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獲得威尼斯電影節終身成就獎的他，也是這個時代最不可缺少的導演'
矮木的剪刀手專欄第二期跟大家見面了。今天我們聊一位導演的故事，他鏡頭下的女人從來不屬於哪個主義，她們是長在生活裡的野草，這些活色生香的女人大部分都是糟糕的直覺動物，為了自己認定的感情可以不顧一切，也能在決定不愛的那刻轉頭就走，她們不臣服於道德或是權力，對自己的慾望永遠誠實，這也讓那些豔俗乖張的故事有了穿越時空的力量：女性不是被刻意提煉和美化的品德而偉大和可愛，她們的之所以動人，只因為她們是女性。
文 | 矮木
編輯 | 金匝
運營 | 黃沁
1
今天，我們要講述一下這個世界上最有趣，也最放肆的西班牙著名導演佩德羅·阿莫多瓦的故事。
關於自己同電影的關係，阿莫多瓦之前有過一句聽起來頗為悲傷的評價，“歲月對待我的電影，要比對待我好得多。”
在今年早些時候的戛納電影節上，阿莫多瓦攜新片《痛苦與榮耀》第六次衝擊金棕櫚未果，他70歲了，身體狀況不是很理想，《痛苦與榮耀》中透出的淡淡的總結意味也讓他的影迷們不免擔心，這種擔心不是通俗意義上稱阿莫多瓦是“西班牙小李子”的揶揄，得不得獎是其次，大家只是非常不願意看到他變老，因此那些熟悉和熱愛他的影迷才會對《痛苦與榮耀》觀感複雜。人們一廂情願地希望阿莫多瓦永遠年輕，永遠生猛，永遠愛咋咋地，希望他的御用男主角安東尼奧·班德拉斯，也永遠帶著他那野蠻的性感長生不老。
矮木的剪刀手專欄第二期跟大家見面了。今天我們聊一位導演的故事，他鏡頭下的女人從來不屬於哪個主義，她們是長在生活裡的野草，這些活色生香的女人大部分都是糟糕的直覺動物，為了自己認定的感情可以不顧一切，也能在決定不愛的那刻轉頭就走，她們不臣服於道德或是權力，對自己的慾望永遠誠實，這也讓那些豔俗乖張的故事有了穿越時空的力量：女性不是被刻意提煉和美化的品德而偉大和可愛，她們的之所以動人，只因為她們是女性。
文 | 矮木
編輯 | 金匝
運營 | 黃沁
1
今天，我們要講述一下這個世界上最有趣，也最放肆的西班牙著名導演佩德羅·阿莫多瓦的故事。
關於自己同電影的關係，阿莫多瓦之前有過一句聽起來頗為悲傷的評價，“歲月對待我的電影，要比對待我好得多。”
在今年早些時候的戛納電影節上，阿莫多瓦攜新片《痛苦與榮耀》第六次衝擊金棕櫚未果，他70歲了，身體狀況不是很理想，《痛苦與榮耀》中透出的淡淡的總結意味也讓他的影迷們不免擔心，這種擔心不是通俗意義上稱阿莫多瓦是“西班牙小李子”的揶揄，得不得獎是其次，大家只是非常不願意看到他變老，因此那些熟悉和熱愛他的影迷才會對《痛苦與榮耀》觀感複雜。人們一廂情願地希望阿莫多瓦永遠年輕，永遠生猛，永遠愛咋咋地，希望他的御用男主角安東尼奧·班德拉斯，也永遠帶著他那野蠻的性感長生不老。
《痛苦與榮耀》中，安東尼奧·班德拉斯飾演一位聲名顯赫卻因年歲漸增而受到健康、事業問題困擾的西班牙導演。圖/ 豆瓣電影
還有一層更深的意味——大家擔心的是，在表達越來越艱難、越來越眾口一聲的年代，在電影本身越來越被所謂“正確”侵蝕和裹挾的當下，在這個越來越被對立和偏見分割的世界，我們或許比以往任何時候都需要阿莫多瓦。
這種情緒在一週前結束的威尼斯電影節上，藉助本屆主席、阿根廷知名女導演盧奎西亞·馬特爾宣讀的頒獎詞表達得淋漓盡致。阿莫多瓦獲得了本屆威尼斯電影節的終生成就獎，作為同行、朋友、合作伙伴的盧奎西亞在發言中數度哽咽，這份頒獎詞寫得精妙絕倫，十分確切地說出阿莫多瓦對於我們身處的這個世界的意義：
“在阿莫多瓦的道德觀中，不存在‘應當像什麼樣’，而是必須去創造，必須去構想，他搗毀了藏於各種電影類型中的假道學，他將多種類型混合，把通俗片提到一個超越劇情片的高度。他將荒誕變為一種前所未有的武器，用以反抗虐待。
如果我們讚歎，電影能擴展我們所認識的這個世界，那麼自佩德羅在70年代中期放出他的短片開始，這個世界有了很大變化，他的電影揭開了新樂土的帷幕，在那裡，人可以過得更好。”
矮木的剪刀手專欄第二期跟大家見面了。今天我們聊一位導演的故事，他鏡頭下的女人從來不屬於哪個主義，她們是長在生活裡的野草，這些活色生香的女人大部分都是糟糕的直覺動物，為了自己認定的感情可以不顧一切，也能在決定不愛的那刻轉頭就走，她們不臣服於道德或是權力，對自己的慾望永遠誠實，這也讓那些豔俗乖張的故事有了穿越時空的力量：女性不是被刻意提煉和美化的品德而偉大和可愛，她們的之所以動人，只因為她們是女性。
文 | 矮木
編輯 | 金匝
運營 | 黃沁
1
今天，我們要講述一下這個世界上最有趣，也最放肆的西班牙著名導演佩德羅·阿莫多瓦的故事。
關於自己同電影的關係，阿莫多瓦之前有過一句聽起來頗為悲傷的評價，“歲月對待我的電影，要比對待我好得多。”
在今年早些時候的戛納電影節上，阿莫多瓦攜新片《痛苦與榮耀》第六次衝擊金棕櫚未果，他70歲了，身體狀況不是很理想，《痛苦與榮耀》中透出的淡淡的總結意味也讓他的影迷們不免擔心，這種擔心不是通俗意義上稱阿莫多瓦是“西班牙小李子”的揶揄，得不得獎是其次，大家只是非常不願意看到他變老，因此那些熟悉和熱愛他的影迷才會對《痛苦與榮耀》觀感複雜。人們一廂情願地希望阿莫多瓦永遠年輕，永遠生猛，永遠愛咋咋地，希望他的御用男主角安東尼奧·班德拉斯，也永遠帶著他那野蠻的性感長生不老。
《痛苦與榮耀》中，安東尼奧·班德拉斯飾演一位聲名顯赫卻因年歲漸增而受到健康、事業問題困擾的西班牙導演。圖/ 豆瓣電影
還有一層更深的意味——大家擔心的是，在表達越來越艱難、越來越眾口一聲的年代，在電影本身越來越被所謂“正確”侵蝕和裹挾的當下，在這個越來越被對立和偏見分割的世界，我們或許比以往任何時候都需要阿莫多瓦。
這種情緒在一週前結束的威尼斯電影節上，藉助本屆主席、阿根廷知名女導演盧奎西亞·馬特爾宣讀的頒獎詞表達得淋漓盡致。阿莫多瓦獲得了本屆威尼斯電影節的終生成就獎，作為同行、朋友、合作伙伴的盧奎西亞在發言中數度哽咽，這份頒獎詞寫得精妙絕倫，十分確切地說出阿莫多瓦對於我們身處的這個世界的意義：
“在阿莫多瓦的道德觀中，不存在‘應當像什麼樣’，而是必須去創造，必須去構想，他搗毀了藏於各種電影類型中的假道學，他將多種類型混合，把通俗片提到一個超越劇情片的高度。他將荒誕變為一種前所未有的武器，用以反抗虐待。
如果我們讚歎，電影能擴展我們所認識的這個世界，那麼自佩德羅在70年代中期放出他的短片開始，這個世界有了很大變化，他的電影揭開了新樂土的帷幕，在那裡，人可以過得更好。”
阿莫多瓦獲終身成就金獅獎後，嘟嘴賣萌親吻獎盃。圖/ 視覺中國
2
在阿莫多瓦早期的作品中，永遠聚集著一些社會邊緣的“古怪”人物，他拍異裝癖和變性人，拍吸毒者和同性戀，這很容易讓外界對阿莫多瓦產生某種誤解，不難想象，阿莫多瓦本人從不屑於這些誤解，在40多年的電影生涯中，阿莫多瓦通過自己的光影、記憶、大片豔麗濃郁到近乎飽和的顏色，和最擅長的戲中戲的表現手法，以及記憶中所有的動人歌曲，從他自己所心儀的布努埃爾、法斯賓德或希區柯克那裡“剽竊”來的電影片段，和一個又一個依託生活和想象力構成的故事，共同拼貼出這世界獨一無二的阿莫多瓦的電影王國，在這個王國裡，確實如盧奎西亞頒獎詞中所說，“在那裡，人可以過得更好。”
這些持續上演的人間的悲喜劇中，一個男人殺死情敵，目的只是想在毀滅掉自己前，與愛人共處一個小時（1987，《慾望法則》）；一個自小在孤兒院和精神病院長大的男子，在走出精神病院後綁架了自己喜歡的色情片女演員，結局是兩個人相愛了。（1990，《捆著我，綁著我》）；一位自私一生的母親臨終前選擇對神明撒謊，是為了能夠彌補內心對女兒的虧欠（1991，《情迷高跟鞋》）；失去兒子的母親重返巴塞羅那，幫兒子實現尋找父親的心願，最終得知了對方變性為性工作者而染上艾滋的消息（1999，《關於我母親的一切》）；醫院裡照顧植物人的男護士每天給他深深愛著的植物人姑娘講述電影或芭蕾舞，他度過人生最豐盛的四年，也犯下千夫所指的罪行，讓姑娘懷孕，然後，姑娘醒了（2002，《對她說》）……
矮木的剪刀手專欄第二期跟大家見面了。今天我們聊一位導演的故事，他鏡頭下的女人從來不屬於哪個主義，她們是長在生活裡的野草，這些活色生香的女人大部分都是糟糕的直覺動物，為了自己認定的感情可以不顧一切，也能在決定不愛的那刻轉頭就走，她們不臣服於道德或是權力，對自己的慾望永遠誠實，這也讓那些豔俗乖張的故事有了穿越時空的力量：女性不是被刻意提煉和美化的品德而偉大和可愛，她們的之所以動人，只因為她們是女性。
文 | 矮木
編輯 | 金匝
運營 | 黃沁
1
今天，我們要講述一下這個世界上最有趣，也最放肆的西班牙著名導演佩德羅·阿莫多瓦的故事。
關於自己同電影的關係，阿莫多瓦之前有過一句聽起來頗為悲傷的評價，“歲月對待我的電影，要比對待我好得多。”
在今年早些時候的戛納電影節上，阿莫多瓦攜新片《痛苦與榮耀》第六次衝擊金棕櫚未果，他70歲了，身體狀況不是很理想，《痛苦與榮耀》中透出的淡淡的總結意味也讓他的影迷們不免擔心，這種擔心不是通俗意義上稱阿莫多瓦是“西班牙小李子”的揶揄，得不得獎是其次，大家只是非常不願意看到他變老，因此那些熟悉和熱愛他的影迷才會對《痛苦與榮耀》觀感複雜。人們一廂情願地希望阿莫多瓦永遠年輕，永遠生猛，永遠愛咋咋地，希望他的御用男主角安東尼奧·班德拉斯，也永遠帶著他那野蠻的性感長生不老。
《痛苦與榮耀》中，安東尼奧·班德拉斯飾演一位聲名顯赫卻因年歲漸增而受到健康、事業問題困擾的西班牙導演。圖/ 豆瓣電影
還有一層更深的意味——大家擔心的是，在表達越來越艱難、越來越眾口一聲的年代，在電影本身越來越被所謂“正確”侵蝕和裹挾的當下，在這個越來越被對立和偏見分割的世界，我們或許比以往任何時候都需要阿莫多瓦。
這種情緒在一週前結束的威尼斯電影節上，藉助本屆主席、阿根廷知名女導演盧奎西亞·馬特爾宣讀的頒獎詞表達得淋漓盡致。阿莫多瓦獲得了本屆威尼斯電影節的終生成就獎，作為同行、朋友、合作伙伴的盧奎西亞在發言中數度哽咽，這份頒獎詞寫得精妙絕倫，十分確切地說出阿莫多瓦對於我們身處的這個世界的意義：
“在阿莫多瓦的道德觀中，不存在‘應當像什麼樣’，而是必須去創造，必須去構想，他搗毀了藏於各種電影類型中的假道學，他將多種類型混合，把通俗片提到一個超越劇情片的高度。他將荒誕變為一種前所未有的武器，用以反抗虐待。
如果我們讚歎，電影能擴展我們所認識的這個世界，那麼自佩德羅在70年代中期放出他的短片開始，這個世界有了很大變化，他的電影揭開了新樂土的帷幕，在那裡，人可以過得更好。”
阿莫多瓦獲終身成就金獅獎後，嘟嘴賣萌親吻獎盃。圖/ 視覺中國
2
在阿莫多瓦早期的作品中，永遠聚集著一些社會邊緣的“古怪”人物，他拍異裝癖和變性人，拍吸毒者和同性戀，這很容易讓外界對阿莫多瓦產生某種誤解，不難想象，阿莫多瓦本人從不屑於這些誤解，在40多年的電影生涯中，阿莫多瓦通過自己的光影、記憶、大片豔麗濃郁到近乎飽和的顏色，和最擅長的戲中戲的表現手法，以及記憶中所有的動人歌曲，從他自己所心儀的布努埃爾、法斯賓德或希區柯克那裡“剽竊”來的電影片段，和一個又一個依託生活和想象力構成的故事，共同拼貼出這世界獨一無二的阿莫多瓦的電影王國，在這個王國裡，確實如盧奎西亞頒獎詞中所說，“在那裡，人可以過得更好。”
這些持續上演的人間的悲喜劇中，一個男人殺死情敵，目的只是想在毀滅掉自己前，與愛人共處一個小時（1987，《慾望法則》）；一個自小在孤兒院和精神病院長大的男子，在走出精神病院後綁架了自己喜歡的色情片女演員，結局是兩個人相愛了。（1990，《捆著我，綁著我》）；一位自私一生的母親臨終前選擇對神明撒謊，是為了能夠彌補內心對女兒的虧欠（1991，《情迷高跟鞋》）；失去兒子的母親重返巴塞羅那，幫兒子實現尋找父親的心願，最終得知了對方變性為性工作者而染上艾滋的消息（1999，《關於我母親的一切》）；醫院裡照顧植物人的男護士每天給他深深愛著的植物人姑娘講述電影或芭蕾舞，他度過人生最豐盛的四年，也犯下千夫所指的罪行，讓姑娘懷孕，然後，姑娘醒了（2002，《對她說》）……
阿莫多瓦的《慾望法則》刻畫了一個細緻動人的男性三角戀故事。 圖/ 豆瓣電影
我們能從這些故事中總結出阿莫多瓦的志趣，他熱愛那些奇情的故事，不容於主流社會的邊緣人物，總能激發他一探究竟的好奇，被遮蔽、被無視、被遺忘的邊緣人類，在阿莫多瓦的電影王國裡哭哭笑笑，這才讓看電影的人們恍然覺察出自己的偏見：原來大家都是一樣的人。
阿莫多瓦看待世界的方式從來不是罪與非罪，道德或是不道德，也不是正常或不正常，他對人類的情感始終懷抱著一種無可救藥的浪漫主義，所以他也熱衷敘述那些無可救藥的浪漫。
這些無可救藥的浪漫，是阿莫多瓦電影的偉大力量，在長達四十餘年的電影生涯裡，他用自己的天真和頑固，讓那些邊緣地帶的人類，那些在過往人類歷史中被惡毒標籤輕易否決掉的人們，在原本註定的悲哀命運之外，擁有了不可思議的被人理解、尊重甚至獲得喜愛的機會。
矮木的剪刀手專欄第二期跟大家見面了。今天我們聊一位導演的故事，他鏡頭下的女人從來不屬於哪個主義，她們是長在生活裡的野草，這些活色生香的女人大部分都是糟糕的直覺動物，為了自己認定的感情可以不顧一切，也能在決定不愛的那刻轉頭就走，她們不臣服於道德或是權力，對自己的慾望永遠誠實，這也讓那些豔俗乖張的故事有了穿越時空的力量：女性不是被刻意提煉和美化的品德而偉大和可愛，她們的之所以動人，只因為她們是女性。
文 | 矮木
編輯 | 金匝
運營 | 黃沁
1
今天，我們要講述一下這個世界上最有趣，也最放肆的西班牙著名導演佩德羅·阿莫多瓦的故事。
關於自己同電影的關係，阿莫多瓦之前有過一句聽起來頗為悲傷的評價，“歲月對待我的電影，要比對待我好得多。”
在今年早些時候的戛納電影節上，阿莫多瓦攜新片《痛苦與榮耀》第六次衝擊金棕櫚未果，他70歲了，身體狀況不是很理想，《痛苦與榮耀》中透出的淡淡的總結意味也讓他的影迷們不免擔心，這種擔心不是通俗意義上稱阿莫多瓦是“西班牙小李子”的揶揄，得不得獎是其次，大家只是非常不願意看到他變老，因此那些熟悉和熱愛他的影迷才會對《痛苦與榮耀》觀感複雜。人們一廂情願地希望阿莫多瓦永遠年輕，永遠生猛，永遠愛咋咋地，希望他的御用男主角安東尼奧·班德拉斯，也永遠帶著他那野蠻的性感長生不老。
《痛苦與榮耀》中，安東尼奧·班德拉斯飾演一位聲名顯赫卻因年歲漸增而受到健康、事業問題困擾的西班牙導演。圖/ 豆瓣電影
還有一層更深的意味——大家擔心的是，在表達越來越艱難、越來越眾口一聲的年代，在電影本身越來越被所謂“正確”侵蝕和裹挾的當下，在這個越來越被對立和偏見分割的世界，我們或許比以往任何時候都需要阿莫多瓦。
這種情緒在一週前結束的威尼斯電影節上，藉助本屆主席、阿根廷知名女導演盧奎西亞·馬特爾宣讀的頒獎詞表達得淋漓盡致。阿莫多瓦獲得了本屆威尼斯電影節的終生成就獎，作為同行、朋友、合作伙伴的盧奎西亞在發言中數度哽咽，這份頒獎詞寫得精妙絕倫，十分確切地說出阿莫多瓦對於我們身處的這個世界的意義：
“在阿莫多瓦的道德觀中，不存在‘應當像什麼樣’，而是必須去創造，必須去構想，他搗毀了藏於各種電影類型中的假道學，他將多種類型混合，把通俗片提到一個超越劇情片的高度。他將荒誕變為一種前所未有的武器，用以反抗虐待。
如果我們讚歎，電影能擴展我們所認識的這個世界，那麼自佩德羅在70年代中期放出他的短片開始，這個世界有了很大變化，他的電影揭開了新樂土的帷幕，在那裡，人可以過得更好。”
阿莫多瓦獲終身成就金獅獎後，嘟嘴賣萌親吻獎盃。圖/ 視覺中國
2
在阿莫多瓦早期的作品中，永遠聚集著一些社會邊緣的“古怪”人物，他拍異裝癖和變性人，拍吸毒者和同性戀，這很容易讓外界對阿莫多瓦產生某種誤解，不難想象，阿莫多瓦本人從不屑於這些誤解，在40多年的電影生涯中，阿莫多瓦通過自己的光影、記憶、大片豔麗濃郁到近乎飽和的顏色，和最擅長的戲中戲的表現手法，以及記憶中所有的動人歌曲，從他自己所心儀的布努埃爾、法斯賓德或希區柯克那裡“剽竊”來的電影片段，和一個又一個依託生活和想象力構成的故事，共同拼貼出這世界獨一無二的阿莫多瓦的電影王國，在這個王國裡，確實如盧奎西亞頒獎詞中所說，“在那裡，人可以過得更好。”
這些持續上演的人間的悲喜劇中，一個男人殺死情敵，目的只是想在毀滅掉自己前，與愛人共處一個小時（1987，《慾望法則》）；一個自小在孤兒院和精神病院長大的男子，在走出精神病院後綁架了自己喜歡的色情片女演員，結局是兩個人相愛了。（1990，《捆著我，綁著我》）；一位自私一生的母親臨終前選擇對神明撒謊，是為了能夠彌補內心對女兒的虧欠（1991，《情迷高跟鞋》）；失去兒子的母親重返巴塞羅那，幫兒子實現尋找父親的心願，最終得知了對方變性為性工作者而染上艾滋的消息（1999，《關於我母親的一切》）；醫院裡照顧植物人的男護士每天給他深深愛著的植物人姑娘講述電影或芭蕾舞，他度過人生最豐盛的四年，也犯下千夫所指的罪行，讓姑娘懷孕，然後，姑娘醒了（2002，《對她說》）……
阿莫多瓦的《慾望法則》刻畫了一個細緻動人的男性三角戀故事。 圖/ 豆瓣電影
我們能從這些故事中總結出阿莫多瓦的志趣，他熱愛那些奇情的故事，不容於主流社會的邊緣人物，總能激發他一探究竟的好奇，被遮蔽、被無視、被遺忘的邊緣人類，在阿莫多瓦的電影王國裡哭哭笑笑，這才讓看電影的人們恍然覺察出自己的偏見：原來大家都是一樣的人。
阿莫多瓦看待世界的方式從來不是罪與非罪，道德或是不道德，也不是正常或不正常，他對人類的情感始終懷抱著一種無可救藥的浪漫主義，所以他也熱衷敘述那些無可救藥的浪漫。
這些無可救藥的浪漫，是阿莫多瓦電影的偉大力量，在長達四十餘年的電影生涯裡，他用自己的天真和頑固，讓那些邊緣地帶的人類，那些在過往人類歷史中被惡毒標籤輕易否決掉的人們，在原本註定的悲哀命運之外，擁有了不可思議的被人理解、尊重甚至獲得喜愛的機會。
阿莫多瓦電影《對她說》經典對白之一。圖/ 豆瓣電影
3
女人，形形色色的女人。拋開那些奇情的部分，女性一直是阿莫多瓦電影中最亮麗的風景，從古早時期的《佩比、路西、邦及其他不起眼的姑娘》（又名《烈女傳》）、《黑暗的習慣》、《我為什麼命該如此？》，到《崩潰邊緣的女人》、《情迷高跟鞋》、《活色生香》，再到1999年集大成的《關於我母親的一切》，以及之後的《迴歸》，從來沒有哪個導演像阿莫多瓦一樣，如此執著而又真誠地去書寫女人們的故事，不是他年輕時代流行的西部片或之後好萊塢愛情電影中的花瓶角色，而是掙扎在世間各處，擁有各自的慾望和心事，混合著香水、汗水、大地的氣味，甚至是血腥味的、活生生的女人。
他拍女人的癲狂和一廂情願，《崩潰邊緣的女人》裡，一個瘋了20年的女人，在聽到電視廣播中傳出20年前情人的一句“我愛你”，就逃離了精神病院，另一個神經大條的姑娘跟恐怖分子發生了情感關係，四個瀕臨崩潰的女人湊到同一個屋簷下，互相攀比挑釁、又互相依偎取暖。後來女主角跑去找律師幫忙，在律師機械地說出“到警察局自首，然後看陪審團心情，然後坐牢”的回答後，女主角反手一個巴掌，說“她犯的唯一罪過就是愛和害怕“。
矮木的剪刀手專欄第二期跟大家見面了。今天我們聊一位導演的故事，他鏡頭下的女人從來不屬於哪個主義，她們是長在生活裡的野草，這些活色生香的女人大部分都是糟糕的直覺動物，為了自己認定的感情可以不顧一切，也能在決定不愛的那刻轉頭就走，她們不臣服於道德或是權力，對自己的慾望永遠誠實，這也讓那些豔俗乖張的故事有了穿越時空的力量：女性不是被刻意提煉和美化的品德而偉大和可愛，她們的之所以動人，只因為她們是女性。
文 | 矮木
編輯 | 金匝
運營 | 黃沁
1
今天，我們要講述一下這個世界上最有趣，也最放肆的西班牙著名導演佩德羅·阿莫多瓦的故事。
關於自己同電影的關係，阿莫多瓦之前有過一句聽起來頗為悲傷的評價，“歲月對待我的電影，要比對待我好得多。”
在今年早些時候的戛納電影節上，阿莫多瓦攜新片《痛苦與榮耀》第六次衝擊金棕櫚未果，他70歲了，身體狀況不是很理想，《痛苦與榮耀》中透出的淡淡的總結意味也讓他的影迷們不免擔心，這種擔心不是通俗意義上稱阿莫多瓦是“西班牙小李子”的揶揄，得不得獎是其次，大家只是非常不願意看到他變老，因此那些熟悉和熱愛他的影迷才會對《痛苦與榮耀》觀感複雜。人們一廂情願地希望阿莫多瓦永遠年輕，永遠生猛，永遠愛咋咋地，希望他的御用男主角安東尼奧·班德拉斯，也永遠帶著他那野蠻的性感長生不老。
《痛苦與榮耀》中，安東尼奧·班德拉斯飾演一位聲名顯赫卻因年歲漸增而受到健康、事業問題困擾的西班牙導演。圖/ 豆瓣電影
還有一層更深的意味——大家擔心的是，在表達越來越艱難、越來越眾口一聲的年代，在電影本身越來越被所謂“正確”侵蝕和裹挾的當下，在這個越來越被對立和偏見分割的世界，我們或許比以往任何時候都需要阿莫多瓦。
這種情緒在一週前結束的威尼斯電影節上，藉助本屆主席、阿根廷知名女導演盧奎西亞·馬特爾宣讀的頒獎詞表達得淋漓盡致。阿莫多瓦獲得了本屆威尼斯電影節的終生成就獎，作為同行、朋友、合作伙伴的盧奎西亞在發言中數度哽咽，這份頒獎詞寫得精妙絕倫，十分確切地說出阿莫多瓦對於我們身處的這個世界的意義：
“在阿莫多瓦的道德觀中，不存在‘應當像什麼樣’，而是必須去創造，必須去構想，他搗毀了藏於各種電影類型中的假道學，他將多種類型混合，把通俗片提到一個超越劇情片的高度。他將荒誕變為一種前所未有的武器，用以反抗虐待。
如果我們讚歎，電影能擴展我們所認識的這個世界，那麼自佩德羅在70年代中期放出他的短片開始，這個世界有了很大變化，他的電影揭開了新樂土的帷幕，在那裡，人可以過得更好。”
阿莫多瓦獲終身成就金獅獎後，嘟嘴賣萌親吻獎盃。圖/ 視覺中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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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阿莫多瓦早期的作品中，永遠聚集著一些社會邊緣的“古怪”人物，他拍異裝癖和變性人，拍吸毒者和同性戀，這很容易讓外界對阿莫多瓦產生某種誤解，不難想象，阿莫多瓦本人從不屑於這些誤解，在40多年的電影生涯中，阿莫多瓦通過自己的光影、記憶、大片豔麗濃郁到近乎飽和的顏色，和最擅長的戲中戲的表現手法，以及記憶中所有的動人歌曲，從他自己所心儀的布努埃爾、法斯賓德或希區柯克那裡“剽竊”來的電影片段，和一個又一個依託生活和想象力構成的故事，共同拼貼出這世界獨一無二的阿莫多瓦的電影王國，在這個王國裡，確實如盧奎西亞頒獎詞中所說，“在那裡，人可以過得更好。”
這些持續上演的人間的悲喜劇中，一個男人殺死情敵，目的只是想在毀滅掉自己前，與愛人共處一個小時（1987，《慾望法則》）；一個自小在孤兒院和精神病院長大的男子，在走出精神病院後綁架了自己喜歡的色情片女演員，結局是兩個人相愛了。（1990，《捆著我，綁著我》）；一位自私一生的母親臨終前選擇對神明撒謊，是為了能夠彌補內心對女兒的虧欠（1991，《情迷高跟鞋》）；失去兒子的母親重返巴塞羅那，幫兒子實現尋找父親的心願，最終得知了對方變性為性工作者而染上艾滋的消息（1999，《關於我母親的一切》）；醫院裡照顧植物人的男護士每天給他深深愛著的植物人姑娘講述電影或芭蕾舞，他度過人生最豐盛的四年，也犯下千夫所指的罪行，讓姑娘懷孕，然後，姑娘醒了（2002，《對她說》）……
阿莫多瓦的《慾望法則》刻畫了一個細緻動人的男性三角戀故事。 圖/ 豆瓣電影
我們能從這些故事中總結出阿莫多瓦的志趣，他熱愛那些奇情的故事，不容於主流社會的邊緣人物，總能激發他一探究竟的好奇，被遮蔽、被無視、被遺忘的邊緣人類，在阿莫多瓦的電影王國裡哭哭笑笑，這才讓看電影的人們恍然覺察出自己的偏見：原來大家都是一樣的人。
阿莫多瓦看待世界的方式從來不是罪與非罪，道德或是不道德，也不是正常或不正常，他對人類的情感始終懷抱著一種無可救藥的浪漫主義，所以他也熱衷敘述那些無可救藥的浪漫。
這些無可救藥的浪漫，是阿莫多瓦電影的偉大力量，在長達四十餘年的電影生涯裡，他用自己的天真和頑固，讓那些邊緣地帶的人類，那些在過往人類歷史中被惡毒標籤輕易否決掉的人們，在原本註定的悲哀命運之外，擁有了不可思議的被人理解、尊重甚至獲得喜愛的機會。
阿莫多瓦電影《對她說》經典對白之一。圖/ 豆瓣電影
3
女人，形形色色的女人。拋開那些奇情的部分，女性一直是阿莫多瓦電影中最亮麗的風景，從古早時期的《佩比、路西、邦及其他不起眼的姑娘》（又名《烈女傳》）、《黑暗的習慣》、《我為什麼命該如此？》，到《崩潰邊緣的女人》、《情迷高跟鞋》、《活色生香》，再到1999年集大成的《關於我母親的一切》，以及之後的《迴歸》，從來沒有哪個導演像阿莫多瓦一樣，如此執著而又真誠地去書寫女人們的故事，不是他年輕時代流行的西部片或之後好萊塢愛情電影中的花瓶角色，而是掙扎在世間各處，擁有各自的慾望和心事，混合著香水、汗水、大地的氣味，甚至是血腥味的、活生生的女人。
他拍女人的癲狂和一廂情願，《崩潰邊緣的女人》裡，一個瘋了20年的女人，在聽到電視廣播中傳出20年前情人的一句“我愛你”，就逃離了精神病院，另一個神經大條的姑娘跟恐怖分子發生了情感關係，四個瀕臨崩潰的女人湊到同一個屋簷下，互相攀比挑釁、又互相依偎取暖。後來女主角跑去找律師幫忙，在律師機械地說出“到警察局自首，然後看陪審團心情，然後坐牢”的回答後，女主角反手一個巴掌，說“她犯的唯一罪過就是愛和害怕“。
《崩潰邊緣的女人》。圖/ 豆瓣電影
他拍女人的勇猛和無所畏懼，《活色生香》的片頭，只有幾分鐘戲份的西班牙玫瑰佩內洛普·克魯茲扮演一位即將臨盆的性工作者，在佛朗哥獨裁時代宵禁期間的大街上，妓院老鴇衝到一輛準備下班的公交車前，用自己的雙臂為佩內洛普把公交車攔下，那個時代的夜晚死一樣地寂靜，佩內洛普在那輛原本不知開往何處的公交車上，生下了之後20年故事的男主角。
矮木的剪刀手專欄第二期跟大家見面了。今天我們聊一位導演的故事，他鏡頭下的女人從來不屬於哪個主義，她們是長在生活裡的野草，這些活色生香的女人大部分都是糟糕的直覺動物，為了自己認定的感情可以不顧一切，也能在決定不愛的那刻轉頭就走，她們不臣服於道德或是權力，對自己的慾望永遠誠實，這也讓那些豔俗乖張的故事有了穿越時空的力量：女性不是被刻意提煉和美化的品德而偉大和可愛，她們的之所以動人，只因為她們是女性。
文 | 矮木
編輯 | 金匝
運營 | 黃沁
1
今天，我們要講述一下這個世界上最有趣，也最放肆的西班牙著名導演佩德羅·阿莫多瓦的故事。
關於自己同電影的關係，阿莫多瓦之前有過一句聽起來頗為悲傷的評價，“歲月對待我的電影，要比對待我好得多。”
在今年早些時候的戛納電影節上，阿莫多瓦攜新片《痛苦與榮耀》第六次衝擊金棕櫚未果，他70歲了，身體狀況不是很理想，《痛苦與榮耀》中透出的淡淡的總結意味也讓他的影迷們不免擔心，這種擔心不是通俗意義上稱阿莫多瓦是“西班牙小李子”的揶揄，得不得獎是其次，大家只是非常不願意看到他變老，因此那些熟悉和熱愛他的影迷才會對《痛苦與榮耀》觀感複雜。人們一廂情願地希望阿莫多瓦永遠年輕，永遠生猛，永遠愛咋咋地，希望他的御用男主角安東尼奧·班德拉斯，也永遠帶著他那野蠻的性感長生不老。
《痛苦與榮耀》中，安東尼奧·班德拉斯飾演一位聲名顯赫卻因年歲漸增而受到健康、事業問題困擾的西班牙導演。圖/ 豆瓣電影
還有一層更深的意味——大家擔心的是，在表達越來越艱難、越來越眾口一聲的年代，在電影本身越來越被所謂“正確”侵蝕和裹挾的當下，在這個越來越被對立和偏見分割的世界，我們或許比以往任何時候都需要阿莫多瓦。
這種情緒在一週前結束的威尼斯電影節上，藉助本屆主席、阿根廷知名女導演盧奎西亞·馬特爾宣讀的頒獎詞表達得淋漓盡致。阿莫多瓦獲得了本屆威尼斯電影節的終生成就獎，作為同行、朋友、合作伙伴的盧奎西亞在發言中數度哽咽，這份頒獎詞寫得精妙絕倫，十分確切地說出阿莫多瓦對於我們身處的這個世界的意義：
“在阿莫多瓦的道德觀中，不存在‘應當像什麼樣’，而是必須去創造，必須去構想，他搗毀了藏於各種電影類型中的假道學，他將多種類型混合，把通俗片提到一個超越劇情片的高度。他將荒誕變為一種前所未有的武器，用以反抗虐待。
如果我們讚歎，電影能擴展我們所認識的這個世界，那麼自佩德羅在70年代中期放出他的短片開始，這個世界有了很大變化，他的電影揭開了新樂土的帷幕，在那裡，人可以過得更好。”
阿莫多瓦獲終身成就金獅獎後，嘟嘴賣萌親吻獎盃。圖/ 視覺中國
2
在阿莫多瓦早期的作品中，永遠聚集著一些社會邊緣的“古怪”人物，他拍異裝癖和變性人，拍吸毒者和同性戀，這很容易讓外界對阿莫多瓦產生某種誤解，不難想象，阿莫多瓦本人從不屑於這些誤解，在40多年的電影生涯中，阿莫多瓦通過自己的光影、記憶、大片豔麗濃郁到近乎飽和的顏色，和最擅長的戲中戲的表現手法，以及記憶中所有的動人歌曲，從他自己所心儀的布努埃爾、法斯賓德或希區柯克那裡“剽竊”來的電影片段，和一個又一個依託生活和想象力構成的故事，共同拼貼出這世界獨一無二的阿莫多瓦的電影王國，在這個王國裡，確實如盧奎西亞頒獎詞中所說，“在那裡，人可以過得更好。”
這些持續上演的人間的悲喜劇中，一個男人殺死情敵，目的只是想在毀滅掉自己前，與愛人共處一個小時（1987，《慾望法則》）；一個自小在孤兒院和精神病院長大的男子，在走出精神病院後綁架了自己喜歡的色情片女演員，結局是兩個人相愛了。（1990，《捆著我，綁著我》）；一位自私一生的母親臨終前選擇對神明撒謊，是為了能夠彌補內心對女兒的虧欠（1991，《情迷高跟鞋》）；失去兒子的母親重返巴塞羅那，幫兒子實現尋找父親的心願，最終得知了對方變性為性工作者而染上艾滋的消息（1999，《關於我母親的一切》）；醫院裡照顧植物人的男護士每天給他深深愛著的植物人姑娘講述電影或芭蕾舞，他度過人生最豐盛的四年，也犯下千夫所指的罪行，讓姑娘懷孕，然後，姑娘醒了（2002，《對她說》）……
阿莫多瓦的《慾望法則》刻畫了一個細緻動人的男性三角戀故事。 圖/ 豆瓣電影
我們能從這些故事中總結出阿莫多瓦的志趣，他熱愛那些奇情的故事，不容於主流社會的邊緣人物，總能激發他一探究竟的好奇，被遮蔽、被無視、被遺忘的邊緣人類，在阿莫多瓦的電影王國裡哭哭笑笑，這才讓看電影的人們恍然覺察出自己的偏見：原來大家都是一樣的人。
阿莫多瓦看待世界的方式從來不是罪與非罪，道德或是不道德，也不是正常或不正常，他對人類的情感始終懷抱著一種無可救藥的浪漫主義，所以他也熱衷敘述那些無可救藥的浪漫。
這些無可救藥的浪漫，是阿莫多瓦電影的偉大力量，在長達四十餘年的電影生涯裡，他用自己的天真和頑固，讓那些邊緣地帶的人類，那些在過往人類歷史中被惡毒標籤輕易否決掉的人們，在原本註定的悲哀命運之外，擁有了不可思議的被人理解、尊重甚至獲得喜愛的機會。
阿莫多瓦電影《對她說》經典對白之一。圖/ 豆瓣電影
3
女人，形形色色的女人。拋開那些奇情的部分，女性一直是阿莫多瓦電影中最亮麗的風景，從古早時期的《佩比、路西、邦及其他不起眼的姑娘》（又名《烈女傳》）、《黑暗的習慣》、《我為什麼命該如此？》，到《崩潰邊緣的女人》、《情迷高跟鞋》、《活色生香》，再到1999年集大成的《關於我母親的一切》，以及之後的《迴歸》，從來沒有哪個導演像阿莫多瓦一樣，如此執著而又真誠地去書寫女人們的故事，不是他年輕時代流行的西部片或之後好萊塢愛情電影中的花瓶角色，而是掙扎在世間各處，擁有各自的慾望和心事，混合著香水、汗水、大地的氣味，甚至是血腥味的、活生生的女人。
他拍女人的癲狂和一廂情願，《崩潰邊緣的女人》裡，一個瘋了20年的女人，在聽到電視廣播中傳出20年前情人的一句“我愛你”，就逃離了精神病院，另一個神經大條的姑娘跟恐怖分子發生了情感關係，四個瀕臨崩潰的女人湊到同一個屋簷下，互相攀比挑釁、又互相依偎取暖。後來女主角跑去找律師幫忙，在律師機械地說出“到警察局自首，然後看陪審團心情，然後坐牢”的回答後，女主角反手一個巴掌，說“她犯的唯一罪過就是愛和害怕“。
《崩潰邊緣的女人》。圖/ 豆瓣電影
他拍女人的勇猛和無所畏懼，《活色生香》的片頭，只有幾分鐘戲份的西班牙玫瑰佩內洛普·克魯茲扮演一位即將臨盆的性工作者，在佛朗哥獨裁時代宵禁期間的大街上，妓院老鴇衝到一輛準備下班的公交車前，用自己的雙臂為佩內洛普把公交車攔下，那個時代的夜晚死一樣地寂靜，佩內洛普在那輛原本不知開往何處的公交車上，生下了之後20年故事的男主角。
《活色生香》開頭，佩內洛普·克魯茲扮演一位在公交車上生產的性工作者。圖/ 電影《活色生香》
他拍女人的隱忍和守望相助，《關於我母親的一切》中，痛失兒子的母親，被斥為人妖的變性人，身染艾滋的少女，有著自己祕密心事的女演員，所有人在命運的擊打下扭曲變形，獨自舔舐自己的傷痛。這些女人孤傲、美麗，用自己的身體盛放所有的痛苦，又能在彼此命運發生交集的時刻，不吝惜自己的善良，阿莫多瓦說這部影片“要表現的是女人承受痛苦的能力。男人和女人一樣也會寂寞，痛苦，但是女人之所以為女人，對任何事情的反應都會更戲劇化、驚心動魄。”
矮木的剪刀手專欄第二期跟大家見面了。今天我們聊一位導演的故事，他鏡頭下的女人從來不屬於哪個主義，她們是長在生活裡的野草，這些活色生香的女人大部分都是糟糕的直覺動物，為了自己認定的感情可以不顧一切，也能在決定不愛的那刻轉頭就走，她們不臣服於道德或是權力，對自己的慾望永遠誠實，這也讓那些豔俗乖張的故事有了穿越時空的力量：女性不是被刻意提煉和美化的品德而偉大和可愛，她們的之所以動人，只因為她們是女性。
文 | 矮木
編輯 | 金匝
運營 | 黃沁
1
今天，我們要講述一下這個世界上最有趣，也最放肆的西班牙著名導演佩德羅·阿莫多瓦的故事。
關於自己同電影的關係，阿莫多瓦之前有過一句聽起來頗為悲傷的評價，“歲月對待我的電影，要比對待我好得多。”
在今年早些時候的戛納電影節上，阿莫多瓦攜新片《痛苦與榮耀》第六次衝擊金棕櫚未果，他70歲了，身體狀況不是很理想，《痛苦與榮耀》中透出的淡淡的總結意味也讓他的影迷們不免擔心，這種擔心不是通俗意義上稱阿莫多瓦是“西班牙小李子”的揶揄，得不得獎是其次，大家只是非常不願意看到他變老，因此那些熟悉和熱愛他的影迷才會對《痛苦與榮耀》觀感複雜。人們一廂情願地希望阿莫多瓦永遠年輕，永遠生猛，永遠愛咋咋地，希望他的御用男主角安東尼奧·班德拉斯，也永遠帶著他那野蠻的性感長生不老。
《痛苦與榮耀》中，安東尼奧·班德拉斯飾演一位聲名顯赫卻因年歲漸增而受到健康、事業問題困擾的西班牙導演。圖/ 豆瓣電影
還有一層更深的意味——大家擔心的是，在表達越來越艱難、越來越眾口一聲的年代，在電影本身越來越被所謂“正確”侵蝕和裹挾的當下，在這個越來越被對立和偏見分割的世界，我們或許比以往任何時候都需要阿莫多瓦。
這種情緒在一週前結束的威尼斯電影節上，藉助本屆主席、阿根廷知名女導演盧奎西亞·馬特爾宣讀的頒獎詞表達得淋漓盡致。阿莫多瓦獲得了本屆威尼斯電影節的終生成就獎，作為同行、朋友、合作伙伴的盧奎西亞在發言中數度哽咽，這份頒獎詞寫得精妙絕倫，十分確切地說出阿莫多瓦對於我們身處的這個世界的意義：
“在阿莫多瓦的道德觀中，不存在‘應當像什麼樣’，而是必須去創造，必須去構想，他搗毀了藏於各種電影類型中的假道學，他將多種類型混合，把通俗片提到一個超越劇情片的高度。他將荒誕變為一種前所未有的武器，用以反抗虐待。
如果我們讚歎，電影能擴展我們所認識的這個世界，那麼自佩德羅在70年代中期放出他的短片開始，這個世界有了很大變化，他的電影揭開了新樂土的帷幕，在那裡，人可以過得更好。”
阿莫多瓦獲終身成就金獅獎後，嘟嘴賣萌親吻獎盃。圖/ 視覺中國
2
在阿莫多瓦早期的作品中，永遠聚集著一些社會邊緣的“古怪”人物，他拍異裝癖和變性人，拍吸毒者和同性戀，這很容易讓外界對阿莫多瓦產生某種誤解，不難想象，阿莫多瓦本人從不屑於這些誤解，在40多年的電影生涯中，阿莫多瓦通過自己的光影、記憶、大片豔麗濃郁到近乎飽和的顏色，和最擅長的戲中戲的表現手法，以及記憶中所有的動人歌曲，從他自己所心儀的布努埃爾、法斯賓德或希區柯克那裡“剽竊”來的電影片段，和一個又一個依託生活和想象力構成的故事，共同拼貼出這世界獨一無二的阿莫多瓦的電影王國，在這個王國裡，確實如盧奎西亞頒獎詞中所說，“在那裡，人可以過得更好。”
這些持續上演的人間的悲喜劇中，一個男人殺死情敵，目的只是想在毀滅掉自己前，與愛人共處一個小時（1987，《慾望法則》）；一個自小在孤兒院和精神病院長大的男子，在走出精神病院後綁架了自己喜歡的色情片女演員，結局是兩個人相愛了。（1990，《捆著我，綁著我》）；一位自私一生的母親臨終前選擇對神明撒謊，是為了能夠彌補內心對女兒的虧欠（1991，《情迷高跟鞋》）；失去兒子的母親重返巴塞羅那，幫兒子實現尋找父親的心願，最終得知了對方變性為性工作者而染上艾滋的消息（1999，《關於我母親的一切》）；醫院裡照顧植物人的男護士每天給他深深愛著的植物人姑娘講述電影或芭蕾舞，他度過人生最豐盛的四年，也犯下千夫所指的罪行，讓姑娘懷孕，然後，姑娘醒了（2002，《對她說》）……
阿莫多瓦的《慾望法則》刻畫了一個細緻動人的男性三角戀故事。 圖/ 豆瓣電影
我們能從這些故事中總結出阿莫多瓦的志趣，他熱愛那些奇情的故事，不容於主流社會的邊緣人物，總能激發他一探究竟的好奇，被遮蔽、被無視、被遺忘的邊緣人類，在阿莫多瓦的電影王國裡哭哭笑笑，這才讓看電影的人們恍然覺察出自己的偏見：原來大家都是一樣的人。
阿莫多瓦看待世界的方式從來不是罪與非罪，道德或是不道德，也不是正常或不正常，他對人類的情感始終懷抱著一種無可救藥的浪漫主義，所以他也熱衷敘述那些無可救藥的浪漫。
這些無可救藥的浪漫，是阿莫多瓦電影的偉大力量，在長達四十餘年的電影生涯裡，他用自己的天真和頑固，讓那些邊緣地帶的人類，那些在過往人類歷史中被惡毒標籤輕易否決掉的人們，在原本註定的悲哀命運之外，擁有了不可思議的被人理解、尊重甚至獲得喜愛的機會。
阿莫多瓦電影《對她說》經典對白之一。圖/ 豆瓣電影
3
女人，形形色色的女人。拋開那些奇情的部分，女性一直是阿莫多瓦電影中最亮麗的風景，從古早時期的《佩比、路西、邦及其他不起眼的姑娘》（又名《烈女傳》）、《黑暗的習慣》、《我為什麼命該如此？》，到《崩潰邊緣的女人》、《情迷高跟鞋》、《活色生香》，再到1999年集大成的《關於我母親的一切》，以及之後的《迴歸》，從來沒有哪個導演像阿莫多瓦一樣，如此執著而又真誠地去書寫女人們的故事，不是他年輕時代流行的西部片或之後好萊塢愛情電影中的花瓶角色，而是掙扎在世間各處，擁有各自的慾望和心事，混合著香水、汗水、大地的氣味，甚至是血腥味的、活生生的女人。
他拍女人的癲狂和一廂情願，《崩潰邊緣的女人》裡，一個瘋了20年的女人，在聽到電視廣播中傳出20年前情人的一句“我愛你”，就逃離了精神病院，另一個神經大條的姑娘跟恐怖分子發生了情感關係，四個瀕臨崩潰的女人湊到同一個屋簷下，互相攀比挑釁、又互相依偎取暖。後來女主角跑去找律師幫忙，在律師機械地說出“到警察局自首，然後看陪審團心情，然後坐牢”的回答後，女主角反手一個巴掌，說“她犯的唯一罪過就是愛和害怕“。
《崩潰邊緣的女人》。圖/ 豆瓣電影
他拍女人的勇猛和無所畏懼，《活色生香》的片頭，只有幾分鐘戲份的西班牙玫瑰佩內洛普·克魯茲扮演一位即將臨盆的性工作者，在佛朗哥獨裁時代宵禁期間的大街上，妓院老鴇衝到一輛準備下班的公交車前，用自己的雙臂為佩內洛普把公交車攔下，那個時代的夜晚死一樣地寂靜，佩內洛普在那輛原本不知開往何處的公交車上，生下了之後20年故事的男主角。
《活色生香》開頭，佩內洛普·克魯茲扮演一位在公交車上生產的性工作者。圖/ 電影《活色生香》
他拍女人的隱忍和守望相助，《關於我母親的一切》中，痛失兒子的母親，被斥為人妖的變性人，身染艾滋的少女，有著自己祕密心事的女演員，所有人在命運的擊打下扭曲變形，獨自舔舐自己的傷痛。這些女人孤傲、美麗，用自己的身體盛放所有的痛苦，又能在彼此命運發生交集的時刻，不吝惜自己的善良，阿莫多瓦說這部影片“要表現的是女人承受痛苦的能力。男人和女人一樣也會寂寞，痛苦，但是女人之所以為女人，對任何事情的反應都會更戲劇化、驚心動魄。”
電影《關於我母親的一切》。圖/ 豆瓣電影
太多人都應該回到八九十年代阿莫多瓦的電影中，好好了解一下女性本身，同時大約也會知道我們看待世界的方式，正經歷著怎樣讓人震驚和悲傷的退步。阿莫多瓦的珍貴在於，他鏡頭下的女人從來不屬於哪個主義，她們是長在生活裡的野草，這些活色生香的女人大部分都是糟糕的直覺動物，為了自己認定的感情可以不顧一切，也能在決定不愛的那刻轉頭就走，她們不臣服於道德或是權力，對自己的慾望永遠誠實，這也讓阿莫多瓦那些豔俗乖張的故事有了穿越時空的力量：女性不是被刻意提煉和美化的品德而偉大和可愛，她們的之所以動人，只是因為她們是女性。
4
但是把阿莫多瓦歸為女性導演肯定是自作多情，盧奎西亞頒獎詞中的另一段是：
“它們讓我們和愚蠢達成和解，和費解的諺語達成和解，和誤會達成和解，早在我們女性、同性戀者、變性人開始對自己在歷史中的悲慘地位共同感到厭倦之前，佩德羅已經將我們塑造成了英雄。他早已呼籲，給予我們自我創造的權利。他早已把假乳房、假陽具和湯勺，蒸鍋擺在一起，像看待任何一個實用物件一般看待它們。現在他向男性投去關切，這也是至關緊要的，謝謝你，佩德羅。”
一個藝術家最大的美德是忠於自己的直覺。在《痛苦與榮耀》之中，或者更早一些的《對她說》和《不良教育》之中，我們能夠看到阿莫多瓦創作後期的轉變，全世界忙著用這個時代的政治正確撈錢和獻媚，阿莫多瓦開始對男性群體投去關切的目光。
這個喜歡穿花外套的西班牙胖子無比珍惜自己的自由，他知道他的電影在很多地方沒有上映的機會，但也不願意犧牲自己的表達去否定和遮蓋他所認知的那個世界。拍了那麼多少數群體的電影，在世界上任何角落都不乏把他歸為同道的人們，當然也就順便把他當作攻擊他人的幫手，但阿莫多瓦始終堅持世界是個複雜的萬花筒，因為混合和複雜而美麗，作為世界上最負盛名的同性戀導演，他曾拒絕參加美國的同性戀運動，他對現代人那套草履蟲般地看待世界的方式深惡痛絕：如果你是同性戀，你只能是同性戀，如果你是地下的，你只能是地下的。
他喜歡那些曖昧之地的人們，並一廂情願地希望他的觀眾們能對這些人懷抱同情。《關於我母親的一切》奠定了阿莫多瓦作為世界級導演的聲譽，但阿莫多瓦說，這部影片最大的成功是，“在人們被偉大母性感動的同時，人們接受了影片最後時刻出現的那個長著乳房的父親形象，人們在影片中看到這個形象沒有偏見，這就是我的成功。”
矮木的剪刀手專欄第二期跟大家見面了。今天我們聊一位導演的故事，他鏡頭下的女人從來不屬於哪個主義，她們是長在生活裡的野草，這些活色生香的女人大部分都是糟糕的直覺動物，為了自己認定的感情可以不顧一切，也能在決定不愛的那刻轉頭就走，她們不臣服於道德或是權力，對自己的慾望永遠誠實，這也讓那些豔俗乖張的故事有了穿越時空的力量：女性不是被刻意提煉和美化的品德而偉大和可愛，她們的之所以動人，只因為她們是女性。
文 | 矮木
編輯 | 金匝
運營 | 黃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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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我們要講述一下這個世界上最有趣，也最放肆的西班牙著名導演佩德羅·阿莫多瓦的故事。
關於自己同電影的關係，阿莫多瓦之前有過一句聽起來頗為悲傷的評價，“歲月對待我的電影，要比對待我好得多。”
在今年早些時候的戛納電影節上，阿莫多瓦攜新片《痛苦與榮耀》第六次衝擊金棕櫚未果，他70歲了，身體狀況不是很理想，《痛苦與榮耀》中透出的淡淡的總結意味也讓他的影迷們不免擔心，這種擔心不是通俗意義上稱阿莫多瓦是“西班牙小李子”的揶揄，得不得獎是其次，大家只是非常不願意看到他變老，因此那些熟悉和熱愛他的影迷才會對《痛苦與榮耀》觀感複雜。人們一廂情願地希望阿莫多瓦永遠年輕，永遠生猛，永遠愛咋咋地，希望他的御用男主角安東尼奧·班德拉斯，也永遠帶著他那野蠻的性感長生不老。
《痛苦與榮耀》中，安東尼奧·班德拉斯飾演一位聲名顯赫卻因年歲漸增而受到健康、事業問題困擾的西班牙導演。圖/ 豆瓣電影
還有一層更深的意味——大家擔心的是，在表達越來越艱難、越來越眾口一聲的年代，在電影本身越來越被所謂“正確”侵蝕和裹挾的當下，在這個越來越被對立和偏見分割的世界，我們或許比以往任何時候都需要阿莫多瓦。
這種情緒在一週前結束的威尼斯電影節上，藉助本屆主席、阿根廷知名女導演盧奎西亞·馬特爾宣讀的頒獎詞表達得淋漓盡致。阿莫多瓦獲得了本屆威尼斯電影節的終生成就獎，作為同行、朋友、合作伙伴的盧奎西亞在發言中數度哽咽，這份頒獎詞寫得精妙絕倫，十分確切地說出阿莫多瓦對於我們身處的這個世界的意義：
“在阿莫多瓦的道德觀中，不存在‘應當像什麼樣’，而是必須去創造，必須去構想，他搗毀了藏於各種電影類型中的假道學，他將多種類型混合，把通俗片提到一個超越劇情片的高度。他將荒誕變為一種前所未有的武器，用以反抗虐待。
如果我們讚歎，電影能擴展我們所認識的這個世界，那麼自佩德羅在70年代中期放出他的短片開始，這個世界有了很大變化，他的電影揭開了新樂土的帷幕，在那裡，人可以過得更好。”
阿莫多瓦獲終身成就金獅獎後，嘟嘴賣萌親吻獎盃。圖/ 視覺中國
2
在阿莫多瓦早期的作品中，永遠聚集著一些社會邊緣的“古怪”人物，他拍異裝癖和變性人，拍吸毒者和同性戀，這很容易讓外界對阿莫多瓦產生某種誤解，不難想象，阿莫多瓦本人從不屑於這些誤解，在40多年的電影生涯中，阿莫多瓦通過自己的光影、記憶、大片豔麗濃郁到近乎飽和的顏色，和最擅長的戲中戲的表現手法，以及記憶中所有的動人歌曲，從他自己所心儀的布努埃爾、法斯賓德或希區柯克那裡“剽竊”來的電影片段，和一個又一個依託生活和想象力構成的故事，共同拼貼出這世界獨一無二的阿莫多瓦的電影王國，在這個王國裡，確實如盧奎西亞頒獎詞中所說，“在那裡，人可以過得更好。”
這些持續上演的人間的悲喜劇中，一個男人殺死情敵，目的只是想在毀滅掉自己前，與愛人共處一個小時（1987，《慾望法則》）；一個自小在孤兒院和精神病院長大的男子，在走出精神病院後綁架了自己喜歡的色情片女演員，結局是兩個人相愛了。（1990，《捆著我，綁著我》）；一位自私一生的母親臨終前選擇對神明撒謊，是為了能夠彌補內心對女兒的虧欠（1991，《情迷高跟鞋》）；失去兒子的母親重返巴塞羅那，幫兒子實現尋找父親的心願，最終得知了對方變性為性工作者而染上艾滋的消息（1999，《關於我母親的一切》）；醫院裡照顧植物人的男護士每天給他深深愛著的植物人姑娘講述電影或芭蕾舞，他度過人生最豐盛的四年，也犯下千夫所指的罪行，讓姑娘懷孕，然後，姑娘醒了（2002，《對她說》）……
阿莫多瓦的《慾望法則》刻畫了一個細緻動人的男性三角戀故事。 圖/ 豆瓣電影
我們能從這些故事中總結出阿莫多瓦的志趣，他熱愛那些奇情的故事，不容於主流社會的邊緣人物，總能激發他一探究竟的好奇，被遮蔽、被無視、被遺忘的邊緣人類，在阿莫多瓦的電影王國裡哭哭笑笑，這才讓看電影的人們恍然覺察出自己的偏見：原來大家都是一樣的人。
阿莫多瓦看待世界的方式從來不是罪與非罪，道德或是不道德，也不是正常或不正常，他對人類的情感始終懷抱著一種無可救藥的浪漫主義，所以他也熱衷敘述那些無可救藥的浪漫。
這些無可救藥的浪漫，是阿莫多瓦電影的偉大力量，在長達四十餘年的電影生涯裡，他用自己的天真和頑固，讓那些邊緣地帶的人類，那些在過往人類歷史中被惡毒標籤輕易否決掉的人們，在原本註定的悲哀命運之外，擁有了不可思議的被人理解、尊重甚至獲得喜愛的機會。
阿莫多瓦電影《對她說》經典對白之一。圖/ 豆瓣電影
3
女人，形形色色的女人。拋開那些奇情的部分，女性一直是阿莫多瓦電影中最亮麗的風景，從古早時期的《佩比、路西、邦及其他不起眼的姑娘》（又名《烈女傳》）、《黑暗的習慣》、《我為什麼命該如此？》，到《崩潰邊緣的女人》、《情迷高跟鞋》、《活色生香》，再到1999年集大成的《關於我母親的一切》，以及之後的《迴歸》，從來沒有哪個導演像阿莫多瓦一樣，如此執著而又真誠地去書寫女人們的故事，不是他年輕時代流行的西部片或之後好萊塢愛情電影中的花瓶角色，而是掙扎在世間各處，擁有各自的慾望和心事，混合著香水、汗水、大地的氣味，甚至是血腥味的、活生生的女人。
他拍女人的癲狂和一廂情願，《崩潰邊緣的女人》裡，一個瘋了20年的女人，在聽到電視廣播中傳出20年前情人的一句“我愛你”，就逃離了精神病院，另一個神經大條的姑娘跟恐怖分子發生了情感關係，四個瀕臨崩潰的女人湊到同一個屋簷下，互相攀比挑釁、又互相依偎取暖。後來女主角跑去找律師幫忙，在律師機械地說出“到警察局自首，然後看陪審團心情，然後坐牢”的回答後，女主角反手一個巴掌，說“她犯的唯一罪過就是愛和害怕“。
《崩潰邊緣的女人》。圖/ 豆瓣電影
他拍女人的勇猛和無所畏懼，《活色生香》的片頭，只有幾分鐘戲份的西班牙玫瑰佩內洛普·克魯茲扮演一位即將臨盆的性工作者，在佛朗哥獨裁時代宵禁期間的大街上，妓院老鴇衝到一輛準備下班的公交車前，用自己的雙臂為佩內洛普把公交車攔下，那個時代的夜晚死一樣地寂靜，佩內洛普在那輛原本不知開往何處的公交車上，生下了之後20年故事的男主角。
《活色生香》開頭，佩內洛普·克魯茲扮演一位在公交車上生產的性工作者。圖/ 電影《活色生香》
他拍女人的隱忍和守望相助，《關於我母親的一切》中，痛失兒子的母親，被斥為人妖的變性人，身染艾滋的少女，有著自己祕密心事的女演員，所有人在命運的擊打下扭曲變形，獨自舔舐自己的傷痛。這些女人孤傲、美麗，用自己的身體盛放所有的痛苦，又能在彼此命運發生交集的時刻，不吝惜自己的善良，阿莫多瓦說這部影片“要表現的是女人承受痛苦的能力。男人和女人一樣也會寂寞，痛苦，但是女人之所以為女人，對任何事情的反應都會更戲劇化、驚心動魄。”
電影《關於我母親的一切》。圖/ 豆瓣電影
太多人都應該回到八九十年代阿莫多瓦的電影中，好好了解一下女性本身，同時大約也會知道我們看待世界的方式，正經歷著怎樣讓人震驚和悲傷的退步。阿莫多瓦的珍貴在於，他鏡頭下的女人從來不屬於哪個主義，她們是長在生活裡的野草，這些活色生香的女人大部分都是糟糕的直覺動物，為了自己認定的感情可以不顧一切，也能在決定不愛的那刻轉頭就走，她們不臣服於道德或是權力，對自己的慾望永遠誠實，這也讓阿莫多瓦那些豔俗乖張的故事有了穿越時空的力量：女性不是被刻意提煉和美化的品德而偉大和可愛，她們的之所以動人，只是因為她們是女性。
4
但是把阿莫多瓦歸為女性導演肯定是自作多情，盧奎西亞頒獎詞中的另一段是：
“它們讓我們和愚蠢達成和解，和費解的諺語達成和解，和誤會達成和解，早在我們女性、同性戀者、變性人開始對自己在歷史中的悲慘地位共同感到厭倦之前，佩德羅已經將我們塑造成了英雄。他早已呼籲，給予我們自我創造的權利。他早已把假乳房、假陽具和湯勺，蒸鍋擺在一起，像看待任何一個實用物件一般看待它們。現在他向男性投去關切，這也是至關緊要的，謝謝你，佩德羅。”
一個藝術家最大的美德是忠於自己的直覺。在《痛苦與榮耀》之中，或者更早一些的《對她說》和《不良教育》之中，我們能夠看到阿莫多瓦創作後期的轉變，全世界忙著用這個時代的政治正確撈錢和獻媚，阿莫多瓦開始對男性群體投去關切的目光。
這個喜歡穿花外套的西班牙胖子無比珍惜自己的自由，他知道他的電影在很多地方沒有上映的機會，但也不願意犧牲自己的表達去否定和遮蓋他所認知的那個世界。拍了那麼多少數群體的電影，在世界上任何角落都不乏把他歸為同道的人們，當然也就順便把他當作攻擊他人的幫手，但阿莫多瓦始終堅持世界是個複雜的萬花筒，因為混合和複雜而美麗，作為世界上最負盛名的同性戀導演，他曾拒絕參加美國的同性戀運動，他對現代人那套草履蟲般地看待世界的方式深惡痛絕：如果你是同性戀，你只能是同性戀，如果你是地下的，你只能是地下的。
他喜歡那些曖昧之地的人們，並一廂情願地希望他的觀眾們能對這些人懷抱同情。《關於我母親的一切》奠定了阿莫多瓦作為世界級導演的聲譽，但阿莫多瓦說，這部影片最大的成功是，“在人們被偉大母性感動的同時，人們接受了影片最後時刻出現的那個長著乳房的父親形象，人們在影片中看到這個形象沒有偏見，這就是我的成功。”
穿著花襯衫的阿莫多瓦與在《痛苦與榮耀》中飾演同性戀導演的安東尼奧·班德拉斯。圖/ EFE
他絲毫不避諱對電影中不惜剪切重組自己的身體、給幾位女性帶去苦難的變性人的同情，這個人物不是一個憑空捏造的供觀眾賞玩的奇觀，而是產生於他自己內心深處某種深切的慾望，在阿莫多瓦四十歲時，他非常想成為一位父親，這份真實的慾望一度讓他痛苦，也讓電影中這位父親最終獲得了眾人的原諒。
《對她說》的男主角貝尼諾是阿莫多瓦最動人的男性角色，這段男護士和女植物人患者之間的愛戀，被阿莫多瓦處理成為一個徹徹底底與旁人無關的故事，現代人被馴化出一種隨時隨地揮舞起道德大棒的粗暴，阿莫多瓦借《對她說》試圖頑固地向世人證明，人世間的一切偏見汙穢，恰恰存在於這些自以為是的粗暴之中。
5
回到阿莫多瓦本人的故事，《痛苦與榮耀》中幫鄰居寫信的情節來自於他小時候的真實記憶，他自幼年時便熱愛閱讀和寫作，這樣的愛好曾讓他在人群中孤獨不已。但也正是這些經歷，讓阿莫多瓦早早的明白了，無論是閱讀、寫作還是他後來發瘋一樣愛上的電影，事實上都是一種權力，一種邊釋放邊構建的權力。這種權力為阿莫多瓦的人生提供了另一種可能，學校、教會或是當時的弗朗哥獨裁政府要把人們變成虛偽和彬彬有禮的蠢貨，阿莫多瓦選擇成為一個終生對這一切說不的人，這幾乎奠定了之後他所有作品的基礎，12歲那年，已經覺察出教會學校虛偽的阿莫多瓦看到了美國劇作家田納西·威廉姆斯的作品《熱鐵皮屋頂上的貓》改編的電影，那顆和周圍保守和服從的氛圍格格不入的腦袋裡想的是，“我屬於這個罪惡的，墮落的世界。”
矮木的剪刀手專欄第二期跟大家見面了。今天我們聊一位導演的故事，他鏡頭下的女人從來不屬於哪個主義，她們是長在生活裡的野草，這些活色生香的女人大部分都是糟糕的直覺動物，為了自己認定的感情可以不顧一切，也能在決定不愛的那刻轉頭就走，她們不臣服於道德或是權力，對自己的慾望永遠誠實，這也讓那些豔俗乖張的故事有了穿越時空的力量：女性不是被刻意提煉和美化的品德而偉大和可愛，她們的之所以動人，只因為她們是女性。
文 | 矮木
編輯 | 金匝
運營 | 黃沁
1
今天，我們要講述一下這個世界上最有趣，也最放肆的西班牙著名導演佩德羅·阿莫多瓦的故事。
關於自己同電影的關係，阿莫多瓦之前有過一句聽起來頗為悲傷的評價，“歲月對待我的電影，要比對待我好得多。”
在今年早些時候的戛納電影節上，阿莫多瓦攜新片《痛苦與榮耀》第六次衝擊金棕櫚未果，他70歲了，身體狀況不是很理想，《痛苦與榮耀》中透出的淡淡的總結意味也讓他的影迷們不免擔心，這種擔心不是通俗意義上稱阿莫多瓦是“西班牙小李子”的揶揄，得不得獎是其次，大家只是非常不願意看到他變老，因此那些熟悉和熱愛他的影迷才會對《痛苦與榮耀》觀感複雜。人們一廂情願地希望阿莫多瓦永遠年輕，永遠生猛，永遠愛咋咋地，希望他的御用男主角安東尼奧·班德拉斯，也永遠帶著他那野蠻的性感長生不老。
《痛苦與榮耀》中，安東尼奧·班德拉斯飾演一位聲名顯赫卻因年歲漸增而受到健康、事業問題困擾的西班牙導演。圖/ 豆瓣電影
還有一層更深的意味——大家擔心的是，在表達越來越艱難、越來越眾口一聲的年代，在電影本身越來越被所謂“正確”侵蝕和裹挾的當下，在這個越來越被對立和偏見分割的世界，我們或許比以往任何時候都需要阿莫多瓦。
這種情緒在一週前結束的威尼斯電影節上，藉助本屆主席、阿根廷知名女導演盧奎西亞·馬特爾宣讀的頒獎詞表達得淋漓盡致。阿莫多瓦獲得了本屆威尼斯電影節的終生成就獎，作為同行、朋友、合作伙伴的盧奎西亞在發言中數度哽咽，這份頒獎詞寫得精妙絕倫，十分確切地說出阿莫多瓦對於我們身處的這個世界的意義：
“在阿莫多瓦的道德觀中，不存在‘應當像什麼樣’，而是必須去創造，必須去構想，他搗毀了藏於各種電影類型中的假道學，他將多種類型混合，把通俗片提到一個超越劇情片的高度。他將荒誕變為一種前所未有的武器，用以反抗虐待。
如果我們讚歎，電影能擴展我們所認識的這個世界，那麼自佩德羅在70年代中期放出他的短片開始，這個世界有了很大變化，他的電影揭開了新樂土的帷幕，在那裡，人可以過得更好。”
阿莫多瓦獲終身成就金獅獎後，嘟嘴賣萌親吻獎盃。圖/ 視覺中國
2
在阿莫多瓦早期的作品中，永遠聚集著一些社會邊緣的“古怪”人物，他拍異裝癖和變性人，拍吸毒者和同性戀，這很容易讓外界對阿莫多瓦產生某種誤解，不難想象，阿莫多瓦本人從不屑於這些誤解，在40多年的電影生涯中，阿莫多瓦通過自己的光影、記憶、大片豔麗濃郁到近乎飽和的顏色，和最擅長的戲中戲的表現手法，以及記憶中所有的動人歌曲，從他自己所心儀的布努埃爾、法斯賓德或希區柯克那裡“剽竊”來的電影片段，和一個又一個依託生活和想象力構成的故事，共同拼貼出這世界獨一無二的阿莫多瓦的電影王國，在這個王國裡，確實如盧奎西亞頒獎詞中所說，“在那裡，人可以過得更好。”
這些持續上演的人間的悲喜劇中，一個男人殺死情敵，目的只是想在毀滅掉自己前，與愛人共處一個小時（1987，《慾望法則》）；一個自小在孤兒院和精神病院長大的男子，在走出精神病院後綁架了自己喜歡的色情片女演員，結局是兩個人相愛了。（1990，《捆著我，綁著我》）；一位自私一生的母親臨終前選擇對神明撒謊，是為了能夠彌補內心對女兒的虧欠（1991，《情迷高跟鞋》）；失去兒子的母親重返巴塞羅那，幫兒子實現尋找父親的心願，最終得知了對方變性為性工作者而染上艾滋的消息（1999，《關於我母親的一切》）；醫院裡照顧植物人的男護士每天給他深深愛著的植物人姑娘講述電影或芭蕾舞，他度過人生最豐盛的四年，也犯下千夫所指的罪行，讓姑娘懷孕，然後，姑娘醒了（2002，《對她說》）……
阿莫多瓦的《慾望法則》刻畫了一個細緻動人的男性三角戀故事。 圖/ 豆瓣電影
我們能從這些故事中總結出阿莫多瓦的志趣，他熱愛那些奇情的故事，不容於主流社會的邊緣人物，總能激發他一探究竟的好奇，被遮蔽、被無視、被遺忘的邊緣人類，在阿莫多瓦的電影王國裡哭哭笑笑，這才讓看電影的人們恍然覺察出自己的偏見：原來大家都是一樣的人。
阿莫多瓦看待世界的方式從來不是罪與非罪，道德或是不道德，也不是正常或不正常，他對人類的情感始終懷抱著一種無可救藥的浪漫主義，所以他也熱衷敘述那些無可救藥的浪漫。
這些無可救藥的浪漫，是阿莫多瓦電影的偉大力量，在長達四十餘年的電影生涯裡，他用自己的天真和頑固，讓那些邊緣地帶的人類，那些在過往人類歷史中被惡毒標籤輕易否決掉的人們，在原本註定的悲哀命運之外，擁有了不可思議的被人理解、尊重甚至獲得喜愛的機會。
阿莫多瓦電影《對她說》經典對白之一。圖/ 豆瓣電影
3
女人，形形色色的女人。拋開那些奇情的部分，女性一直是阿莫多瓦電影中最亮麗的風景，從古早時期的《佩比、路西、邦及其他不起眼的姑娘》（又名《烈女傳》）、《黑暗的習慣》、《我為什麼命該如此？》，到《崩潰邊緣的女人》、《情迷高跟鞋》、《活色生香》，再到1999年集大成的《關於我母親的一切》，以及之後的《迴歸》，從來沒有哪個導演像阿莫多瓦一樣，如此執著而又真誠地去書寫女人們的故事，不是他年輕時代流行的西部片或之後好萊塢愛情電影中的花瓶角色，而是掙扎在世間各處，擁有各自的慾望和心事，混合著香水、汗水、大地的氣味，甚至是血腥味的、活生生的女人。
他拍女人的癲狂和一廂情願，《崩潰邊緣的女人》裡，一個瘋了20年的女人，在聽到電視廣播中傳出20年前情人的一句“我愛你”，就逃離了精神病院，另一個神經大條的姑娘跟恐怖分子發生了情感關係，四個瀕臨崩潰的女人湊到同一個屋簷下，互相攀比挑釁、又互相依偎取暖。後來女主角跑去找律師幫忙，在律師機械地說出“到警察局自首，然後看陪審團心情，然後坐牢”的回答後，女主角反手一個巴掌，說“她犯的唯一罪過就是愛和害怕“。
《崩潰邊緣的女人》。圖/ 豆瓣電影
他拍女人的勇猛和無所畏懼，《活色生香》的片頭，只有幾分鐘戲份的西班牙玫瑰佩內洛普·克魯茲扮演一位即將臨盆的性工作者，在佛朗哥獨裁時代宵禁期間的大街上，妓院老鴇衝到一輛準備下班的公交車前，用自己的雙臂為佩內洛普把公交車攔下，那個時代的夜晚死一樣地寂靜，佩內洛普在那輛原本不知開往何處的公交車上，生下了之後20年故事的男主角。
《活色生香》開頭，佩內洛普·克魯茲扮演一位在公交車上生產的性工作者。圖/ 電影《活色生香》
他拍女人的隱忍和守望相助，《關於我母親的一切》中，痛失兒子的母親，被斥為人妖的變性人，身染艾滋的少女，有著自己祕密心事的女演員，所有人在命運的擊打下扭曲變形，獨自舔舐自己的傷痛。這些女人孤傲、美麗，用自己的身體盛放所有的痛苦，又能在彼此命運發生交集的時刻，不吝惜自己的善良，阿莫多瓦說這部影片“要表現的是女人承受痛苦的能力。男人和女人一樣也會寂寞，痛苦，但是女人之所以為女人，對任何事情的反應都會更戲劇化、驚心動魄。”
電影《關於我母親的一切》。圖/ 豆瓣電影
太多人都應該回到八九十年代阿莫多瓦的電影中，好好了解一下女性本身，同時大約也會知道我們看待世界的方式，正經歷著怎樣讓人震驚和悲傷的退步。阿莫多瓦的珍貴在於，他鏡頭下的女人從來不屬於哪個主義，她們是長在生活裡的野草，這些活色生香的女人大部分都是糟糕的直覺動物，為了自己認定的感情可以不顧一切，也能在決定不愛的那刻轉頭就走，她們不臣服於道德或是權力，對自己的慾望永遠誠實，這也讓阿莫多瓦那些豔俗乖張的故事有了穿越時空的力量：女性不是被刻意提煉和美化的品德而偉大和可愛，她們的之所以動人，只是因為她們是女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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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把阿莫多瓦歸為女性導演肯定是自作多情，盧奎西亞頒獎詞中的另一段是：
“它們讓我們和愚蠢達成和解，和費解的諺語達成和解，和誤會達成和解，早在我們女性、同性戀者、變性人開始對自己在歷史中的悲慘地位共同感到厭倦之前，佩德羅已經將我們塑造成了英雄。他早已呼籲，給予我們自我創造的權利。他早已把假乳房、假陽具和湯勺，蒸鍋擺在一起，像看待任何一個實用物件一般看待它們。現在他向男性投去關切，這也是至關緊要的，謝謝你，佩德羅。”
一個藝術家最大的美德是忠於自己的直覺。在《痛苦與榮耀》之中，或者更早一些的《對她說》和《不良教育》之中，我們能夠看到阿莫多瓦創作後期的轉變，全世界忙著用這個時代的政治正確撈錢和獻媚，阿莫多瓦開始對男性群體投去關切的目光。
這個喜歡穿花外套的西班牙胖子無比珍惜自己的自由，他知道他的電影在很多地方沒有上映的機會，但也不願意犧牲自己的表達去否定和遮蓋他所認知的那個世界。拍了那麼多少數群體的電影，在世界上任何角落都不乏把他歸為同道的人們，當然也就順便把他當作攻擊他人的幫手，但阿莫多瓦始終堅持世界是個複雜的萬花筒，因為混合和複雜而美麗，作為世界上最負盛名的同性戀導演，他曾拒絕參加美國的同性戀運動，他對現代人那套草履蟲般地看待世界的方式深惡痛絕：如果你是同性戀，你只能是同性戀，如果你是地下的，你只能是地下的。
他喜歡那些曖昧之地的人們，並一廂情願地希望他的觀眾們能對這些人懷抱同情。《關於我母親的一切》奠定了阿莫多瓦作為世界級導演的聲譽，但阿莫多瓦說，這部影片最大的成功是，“在人們被偉大母性感動的同時，人們接受了影片最後時刻出現的那個長著乳房的父親形象，人們在影片中看到這個形象沒有偏見，這就是我的成功。”
穿著花襯衫的阿莫多瓦與在《痛苦與榮耀》中飾演同性戀導演的安東尼奧·班德拉斯。圖/ EFE
他絲毫不避諱對電影中不惜剪切重組自己的身體、給幾位女性帶去苦難的變性人的同情，這個人物不是一個憑空捏造的供觀眾賞玩的奇觀，而是產生於他自己內心深處某種深切的慾望，在阿莫多瓦四十歲時，他非常想成為一位父親，這份真實的慾望一度讓他痛苦，也讓電影中這位父親最終獲得了眾人的原諒。
《對她說》的男主角貝尼諾是阿莫多瓦最動人的男性角色，這段男護士和女植物人患者之間的愛戀，被阿莫多瓦處理成為一個徹徹底底與旁人無關的故事，現代人被馴化出一種隨時隨地揮舞起道德大棒的粗暴，阿莫多瓦借《對她說》試圖頑固地向世人證明，人世間的一切偏見汙穢，恰恰存在於這些自以為是的粗暴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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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阿莫多瓦本人的故事，《痛苦與榮耀》中幫鄰居寫信的情節來自於他小時候的真實記憶，他自幼年時便熱愛閱讀和寫作，這樣的愛好曾讓他在人群中孤獨不已。但也正是這些經歷，讓阿莫多瓦早早的明白了，無論是閱讀、寫作還是他後來發瘋一樣愛上的電影，事實上都是一種權力，一種邊釋放邊構建的權力。這種權力為阿莫多瓦的人生提供了另一種可能，學校、教會或是當時的弗朗哥獨裁政府要把人們變成虛偽和彬彬有禮的蠢貨，阿莫多瓦選擇成為一個終生對這一切說不的人，這幾乎奠定了之後他所有作品的基礎，12歲那年，已經覺察出教會學校虛偽的阿莫多瓦看到了美國劇作家田納西·威廉姆斯的作品《熱鐵皮屋頂上的貓》改編的電影，那顆和周圍保守和服從的氛圍格格不入的腦袋裡想的是，“我屬於這個罪惡的，墮落的世界。”
《熱鐵皮屋頂上的貓》中的伊麗莎白·泰勒和保羅·紐曼。圖/ 電影《熱鐵皮屋頂上的貓》
阿莫多瓦給自己的電影公司起名為“慾望”，對於慾望的著迷和熱愛，讓人們對他的熱愛或是厭惡都變得十分激烈。西方世界六十年代的放縱、混亂和自由溶於阿莫多瓦的血液之中，這讓他在而後的電影生涯中構建了屬於他認知世界的方法，教會不是神聖的，權力自然也不是神聖的，但人的身體是神聖的，身體是盛放靈魂的聖器，所以孕育是神聖的，兩個相愛的人的交合，自然也是神聖的。
西班牙民間一直有在家中搭建祭臺的傳統，人們把各自信奉的神明供養在家中，以此獲得某種生活的慰藉或關於明天的勇氣。阿莫多瓦的做法是，1987年前後拍攝電影《慾望法則》時，在影片中為瑪麗蓮·夢露搭建了一座祭臺，祭臺上所有聖女和聖人的形象都是夢露的照片，每一節臺階上，都有搖曳著的燭光照亮。
人的身體會腐爛，慾望永遠不會。對“慾望”的描摹讓阿莫多瓦的電影持續保持著一份生生不息的力量，就像他標誌性的對於色彩的使用，他的電影世界一直五彩斑斕，不同於黑澤明或是黑澤明之後那些拙劣的模仿者，東方人使用色彩多是強調等級和秩序，務必區分出個高低貴賤，區分出個內外敵我，這樣的審美取捨在今天人類社會的很多地方依然陰魂不散，但在阿莫多瓦的電影之中，這個世界的可愛之處，恰恰在於那樣一些龐雜和混亂，色彩伴隨著他電影中的那些人物，它們是平民的，邊緣的，也是瘋狂和混亂的，像電影中那些神經兮兮的主人公們一樣，具備著某種原始生命的野性，橫衝直撞，任意而為。
矮木的剪刀手專欄第二期跟大家見面了。今天我們聊一位導演的故事，他鏡頭下的女人從來不屬於哪個主義，她們是長在生活裡的野草，這些活色生香的女人大部分都是糟糕的直覺動物，為了自己認定的感情可以不顧一切，也能在決定不愛的那刻轉頭就走，她們不臣服於道德或是權力，對自己的慾望永遠誠實，這也讓那些豔俗乖張的故事有了穿越時空的力量：女性不是被刻意提煉和美化的品德而偉大和可愛，她們的之所以動人，只因為她們是女性。
文 | 矮木
編輯 | 金匝
運營 | 黃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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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我們要講述一下這個世界上最有趣，也最放肆的西班牙著名導演佩德羅·阿莫多瓦的故事。
關於自己同電影的關係，阿莫多瓦之前有過一句聽起來頗為悲傷的評價，“歲月對待我的電影，要比對待我好得多。”
在今年早些時候的戛納電影節上，阿莫多瓦攜新片《痛苦與榮耀》第六次衝擊金棕櫚未果，他70歲了，身體狀況不是很理想，《痛苦與榮耀》中透出的淡淡的總結意味也讓他的影迷們不免擔心，這種擔心不是通俗意義上稱阿莫多瓦是“西班牙小李子”的揶揄，得不得獎是其次，大家只是非常不願意看到他變老，因此那些熟悉和熱愛他的影迷才會對《痛苦與榮耀》觀感複雜。人們一廂情願地希望阿莫多瓦永遠年輕，永遠生猛，永遠愛咋咋地，希望他的御用男主角安東尼奧·班德拉斯，也永遠帶著他那野蠻的性感長生不老。
《痛苦與榮耀》中，安東尼奧·班德拉斯飾演一位聲名顯赫卻因年歲漸增而受到健康、事業問題困擾的西班牙導演。圖/ 豆瓣電影
還有一層更深的意味——大家擔心的是，在表達越來越艱難、越來越眾口一聲的年代，在電影本身越來越被所謂“正確”侵蝕和裹挾的當下，在這個越來越被對立和偏見分割的世界，我們或許比以往任何時候都需要阿莫多瓦。
這種情緒在一週前結束的威尼斯電影節上，藉助本屆主席、阿根廷知名女導演盧奎西亞·馬特爾宣讀的頒獎詞表達得淋漓盡致。阿莫多瓦獲得了本屆威尼斯電影節的終生成就獎，作為同行、朋友、合作伙伴的盧奎西亞在發言中數度哽咽，這份頒獎詞寫得精妙絕倫，十分確切地說出阿莫多瓦對於我們身處的這個世界的意義：
“在阿莫多瓦的道德觀中，不存在‘應當像什麼樣’，而是必須去創造，必須去構想，他搗毀了藏於各種電影類型中的假道學，他將多種類型混合，把通俗片提到一個超越劇情片的高度。他將荒誕變為一種前所未有的武器，用以反抗虐待。
如果我們讚歎，電影能擴展我們所認識的這個世界，那麼自佩德羅在70年代中期放出他的短片開始，這個世界有了很大變化，他的電影揭開了新樂土的帷幕，在那裡，人可以過得更好。”
阿莫多瓦獲終身成就金獅獎後，嘟嘴賣萌親吻獎盃。圖/ 視覺中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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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阿莫多瓦早期的作品中，永遠聚集著一些社會邊緣的“古怪”人物，他拍異裝癖和變性人，拍吸毒者和同性戀，這很容易讓外界對阿莫多瓦產生某種誤解，不難想象，阿莫多瓦本人從不屑於這些誤解，在40多年的電影生涯中，阿莫多瓦通過自己的光影、記憶、大片豔麗濃郁到近乎飽和的顏色，和最擅長的戲中戲的表現手法，以及記憶中所有的動人歌曲，從他自己所心儀的布努埃爾、法斯賓德或希區柯克那裡“剽竊”來的電影片段，和一個又一個依託生活和想象力構成的故事，共同拼貼出這世界獨一無二的阿莫多瓦的電影王國，在這個王國裡，確實如盧奎西亞頒獎詞中所說，“在那裡，人可以過得更好。”
這些持續上演的人間的悲喜劇中，一個男人殺死情敵，目的只是想在毀滅掉自己前，與愛人共處一個小時（1987，《慾望法則》）；一個自小在孤兒院和精神病院長大的男子，在走出精神病院後綁架了自己喜歡的色情片女演員，結局是兩個人相愛了。（1990，《捆著我，綁著我》）；一位自私一生的母親臨終前選擇對神明撒謊，是為了能夠彌補內心對女兒的虧欠（1991，《情迷高跟鞋》）；失去兒子的母親重返巴塞羅那，幫兒子實現尋找父親的心願，最終得知了對方變性為性工作者而染上艾滋的消息（1999，《關於我母親的一切》）；醫院裡照顧植物人的男護士每天給他深深愛著的植物人姑娘講述電影或芭蕾舞，他度過人生最豐盛的四年，也犯下千夫所指的罪行，讓姑娘懷孕，然後，姑娘醒了（2002，《對她說》）……
阿莫多瓦的《慾望法則》刻畫了一個細緻動人的男性三角戀故事。 圖/ 豆瓣電影
我們能從這些故事中總結出阿莫多瓦的志趣，他熱愛那些奇情的故事，不容於主流社會的邊緣人物，總能激發他一探究竟的好奇，被遮蔽、被無視、被遺忘的邊緣人類，在阿莫多瓦的電影王國裡哭哭笑笑，這才讓看電影的人們恍然覺察出自己的偏見：原來大家都是一樣的人。
阿莫多瓦看待世界的方式從來不是罪與非罪，道德或是不道德，也不是正常或不正常，他對人類的情感始終懷抱著一種無可救藥的浪漫主義，所以他也熱衷敘述那些無可救藥的浪漫。
這些無可救藥的浪漫，是阿莫多瓦電影的偉大力量，在長達四十餘年的電影生涯裡，他用自己的天真和頑固，讓那些邊緣地帶的人類，那些在過往人類歷史中被惡毒標籤輕易否決掉的人們，在原本註定的悲哀命運之外，擁有了不可思議的被人理解、尊重甚至獲得喜愛的機會。
阿莫多瓦電影《對她說》經典對白之一。圖/ 豆瓣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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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形形色色的女人。拋開那些奇情的部分，女性一直是阿莫多瓦電影中最亮麗的風景，從古早時期的《佩比、路西、邦及其他不起眼的姑娘》（又名《烈女傳》）、《黑暗的習慣》、《我為什麼命該如此？》，到《崩潰邊緣的女人》、《情迷高跟鞋》、《活色生香》，再到1999年集大成的《關於我母親的一切》，以及之後的《迴歸》，從來沒有哪個導演像阿莫多瓦一樣，如此執著而又真誠地去書寫女人們的故事，不是他年輕時代流行的西部片或之後好萊塢愛情電影中的花瓶角色，而是掙扎在世間各處，擁有各自的慾望和心事，混合著香水、汗水、大地的氣味，甚至是血腥味的、活生生的女人。
他拍女人的癲狂和一廂情願，《崩潰邊緣的女人》裡，一個瘋了20年的女人，在聽到電視廣播中傳出20年前情人的一句“我愛你”，就逃離了精神病院，另一個神經大條的姑娘跟恐怖分子發生了情感關係，四個瀕臨崩潰的女人湊到同一個屋簷下，互相攀比挑釁、又互相依偎取暖。後來女主角跑去找律師幫忙，在律師機械地說出“到警察局自首，然後看陪審團心情，然後坐牢”的回答後，女主角反手一個巴掌，說“她犯的唯一罪過就是愛和害怕“。
《崩潰邊緣的女人》。圖/ 豆瓣電影
他拍女人的勇猛和無所畏懼，《活色生香》的片頭，只有幾分鐘戲份的西班牙玫瑰佩內洛普·克魯茲扮演一位即將臨盆的性工作者，在佛朗哥獨裁時代宵禁期間的大街上，妓院老鴇衝到一輛準備下班的公交車前，用自己的雙臂為佩內洛普把公交車攔下，那個時代的夜晚死一樣地寂靜，佩內洛普在那輛原本不知開往何處的公交車上，生下了之後20年故事的男主角。
《活色生香》開頭，佩內洛普·克魯茲扮演一位在公交車上生產的性工作者。圖/ 電影《活色生香》
他拍女人的隱忍和守望相助，《關於我母親的一切》中，痛失兒子的母親，被斥為人妖的變性人，身染艾滋的少女，有著自己祕密心事的女演員，所有人在命運的擊打下扭曲變形，獨自舔舐自己的傷痛。這些女人孤傲、美麗，用自己的身體盛放所有的痛苦，又能在彼此命運發生交集的時刻，不吝惜自己的善良，阿莫多瓦說這部影片“要表現的是女人承受痛苦的能力。男人和女人一樣也會寂寞，痛苦，但是女人之所以為女人，對任何事情的反應都會更戲劇化、驚心動魄。”
電影《關於我母親的一切》。圖/ 豆瓣電影
太多人都應該回到八九十年代阿莫多瓦的電影中，好好了解一下女性本身，同時大約也會知道我們看待世界的方式，正經歷著怎樣讓人震驚和悲傷的退步。阿莫多瓦的珍貴在於，他鏡頭下的女人從來不屬於哪個主義，她們是長在生活裡的野草，這些活色生香的女人大部分都是糟糕的直覺動物，為了自己認定的感情可以不顧一切，也能在決定不愛的那刻轉頭就走，她們不臣服於道德或是權力，對自己的慾望永遠誠實，這也讓阿莫多瓦那些豔俗乖張的故事有了穿越時空的力量：女性不是被刻意提煉和美化的品德而偉大和可愛，她們的之所以動人，只是因為她們是女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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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把阿莫多瓦歸為女性導演肯定是自作多情，盧奎西亞頒獎詞中的另一段是：
“它們讓我們和愚蠢達成和解，和費解的諺語達成和解，和誤會達成和解，早在我們女性、同性戀者、變性人開始對自己在歷史中的悲慘地位共同感到厭倦之前，佩德羅已經將我們塑造成了英雄。他早已呼籲，給予我們自我創造的權利。他早已把假乳房、假陽具和湯勺，蒸鍋擺在一起，像看待任何一個實用物件一般看待它們。現在他向男性投去關切，這也是至關緊要的，謝謝你，佩德羅。”
一個藝術家最大的美德是忠於自己的直覺。在《痛苦與榮耀》之中，或者更早一些的《對她說》和《不良教育》之中，我們能夠看到阿莫多瓦創作後期的轉變，全世界忙著用這個時代的政治正確撈錢和獻媚，阿莫多瓦開始對男性群體投去關切的目光。
這個喜歡穿花外套的西班牙胖子無比珍惜自己的自由，他知道他的電影在很多地方沒有上映的機會，但也不願意犧牲自己的表達去否定和遮蓋他所認知的那個世界。拍了那麼多少數群體的電影，在世界上任何角落都不乏把他歸為同道的人們，當然也就順便把他當作攻擊他人的幫手，但阿莫多瓦始終堅持世界是個複雜的萬花筒，因為混合和複雜而美麗，作為世界上最負盛名的同性戀導演，他曾拒絕參加美國的同性戀運動，他對現代人那套草履蟲般地看待世界的方式深惡痛絕：如果你是同性戀，你只能是同性戀，如果你是地下的，你只能是地下的。
他喜歡那些曖昧之地的人們，並一廂情願地希望他的觀眾們能對這些人懷抱同情。《關於我母親的一切》奠定了阿莫多瓦作為世界級導演的聲譽，但阿莫多瓦說，這部影片最大的成功是，“在人們被偉大母性感動的同時，人們接受了影片最後時刻出現的那個長著乳房的父親形象，人們在影片中看到這個形象沒有偏見，這就是我的成功。”
穿著花襯衫的阿莫多瓦與在《痛苦與榮耀》中飾演同性戀導演的安東尼奧·班德拉斯。圖/ EFE
他絲毫不避諱對電影中不惜剪切重組自己的身體、給幾位女性帶去苦難的變性人的同情，這個人物不是一個憑空捏造的供觀眾賞玩的奇觀，而是產生於他自己內心深處某種深切的慾望，在阿莫多瓦四十歲時，他非常想成為一位父親，這份真實的慾望一度讓他痛苦，也讓電影中這位父親最終獲得了眾人的原諒。
《對她說》的男主角貝尼諾是阿莫多瓦最動人的男性角色，這段男護士和女植物人患者之間的愛戀，被阿莫多瓦處理成為一個徹徹底底與旁人無關的故事，現代人被馴化出一種隨時隨地揮舞起道德大棒的粗暴，阿莫多瓦借《對她說》試圖頑固地向世人證明，人世間的一切偏見汙穢，恰恰存在於這些自以為是的粗暴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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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阿莫多瓦本人的故事，《痛苦與榮耀》中幫鄰居寫信的情節來自於他小時候的真實記憶，他自幼年時便熱愛閱讀和寫作，這樣的愛好曾讓他在人群中孤獨不已。但也正是這些經歷，讓阿莫多瓦早早的明白了，無論是閱讀、寫作還是他後來發瘋一樣愛上的電影，事實上都是一種權力，一種邊釋放邊構建的權力。這種權力為阿莫多瓦的人生提供了另一種可能，學校、教會或是當時的弗朗哥獨裁政府要把人們變成虛偽和彬彬有禮的蠢貨，阿莫多瓦選擇成為一個終生對這一切說不的人，這幾乎奠定了之後他所有作品的基礎，12歲那年，已經覺察出教會學校虛偽的阿莫多瓦看到了美國劇作家田納西·威廉姆斯的作品《熱鐵皮屋頂上的貓》改編的電影，那顆和周圍保守和服從的氛圍格格不入的腦袋裡想的是，“我屬於這個罪惡的，墮落的世界。”
《熱鐵皮屋頂上的貓》中的伊麗莎白·泰勒和保羅·紐曼。圖/ 電影《熱鐵皮屋頂上的貓》
阿莫多瓦給自己的電影公司起名為“慾望”，對於慾望的著迷和熱愛，讓人們對他的熱愛或是厭惡都變得十分激烈。西方世界六十年代的放縱、混亂和自由溶於阿莫多瓦的血液之中，這讓他在而後的電影生涯中構建了屬於他認知世界的方法，教會不是神聖的，權力自然也不是神聖的，但人的身體是神聖的，身體是盛放靈魂的聖器，所以孕育是神聖的，兩個相愛的人的交合，自然也是神聖的。
西班牙民間一直有在家中搭建祭臺的傳統，人們把各自信奉的神明供養在家中，以此獲得某種生活的慰藉或關於明天的勇氣。阿莫多瓦的做法是，1987年前後拍攝電影《慾望法則》時，在影片中為瑪麗蓮·夢露搭建了一座祭臺，祭臺上所有聖女和聖人的形象都是夢露的照片，每一節臺階上，都有搖曳著的燭光照亮。
人的身體會腐爛，慾望永遠不會。對“慾望”的描摹讓阿莫多瓦的電影持續保持著一份生生不息的力量，就像他標誌性的對於色彩的使用，他的電影世界一直五彩斑斕，不同於黑澤明或是黑澤明之後那些拙劣的模仿者，東方人使用色彩多是強調等級和秩序，務必區分出個高低貴賤，區分出個內外敵我，這樣的審美取捨在今天人類社會的很多地方依然陰魂不散，但在阿莫多瓦的電影之中，這個世界的可愛之處，恰恰在於那樣一些龐雜和混亂，色彩伴隨著他電影中的那些人物，它們是平民的，邊緣的，也是瘋狂和混亂的，像電影中那些神經兮兮的主人公們一樣，具備著某種原始生命的野性，橫衝直撞，任意而為。
電影《慾望法則》中狂野不羈的角色們。 圖/ 豆瓣電影
阿莫多瓦的童年生活在西班牙一座民風保守的小村莊，從他三歲有記憶開始，他的母親每隔一段時間就要為什麼人服喪而穿上黑紗，成年後回望自己的電影道路時，阿莫多瓦將自己電影中那些綺麗的色彩視作對童年生活的一種反抗，“我的色彩如同對母親生我的自然回報，我在嚴格的素色中長大，人性具有反抗的權力，我的母親用它哺養了一個後來具有反抗這種黑色力量的孩子。”
威尼斯的頒獎詞有一個非常有力量的結尾，盧奎西亞在發言中分別被一次經久不息的掌聲和自己的哽咽打斷，坐在臺下，70歲的阿莫多瓦微笑著聽完這段來自歲月深處的回聲：
“可現在，佩德羅，極右派在世界抬頭，彷彿一切都沒有發生過，我們比任何時候都更需要你。因為我們穿著比基尼，卻仍舊泡在一片漂浮著逝者的海域中，謝謝你，佩德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