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裡相逢並擁抱的朋友已經離去,各自走向各自的錯誤。——W·H·奧登《歧途》

作者:hzcneo

在離開大學之前的最後一個晚上,我和宗源坐在他的索尼筆記本電腦前,決定用合作模式打通剛剛發行PC版的《生化危機6》。站在我們背後的東隅一邊擺弄著他的聯想手機,一邊說道:“這應該是你們倆一起通關的最後一款遊戲了。”

忽然之間,電腦的屏幕暗了下去,本來轟鳴的風扇停止了它慘烈的嘯叫聲。經過了四年日日夜夜的折騰,大家的電腦早就疲態盡顯,死機的情況發生得越來越頻繁。窗戶外面蟾蜍此起彼伏不知疲倦地鳴叫著,似乎在嘲笑我們此刻尷尬的窘境。

大學四年我玩了140款遊戲,除了遊戲存檔卻什麼也沒有得到

這檯筆記本電腦宗源一直使用到現在,只是它再也跑不動任何遊戲

那一瞬間我們三個人面面相覷,臉上都露出了無奈的表情,覺得老天太喜歡開玩笑,總想在畢業之前留下點遺憾。其實不是老天喜歡開玩笑,只是生活並不像遊戲那麼簡單。它沒有作弊器,不存在攻略,不會有人在卡關的時候助你一臂之力,人生也沒有電腦一樣的重啟按鈕,讓你在心灰意冷的時候重頭來過。

四年,1461天,35064個小時,2103840分鐘,我、宗源和東隅三個人一共玩了超過140款遊戲,實際上卻什麼也沒有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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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闆,雞蛋灌餅,加兩個香腸。”

“兩個煎餅快一點,老闆,我急著回去睡覺。”

偶爾天還未亮的時候從睡夢中醒來,透過床邊的窗戶向外望去,會發現男生宿舍圍牆外的煎餅攤前總是圍聚著一群學生。他們大多穿著拖鞋和七分牛仔褲,衣服上有著明顯的汗漬,一個個雙眼通紅,睡意朦朧,急切地等待著老闆把熱乎乎的煎餅遞到自己手中。有時候這群剛從網吧包夜歸來的學生會熱烈地討論昨晚的戰績。然而大多數情況下,整夜未睡的疲憊感席捲了他們全身,彼此之間一言不發,只想快點回到柔軟的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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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個小城市的網吧都千篇一律,充斥著泡麵味和煙味

這樣的場景在大學裡司空見慣,尤其是在我們所處那個城市:泰州,一個連江蘇人自己都沒聽過的四線小城市。如果沒兩所三本大學,大多數人對這座城市的印象只是高速公路指示牌上一個普通的地標。沒有高鐵,沒有機場,騎自行車花了20分鐘就能從農田來到市中心。每年九月,數以千計的私家車會湧入這個城區人口不足100萬的城市。車上的大學新生和家長面對著成片的農田,心生悔意又百般無奈。那幾天也是泰州全年道路最擁堵的時候。

從踏入三本大學的第一天起,每一個人都被貼上失敗者的標籤。民辦大學不但標誌著過去十二年的學習沒有獲得理想的成果,更意味著要花費幾倍的金錢換取一個含金量不怎麼高的文憑,但這個文憑最後能換到一個能考公務員的資格或者是聽起來還過得去的本科生名號。於是大家來到這裡的目的如此統一又心照不宣:不要惹事,順利畢業,拿到學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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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方照片裡的泰州,將這個城市最好的一面展現了出來

在這樣的學校裡,幾乎沒有人把學習真正當作頭等大事來看待。脫離了高中監獄般的生活和父母如影隨形的監控之後,大家急於去做那些過去不敢想象的事情,試圖要把失去的青春時光彌補起來。當白天寥寥無幾又乏味至極的課程結束之後,大把的空閒時光與旺盛的荷爾蒙挑逗著每一個人的神經。女生們迫不及待地穿起了高跟鞋,變換著頭髮的顏色,證明自己正在走向成熟。男生們大多把永遠用不完的精力花在遊戲上,想要依靠出色的排名和優良的裝備證明自己的存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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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到學校的第一天,每個人的臉上都寫著失望

沒有人記得是誰先提出要去網吧的。學校糟糕的網絡環境和十點斷網的規定沒有培養出良好的學習習慣,卻一度讓我們的筆記本電腦沒有任何用武之地,只能尷尬地變成了電影播放器。那幾年MOBA類遊戲還不像今天這麼氾濫,手機遊戲的大潮也尚未來臨。我們去網吧的唯一目的只是用移動硬盤拷回單機遊戲,藉此打發宿舍中無聊的時光。

學校周圍的網吧就像它所在的四線小城市一樣破敗老舊。從來沒有清洗過的鍵盤和鼠標,油膩膩的耳機,桌子上的菸灰缸裡堆滿了菸頭,時不時有人用聽不懂的方言叫著網管。運氣不好的時候會發現空座位上的機器根本無法啟動,老闆倒是對此習以為常,只會讓你換一個位置。香菸、泡麵和街對面燒烤的氣味混合在一起,使網吧裡的空氣混濁不堪。然而沒有人會在意這些細節,只要屏幕能夠亮起來,一切都不是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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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州的大多數街道都是這樣狹窄、古舊,沒有一點現代都市的氣息

和環境一樣落後的是電腦裡的遊戲。除了像《魔獸世界》和《英雄聯盟》這樣標準配置的網遊,大多數的單機遊戲年代久遠。沒有《使命召喚》,沒有《刺客信條》,更不要說《龍騰世紀》和《質量效應》這樣的小眾美式RPG。稍微能跟上時代的只有08年的《鬼泣4》和09年的《生化危機5》。試著點開其中的一個,發現它根本不能運行,可以肯定從來就沒有人想在網吧裡玩這些遊戲。即使這樣,我們還是用著速度奇慢的USB1.0接口把電腦裡所有能找到的單機遊戲一股腦拷進硬盤裡,並趁著等待的時候打上幾把《魔獸爭霸》。

等到遊戲拷貝得差不多時已經是晚上八九點,我們會花上五塊錢坐著殘疾車返回學校(出租車此時已經銷聲匿跡)。駕駛員並不是殘疾人,車子雖然經過改裝加上了座椅和遮陽的頂棚,看上去依舊簡陋不堪。每經過一處坑坑窪窪的路面,座椅就劇烈的晃動起來,幾乎要把乘客甩出車外。依靠著接送往返網吧的學生們,這些駕駛員能掙到相當不錯的收入。大學生旺盛的消費慾望帶動了學校和周邊設施的發展,很難想象如果沒有兩所大學,泰州的今天會是什麼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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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殘疾車,是我們大學生活裡最常使用的交通工具

車窗外面,更多的學生在夜色之中向網吧趕去,他們將要度過一個不眠之夜。此時這些人的臉上帶著躍躍欲試的表情,想要在虛擬的世界裡大幹一場,然後在第二天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宿舍睡覺。一日接著一日,循環往復地度過四年的時光。

伴隨著太陽的升起,煎餅攤前包夜的人群逐漸送去,正常作息的學生們開始準備一早的課程。完全相反的作息時間讓兩群人活在不同的世界裡,彼此之間很少有見面的機會。站在冒著熱氣的餅鐺之前,老闆利用難得的空閒時間拿出自己的諾基亞手機,在小小的黑白屏幕上玩上一會貪吃蛇。不久之後他也推著小車離開了,只剩下地上散落的塑料袋見證著剛剛發生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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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業之後不久,宿舍樓後建起了一條商業街,據說賣煎餅的小販從此再也沒有出現過

大多數晚上東隅戴上耳機,坐在電腦前,雙手握著一個XBOX 360手柄,目不轉睛地盯著屏幕。長年累月的使用之後,低價買來的盜版手柄的左搖桿已經不怎麼靈活,遇到震動還時常斷線,不過這些小問題一點也沒有影響到他的心情。屏幕上康納身手矯健地在房頂上穿梭,眨眼之間就幹掉了兩個聖殿騎士,到達了任務的目的地。

東隅是個《刺客信條》的忠實粉絲,大學裡他的生活節奏與系列新作宣傳和發行的規律完全一致。4月的時候徹夜等待新作的第一個消息,6月的E3大展上把第一段實機演示看上好幾遍,9月和10月會把去年的舊作拿出來複習一遍,等到11月新作正式發行的時候,狂熱的興奮之情會伴隨著育碧Logo的出現到達頂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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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宗源一樣,東隅現在還保存著這個手柄,左搖桿上的防滑橡膠已經磨平了

四年的時間裡,東隅爬上了刺客世界裡所有的瞭望塔,搜刮了所有的包廂,殺死了每一個擋路的聖殿騎士。為了達到100%通關,他甚至用學校看視頻都要緩衝的網絡查閱了能找到的全部攻略。唯一的區別只是今年他在紐約和波士頓,去年在伊斯坦布爾,前年在羅馬。

大四的那年冬天,東隅並沒有像過去一樣一心一意地沉浸在Animus營造的幻想世界裡。並不是因為《刺客信條3》大刀闊斧的改良和印第安裔的主角讓他不適應,而是他決定聽從家裡的安排去考研。

考研在三本學校裡大多數時候都是一個笑話。沒有學習氛圍的宿舍讓看書基本上是天方夜譚,周圍舍友打遊戲時候的呼喊會讓你心煩意亂,面前的電腦無時不刻不在召喚你回到網絡的世界,每年寥寥無幾的成功案例更是讓你心灰意冷。畢竟不是任何人都能把對遊戲的熱情和毅力投入到學習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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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客信條3》出來後,東隅因為考研暫停了刺客之旅

然而我們都低估了東隅的決心。在對待考研這件事情上,他真的拿出曾經作為刺客的毅力。考試臨近前半年,這個白白胖胖、喜歡吃油炸食品、一到冬天就穿起一件黑色尼制大衣的男生幾乎放棄了所有的遊戲,包括熱愛的《刺客信條》。他依舊帶著耳機,用習慣的姿勢坐在桌子前,只是手裡的手柄換成了《古代漢語》和《中國古代文學史》,皺著眉頭費力記下每一個通假字的用法。

很少會聽到東隅說起之前的遊戲經歷。他高中在一所昂貴的私立學校過著住宿生活,晚上當其他同學翻牆出去玩《魔獸世界》的時候,他躲在被子裡用電子詞典玩一款老式國產回合制RPG。就像《刺客信條》一樣,他也通關了很多次。在那樣一所學校,有太多的事會讓人分心,遊戲只佔了其中很小的一部分。除此之外,我們對他的過去幾乎一無所知。

對東隅來說,高中的生活和大學並沒有什麼不一樣。只不過是換了一個宿舍,改變了周圍的朋友,手中的電子詞典變成了聯想Y450筆記本電腦,黑白像素的國產RPG變成了歷史感厚重的《刺客信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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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宿舍裡玩遊戲的東隅

除了《刺客信條》,東隅對其他動作遊戲也興趣盎然,技術卻一直都不怎麼樣。他喜歡《波斯王子》和《黑暗血統》的解密元素,也對《鬼泣3》令人髮指的難度怨聲載道。當但丁一次次死在BOSS手下的時候,就會看到那個XBOX 360手柄從遊戲操作的工具變成了發洩的對象。

第二年的二月,當其他人早就結束戴斯蒙·邁爾斯一生的旅程,拯救了2012年的世界末日時,東隅收到了考研的成績。正如刺客英雄的傳奇不是一兩天就能寫就的,光靠大半年的努力也不能考研成功。即使專業課都達到了分數線,糟糕的英語成績還是拖了他的後腿。東隅曾經也想過要提升英語水平,甚至買過一本英文的《黑暗血統》官方小說,然而這本書沒翻幾頁就被徹底遺棄在了書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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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被翻過幾次的《黑暗血統》英文小說

面對考研的失敗,東隅並沒有像大多數人一樣尋求另一條出路:找工作。他選擇再試一次,在家繼續複習,第二年接著考研。優越的家境讓他不用在畢業季馬上面對尋找工作的壓力。當問到他為什麼這麼執著的時候,他說:“如果能考上研究生,意味著接下來的三年我可以繼續無憂無慮地玩《刺客信條》。”

在離開大學一年之後,東隅順利考上了研究生,學校換到了揚州,另一個三四線小城市。大家在微信群裡象徵性的發了祝願,言語之間流露出由衷的羨慕之情。離開了本科的弗洛倫薩和紐約,他繼續在加勒比海、巴黎和倫敦執行著對抗神殿騎士的使命。這一次,聯想Y450換成了更高配置的遊戲筆記本,遊戲也從資源站上的盜版變成了Steam正版。

研究生畢業的那一年,東隅第一次沒在冬天玩上《刺客信條》,因為育碧破天荒地宣佈要讓系列休整一段時間。沒有了《刺客信條》的陪伴,他回到南京開始找工作,一次次經歷各式的筆試和麵試。有一次他笑著說:“等我有錢了,就把整個校園弄成弗洛倫薩的樣子,然後讓學生和老師化妝成NPC的樣子陪我玩‘信仰之躍’。”這當然是個玩笑,畢竟現實生活中沒有Animus,刺客也只是一些異想天開的美夢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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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坐到電腦前,東隅就是一本正經的樣子

春天,比草叢中的昆蟲更早甦醒的是籃球場活躍的男生。剛開學的日子,經歷了一個寒冷而孤獨的寒假的他們就迫不及待地呼朋引伴,回到熟悉的場地上,展示著在腦海裡想象了很久的新招式。旁邊的道路上,偶爾會看到拖著行李箱緩緩走向宿舍的學生們。緊張的春運車票讓這群北方的學生總是不能準時報到,三十多個小時的硬座旅程消耗完了他們的手機、充電寶和筆記本電腦所有的電量。

如果不是因為反覆的腳踝受傷,宗源一定會花更多的時間在球場上,而不是待在宿舍裡打NBA2K。黝黑的皮膚,文科生中少見的高大的身材,再加上來自徐州的緣故,他經常被大家叫做“煤老闆”。等到了球場上,眼鏡一摘下,宗源就成了內線中最活躍的一個人。卡位、籃板、轉身、投籃,這樣不停歇地戰鬥四五個小時。直到太陽落山,汗水溼透整件球衣,他才回到宿舍。

宗源第一次受傷是因為投籃落地的時候踩到了隊友的腳上。當時他還覺得沒什麼問題,結果第二天腳踝上的水腫和強烈的疼痛讓他無法下床活動。之後的一週他只能依靠單腳墊著上課、吃飯,同時開始了自己的NBA2K生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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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到哪裡,宗源的電腦裡總是裝著NBA2K

在大學之前,宗源玩過的籃球遊戲只有EA的live系列。那時候NBA2K沒有登錄PC平臺,live系列是隻能去網吧玩遊戲的高中生們唯一的選擇。對於live,宗源的評價不是很高,“這個遊戲太不真實了,沒有體力值的設定,全場比賽都可以加速,無論用什麼隊最後大家能打到170比180。這種事在NBA是不存在的。”雖然不怎麼喜歡,宗源還是玩了很久的live系列。

從隔壁宿舍的蘭州同學那拷來NBA2K09之後,宗源開闢了自己籃球生涯的第二戰場。和現實中的位置不同,遊戲裡宗源喜歡那些風格暴力的控球后衛。他執著地一次次控制著羅斯和威斯布魯克突破、加速、扣籃,打出漂亮的三雙數據,用暴扣和顏射絕殺比賽。

等到了宿舍挑戰的環節,遊戲的比拼從純粹的技術變成了“垃圾話”的較量。通常這些粗言穢語伴隨著遊戲背景裡黑人嘻哈音樂持續一整場比賽。“這個球要是能進我就把電腦吃下去”,“要是輸了我就叫你爸爸”……不過從來沒有人叫過誰爸爸,電腦也沒有被當作過夜宵。大多數時候,叫囂失敗的那個人只會尷尬的傻笑,當剛剛的事情從來沒有發生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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抽空看球的宗源

對於很多人來說,遊戲存在的意義就是去完成那些現實中永遠不可能實現的夢想。沒有上過戰場的人可以拿起湯普森衝鋒槍在柏林沖鋒陷陣,不會釋放魔法的人也可以握著法杖對惡魔釋放火球術。通過NBA 2K,宗源幫老好人納什得到了總冠軍,重建小牛的三駕馬車(這支球隊在模擬比賽中輸給了擁有詹姆斯的熱火),自己在MyPlayer模式勤勤奮奮地打了數十個賽季,進入了名人堂。對了,他最大的成就是幫易建聯拿到了總決賽MVP。

“如果沒有遊戲,我可能永遠也做不到這些。生活中有太多無法實現的目標,有些能靠遊戲彌補,有些不能。雖然那只是在虛擬的世界裡,也總比沒有要好。”進入名人堂的那一天,宗源開心地到處去宣傳自己的戰果,那個存檔被他保存在硬盤裡,直到畢業之後某一天筆記本電腦的硬盤壞掉了。

相比起NBA2K,宗源對其他遊戲就沒有這麼專注和執著了。有時候他會跟我玩上一段時間的《龍騰世紀:起源》,過一段時間又和東隅玩了《熱血無賴》(奇怪的是東隅安利了很久他也沒玩《刺客信條》)。這些遊戲對於他來說基本上只是劇情通關。不知道什麼原因,他對載具的操控特別糟糕,以至於後來除了“煤老闆”還得到了“載具殺手”的新外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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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源純手動打了5個賽季的MyPlayer模式存檔

當東隅忙著複習考研的時候,宗源依舊繼續他的虛擬籃球生涯。四年的時間,面前的遊戲已經從NBA2K09變成了NBA2K13,手下的鍵盤也早就磨損掉了上面的字符。現實中,勒布朗·詹姆斯已經拿到垂涎已久的總冠軍,而他的未來當時還是一片混沌。聽從了父母的安排之後,宗源決定回徐州考公務員——一個大多數畢業生在畢業的迷茫之際都會嘗試的選擇。

沒有通過英語四級,也不是黨員,僅僅只有一張三本的畢業證書,宗源能考的職位少之又少。開始幾次很不順利,連筆試都沒有通過。花錢報了一個昂貴的輔導班後,他終於通過了筆試,卻因為不怎麼會說話倒在面試那關。這樣來來回回折騰了兩三年,還是沒有實質性的進展。

為了不一直在家裡看書,宗源找了份鄉政府辦公室臨時祕書的工作,即便工資不高也算是學有所用。政府辦公室裡的氣氛壓抑,每天除了依樣畫葫蘆寫著材料,就是接待上訪鬧事的農民。這裡沒人會在乎你是誰,過去幹過什麼,玩過哪種遊戲。唯一的要求是沒有抱怨地幹好眼前的工作以及在領導路過時露出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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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業之後,宗源又迷上了買書。買書和遊戲一樣,不過是逃離枯燥生活的一種方式

一年前一次偶然的機會,宗源得到了一個考警察的資格。為了通過體能考試,他拖著受傷的腳踝拼勁了全力。最後的結果總算沒有讓努力白費,大學畢業四年之後宗源終於有了一份穩定的工作,穿上了警服成了一個普普通通的縣城民警。

“現在還玩NBA2K麼?”有一次我問他。

“玩是還玩,只是時間很少了。主要是太忙了,經常加班,週末過節都沒有休息。有時候大晚上12點一個電話就要去出警。身邊也沒有一起玩的朋友,同事在我面前看了一會,覺得沒意思就走開了。”還沒講幾句,他又出警去了。

雖然誰也不願意承認,但離開校園之後遊戲還是和所有人漸行漸遠。偶爾他會想起自己在虛擬世界裡的表現,只不過那只是屬於個人的記憶。誰又能想到現在這個穿著警服,執法起來一臉嚴肅的人曾經被叫做“載具殺手”,還入選過“名人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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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源成為民警後,也不怎麼愛玩遊戲了

燥熱的六月是大學裡最難熬的日子。炙烈的陽光,永不停歇的電扇,面臨著期末考試的學生們心裡雖然想著要認真複習,但還是不由自主地把手伸向鼠標。完成了論文和答辯的畢業生們則一邊忙著收拾東西,一邊皺著眉頭,思索著未來的路要如何走下去。

畢業季裡,隨處可見空蕩蕩的宿舍。

畢業之前的一個月,東隅提出大家重玩一款自己印象最深刻的遊戲,算是和大學的遊戲生涯做一個告別。我和宗源欣然同意,覺得這是個不錯的想法。

“你還記得我們三個一共玩了多少遊戲麼?”東隅問我。

“可能有100個吧,我沒數過。”後來我整理電腦裡存檔的時候發現遊戲的數量超過了140個,記憶又一次和我們開了個玩笑。

東隅選擇了《刺客信條2》,想要回到文藝復興的黃金年代,再一次重溫刺客大師的成長之路。宗源沒有選NBA2K,而是打了《龍騰世紀:起源》。第一次通關的時候他沒有打出孤狼結局,這個一人一狗浪跡天涯的結局在他的眼裡很配即將來臨的成人世界。我選擇了《輻射3》,大學裡的第一個遊戲。四年的時間過去了,華盛頓的廢土依舊滿眼淒涼,沒有一點復興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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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說美術系的畢業生在教學樓的牆上畫了動漫人物,不知道現在被清除掉沒有

正如一開始說的那樣,不管是在遊戲中還是在現實生活裡,遺憾總是無法避免的。沒有人能救拯救廢土,沒有人可以一直生活在弗洛倫薩。也許是劇情和畫面太過熟悉,或者此時誰也沒有了玩遊戲的心思,東隅的懷舊計劃最後以失敗而告終。他的《刺客信條2》只打到主角的父親被殺,宗源的孤狼結局在序章之後就草草收場。畢業之後提起此事,大家覺得失敗原因是計劃太美好了,而美好的事情永遠只存在於遊戲和幻想之中。

在我們的大學裡有差不多11000人,每年6月送走其中的1/4,在9月迎來相同的人數。每個人在四年裡要花上10萬塊的學費和生活費,平均上30門不同的課,看上150部電影,卻只看不到5本書。5%的人會掛科至少一次,2%的人能拿到獎學金。1/5的人會迎來人生中第一段戀情(有些專業的比例要高得多),最後能走進婚姻殿堂的寥寥無幾。20%的人不能通過英語四級考試,7%的人會因為各種原因沒有順利拿到學位證。所有人都會在畢業之後回到家鄉,沒有人留在本地發展。

如果把四年的大學比作一款遊戲,這些數字就是遊戲中的任務和經驗。主線,支線,學習,戀愛,每一個人都交出一份答卷。在下一款遊戲中,74%的人會在離開校園的3個月內找到工作,到了第二年2/3的人會換上第二份甚至第三份工作。6%的人能夠成功考研,他們的名字會張貼在學校的紅榜上,沒能順利畢業的人在明年的這個時候還要回學習繼續補考,一年的時候又被浪費掉了。

因為沒有通關的概念和評分系統的幫助,誰也不能給四年的生活做出一個評價。拖著旅行箱離開校園的那一刻,不會看見通常遊戲大結局中的鮮花和掌聲,也不會有頂級裝備的獎勵,更不會有尊貴的名望和頭銜。如果你不滿意這個結局,對不起,沒有二週目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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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走以前,大家在唯一的獎狀上籤上了自己的名字

臨走那天,我和宗源還剩下最後一個支線任務:通關《生化危機6》。時間過了晚上10點,反覆的死亡進度有些來不及了。東隅收拾好了所有東西,再一次檢查了明早的火車票,一臉輕鬆地對我們說:“如果你們真的準備通關,應該試試作弊器了。”

“真的要用那個東西麼?”

“如果你們不想留遺憾的話。”他轉頭爬上了床,準備繼續欣賞流程。宿舍樓下到處散落著離開的同學留下的各種垃圾。等到人去樓空之後,宿管會逐一把它們撿起來,扔上垃圾車,清除所有人最後的痕跡。

我們很少使用作弊器。用宗源的話說,“連打遊戲都要用作弊器,那實在是太失敗了。”諷刺的是,在大學的最後一個任務中我們使用了作弊器。比起信念,消除遺憾才更加重要。畢竟有太多的遺憾已經發生,將來還會有更多的遺憾。

通關的時候已經過了午夜,沒有特別的喜悅之情。我和宗源默默地刷牙,洗臉,上床睡覺,和第一天來的時候一樣。東隅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睡著了。這個無聲的場景反到成了我大學遊戲中印象最深刻的一幕。它無關於遊戲,而是關於玩遊戲的人,以及遊戲對所有人的影響。

如果真的要問四年的遊戲給我們留下了什麼,我想說除了那140個存檔,什麼都沒有。它不過是大學生活的一部分,很小的一部分,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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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宿舍的最後一刻,我拍下這張照片,發了人生的第一條朋友圈。下面寫著:“友誼地久天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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