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洲選舉，是氣候的選舉”，綠黨的競選標語，簡單精準的傳遞出這次歐洲議會選舉的一股力量。

氣候和環境保護成為今年歐洲議會選舉的主題之一，始於德國的綠黨得票率較上屆翻了一倍，各主流媒體歡呼“綠黨歷史性的勝利”。媒體和街頭高度曝光的環保運動“星期五護未來”（Fridays for Future），以及衣食無憂，相對還不錯的經濟社會環境，悄然改變了歐洲議會選舉這次在德國的選舉畫風。

綠色環保色被德國時尚博主評為2019年的流行色 / instyle.de

綠黨在歐洲

由28個歐盟成員國公民參加的歐洲議會選舉在5月27日塵埃落定，綠黨（Greens/EFA）獲得歐洲議會751個席位中的74席，佔9.9%，較上次選舉增加21席，收穫頗豐。

在投票率創20年來新高的這次選舉，以法國總統馬克龍為代表的歐洲自由與民主聯盟(ALDE&R)增加37個席位。民粹主義右翼黨派民族和自由歐洲黨團（ENF）共獲得58席，較2014年增加2.8%。傳統大黨歐洲人民黨EVP（中間偏右）和社民黨S&D（中間偏左）則成為最大輸家，總計丟掉72席。

歐洲議會席位分佈 / europawahlergebnis.eu

綠黨在歐洲議會的席位絕多數來自生活相對富裕的西歐與北歐。在議會上佔有73席的意大利和51席的波蘭完全沒有綠黨成員。更具體一點，本次綠黨贏得的席位中，西歐各國有57席，北歐共6席，南歐共4席，東歐貢獻了6席。突顯了在東西歐、南北歐得票上的極不均勻。而在國家層面，德國貢獻了綠黨74個席位中的三分之一，其次是法國與英國。

綠黨得票率分佈圖 / 數據整理於europawahlergebnis.eu

從各個國家縱向對比上看，德國綠黨國內得票率20.5%，其他13個國家也獲得國內超過10%的得票率。所以，無論是從絕對數量上還是相對得票率看，德國在這波綠色浪潮中，真正地走在了時代的前面。

德國難民與經濟議題的淡出

而氣候和環境保護之所以可以成為大多數選票的決定性因素，一個重要的原因是其他長期佔據版面的社會問題——難民問題和失業率在德國已經淡化了。難民危機風頭過去，民粹主義沒有像2017年德國選舉那樣成為熱鬧的議題，而經濟的平穩發展，使得民眾願意把願景寄託在關乎未來一代人上環保問題上。

今年以來，以2016年”科隆跨年夜集體性侵事件“為代表的圍繞難民的各種社會問題不再成為德國民眾的關注點。作為政府重中之重的難民工作，已經開始看到效果。新難民人數得到有效控制，鼓勵難民回國、”不合格“難民的遣返工作和難民融入主流社會的工作也在持續的展開。

難民申請人數 / bpb，聯邦公民教育局

聯邦就業局局長Detlef Scheele 對《奧格斯堡彙報》（Augsburger Allgemein）表示，在勞動力市場上，難民融合的任務已經達到既定目標，“我們的目標是將從2015年到2017年進入德國的難民的10%融入到勞動力市場中。現在已經有30%來到我們這裡的難民融入了勞動力市場，他們不再需要領救濟金。”《明鏡報》也報道，企業對難民在公司的表現感到滿意。同時，民調顯示社會民眾對難民的態度也悄然發生了改觀。

作為經濟生活議題的“社會保障”，一般為歷屆選舉最關鍵的主題。而在這次的選舉中，較上次下降了5%，重要性排在了環保議題之後，顯示出德國經濟基本平穩發展，關鍵指標失業率在金融危機以來逐年下降、通脹率繼續維持在2%的目標水平內，以及GDP也穩定增長。民眾對自己的經濟狀況基本無憂。

哪個是決定投票的最重要因素 / 德國第一電視臺

年輕人的綠黨

德國綠黨的歷史可以追溯到60年代。彼時，人們熱衷追求“真民主”，新馬克思主義以及反對國家緊急狀態法案的學生運動，和在冷戰時期反戰，反核能，提倡環保的新社會運動。

1979年，北約決定將地對地潘興2核彈部署西德，而隸屬於卡爾斯魯厄縣（Karlsruhe Landkreis）的菲利普斯堡（Philippsburg）核電廠也建成併網。“冷戰”、“核能”成為那個時代最真實的寫照。

次年1月13日，沉澱了近十多年的環保運動和新社會運動者在卡爾斯魯厄成立綠黨（Die Grünen），成為世界上第一個綠黨。它旗幟鮮明地提倡保護環境，反核，反戰，反美駐軍。在1989年東西德合併後的第二年，東德的和平主義者與綠黨聯盟，後來逐漸演變成為今天的綠黨。

擁護和平、愛護環境，這兩種基本訴求從此伴隨著綠黨的成長。1983年，綠黨歷史上首次進入聯邦議院。他們穿著羊毛衫、牛仔褲、運動鞋，有的男性議員留著長頭髮，與西裝革履的政客格格不入，也成為當時其他黨派的笑料。2年後，黑森州迎來首位綠黨環境部長Joschka Fischer，人稱“運動鞋部長”。入職當天，無數同事聚集在他辦公室窗邊，爭先恐後目睹這位受歡迎的運動鞋部長。

Joschka Fischer，第一位綠黨環境部長 /《明鏡週刊》

年輕選民是綠黨的穩定票倉來源。因為綠黨的訴求比較合乎年輕人的關切。在歷屆選舉的民調中，一半左右的選民認可“綠黨最關心的是政治對下一代的影響”。而今年的歐洲議會選舉中，綠黨打破歷年來的平穩狀態，得票率幾乎是2017年的德國議會選舉結果的兩倍。因為不僅年輕人，更多的其他年齡階層的選民也選擇了他們。

綠黨在不同年齡階段的得票率 / 德國第一電視臺

據德國第一電視臺的一項多項問卷中顯示，48%的選民認為“氣候和環境保護”是他們做出決定的最重要因素，比2014年上次歐洲議會選舉高出28%，同時認為“社會保障”、“和平保障”是最重要因素的有43%和37%，分別下降了5%和7%。所以綠黨的“歐洲選舉是氣候的選舉”合乎選民的心聲，有88%選擇了綠黨選民是基於這個原因，而且大部分選民（56%）也相信綠黨能在氣候和環境保護方面做得好（相比之下，只有14%的選民認為德國現任執政黨基民盟會做得更好）。

特別一提的是，29歲以下的第一次參與投票的選民當中，綠黨的得票率遙遙領先其他黨派，超過基民盟、社民黨和左黨的總和。

不同年齡階段投票結果 /《世界報》

老牌政黨在德國的沒落

儘管德國經濟有條不紊的發展，但是傳統左派老黨社民黨（SPD）沒落是個不爭的事實，默克爾不再是黨魁的基民盟（CDU），在後默克爾時代還沒拿出一個明確的時間與政策表，由此組成的大聯合政府也沒有被寄予很高希望。

社民黨黨主席Andrea Nahles在敗選後，辭去黨魁職。而到今天，黨主席職位還空缺著，因為實在是找不到人接任。在德國第一電視臺的民調中，只有17%的選民認為社民黨可以代表德國的利益，有62%的選民，竟然“不知道社民黨究竟代表了誰”。黨性模糊的老黨，在2014年的上屆選舉中，因為有76%的社民黨選民是支持當時的社民黨政治明星Schulz，才支撐了上次的選票結果。

而這次，部分選民選擇了不去投票，部分則分流到了同屬於左派的綠黨。

社民黨不同階級得票率 / 德國第一電視臺

對於中間偏右、聲稱為了各階層服務的基民盟，民眾的記憶是大多是對默克爾的記憶。近20年來，她穩健務實的風格，帶領德國乃至歐洲渡過歐債危機，然而在難民問題上，也給德國社會帶來了深刻的變化。身為總理的默爾克在這次議會選舉中“隱身”了，或許是她知道，她的時代已經結束了。

同時，也因執政時間太久，遺留下來過多歷史問題，基民盟在選民眼裡固化了。在選舉前一週，一個名字叫Rezo的26歲說唱年輕人在Youtube上吐槽“基民盟的破壞”（Die Zerstörung der CDU），幾天內點擊量超過百萬（目前已經超過1500萬），選舉專家稱該視頻對基民盟選舉產生了很大的負面影響。

作為反擊，基民盟青年軍成員，26歲的Amthor也發佈了一條視頻。而對於這兩個“年輕人”的對比，在德國社會，引起了意想不到的“誰能代表德國年輕人”的討論。“我從沒看過這麼老的26歲”，反映了基民盟在人們眼裡老氣橫秋的刻板印象。

左：Rezo，26歲的普通年輕人；右：Amthor，26歲的CDU年輕人

高度曝光的“星期五護未來”

除了上述社會與經濟結構的原因，本次綠黨的崛起，與2018年歐洲極端天氣頻發、“星期五護未來”中學生環保運動的影響也密切相關。

“氣溫超過50度”，“北極32度”，“希臘森林大火”，“瑞典至少60起森林大火”的新聞在2018年夏天頻繁露出。歐洲很多公共交通老舊而沒有配備空調等設施，坐公交、火車如同坐在烤爐裡。德國美因河水位長期低於可通航水平，油輪無法通行，很多油站出現油荒，民眾無法就近加油。農田乾旱，農作物減產。

恰逢其時的瑞典大選，使得瑞典當時15的女孩Greta Thunberg走上了政治舞臺的中央，她指責政策對環境保護力度不夠，對年輕人不負責任。她呼籲降低二氧化碳排放量，重視物種滅絕，減少對石油的依賴等等。

瑞典女孩Greta Thunberg和她的“氣候罷課”運動 / ETC

2018年8月20日，暑假後的第一天，她發起了”氣候罷課”運動（Skolstrejk för klimatet），開始了數月每週五到瑞典議會抗議政府“做得不夠”的示威運動。去年12月，她和她父親駕駛一輛電動汽車，參加波蘭卡托維茨聯合國氣候峰會。她在發言裡憤慨，“我們在這裡，我們在疾呼，因為你們偷走了我們的未來”，呼籲同齡人參與關乎到他們這一代人的運動。

星火燎原，運動逐漸演變為歐洲各地中學生積極參與的”星期五護未來“（FFF，Fridays for Future）氣候罷課運動。在2019年達沃斯世界經濟論壇上，世界名流的焦點再度落在她身上，她得到了大力的支持。

在德國，得到Plant-for-the-Planet 基金會資金支持的”星期五護未來“學生運動，從今年1月開始通過官方網站（https://fridaysforfuture.de）和社交軟件WhatsApp、Telegram按地區劃分建立地方群組。在2月15日那天，已經有155個地方群組，當天同時有3萬名中學生、大學生在德國漢諾威、柏林等地區參加遊行。3月1日，成為”星期五護未來“的創始人Greta Thunberg也現身漢堡遊行，助力德國的中學生運動。

Greta Thunberg在漢堡 / 漢堡商報

到今年3月15日，該運動已經在柏林、慕尼黑、法蘭克福、科隆、卡爾斯魯厄等地舉辦了220場遊行，超過30000學生參加。5月2號，博登湖小鎮康斯坦茨市開創先例，宣佈進入氣候緊急狀態。同月，“星期五護未來”代表們進入“排氣門”醜聞纏身的大眾、煤炭核電大戶德國第二大電力公司萊茵集團和德國最大保險公司安聯每年度的董事大會，再次闡述保護氣候的觀點。

該運動成功地把“氣候保護”和“未來”等同起來，利用簡單淳樸的學生訴求，博得社會的廣泛支持。正如《今日明鏡報》評論員Jakob Schlandt指出的，”上升的氣溫、乾燥和‘星期五護未來運動’，使得公眾意識中，氣候變化正變得越來越重要。“最終，歐洲的中學生通過這場環保社會運動，拉高了傳統上不太願意投票的年輕一代選民的投票率，最終為綠黨收穫了大量選票。（文/陳廣源 責編/苗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