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戛納」刁亦男:一部好的電影首先是作者電影

作者 | 於婧

距上一部影片《白日焰火》贏下金熊獎已有六年,本次刁亦男導演憑藉《南方車站的聚會》再闖戛納。這部影片中,無論敘事視聽還是美學趣味,都保持了導演一貫的個人風格。我們有幸與刁亦男導演聊了聊他對創作的理解。

界面文娛:這部影片裡,有一些40年代黑色電影的風格。您是不是挺喜歡那個年代的電影的?

刁亦男:20、30年代的默片更多一點吧,比如穆瑙、巴布斯特。

界面文娛:所以更喜歡錶現主義電影?

刁亦男:對,喜歡德國表現主義電影。默片時代是他們的全盛時代。

「戛納」刁亦男:一部好的電影首先是作者電影

界面文娛:影片裡,比如周澤農被困在小屋子裡的場景,就很有表現主義的特點。拍攝的時候是不是特意追求這種類型的視聽語言呢?

刁亦男:特意也談不上,也許就是這部電影的一些本能,它要求我在光影的處理上更加生動,更加有揭示力。不是模擬現實。而是去表現現實。這部電影的夜景非常多,幾乎佔到了85%。那在夜景當中,那些光影,尤其是陰影,就自然會成為鏡頭前面首選的畫面。它們也自然不應該被浪費。

界面文娛:您這部作品的個人風格特別強,具有作者電影的特質。但中國電影的傳統是社會現實主義的傳統,不怎麼強調個人風格。您的作品從這個層面上而言,是否具有突破性?

刁亦男:我覺得也不能說是突破,只是說不一樣。我作為一個導演來拍電影,首先就是不要在整體的調性上跟別人都一樣。當然有些影迷會覺得,從你的電影裡能發現你喜歡哪些導演、哪些類型的電影或者向誰致敬等等。除此之外,大家各自有各自的表達。

界面文娛:您覺得今後中國電影導演會越來越多地創作具有作者特質的影片嗎?

刁亦男:我覺得,如果你想要你的電影有風格,你就應該是這樣子。因為美學是一個私人世界,是你看待事物和對社會的態度。它應該是有立場的。你的美學趣味也應該是有洞見的。綜合這些,一部好的電影首先是作者電影,否則就是流水線產品,泛文藝的作品。

界面文娛:這部作品花了六年時間完成。從一個社會事件新聞到最後成為一部影片,您是如何創作的?

刁亦男:其實之前故事橋段是我自己憑空想象的。拍完了《白日焰火》之後,我看到發生的新聞事件,覺得跟我幾年前想象的故事基本上是吻合的,所以選擇寫成劇本。寫劇本是一個理性思維與感性思維交錯的過程。每天都有一個思考狀態,但有時候感性的東西在這一天持續的時間多一點,那寫完以後會思考一下今天寫得怎麼樣,明天該怎麼寫。

「戛納」刁亦男:一部好的電影首先是作者電影

界面文娛:您是如何看待自己創作的人物的?他們都不是非黑即白的人。

刁亦男:是。越是黑暗的人身上,越能看見光芒。我們平時生活在太陽底下,其實是看不到某些黑暗的。胡歌扮演的角色從天而降地出現在火車站,在這個語境下,這個人物就單刀直入地進入到我們的觀影體驗裡。這是一個被社會拋棄的人,被法律和道德追擊的人,被警察追擊的人,所以他走投無路。他要如何走出最困難的境遇呢?

人本身就具有悲劇性。我們都知道自己會死,而且知道會怎麼死,這是區別於動物的地方。所以人是有深刻悲劇性的動物。這個悲劇就是我們每個人最終的結局。如果寫成戲劇的話,肯定就是悲劇,因為不是閤家歡的結局。但人生就是這樣。所以我只是把人生縮短成36個小時。我為他設計了最終極的困境,那就是如何走向死亡。當然有戲劇性的故事來支撐這個設計。這個角色最後找到了自由,而且戰勝了恐懼和慾望,獲得了尊嚴。這些東西都是需要靠行動來表現的。我的人物寡言少語,我想讓他們用行動來開闢出新的境遇。因為人的境遇都是靠行動去開闢的,存在主義就是這樣。這部電影是絕對的存在主義式電影。

界面新聞:人物的宿命感很強。那你覺得自己的人物最後是與命運和平相處了嗎?

刁亦男:如果是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小說,他會去自首,用這種方式來完成救贖。 但這個人物有一個戲劇性的故事,那就是賞金。對他來講,賞金的數目也就是他的人生價值。他最後的行為其實和自首是一樣的。只不過我不是自首,我是讓你打死我,但是打死我要給我一個兌現的東西。實際上它跟自首一樣,也是與命運和平相處。只不過是和平相處的變奏。

「戛納」刁亦男:一部好的電影首先是作者電影

界面文娛:您怎麼指導胡歌的表演?

刁亦男:我就是讓他把以前那些表演的痕跡去掉,演電視劇的時候所帶來的一些表演習慣都要放棄。但我也不給他建立新的表演。其實他也有點懵。這樣中性的狀態是最符合我的電影氣質的。因為表演也是畫面裡的一部分,如果純粹是劇的話,就沒有畫面,只有他們說的對白。而電影裡面,影像是最重要,所以表演應該是中性透明的。

界面文娛:您一直以來的創作都很堅持做自己想做的東西,這其實很不容易。

刁亦男:你想想,如果這一輩子都始終能幹你喜歡的事,還是很奢侈的。如果一直能堅持下來,為它付出一些代價也是可以接受的。我們這一類人是比較任性的,不向周遭的法則妥協。

界面文娛:但這部影片在票房上還是會有一些期待吧。

刁亦男:我當然希望觀眾走進電影院來看這部影片。因為你想傳遞的信息價值,還是希望能讓很多人看到是吧?電影畢竟有通俗的屬性。

界面文娛:您用什麼來吸引觀眾走進電影院?

刁亦男: 一個是真實,一個是新鮮,還有一個就是一些場面、場景、鏡頭,以及這個故事本身。這四點。

界面文娛:在電影和文學上,您的偏愛與影響有哪些?

刁亦男:很多作品都影響過我。比如我剛才說的表現主義,以及它發展出的其他電影,都是我上學時和畢業以後經常觀看的電影。當代一些導演也有很多是我喜歡的,比如法國新浪潮的導演,梅爾維爾,安東尼奧尼,佈列鬆,霍華德·霍克斯,約翰·福特,日本導演有黑澤明與溝口健二。文學始終也是很重要的來源。還有音樂跟繪畫。

界面文娛:除了文藝作品以外,您還會用什麼方式來獲得創作的靈感?

刁亦男:實際上最重要的還是把自己變成街頭派,不停地去到有意思的地方,去看,然後去想象和回憶,讓回憶變成演出。這些東西構成了我的創作生活的一部分。我會在手機上看新聞,看視頻。但不怎麼看朋友圈,太費時間了。

界面文娛:會看網絡視頻嗎?

刁亦男:我會看快手。快手我很早就看了,會看他們666大遊艇什麼的,好玩。那裡面民間高手挺多的,而且他們排的那些小視頻小戲劇有的還真挺好玩的。我覺得要是昆汀·塔倫蒂諾看中國的快手,沒準一部電影就把這些全給燴了。

界面文娛:這部電影裡面有許多非職業演員,是快手上找的嗎?

刁亦男:不是,他們是副導演去選的。他一方面找一些文藝團體,一方面通過社會關係找。所以裡面演小偷的有一些是真的從事過盜竊。還有順豐快遞員。不過你這個主意不錯,我還真沒想過。比如說你在武漢拍攝,你可以把快手調成武漢界面,看武漢各路能人的表演。這個主意倒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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