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接受美學來看東野圭吾《惡意》中的推理陷阱

一、作者對於接受美學的運用

接受美學是美學領域的眾多分支裡面的一個小小的分支,這一概念是由德國的康茨坦斯大學的文藝學教授姚斯於1967年提出來的。在姚斯看來,一部作品,在沒有與讀者進行交流之前,只能算是一部半成品。

接受美學,是以讀者為中心,堅持“讀者中心論”的思想,認為在一部作品的產生以及問世的過程中,其與讀者的交流是至關重要的。一部美學作品的實踐,一般會包括文學的生產、文學的流通以及文學的接受這三個方面。而美學接受,就是將著眼點放於文學的接受上面。

接受美學注重於讀者與文學文本之間的互動,反對將文學作品看作是一個孤立的個體,進行純客觀、理性冰潔結構化的研究,而是強調應該意識到作品與讀者、社會之間的互動和彼此之間的相互影響。

一部文學作品的文學文本中,一般會包含有“空白”和“不確定性”,當讀者在閱讀這部分內容時,因為讀者個體的差異,文化背景以及知識水平的差異,會對這些內容產生不同的理解,一般讀者在進行閱讀時,會通過聯想或是想象等方式對其中缺失的信息自動進行補充。因為個體之間的差異,這種自動補充的成分也會千差萬別。

在推理小說中,故意戛然而止的描述,也就是刻意的“留白”和“不確定性”,正是推理小說家會特意關注的部分,在這部分內容裡面,作者只有更多地從讀者的角度出發,揣摩讀者會產生的聯想,對他們的想法有著基本的把握和掌控,才能在接下來的內容中,更好地控制故事主線的發展,也能做到更好地影響讀者的思路。而想要達到更好的效果,更能容易牽動讀者的思緒,就要更多地從讀者的角度出發,實現文本與讀者的互動,猜透讀者的想法,讓讀者自動補充的部分順著作者的思路走,只有這樣,才能在小說中給人恍然大悟的感覺。

在瞭解了接受美學和讀者中心論之後,如果能很好地將其利用起來,那將會得到一個非常好的效果。如果推理小說中的某些“空白”和“不確定點”是作者可以設置出來的,想要通過這個,來有意地與讀者進行溝通和交流,使“空白”和“不確定點”能夠達到一種戲劇性的效果。

二、讀者既定的“期待視野”

在讀者閱讀一篇文章或是一部作品時,會有一種“期待視野”,也就是讀者在閱讀時,會受到之前的一些經驗、喜好、價值觀和世界觀的影響,而對一部作品有著不同的鑑賞的水平和能力。並且在閱讀過程中,會不自覺地產生一種潛在的閱讀期待,會利用自身所具備的知識儲備和經驗,在潛意識裡對作品的後續發展做出大膽的猜測和判斷,當然,這種猜測和判斷有時只是停留在讀者的潛意識裡,或許根本就意識不到。

東野圭吾正是關注於讀者的心裡預期,本著“讀者中心論”的思想,會傾向於琢磨讀者的思想,以至於每每讀他的作品,到了故事結束時,總會給我們一種猜不到結局或是恍然大悟的感覺。這正是因為東野圭吾深知我們的心裡預期是什麼,所以編寫後續的過程中,他會刻意避開那些常見的套路,也就是早已存在於讀者腦海中的心裡預期,甚至於挖一個陷阱,坐等著我們產生誤會,輕而易舉地就誤導我們的思路。

那為什麼讀者會對偵探小說有既定的期待視野呢?如果從接受美學的角度來看,從讀者本身所具有的特性來看,他們一般會有以下幾個特性。

第一是,喜歡推理或是偵探小說的人,一般都是好奇心比較重的人,他們會對未知的事物有著強烈的求知慾和好奇心,而越是驚心動魄和曲折離奇的故事情節,越是能吸引起他們的注意力,也越是能符合他們的期待視野,這一特性是每一個喜歡偵探小說的人都會具有的特性。

第二是,偵探小說是一種結合了理性和邏輯推理在內的一種小說,其故事情節的設置,一定是符合客觀規律的,一些看似不可能發生的事情,卻會確確實實發生在人們的眼前,此時,這些充滿好奇心的讀者,就會想方設法與作者一決高下,在其公佈謎底之前,率先解開謎團。

正是因為有這種迫切的心情,作者很有可能退而求次,不正面揭露某一手法,而是從情理入手,而不僅僅是從客觀的事實出發,可想而知,有些時候人們的主觀印象會對案件的偵破帶來不一樣的影響。所以東野圭吾的小說中,在最後,會不免讓人感嘆,在乎於情理之中,卻又在於想象之外。太過於關注客觀的破案手段,有時也會踏入作者刻意製造出來的陷阱之中。

第三點,也是最容易影響讀者期待視野的一點,那就是基本的人性度量標準。簡單來說,人們會希望壞人受到懲罰,好人能有好報。可如果情況並沒有那麼簡單呢?事實上,我們也都知道,好多現實中的案件也都會比這些複雜得多,更何況是在小說中呢,各種錯綜複雜的案件,會讓本來很輕鬆就能得到的答案,變得讓人糾結不已。或許作者接下來的每一句話,都會讓故事情節有著不一樣的發展,可每當讀到最後,我們又會有這樣一種感覺,那就是,這樣的才是最好的結局。

雖然結局會出乎我們的預料,但卻是在情理之中,並且符合我們潛在的道德和情感的導向。我們不禁會感嘆,作者的思路還是要別我們高上一籌。其實,在瞭解了讀者既定的期待視野之後,想要更好地掌控劇情的走向,並不是什麼特別困難的事情。

作者要做的,不過是在我們預期的基礎之上,拔高一個層次,或是更多,或是簡單一點,從答案的外圍繞一圈,令其顯得高深莫測和匪夷所思,由此就能達到最後這種出其不意的結果。

三、《惡意》中的敘事視角和多線敘述

根據小說的敘事視角來看,一般可以將其分為三種:非聚焦型、內聚焦型和外聚焦型。《惡意》採用的就是內聚焦型的敘事視角。

非聚焦型視角,又被稱為上帝視角,是一種無所不知無所不曉的全知型的視角,既可以從外在的角度來觀察人物的形象舉止,觀察他們的動作,聽取他們的言語,同時也可以隨時聽到人物的內心的聲音,知曉他們內心的世界。


內聚焦型是以一個或幾個人為固定的點,從這一個或幾個人的角度出發,來觀察外在的事物和表象,同時,也可以對這特定的一個或是幾個人的心裡進行觀察和描寫,從而推動故事的發展。在《惡意》這部作品裡,就是以嫌疑人的自白書和調查該案件的警察的調查手記為兩天主線,從兩個人的不同的角度,來對案件進行記錄。當然,嫌疑人的自白書裡,肯定不是所有的內容都是可信的,總會或多或少地有著與事實不相符的地方。同時,警察的調查手記裡,也有可能因為沒有掌握所有的信息,會導致他的一些推斷與事實會有出入。

外聚焦型是一種外在的敘事視角,敘述者能夠看到各種的外在客觀世界,可以描述客觀事實,描繪人物的外貌特徵,但是卻不能進入人物的內心世界,敘述者就像是在拍攝一部紀錄片一樣,只能對客觀存在的事物進行記錄和描寫,卻不能進入客觀事物的內心,沒有感性上的瞭解和接觸。

同時,在《惡意》這部作品中,存在著兩條主線,一條是身為嫌疑人的野野口修的自白書,一條為警察加賀恭一郎的調查手記。這兩條主線穿插在一起,一同組成了這部最終完整的作品。可以說,《惡意》離開哪一條線,都將是不完整的,也不會成為一部優秀的作品。


從接受美學來看東野圭吾《惡意》中的推理陷阱

(圖片來自網絡)

《惡意》這部作品,是一個雙線同時進行和發展的典型,兩條主線缺一不可。顯而易見的是,嫌疑人野野口修的那一條線索,主要是起著誤導的作用,想要通過自白書,來掩蓋其最終的目的,並企圖給自己留得一份聲譽。

而加賀恭一郎的調查手記,則負責抽絲剝繭,從自白書中不斷尋得各種可疑的線索,一點點發現真相。可以說,案情的真相大白,與加賀的堅持是分不開的。而這種鍥而不捨的執著破案的勁頭,也是讀者們想要看到的,符合讀者的心裡預期。

在《惡意》這部作品中,作者在最後,將問題立足於“校園暴力”,這是一個時至今日,依舊沒有辦法完全避免的問題,作者最後以校園暴力為立足點,使得案件的發展都依附於此,留給了讀者這樣一個令人深思的問題。當我們一邊感慨作者的構思巧妙時,一邊不免被作者的深意所震撼,“校園暴力”這個不容人們忽視的問題,確實應該引起我們足夠的重視。

就像是作者想要表達的思想一樣,他一直都在思考一個問題,那就是校園暴力為什麼會屢禁不止,又為什麼在他們之間會有著如此深深地恨意,難道僅僅就是因為看對方不順眼嗎?這個答案令人心寒,我們也相信,這不會是作者最後給出的答案,但真正的答案到底是什麼,還需要我們自己去尋找。從這一點可以看出,東野圭吾是日本社會派推理小說的代表人物之一,他的每部作品,都會讓我們將注意力轉移到社會中的各色問題上去。正是這些不經意間提及的問題,有時更能引起我們的深思。

四、《惡意》中的陷阱

(一)對於人性的默認

一開始,野野口修拜訪死者,引出了死者殺貓這件事,進而將死者是一個冷酷無情的人的形象引入了讀者的腦海中,貫穿了整個案件的始終。相反,在野野口修的敘述視角中,他會不經意間地將自己塑造成一個有原則、有人情味的形象。

正是一開始就設置的這種人物形象的陷阱,為後續的故事發展做了鋪墊,使得讀者在潛意識裡會有一種情緒導向,認為冷酷的日高邦彥即便被殺,也是因為他做過什麼。而有原則、有人情味的“我”,即野野口修,即便殺人,也一定是事出有因,作者一開始就牢牢地把握住了讀者對於這件事的心理預期。

(二)凶手默認罪行,豈不知正是圈套的開始

野野口修刻意提起自己的手記,成功引起加賀的注意。加賀在手記中由死亡時間和野野口修的表現異常,已推斷其為凶手。看到這裡,讀者可能會為加賀叫好,本來是為自己掩飾罪行的手記,在加賀看來漏洞百出,反而成了證明其罪行的有利證據。

當然,有經驗的讀者一定會知道事情發展不會那麼簡單。但作者設下的這個陷阱,卻依舊讓我們想象不到,那就是野野口修是刻意讓加賀讀到這份手記,刻意讓其發現自己是凶手,以便引出野野口修早已佈置好了的圈套。

當加賀與野野口修開始對質,將案件的疑點一點點抽絲剝繭時,隨著加賀的質詢,野野口修只得承認。不得不說,加賀頗具其實的問詢,一定是大大滿足了讀者的內心期望,讓讀者讀起來會有一種酣暢淋漓的快感。

(三)巧妙抓住讀者的心

在小說的第四部分,探究之章中,開頭的幾句話,便已深深抓住了讀者的心。

“逮捕野野口修已經整整四天。

所有與犯罪相關的事實,他都承認了。只有一樣,他三緘其口——他的犯罪動機。”

所有喜歡推理小說的讀者看到這句話時,就會不自覺地猜想到,在“犯罪動機”這一點上一定是另有隱情。在結合之前野野口修的手記中給人灌輸的他“平易近人、有原則、有人情味”的特性,甚至有人會被迷惑,認為終於要開始挖掘隱情了,要為野野口修這個出於某種特殊原因殺人的人來開脫了。

在推理小說的讀者群體中,有這樣兩種不同的看法。

一種是被迫殺人,凶手在受盡各種折磨後,身心絕望,不得以開始反抗,這種是值得同情的,甚至會有人認為死者死有餘辜,而凶手應該是無罪的。還有一種看法認為,儘管凶手是被迫的,不堪其辱,失手殺了人,但即便是這樣,凶手就是凶手,法律難容。不應該僅僅因為情理,就逃脫了法律的制裁。

而野野口修越是一味地沉默,不願意吐露真相,越是能抓住讀者的好奇心和求知慾。可以說,東野圭吾的小說中,每一個情節的推進都將讀者的心抓得牢牢的。

經過調查,加賀斷定野野口修是日高的捉到人,也就是影子作家。但野野口修不僅不承認,還對此不屑一顧,但跟隨著加賀探尋的腳步,我們卻如同加賀一樣,越來越對這一猜測深信不疑,就好像是野野口修越否認,我們就越越堅信一樣。至於原因,其實很簡單,在看推理小說的過程中,我們逐漸養成了一種懷疑、不相信和探究的思維方式,我們更傾向於相信我們自己發現的見到的,也就是所謂的證據。

在這部作品中,加賀發現的,就如同我們自己發現的一樣,因為我們默認加賀是代表正義,能夠解開謎團的人。所以對於野野口修否認的,而被加賀發現的事情,相反的,我們會更加相信。這是我們長久以來養成的一種讀者思維,可以說,東野圭吾正是深諳此道,才能一直牽著我們走,因為我們誰也沒有意識到,加賀這個本應該精明的人,卻同我們一樣,陷入了野野口修一早就佈置好的圈套之中。

(四)情感的共鳴令人喪失理智

野野口修為了能讓自己無辜的形象儘快浮出水面,不免有些心急,看似無意識地給加賀提了醒,不過也正是因為他著急了,才能給加賀日後發現端倪提供線索。

在調查的過程中,加賀發現了與野野口修有親密關係的女性,這名女性有著特殊的身份,那就是日高邦彥的前妻。這本應該是一件並不光彩的事,卻被野野口修寫成了真愛。

在自白書中,野野口修控訴了日高的暴怒和情緒的反覆無常,並且還言而無信,嫉妒他人,為了阻撓他人出名,甚至不惜欺騙,而且在握有野野口修的把柄之後,更是將其本性暴露無疑,即使是用“奸詐、貪婪和惡毒”這一類的詞來形容日高,都並不會過分。

這樣一來,作者成功地為野野口修的行徑尋找到了一個合情合理的突破口。就在大家為野野口修鳴不平,被想要伸張正義的情緒左右時,其實正是再一次踏入了東野圭吾的陷阱之中。

情緒的共鳴容易令人喪失理性與思考力。作者正是知道讀者會被這種情緒渲染,所以並不擔心會有人提前發現真相。但其實並不能說作者一直將真相隱藏得滴水不漏,只能說,好多可以挖掘出真相的細節都被我們忽略掉了。

就好像是加賀進一步探尋時提到的疑點一樣,單說日高初美死後,野野口修會願意繼續為日高寫書這件事,其實這是極不合理的。但我們當時都被野野口修鳴不平的情緒左右著,絲毫沒有意識到這種隱藏在我們心裡面的疑惑。

但有一個人卻不能被迷惑,那就是加賀。就在作者知道我們還被迷惑之時,率先讓加賀提出了疑問,先我們一步開始探尋事情的真相。如此一來,便將加賀勝我們一籌的形象建立烈起來,可以說,在這一點上,作者把握節奏把握得尤其好。

但其實,仔細一想,我們忽略掉了一個事實,那就是一開始把我們引入野野口修的圈套之中時,不得不說,加賀也出了一份力,但他先於我們跳出了這個圈套,便能顯示出他的高明之處。

(五)人心所向 揭露惡意

事實的真相是,野野口修並不是日高的捉到人,也並沒有與日高初美髮生過戀情,這些都是野野口修設計好的圈套。

或許是意識到自己要死了,不甘心就這樣離開人世,同時也不甘心日高先於自己一步成為暢銷書作家,所以設下了這個惡毒的圈套,妄圖將黑白顛倒。但作者並沒有默認這樣的事情發生,因為他深知在得知真相後,讀者們的心之所向。

從一開始,日高就被貼上了冷漠、不近人情的標籤,可以說他是這部作品中最冤的人,不僅被害,還險些連名聲都不保,如果最後都不能真相大白,為其恢復聲譽,恐怕讀者們都不會同意的。

到了最後,作者將矛頭指向了一個令人深思的問題,將其重重敲進了人們的心底裡,那就是校園暴力問題,時至今日,這依舊是一個屢見不鮮,無法讓人忽略的問題,為什麼會有無緣無故的恨意和惡意?這是個值得所有人深思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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