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真實故事丨地震那年我17歲,全家人只剩下我還活著

地震 服裝 小說 余天 京巴 每天讀點故事 2019-05-26
小說:真實故事丨地震那年我17歲,全家人只剩下我還活著

每天讀點故事APP作者:棗棗

手機震動到第四遍,我抖了一下手腕,鼠標“啪”地砸在桌上。

我抓起手機,扭頭對準寫字樓十九層稀薄的陽光吼,“不管你是從哪裡獲得我的聯繫方式,我絕不會接受你的採訪,不用再打來了!”電話那頭的人明顯受到驚嚇,倉皇地靜默持續了幾秒,氣流嘶嘶作響,接著唸經一樣幽幽地拉扯出三個字,“十年了……”

我沒想到對方跳過了程式化的問詢和闡述直接甩出了感情牌,閉上眼睛慢慢提起一口氣,任由女人用誠懇到矯揉的語調繼續,“十年了,餘小姐,我們日報只是想做一份紀念刊,我相信這份回顧本身對你來說也有意義……”

這句話像一捧流沙滾燙了我的掌心,我冷笑一聲,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緒,“如果揭開傷疤就是你所謂的意義,那真是讓我開眼,沒經歷過的人,根本沒資格談什麼紀念!”

說完我將手機扔回桌面上,在手指即將抵達屏幕按下掛斷鍵的一瞬間,她的聲音再次悶悶地響起,那個句子像是從喉嚨深處一點點擠出來的,每一個音節都在剋制不住地搖擺著。“我也是四川人,餘小姐,地震那天我也在。”她說

採訪地點在樓下的咖啡館,傍晚時候,人不多,舒緩的大提琴樂聲沿深藍色牆紙湧動,攝影機和穿紅色套裝的女人等在角落。

我沒有立即過去,靜立在門邊看,果然,女人的一隻褲腿是空的,金屬支架倚在牆邊,在昏暗中有些刺眼,移開眼的剎那,我看見了她對面那張臉,是夏樹。我立即意識到自己的聯繫方式是被誰透露的。

夏樹坐著的樣子像是等待一場會議的開始,他交叉雙手,半個身子盤踞在沙發邊緣。忽然,他把目光敏銳地刺過來,看見我,他繃直的肩膀微微一晃,又迅速恢復平靜。

他慢慢抬起手臂朝我揮了揮,我拎包走過去,和他隔著一個位子坐下,寒暄一陣,攝影機的指示燈閃爍,鏡頭打開,如同一隻漆黑的眼睛盯過來。

我沒有想象中那麼不舒服,或許是早已熟悉類似的壓抑。在頭頂淡黃色的燈光下,我聳了下肩,推開半身裙上的褶皺,順便在這個過程裡想自己要說什麼。

地震過去這些年,身邊的人換了一撥又一撥,如今已少有人問起當年的慘狀,就算被誰無意間觸碰,隨意拎起一個話題也能輕鬆地掩過。

這就好像炒菜時鍋底焦煳的下一秒就要爆炸,往油鍋裡舀一碗水,噼啪的聲音立刻沉入溫水煮青蛙的平靜,就算手臂上多出幾個火辣的油點也不要緊,權當成日常裡小小的刺激,伸手抹掉,不被注意就好。也就像很多事只要不被注意自己就能忘記一樣。

十年後,全世界都睜大眼睛逼我回望,我看著報紙媒體上鋪天蓋地的紀念文,只覺得頭昏腦脹,耳邊都是水沸騰的聲音,手臂的傷痛大面積地浮現,那片陳年的鍋底也終究會成為災難的餘燼……

聽到夏樹咳嗽,我才一下子驚醒,猛地抬起頭,發現女人正耐心而溫柔地看著我。我下意識地對她笑了一下,大概笑得比哭還醜,然後不容自己猶疑地迅速對鏡頭交代出第一句話,“地震那年我十七……地震那年我十七歲,失去了父母、奶奶、九歲的弟弟和一隻三個月大的京巴。

“除了那隻腳板大小的總愛對我搖尾巴的狗,以上沒有一個值得我用上‘愛’形容,就連喜歡也算不上。我父母是工人,除了每月能拿多少工資,對其餘一切都可以敷衍。奶奶當了半輩子寡婦,最大的願望就是抱孫子,並在五十五歲那年得償所願。

“我弟叫余天,正如他的名字,他從出生起就是這個家的天,很小就會指著我的鼻子質問,‘為什麼不把最大的那塊肉給我?’

“我想,這個家給我最大的好處就是自由——在每次自覺貢獻出‘最大的那塊肉’之後的自由。因為父母的工作從白天延續到深夜,幾乎要把自己綁到機器上。奶奶又整天忙著伺候余天,根本無暇在意我的死活,恨不得我能立即把自己嫁出去好為她的孫子挪窩。

“余天四歲的一天,我放學回家,路上吃著辣條拐進一條小巷,一個渾身酒氣的男人突然竄出來,把我拖到路邊廢棄的工廠。那天剛下過一場大雨,我被他緊緊壓在泥濘的地上,頭髮散亂,衣服被扯爛,情急之下抓起旁邊的空酒瓶砸破男人的腦袋才得以逃脫。

“那一路我哭得腦袋昏沉,到家時是晚上七點,屋裡不見人,飯桌也一片清冷。我以為家人都在焦急地找我,哽咽著走到電話機旁準備報平安,才發現爸媽上工要穿的制服不在沙發上。

“扭過頭,隔著一扇窗,我看到我的奶奶正抱著余天在花壇裡散步。一老一小的背影看起來就像色調柔和的田園畫,而我就是金屬畫框上的塵土。那天晚上,我洗完澡回到房間看書,我媽陰著臉闖進來,手裡舉著那條被撕破的褲子,問,‘是不是嫌家裡錢多?’

“我扭頭看她一眼說,‘這種破爛褲子早該壞了。’她掄起胳膊把褲子扔到我的臉上,一片黑暗中,我聞見汙濁的混雜著那個男人的和她掌心鐵鏽氣的味道。所謂的叛逆,或許就在那天開始發酵。

“我把頭髮剪到齊耳,染成各種顏色,最後固定成‘紅’。夏天只穿破洞上衣和破洞牛仔,冬天戴一個印有骷顱頭的黑帽子,寬大的帽簷遮住半個腦袋。我抽菸、打架、早戀,混跡在所有烏煙瘴氣的人群中,也許身上唯一不符合問題少女的特質是令人訝異的好成績。

“因為我清楚地知道,只有這樣,我才能離開這裡,離開所有我不願再與之生活的人事。我當時的男朋友叫小舟,上海人,因為工程師爸爸的工作調動,在春節過後來到這裡,一年後就要返家。

“我們注意到對方的原因很簡單,我的頭髮是紅色,很短,而他養著一頭齊肩的藍色長髮,年級裡所有同學都言語誇張地傳播小舟‘上海人’背景,所以一開始我們就知道不會在一起很久,但是沒關係。

“他需要我打發這一年的無聊,而我也需要他支撐自己的叛逆。出乎意料的是,我和小舟的關係在這種清醒的共識中不可控地親密起來,我們骨子裡有許多相似的特質,慢熱、乖戾、孤僻而倔強,彼此說不上愛,吸引卻是真的。

“兩人就像被摔在地上的兩塊磁鐵,摩擦著堅硬的砂礫靠近,渾身流竄著越來越強的電流。很多枯燥的下午,我們翻過學校西側的圍牆到空蕩蕩的街上,我們在漫天的陽光下不停地說話,好像要把彼此生命中的細枝末節都掏空,一點一點塞進對方手裡,漸漸便談起離開這裡的生活。

“他說以後要養一隻狗,我想養貓,我們裝模作樣地爭吵著,互相扭著手臂狂笑。有一瞬間,我會徹底忘記小舟將離開的事實,好像許多事只要不說出口,就不會發生。

“小舟常帶我去一條滿是梧桐的小路上,經過時能聽見闊大的樹葉在頭頂沙沙作響,像一片低沉的耳語。

“我在那條路上見到小舟的父親,穿著西裝溫文爾雅的男人,線條柔和的鼻樑上架一副玳瑁眼鏡。意識到他的出現,我下意識就低下頭想逃,卻被小舟攥緊了手腕。‘沒事的,我爸不會介意。’他一邊說一邊拉著我往前。

“小舟的父親也慢慢走過來,打量著我,臉上有笑意,‘姑娘你喜歡小舟麼?’我紅著臉不說話,手心默默沁出一層汗。我並不是個忸怩的人,事實上,和小舟在一起時通常是我充當起主動的角色,那一瞬間的我卻感到異常羞澀,身體控制不住地打顫,最終連一個點頭的動作都無法完成。

“小舟父親倒不介意,笑得愈加慈祥,他看了看四周,忽然又問了句,‘那你喜歡這些樹麼?’我不知道這個問題的意義在哪,只靜靜看著梧桐的樹影斑駁了他的臉,我說,‘叔叔,我很喜歡你。’

點擊此處看本篇故事精彩大結局

相關推薦

推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