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明威”與太谷的山西農大

大學 海明威 建築 小說 看晉中 2017-06-02

毛守仁

聽說海明威與太谷的山西農大有瓜葛,很是個興奮點。農大我去過,校園那些中西合璧的民國建築留下了可以擺佈電視劇的印象,而且是旗袍,抑或淺藍寬袖衫、黑裙子出入的場景。我想哪天讓它們活起來,這是一個既有歷史感,又激發浪漫情調的建築群。既有厚重的史料,又有鮮活的音符,如同圖書樓前草坪上那本石雕的書。

一個丁香花盛開的日子,我又到農大走了一趟,特地找到了那座與海明威相關的樓,還見到了標為海明威的黑色碑石。

這座樓從容淡定,雍容內在。那種大方穩成自是與眾不同。坐落在古建築群的中心。但它一點也不炫耀,不裝態。也沒人往星際寵它。還真有海明威時代的那種風範。好容易找到1924年的這塊碑記,確似海明威,按當時的音譯,是韓明衛,雖然音同,國籍同,畢竟不是一個人,他不是作家,而是位醫生。

這位美國醫生是志願來華傳教、治病的。1904年同蒲鐵路未通,從石家莊步行八天,來到山西太谷的孟家花園,孟家花園其時已經易主,太谷鬧義和團時,衝教堂,殺教士,中外都殺,男女都殺,我為了寫長篇小說《北腔》,曾經查閱過史料,寫入小說。小說的女主人公是接受過新學的章昭著,也即晉商大院的內當家。

章昭著聽到太谷義和團滅洋教殺洋人的事,他們不僅把給當地人行醫看病的貝如意與她的女兒扔進火裡活活燒死,而且,連信教的中國人也不放過,打下福音院,把當長老的榆次人劉鳳池掏了心,把劉的心在黑墨裡蘸過,提著到處示人,讓人們看洋鬼子的心多黑。

因為有這樣可怖的現實襲來,章夫人為了避害,北上躲往北京,遂有了北京大柵欄的那場大火災與晉商的故事。

這段史實與農大的老建築也有關係,所以我的興趣不止一點。

八國聯軍也就是多國部隊進入北京後,與世界宣戰的西太后逃走了, 洋兵佔了金鑾殿,坐龍椅玩兒,太后哪裡見過這陣勢,她不得不軟下來,答應了洋人的賠償要求。這孟家花園被割讓給基督教公理會以埋葬被害的神職人員。韓明衛一行住下來,開設了仁術醫院。孟家花園也就成為後來銘賢學校的校址,農大的舊建築群便是銘賢學校留下的。

“海明威”與太谷的山西農大

這座所謂韓氏建築是韓明衛媽媽捐贈,博愛主義者韓母,臨終將自己積攢的二萬美金捐給銘賢學校,建造宿舍。1924年秋,一千多平米的宿舍竣工,該樓三層建築,大學預科生與初中生的宿舍分別為上兩層,底層是澡堂、洗衣室、汽爐蒸鍋室。

校園裡還有一座韓氏禮堂,是韓明衛的弟弟為父親捐贈的。

我之所以這樣稱呼它們,總覺得我們不能吃昧心食,感恩是傳統美德,滴水之恩,湧泉相報,何況這麼兩座建築?

讀過著名詩人流沙河的《美國是我們最好的朋友》,他在這裡說到銘賢的事,“銘賢學院”是和美國歐柏林學校掛了鉤的,歐柏林大學有個“山西基金會”就是美國政府用庚子賠款設立的。“山西基金會”的錢不能挪作他用,只可用來資助銘賢學院。銘賢從創辦之時起就是用的這筆錢。政權改換後它變成“山西農學院”和“山西工學院”,然後,與美國交惡後,每年的這筆錢就沒有了。我們這頭說“我們革命國家,誰要你帝國主義的臭錢”,到了改革開放初期,歐柏林大學的“山西基金會”派工作人員,到中國大陸來找銘賢學校,中國政府告訴他說銘賢學院在它的基礎上辦了一個“山西工學院”和一個“山西農學院”。過了一段時間美國方面就正式派代表來,要撥一大筆款給他們。

但是,接觸代表團時,美方沒有發現銘賢的人,竟然拒付。領導想起山西農學院有個右派分子出身銘賢學院,於是把這個掃廁所的老頭加入進代表團,走在前面。結果美方還認出他,從此每年20萬美元進項。原來,這麼多年美國人一分錢都沒動,全部存入銀行,連本帶利增值幾十年,現在就能夠每年拿出20萬分別給兩個學校。

關心一個國家的教育,就是關心一個國家的未來。學校優雅的地理環境,創造了豐富的人文環境,於是提倡語體文,一向以新文學為主流的銘賢學校當年曾招進於賡虞等一批新文化意識較強的教師。於賡虞這個天才詩人的創作激情在鳳山腳下被激發,天性煥發,新詩暴發,以他“雲片糕”的詩歌形式,帶動起學校的文學創造。很有些年,我們一直聽慣的論調是學校不培養作家。而這位詩人卻認為,一個大學的青年應該練習作詩。情感與想像生著幻變之翼,隨生命之呼吸而翱翔,生命之色澤的美麗與醜惡即以此為裝飾。

於是,銘賢學校召開孔子聖誕會時,特請於賡虞這位青年來演講,學生們認為聽於老師的演講,除了知識,就是興奮、興奮!

這位年輕氣盛的詩人,雖然在太谷只九個月零一天,但他認為“我所得到的知識比住十年大學還多幾倍,他是活的人生,不是死的知識”。於賡虞留給那時銘賢的影響,是詩性的教育。

就如同眼下走在校園,看到看不到丁香花一樣的被陶醉。

有些年,我常坐火車在南同蒲線上跑,日子久了,對一些情形多有感觸,對比之下,明顯感覺到從太谷站上下車的年輕人多,俊朗生動。其他縣的車站難以類比。

到農大走了一趟,明白了這個韓明衛,稱韓氏有點道理,而那個用海字打頭的名字,才更像一個美國式的作家。雖然沒有尋找到海明威的身影,卻確確實實地有那麼個同樣富有天才的詩人留下的足跡,留下超越時代的真知灼見。我把於賡虞《寄到鳳山之麓》一文中批評普羅文學的話,重溫一遍,當做此行的收穫:“在上海一大部分寫詩的人都轉變了,均以某種意識形態作骨髓寫著所謂詩……那結果,不但使人忘記詩是藝術,且使情調也披上了虛偽的雲衣。”

真羨慕那個時代的銘賢學生。

最後,我在校園買了一罐口感不錯的酸奶,可是沒見到一些關於韓明衛等韓氏的生平介紹,更別說於賡虞的詩人式自豪了,或者如這嘴裡約略不能免的酸味?不用那些紀念物吧,我用丁香的馥郁來神化,與校花相氤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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