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讀」德令哈的雲

「夜讀」德令哈的雲「夜讀」德令哈的雲

人到中年,去過不少地方,也見識過各色雲朵,但我最懷念的,還是德令哈的雲。

德令哈是柴達木盆地上的一片綠洲,也是海西蒙古族藏族自治州州府所在地。說起來,德令哈並不是我的出生地或者故鄉,我是在關中平原出生的。在一篇懷念祖母的文章中,我曾提及關中平原的雲朵,但我認為那是屬於祖母或者母親記憶中的雲朵,而屬於我的雲朵,則非德令哈莫屬。

是的,許多年過去了,我依然那麼懷念德令哈的雲。那些自由自在、隨意奔跑的雲,那些肆意翻卷、變幻多端的雲。它們鑲嵌在高原瓦藍或灰暗的天幕上,上面寫滿了我少年的記憶和青春的往事。或者,德令哈就是我精神上的故鄉,而德令哈的雲,就是藏在我心底的一片田園,就是走過千山萬水跨過許多艱難坎坷終究割捨不下的家的惦念與牽掛。

抑或,那些雲朵的美好與青春的狂歡都只在我的記憶中存在?是因為時光讓一件件往事定格,讓一件件往事變得意味深長,變得充滿韌性與張力?

第一次離開德令哈,我就想念過那裡的雲朵,也曾用青春稚嫩的筆觸寫下對它們的思念:

大片大片的雲朵

盛開在瓦藍的天空

雲朵之下

是蒼鷹矯健的身影

是風掠過的輕柔的姿態

這是草原或者戈壁上空的雲

每一朵都有自己的樣態

或大或小

看上去自由奔放

看上去比別處的雲更壯闊也更灑脫

它們投影在起伏連綿怪石嶙峋的山巔上

投影在草原星星點點的海子中

投影在戈壁蒼茫無垠的遼闊中

也投影於每一棵胡楊在陽光下

閃著細碎光芒的枝葉上

投影於每一株紅柳燃燒著的根莖中

投影於每一簇芨芨草蓬勃的生命裡

風自由自在地從天空掠過

風之上

是蒼鷹旋舞的雄姿

蒼鷹之上

是像風一樣搖曳、變幻的

是胡楊、紅柳、芨芨草孕育的雲

是戈壁、草原、群山之上的雲

是德令哈的雲……

那是少年眼中的雲,定格在青春的記憶中:詩意,憂傷,滿懷心事又滿懷憧憬。像黑白照片,歷經歲月淘洗,越發沉靜、美好,四周泛著微黃的光暈,迷離而能打動人心。世界就是在那一片片雲朵之下徐徐展開的,少年的心事也是在那樣的雲朵之下盪開漣漪的,溫暖又純潔。

是啊,在那片雲層之下,時光彷彿真的能回到從前,大地是如此舒展,陽光是如此明媚。那些白雲下的往事一幕幕呈現在眼前:

少年的我和夥伴們嘻嘻哈哈地並肩走來,那歡暢、輕盈的腳步彷彿再也不曾出現。雲朵注視著我們四處奔跑的身影,也見證著我們跌跌撞撞的成長。

河流清澈,山嶽巍峨,父母年輕著,楊樹年輕著,丁香年輕著,連大院裡那隻小黑狗也年輕地撒著歡。父親又風塵僕僕地到戈壁深處下鄉了,母親還留著那一頭烏黑的秀髮在門前洗著衣服。而我則和妹妹坐在門前的臺階上,望著天空的雲朵發呆。雲中有鴿哨傳來,清亮動聽,可我們很少在意。我們會為了一本翻看得破舊不堪的小人書而爭得面紅耳赤,也會為一張漂亮的糖紙頓時安靜下來。在我們身後,是敞開的家門,是紅油漆開始剝落的地板,是一些年代久遠但仍光澤不減的老式傢俱。那幢有著紅木地板的老式住宅是德令哈第一批創業者留下的仿俄建築,也是當時德令哈最好的建築,人稱“書記樓”。地板上的色彩已然斑駁,走在上面,咯吱作響,那吱扭吱扭的聲音總讓我和妹妹忍俊不禁,也讓多年以後的我們回味不已。

陽光從我們的頭頂湧過去,暖暖地照射在那老舊的木地板上,留下或明或暗的光影,讓一切變得朦朧、迷離、閃閃爍爍,也讓我們心裡快樂抑或惆悵……

門前不遠處的楊樹枝繁葉茂,片片濃陰令人沉醉。那時的德令哈,綠色和雨水是多麼稀少、珍貴,有樹的地方,幾乎清一色的都是楊樹,這些樹幹挺拔、葉片闊大的楊樹在風沙與烈日下嘩嘩作響,用片片枝葉講述著戈壁拓荒人的故事和傳奇……

山是黛青色的,天是瓦藍瓦藍的,大地是灰黃色的,只有雲朵是棉花一樣的白……這些色彩就那樣定格在記憶的深處,簡潔,唯美,無以替代。

戈壁是如此曠達遼遠,一切仿若靜止,時間、腳步、樹影,只有風和流動的雲能讓我們感受變幻感受躍動感受飛揚的美。

雲在大地投下影子,這些影子在德令哈空曠的路面、田野、樹林裡變幻著各種形狀,我們跟著雲朵的影子在大地上奔跑,在大地上歡笑。這些雲朵的影子是那麼誘惑人心,讓我們在追隨它腳步的同時,也在幻想它的故事。尤其是到了秋天,那份天地間的高遠和遼闊簡直令人壯懷激烈、壯志凌雲。天是清一色的瓦藍,整個世界曠遠而又單調,除了不經意間閃過眼眸的一簇紅柳以如火如荼的燃燒之姿令你心動之外,偶爾飄過一朵雲,一行雁,一陣風,都是那樣富有意境那樣彌足珍貴。

荒涼的戈壁小城,雲朵是最忠實的陪伴者。

我和我的小夥伴們,仿若又一次躺在林業站的草地上,看雲朵從天空飄過,看瓦藍的蒼穹之上到底藏著多少祕密多少心事。那大朵大朵的雲彩注視著我們,親切而又溫暖,就像相知甚深的老朋友。它們在天空飄舞著,有時像瀟灑靈動的詩行,有時又像身手矯健的俠客,可無論怎樣變化,那雲朵都顯得大氣、豪邁,彷彿蘊含著滾燙的詩心,帶著搖滾歌手的氣質,不扭捏,不拘謹,那一份銷魂蕩魄的意蘊和情致總令我們著迷,也讓我們少年易感的心得到慰藉。不遠處,巴音河水總是嘩嘩地流淌,它和雲朵一樣,承載著我們的歡笑也帶走了我們的煩憂……

我們相約去看日出,六時就集合了,打著手電爬到山頂,哪知戈壁上的太陽要到八九時才能升起。我們坐在德令哈夏日也依舊寒涼的山巔等待日出,在那等待的時光裡,是雲海的變幻讓我們有了不虛此行的欣慰。瞧,一點一點,黑色的雲天慢慢變作灰色的天幕,然後,黛青色的雲團升了起來,大朵大朵的雲層在戈壁的盡頭逐漸匯聚,匆遽、急切而又不露聲色。只是一瞬間,它們就在戈壁蒼茫的地平線上形成了無比壯觀的緋紅色的雲海,用豪情染紅整個戈壁綠洲……

青春年少的我們騎著自行車駛出小城,到戈壁灘上去追尋黃昏。夕陽西下,最美的還是雲層,是比日出更加氣勢磅礴的雲朵。那大片大片的雲團,連接成紅色的雲的海洋,它們投影在荒涼的戈壁灘上,點亮每一簇駱駝草、紅柳叢,甚至每一塊細小的石子。給大地萬物披上了柔美而亮麗的衣裙,賦予它們生命的華彩,讓一切在夕陽下激情燃燒,盡情綻放。那光暈、那色彩、那明暗交疊的層次感,讓我們熱血沸騰讓我們流連忘返……

德令哈的雲是大片大片、大朵大朵的。它們奔放、恣肆、率性而又張揚。如果風吹得緊了,雲就氣惱惱地散去,很少變成雨滴,似乎不懂得迎合人的慾望。或許,這正是地處大漠戈壁中的德令哈人的性格吧,直來直去,不遷就也不拐彎。倒是與雲常常相伴的德令哈的風卻威風八面,總是張牙舞爪來勢洶洶。風一來,雲就不知去向,天地間但見一片昏黑……

德令哈的雲就這樣帶給我以鮮活的記憶和溫馨的情懷。那時候,總以為這樣無憂無慮純淨滿足的日子就是一輩子。誰知一轉眼,卻都變了樣子,再也回不去。只有雲朵,見證了那些曾經萌動於心的青澀的戀情,那些單純的歡笑和肆意的淚水,那些婉轉清亮的少年往事,那些定格了的場景和色彩……

許多年後,當我乘坐飛機從天空飛過,舷窗外就是層層的雲朵,我和它們是那樣切近又那樣遙遠。雲朵在窗框中彙集,又一朵一朵飛快地散去。彙集時它們竊竊私語,用我聽不懂的語言講述著來路上的歡戚悲喜,講述著去路上的憧憬與希望。散去時它們彼此毫不牽絆,仿若只是擁抱之後就迅即轉身。

我的心裡霎時有一種難以言喻的傷懷,德令哈的那些雲呢?那些高天上的流雲,那些陪伴和慰藉了孤獨大地的雲朵,那些自由灑脫充滿搖滾精神的德令哈的雲,它們,都去了哪裡?它們,還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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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王麗一

刊發於2017年8月11日《青海日報》第12版

實習編輯/亞君

監製/劉蓉燕 總監製/韓易樺

版權歸原作者所有,如有侵權請立即與我們聯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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