童群體在一個生而不養的暴力家庭中的困境：
「我希望大人聽我說，我希望無力撫養孩子的人，別再生了，我只記得暴力，侮辱或毆打，鏈子，管子，皮帶。我聽過最溫柔的一句話是：滾，雜種。」
他說：「我住在地獄，像一堆腐爛的肉。」
他說：「生活就是一堆屎，不比我的鞋子值錢。」
難得的是，電影在表達控訴的時候，並非聲淚俱下，而它的立意，也絕非止於批判說教。
這部電影，最終並非徹頭徹尾地把矛頭指向對父母的控訴。
贊恩的父母，在大環境面前，對於這些悲劇早已習以為常，他們覺得，自己生來便也是如此，所有人都無力去選擇自己的命運。
這好像是一代傳承一代的死循環，就像最終走投無路的贊恩一樣，因為負擔不起撫養費，他不得不重蹈父母的覆轍，為了不讓尤納斯跟著自己吃苦，而選擇把他賣掉…
為了不讓尤納斯亂跑，他在無奈之下也曾找來繩子把他綁在牆上。
他拼盡全力，還是敗給了現實，還是輸給了貧窮，最後活成了自己最討厭的樣子…
電影裡的贊恩是幸運的，導演給了他一個柔軟又溫暖的結局。
至少，他還有表達不滿的機會，還有活下去的希望，還有扯出一個微笑的力量。
最後這個笑容好甜，屏幕外的我們心裡卻好澀。
電影之外的贊恩也是幸運的，影片在國際範圍內獲得認可之後，他得以與全家搬遷挪威，並接受教育。
但在稍微幸運的贊恩之外，還有無數個，不幸的、深知自己沒有未來的贊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