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從舊版開始說起（本節無劇透）
可能會出乎你的意料，這並不是一部渲染戰爭歌頌自由塑造英雄的電影，它的設定以及世界觀跟50年前的人猿星球一脈相承，並且有許多致敬舊版的細節。所以先讓我暗搓搓的安利一下舊版系列！ 舊版系列包括五部電影 （做了一張環形的年表放在文末，因為想賣安利所以儘量不在正文劇透哈）分別是：
人猿星球Planet of the Apes (1968) ◁ 非常建議在去電影院之前補這一部
失陷猩球 (Beneath the Planet of the Apes 1970)
逃離猩球 (Escape from the Planet of the Apes 1971)
猩球征服 (Conquest of the Planet of the Apes 1972)
決戰猩球 (Battle for the Planet of the Apes 1973)
毫無爭議的，1968年的第一集是空前的傑作，即便剩餘四部續集的質量參差不齊，但是合在一起仍然不失為一個偉大的系列，它構造了一個完整的故事框架和價值體系。五部電影每部的主角不盡相同，情節的延續依照因果，而非時間先後。前一部的因鑄就了後一部的果，最後一部的果又成為第一集的因，伴隨著世界的兩次毀滅，就像完成了一個自證預言 （Self-fulfilling prophecy），一個古希臘式的悲劇宿命。
雖然改編自1963年的法國同名小說，這樣一個電影系列的出現，卻並非偶然。讓美國社會處於焦慮和悲觀的60年代，從象徵著割裂和敵對的柏林牆開始，有一觸即發的的古巴導彈危機，深陷於泥濘的越南戰場，坐著豪華敞篷車的約翰肯尼迪和演講著我有一個夢想的馬丁路德金死於暗殺。報紙上說，蘇聯人蓄勢待發，而越共剛剛在電臺裡威脅了要襲擊美國本土。中小學生每天在學校裡進行著定時的防空警報跟核襲擊的演習，彷彿看不到明天的驚弓之鳥。社會總是從宣傳差異和割裂開始。差異和割裂渲染恐慌，最後恐慌一定會催生仇恨。大到冷戰，小到整個系列觸及的60年代氣氛熱烈的民權運動抗爭的社會偏見，性別種族平等和現代奴隸制，都遵循著這個鏈條。美國人和蘇聯人有什麼不同？白人和黑人有什麼不同？人和猩猩究竟又有什麼不同？在98年的人猿星球花絮紀錄片裡，演員描述了大家中午吃飯的場景： 黑猩猩和黑猩猩坐在一起，紅猩猩和紅猩猩坐在一起，大猩猩和大猩猩坐在一起，不同種類的猩猩之間交流甚少。這種無處不在的人類個體的抱團，以及對外部群體的排斥，思及電影的主題，不能不說是一種諷刺。
人猿星球系列，把這種不自察的本性和自證的諷刺放在猩猩的身上展現給你看。相互仇視的人與猿本質相同，互為鏡像，把人類的行為原封不動的放在猩猩到身上，才能知道自己有多荒謬。而“人被猿奴役”或者“猿被人奴役”這種越是我們恐懼越是渴望擺脫的預言，越有可能因為我們的苦苦掙扎而成為現實。如同拋棄幼子的拉伊俄斯和離家出走的俄狄浦斯，註定了後者弒父娶母的命運；如同企圖餓死女兒和外孫的阿克里西奧斯，註定了珀爾修斯失手殺死外公的命運。無法逃避的自證預言的恐慌，是舊版系列的核心：人類的未來究竟在哪裡？也許會如電影裡預言的那樣，一直重複著靈長生物的歷史與進化的循環，在主動割裂中相互憎恨和爭鬥，最終自我滅亡，大概是人類文明無法突破的桎梏。這種表達宿命的坦然和表達末日的坦然，在如今的好萊塢傻白甜正能量主義風氣下大概不常見到。實際上那一個時代的美國誕生了不少深刻思考社會現狀和未來的苦澀電影，比如奇愛博士，綠色食品，太空登月記等等。（BTW, Charlton Heston在人猿星球和綠色食品兩個片子裡都是主演，都非常的鬱悶）。
2. 和舊版千絲萬縷的新版
新版三部曲是人猿星球宇宙的重啟，兩個宇宙在故事線上並不是絕對的涇渭分明，其中的關鍵點就是凱撒 （對，舊版也有凱撒的，也是帥呆了的，是最後兩集的主角）。新版首部曲猩球崛起大致對應舊版的猩球征服，同是出生孤兒的凱撒，被迫和唯一關愛自己的人類（崛起裡的Will；征服裡的馬戲團老闆Armando）分離，不堪忍受虐待最終帶領同類革命。所不同的是，前者渴望自由，所以他的著名臺詞是拒絕被關進籠子裡喊出的那個”NOOOOO!”。而後者對人類的仇恨要深刻得多，他在電影結束之前甚至有一段要以牙還牙把人類變成奴隸的演說，不過在女朋友的抗議之下改變了說辭：我們不是人類，我們可以負擔人性。命運是上帝的意志，並且如果人類註定要被統治，那上帝的意願會是人類處於慈悲和寬容的統治之下。因此，扔掉你們的仇恨。今晚，我們見證了人猿星球的誕生！(And we, who are not human, can afford to be humane. Destiny is the will of God, and if it is Man’s destiny to be dominated, it is God’s will that he be dominated with compassion, and understanding. So, cast out your vengeance. Tonight, we have seen the birth of the Planet of the Apes!)。第二部黎明之戰也隱約對應了舊版最後一部決戰猩球，後者是戰爭的結束，而前者將要走向戰爭。兩個凱撒都處於人猿衝突的夾縫之中，兩版各有一隻仇恨人類對凱撒心懷不滿的猩猩（黎明裡的Koba和決戰裡的Aldo），Koba和Aldo都違背了本族的神聖法律-猿絕不殺猿 (Ape shall never kill ape)，Aldo死於追逐中的意外，Koba被凱撒推下高樓。舊版的結尾，凱撒給了俘虜自由。他拒絕讓猿變成和人類一樣的奴隸主。“我們是不同的”，“我們之間是能夠平等共存的”，新版裡凱撒曾經在首部曲的結尾也有過同樣的幻想，只是沒有預料到打破這種幻想的正是自己的同類。在親手處決了Koba的那一刻，凱撒認識到了猿類的本質
舊版系列是一個環形的故事，一次穿越至未來的星際旅行，卻改變了過去以及整個人類歷史的走向，時間跨度兩千多年。而凱撒的身世，則是連接整個環形故事的鎖釦。新版的創造者賦予了凱撒一個新的身世和自我，它也不再是舊宇宙裡的凱撒。但是本片，卻以一種極為巧妙的方式為舊宇宙做出了補充。它填補了舊版結局和舊版首部曲之間的部分空白，一個拒絕面對猿類本性的凱撒所創造出的虛幻短暫的和平是如何演變成了不會說話的人類如螻蟻一般苦苦掙扎在猩猩殘酷奴役之下的社會。它為人類因何在這場戰爭中覆滅，倖存者失去了語言和大部分智能提供了一種註解。舊版裡猩猩生活在沙漠彼端，另一端是禁區。考古猩猩學家在禁區發現了會說話的人偶。Charlton Heston勾搭上的美麗的棕發姑娘，名叫Nova。而Cornelius是凱撒父親的名字。毀滅世界的Alpha-Omega核彈，這些在新版裡皆有對應。
3.解讀新版，劇透注意
新版是凱撒一生的三部曲，由起到落再到戰。以他的成長和歷程為主線，對人類的情感從最初的依賴到反抗再到疏遠，在認識自己的過程中，擁有過復仇和仁慈的力量，最後在生命的終點跟自己和解。本片雖然打著暑期爆米花的旗號，包裹的卻是嚴肅正片的野心，酷似宋小寶和多比合體的bad ape可以算是唯一的娛樂點。我給了五顆星，雖然有作為人猿星球宇宙愛好者的私心，並且對這個“好一似食盡鳥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乾淨”的結局十分心水。但是不能不說本片的CGI製作，攝影和音樂都堪稱完美，兩位主演Andy Serkis和Woody Harrelson一起奉獻了非常精彩的對峙戲，前者的表演更是影帝級別，奧斯卡真的應該給貢獻表情動作捕捉的演員單獨設立一個獎項。還可能會有觀眾抱怨大場面的戰爭戲不足，先行海報裡凱撒率領的猩猩與上校率領的人類士兵的對壘場景甚至沒有出現在影片裡。劇本之所以使用了大量文戲推動情節發展，我認為是因為標題裡的“戰爭”在本片的語境中已經遠遠超出了人猿互博見血，自由與反抗的淺顯概念。假如我們只以動物保護的角度理解這個系列，凱撒便猶如飢餓遊戲的女主角橫空出世反抗壓迫拯救所有猿，單純的英雄主義，並不能觸及人猿星球宇宙的核心：人猿一體，互為鏡像。新版甚至比舊版更為強調這一點。於是我們看到了人類之間的內鬥，猩猩之間的內鬥，曾經憎惡人類的猩猩與憎惡猩猩的人類因為共同利益站到了一起，一張典型現代人類衝突的截圖，一半殺戮，剩下的一半屬於不同利益集團的鬥爭和勾結。
上校捉住凱撒的時候說過，你的眼睛，幾乎和人類一樣（look at your eyes. almost human）。幾乎一樣代表仍然不是。凱撒一生都在為猿族的平等和自由而努力抗爭。家人是他的底線，在家人被謀殺之後，復仇成為了他的首要目標。上校則堅信作為上帝真正子民的人才有資格成為世界的主宰（脖子上掛著十字架，並且稱呼凱撒的王國為“unholy”），猩猩學會了說話也不能改變它們是低等生物的事實，低等生物奢望平等甚至有可能主導世界是對神的最大褻瀆。傲慢讓他無法容忍猩猩變成人，更加無法容忍而人退化為猩猩，所以他要抹去凱撒的孩子，所以他要抹去任何出現退化症狀的人，包括他自己的孩子，包括他自己。他說有時候需要拋棄人性才能拯救人性 (There are times when it is necessary to abandon our humanity to save humanity)。於是有了一個人類至上主義法西斯和一個和平共存主義復仇者的對峙。在執念面前，善惡永遠是渺小的。凱撒能夠走出迷障，是因為他的同理心，退化的人類等同於曾經的自己。關於凱撒的同理心，電影裡有一個細節，上校訴說自己不得不親手殺子的時候，是非常難過的。而凱撒，對哪怕不共戴天的仇人的悲傷仍然能夠感同身受，甚至落淚。相比而言，上校就無法理解凱撒對他的恨意，覺得他很矛盾（conflicted in your purposes ），太情緒化 (so emotional)，把戰爭行為當成私人恩怨 （taking it too personally）
這場人猿戰爭的本質是種族衝突，更是信仰的衝突。同為父親，他們一個因為信仰選擇殺戮，犧牲自己的兒子，另一個因為信仰一心復仇，最終選擇了放棄。然後他們也各自因為堅持的信仰而亡。兩千年之後被猩猩騎馬驅趕逃命的原始人類，ta們的大腦額葉如果還剩餘一點點思維的能力，是否會認同今天上校的所為呢？新版其實不及老版悲觀，哪怕編劇把幾乎所有優秀的品性都給予了猩猩，人類方面真善美的代表只有小蘿莉Nova，也恰好說明了人性的複雜。觀影的我們踏上的是猩猩的旅程，代入的是猩猩的角色，感受的是猩猩的生死，卻不應忘記猩猩的善良和殘酷全部都來自於人類。
那麼新版最大的諷刺在哪裡？是隱藏在人和猿主線背後的病毒。由人類實驗室研製出的ALZ-113，具備高度的傳染性和致死率，摧毀了人類社會及其90%的人口，剩餘的天然免疫的倖存者卻沒能逃過病毒的變異，退化成了失去智力和語言能力的原始人。需要說明的是，首先病毒的變異只發生在人類身上，由人類傳染給人類。病原體是人類而非猩猩。其次片中人類失去的並非發聲的能力，而是象徵著進化的語言本身，即大腦將外部具象世界符號化，並且能夠隨意排列組合這些符號的能力，語言是抽象思維的基礎和本質。因而上校用speech和high thinking定義了作為了高等生物的人類。讓我們回到第一集，ALZ-113的研發是為了什麼？為了治癒阿爾茨海默老年痴呆，阿爾茨海默的症狀是什麼？失智（以及發病中後期的）失語！仔細一想要為這樣微妙的諷刺拍案叫絕。人的退化和猿的進化，成就了人與猿的互換。人類回到黑暗史前的沉默，猿類會帶著美好和卑劣的人性繼續生存，不斷重複著同樣的溫情和背叛，直到下一次人猿戰爭的到來。
舊版裡世界毀於恐慌和仇恨，新版裡的人類因為傲慢的自作聰明，最終咎由自取。末日離我們有多遠？如果ALZ-113真的是如同官方小說暗示的那樣是在隱射埃博拉病毒，就有兩條新聞不得不提：美國兩位科學家曾經爆料近年埃博拉疫情爆發很可能是位於西非的美國生物實驗室洩露所致；另一條是恐怖組織比如ISIS考慮通過人肉感染攜帶的方式製造恐怖襲擊。
Tim Burton在本世紀初期也拍攝了一部人猿星球的重啟，以一段人猿四角戀情和一個更為扭曲的結局而聞名。然而不論新版還是舊版系列能夠企及的都遠不止於此，人類這個族群身上有太多醜惡的東西，但是哪怕在最艱難的時刻，人表現出的對自身，對時代，社會的反思和自省精神卻是永恆的閃光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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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再說一句，凱撒好帥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要給你生猴子！！！！！！
BTW
• 導演Matt Revees近日在採訪裡表示可能還會有新的續集。不論真假，先讓我們對他的新蝙蝠俠充滿期待吧
• 地道里塗鴉上寫著Ape-ocalypse Now. 這個雙關，既包涵了猩猩，又致敬了現代啟示錄。本片裡上校這個角色一定程度上借鑑了現代啟示錄裡的Kurtz上校
• 很多人質疑為什麼蘿莉對自己父親的死無動於衷。因為她不記得了，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什麼。她的父親脖子上的紋身Alpha-Omega說明他其實是從上校手下逃出的士兵（官方小說裡提到過上校領導的這個恐怖組織名叫Alpha-Omega）。父親沒有被感染，從某種意義上說，被感染的人=猩猩。這也是為什麼蘿莉在和猩猩們的相處之中，最先與之建立起感情的是使用手語的Maurice和Luca，因為他們更相似，是同類。和凱撒是最後成為朋友的，凱撒幾乎等同於人類
• 老版裡也出現過一種病毒，殺掉了地球上的所有的貓和狗 （豆瓣er很憤怒了 23333
• 記不記得Friends裡有一集Joey釣魚回來直接趕去試鏡，偷偷溜進一個有名影星的更衣室洗澡，被抓包。那個影星就是，Charlton Hest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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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舊版年表及解說
黃色加粗的地方就是新版在老宇宙裡的位置
以下舊版系列劇透注意
人猿星球：1972年出發的宇宙飛船，來到了一個不會說話的人類被猩猩統治的星球，結尾以損毀的自由女神像揭示了是3978年的地球，並且地球已經過一次毀滅
失陷猩球：因為人類的到來致使人猿之間矛盾加劇，結尾地球第二次毀滅
逃離猩球：幫助過人類的猩猩夫婦利用第一集裡的宇宙飛船逃回了1973年，雖然開始享受到了人類的熱情招待，但是最後還是被殺害了
猩球征服：20年之後猩猩夫婦的遺孤，凱撒帶領同類起義
決戰猩球：凱撒決定與人類和平共存，和平也至少維持到了2600年。但是在2600和3978之間肯定發生了一次對人類的毀滅性戰爭
這就是前文所說的因果順序，一環扣一環。如果人類沒有穿越，地球就不會第二次毀滅，凱撒的父母也不會回到過去。人類如果不是害怕被猩猩統治也不會殺害他的父母，凱撒也不會因為仇恨向人類宣戰，最後打敗人類。但是所發生的一切背後的根本就是1972年的那次穿越，決定了凱撒的父母能夠回到過去。當這艘飛船開往未來的時候，過去的一切都成了宿命
作者：沉默寡言萊科寧（來自豆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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