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佳音

今天人們最熟悉的一種古代香藥可能來自一部文學作品。《紅樓夢》中,薛寶釵從小患有熱毒症,需要服用一種叫作冷香丸的藥物,成分是:白牡丹、白荷花、白芙蓉花、白梅花花蕊、用雨露霜雪調和,再加入蜂蜜白糖,做成龍眼大丸藥,放入器皿埋入樹根下,發病時用黃柏煎湯送服一丸。這當然經過了曹雪芹的文學加工,也不算真正含有“香料”的藥,但採用了中醫地道的和香香藥製法。古往今來,中醫所用的藥材最主要的原料是植物。從上古時代神農嘗百草,到孫思邈寫《千金方》,李時珍的《本草綱目》,一代代中醫逐漸掌握了各種植物的藥理和毒性,並應用在醫學治療中,外來香料的加入更加完備了傳承至今的中醫古方。

從口含雞舌香到紅樓冷香丸,花草皆入藥,那些你想不到的中國香料

從驅蟲避疫到清新口氣

在屈原生活的戰國時代,人們有佩戴香草的習慣,主要是為了防止南方地區的疫病和蚊蟲,同時也有辟邪的作用。古代的南方山區常有瘴氣,致死者十必有五。當時人們認為,南方森林池沼之間升騰起來的霧氣,會使人生病,導致瘧疾,是傳染病的源頭,使用香草可以驅蚊蟲,清新空氣。雖然現代醫學表明,這些疫病的真正源頭是細菌,但當時人們採取的應對方法卻是正確的,那就是薰焚青蒿。今天,青蒿中提取的青蒿素依然是治療瘧疾的主要成分。

用青蒿治療瘧疾,早在魏晉時期的葛洪就已明確提出。先秦時期,人們用薰焚蕭和艾草的方法治療瘟疫等傳染病,這是早期的香料入藥記載。普通民眾採摘到蘭、蕙、椒、桂用於室內薰香、佩戴,以去除異味疫病。漢代的皇室和貴族階層也將花椒和在泥裡,再均勻塗抹在牆壁上,稱為椒房以祛除汙穢之氣。此後隨著絲綢之路和海上貿易的暢通,外來香料逐漸成為中國醫學專家入藥的選擇。

《周禮》中明確地記載了中國古代先民用各種香草防治和消滅害蟲的史實,先民常常用香草進行衛生防疫的。到了漢代,香草的功能就不單單侷限在如《周禮》中記載的焚燒或是單純的以香味驅蟲,而是根據需要發展出各種不同的功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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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逸書考》曾記載這樣一件事情:東漢桓帝時,有一名侍中名叫刁存。因為年齡比較大了,有口臭。而侍中這個官職是經常身居君側,常備顧問應對的,口臭是瞞不過皇帝的,於是有一日,恆帝賜了刁存一塊藥物,讓他含到嘴裡。刁存不知這是什麼東西,但是入口後覺得辛辣刺口,他也不敢咀嚼,就以為是自己有了什麼過失,這是皇帝賜死的毒藥,沒有立刻嚥下,下了班急忙回家與家人訣別,家裡人也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都很悲傷。此時,他有一位同僚好友,可能是感覺這事有點奇怪——刁存恭謹忠厚,深得皇帝嘉許,怎會突然賜死呢?便讓刁存把“毒藥”吐出來看看。刁存吐出後,聞到一股濃郁的香氣。那名同僚認出來這是一枚雞舌香。

從這件事情可以看出,在桓帝的時候,雞舌香已經是一種普遍的香藥了,雖然刁存沒有認出來,但是他還是有同僚能認出來的。後來上朝含雞舌香成了一個制度,應劭的《漢官儀》中說:“尚書郎含雞舌香伏奏事,黃門郎對揖跪受,故稱尚書郎懷香握蘭,趨走丹墀。”雞舌香應該是一種以丁香為主要原料的一種香料,是否經過了加工不得而知。

隨著張騫出使西域,佛教的傳入以及魏晉文化的流通,中國的香藥種類隨著東西方文化和物種的交流越來越豐富。北魏賈思勰的《齊民要術》中記載了一種和酒法:“酒一斗,胡椒六十枚,乾薑一分,雞舌香一分,蓽茇六枚,下蓰,絹盛,內酒中一宿,蜜一升和之。”根據中醫學來看,此酒具有溫中下氣的功效,證明了胡椒等外來香藥已經被廣泛使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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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代香料廣泛用於醫療

經過了秦和兩漢的發展,到隋唐時我國的香文化已經基本完備成型了。唐代社會的穩定,人民的生活有了一定的保障,各種香藥的使用更加普及和流行,而大唐與西域諸國的文化、人口來往日益密切,各種外來香藥在中國也大行其道。

魏晉南北朝時期香料大多用於製作薰香、美容等香品,用於醫療還比較有限。

唐代對香料的醫療作用有更進一步的認識,絕大多數香料都已成為常用的藥材。唐代的本草類著作中可見到許多前代醫學著作未收錄的香料:唐初期的《唐本草》收錄了龍腦香、安息香、楓香;唐中期的《本草拾遺》有樟腦、益智;唐末五代的《海藥本草》則記載了降真香。

唐代醫書記錄了為數不少的香料醫方。如《千金翼方》記載治療癰疽毒腫的湯劑多達幾十種,其中“連翹五香湯方”是用“連翹、青木香、薰陸香、廖香、沉香、射干、獨活、桑寄生、通草、升麻、丁香、大黃”十二種藥用同水煮,效果極佳。“五香湯”則是用“沉香、丁香、庸香、薰陸香、青木香”和水煮。《備急千金要方》卷二十二亦有“治癰疽始作,腫赤、掀熱、長甚速方“的湯劑,其中有青木香、紫檀香、磨香。還可以服藥丸消腫,《千金翼方》卷五”五香丸並湯方”,以“丁香、蕾香、零陵香、青木香、甘松香、桂心、白芷、當歸、香附子、檳榔”搗細末和蜜,可治療心痛、腫痛、散毒。

主治小兒雜病的醫方中用到的香料也是品類繁多。如《千金翼方》記載治小兒頭痛、壯熱之方中用了庸香、青木香;《外臺祕要》第三十六卷“劉氏療小兒天行頭痛、壯熱方”有青木香、白檀香。名為“拓湯”的醫方則含有白芷、沉香、青木香,可以治小兒數十種病。又如治邪氣、除鬼魅等症,《外臺祕要》卷十三“五香丸”可以除瘟疫鬼氣、氣脹,即用“青木香、犀角、升麻、羚羊角、黃答、梔子仁、沉香、丁香、薰陸香、鷹香、鬼臼、大黃、芒硝”搗篩和蜜為丸。同卷的“吃力邇丸方”是用沉香、青木香、丁子香、安息香、白檀香、薰陸香、蘇合香、龍腦香等多種香料製成。據稱此方不僅可以治療上述諸病症,還有保健的療效能調和五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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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料在唐代醫學中的應用相當廣泛。唐以後的許多醫書都是在唐代醫方的基礎上彙編而成,如明代李時珍《本草綱目》彙集了眾多關於香料藥用價值的資料,其中一些醫方在唐時已有。唐代醫方大量地使用各種外來的香藥,但也是經過使用者思考分析的,並不是拿來就用。

敦煌、吐魯番所出土的醫方文書保留下了一些唐代的醫方,所用的藥物雖然產自印度或者其他西域國家,但使用它們的醫方有很多在印度的醫典中並沒有記載,卻與中醫的醫方書籍中所載一致,而與外來香藥配伍的也大多是中國本土的藥材。唐人以中醫學的思維將其入藥,外來香藥的醫學使用已經被中國本土化了。

《外臺祕要》中的“檳榔散方”便用到了外來香藥蓽茇:檳榔十六分,人蔘六分,茯苓八分,橘皮六分,蓽茇六分。右五味搗篩為散,平晨空腹,取生薑五大兩,合皮搗絞取汁,溫內散方寸匕,攪調頓服之,日一服,漸加至一匕半,若利多減,以微通洩為度。外來香藥的蓽茇和其他常用中藥配伍,組方成藥。

據唐代的博物學家段成式在《酉陽雜俎》中記載,蓽茇來源於印度的摩伽陀國,外文名為“蓽拔梨”“阿梨訶他”,它“味辛大溫,無毒”。野史記載貞觀年間,唐太宗的氣痢發作了,遍尋良醫名藥都沒有效果,太宗皇帝坐臥寢食不安,當時河東有個姓裴的官員,曾經也得過這個病,於是進獻了一個“黃牛乳煎蓽茇”的方子,太宗皇帝服下後,果然痊癒了

唐代,香藥不僅僅是用在方劑上,還用於藥膳。唐代著名醫家孫思邈在他的《備急千金要方》和《千金翼方》中,就記載了用胡椒、蓽茇等香藥加工羊肉和羊內臟以為藥用的方法——這種方法做出來的羊肉或羊內臟主要用來治療五勞七傷或虛損。除了食補,還有人利用香藥的特殊功效將其製成藥丸的。據《開元天寶遺事》載:唐玄宗因為寵愛楊貴妃不理朝政,安祿山為了邀寵,進獻了“情花香”百粒,這些“助情花香”呈紅色,如粳米一樣大小,使用方法是就寢之前含一粒,可增強男性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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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代出現香藥管理機構

因為海上絲綢之路的繁榮,中外交流更加頻繁,宋代香藥大量進口,甚至設立了專門的香藥管理機構——“香藥榷易院”。宋代的高承在《事物紀原·東西列班·香藥》中記載說:“太平興國中……始議於京師置香藥榷易院,增香藥之直,聽商人市之,命張遜為香藥庫使以主之。此蓋置官之初也。”

宋代十分重視醫藥,據《宋史》記載,從海外來的香藥不少被用作防治疾病。在香藥的治法上,宋代記載了各種療法:直接內服、以酒調下法、嗅香法、配香法、燃香法等。

官方組織人員整理了大量的醫學古籍和許多大型方書。《太平聖惠方》中有大量的方劑中用到了香藥,甚至有些以所入的香藥命名,如乳香丸,沉香散、木香散等。宋代太醫局所屬藥局的成藥處方配本《太平惠民合劑局方》中也有大量以香藥命名的方劑,以蘇合香丸最為著名,有芳香開竅、行氣止痛的功效,可用於中風、中暑、昏迷、心胃氣痛以及各種急性傳染病。沈括在《夢溪筆談》中甚至說,蘇合香丸幾乎是當時百姓家中必備藥,預防瘟疫用此藥效果更好。即使在現代,蘇合香丸也能夠提高急重症存活率。

不僅是官方的方書,私人編纂的醫書也經常出現香藥。宋代嚴用和的《濟生方》中的四磨湯,以人蔘、檳榔、沉香、天台烏藥四味入方,可治療七情感傷,上氣喘急、煩悶不食等。當然過量使用芳香藥物也是有害的,香藥大多性燥熱,不加分辨貿然用香也會加重病情。北宋醫家在《小兒藥證直訣》中提醒道:過食辛辣香燥會傷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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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本草綱目》包羅萬“香”

明代可以說是香料藥用的頂峰時期。本草專著以李時珍的《本草綱目》為典型代表,養生保健用香的代表作有高濂的《遵生八筆》等。此外《香乘》《證治準繩》《永樂大典·醫藥集》等都對部分香料的藥用效果、藥物炮製做了一些介紹。而明代《萬寶全書》對香料藥用的記載,更加明確體現了明代中後期下層普通百姓對香料藥用的普及性。書中對醫療記載還細分了內科、婦科、兒科、眼科等,以及針對牲畜的治病用香。

李時珍《本草綱目》共載1892種藥物。按性味分,有草部的芳香類、木部的香木類、菜部的葷辛類都為芳香植物。其中草部芳香類有56種,木部香木類有35種,還有動物香料的麝香、靈貓香等。我國16世紀以前的香料盡收其中。李時珍對這些香料的藥用功能做了具體的描述介紹,如艾納香“去惡氣殺蟲主腹冷渴痛,傷寒五洩,心腹注氣,止腸鳴”,“甘鬆,芳香能開脾鬱”等。

除以香料入藥,用以療疾,焚香也是一種療疾法,用以抑制黴菌、驅除穢氣等。從中醫的角度來說,焚香屬外治法中的“氣味療法”,由於所用原料四氣五味的不同,製出的香便有品性各異的功能,或解毒驅蟲,或防腐除黴,或健脾鎮痛。燃燒發出的氣味可以免疫避邪、殺菌消毒、醒神益智、養生保健。《證治準繩》中記載一則焚沉檀治癒異病,《香乘》引用過:“孫兆治一人,滿面黑色,相者斷其死。孫診之曰:非病也,乃因登溷,感非常臭氣而得。治臭無如至香。用沉檀碎劈,焚於爐中,安帳內,以薰之。明日面色漸別,旬日如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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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病症則不適宜焚香,如“痘瘡”病人的闢穢。王肯堂論述道“惟宜燒大黃、蒼朮”而“勿宜燒沉檀、降真、乳香、腦麝”,特別是小兒痘疲期間。明郭子章在《博集稀痘方論》說:“戒燒香菸避穢,痘出之際,有等俗會用雜香柴燒煙避穢。殊不知煙氣滿室,朦朧大人難以當之。小兒焉能受乎!觸傷肺氣,惹兒咳散,反為害也,戒之戒之。”

明代宮廷和民間對藥用香料的消費都很大。景泰六年二月,禮部有奏:“太醫院急缺香料五千一百七十斤,各處催辦未至”,請求內府撥銀鈔在京城藥鋪“兩平收買”。民間香藥更是普遍,如香茸“家家有之,主霍亂”。明代有數次大瘟疫,如永樂六年(1408)“江西建昌、撫州,福建建寧、邵武,自去年至是月,疫死者七萬八千四百餘”。香料預防治療瘟疫的功能導致其需求量巨大。彭大翼《山堂肆考》中有焚鷹嘴香能闢疫的記載:“後八年,番禺大疫,審焚(鷹嘴)香,合門獨免。”

香料從被發現的那一刻起就與醫學緊密相連,它的文化屬性和藥用價值並存至今。人們不僅用香料治病,還以各種香料為主材炮製成香藥,研究出很多香方,以增強香料的藥效。中醫對香料的採納和利用,讓我國古代在香藥研究和應用上比西方走得更遠更深入。

(資料參考:《香席》《香文化與中醫香藥》《香科與唐代社會生活》《香料與明代社會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