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寒至
●芭蕉雨聲
河水一邊抖動，一邊平靜，凍結一半的河道生出了讓我琢磨不定的陰陽臉兒。瑟瑟波盪似在抗拒著什麼，也像沉浸在冷灰色的歡愉裡。南岸凝滯的一面，既和悅又肅穆。花不紅，葉不綠，渾黃不清的天地間，打破沉寂的唯雀鳥蹬枝的動靜。
入四九，大寒至，冬天最後一個節氣。再不耐冷，走到這會兒也都該鬆口氣了，脊樑可以挺一挺，脖頸和頭也不必緊縮在衣領裡，端著的肩放下，慌張的步子緩一緩，從從容容環顧一下，仰頭望望。靜靜感知周遭微微升騰的陽氣，天都黑得遲了，再有半月就立春了。
和別的季節不同，冬天就是讓人狼狽的，少了樹葉的遮蔽，舉手投足都原形畢露，而冷風直灌襖袖，沿後背往裡鑽，順褲腿往上爬。今冬流行簡短的闊腿七分褲，還淺色調，路邊的姑娘們從頭到腳都很涼爽，一身素，低幫方口鞋上的絨毛勉強護住一點腳背，腳脖子露多高，一個個像是從熱暖地方過來串親戚的，並沒打算久住，也低估了北風的狠。我也想洋氣洋氣，置辦一身類似的行頭。不中，太冷，還得換上厚絨褲老棉鞋才有氣力站直了。
蕭索的冬日裡太陽成了稀罕物，一日霧一日霾，一日不清不楚的混沌狀態。變換跌宕的日子若流水起花，心底渴盼安穩的暖意，越盼越不來，越不來越盼，所以冬季的三個月相對要綿長許多。
赤裸著的樹精瘦精瘦，光桿兒立在那兒，黑天白日不動聲色，風冷它不冷。風經過枝杈時被扯掛幾下就像誰擰了它，疼得嗷嗷叫，嗚嗚咽咽鬧上一場。這陣來了，沒有走遠，後面又來一陣。冬天的風任性，暗夜連著破曉，破曉拖到半後晌。人在屋內聽見風拍拍打打在窗外掙扎，就想救它。可它破窗而入的架勢厲害得吃人，又要操起傢伙驅趕它了。
怕起風，又想風，風一來一去，必將乾淨的天地還給我。
一冬淨吃白菜蘿蔔，快吃完了，眼看臘月半，年關逼近，心裡沒有節日的緊迫感，啥都沒有準備。出去轉轉捎點菜回來。
傍晚的菜市跟早市一樣熱鬧，共享單車沒有後衣架，雙把和前簍都用上，大白菜三毛五一斤，很大一包才五塊錢，蔥葉快掉光了，一塊二一斤，我狠狠心衝出暖氣屋跑到這兒來，就是圖便宜，也圖菜味好。農家自己養的菜，自己吃不完拿出來換個小錢。她們一口一個閨女喊著，枯葉爛幫狠勁往下剝，整理出白亮亮的菜才上秤。粗糙的手臉凍得又黑又紅。沒有智能手機的，一旁賣滷肉的小哥用自己的二維碼替她收錢，並兌現給她。他們願意跟我嘮家長裡短的閒話，像是多年相熟的老鄰居。
路燈亮了，燈影裡飄著炸丸子的香味，也有嗆人的煙燻氣，那邊有人烘柴禾烤火。橋頭趙定河上的月亮真大，重載在身，只扭頭瞭了一眼，沒多停。
窮時光富時光都不經過，日落日升，展眼一年到頭了，啥都不能細算，不能細想。回頭細數來路是最沒意思的事，一日三餐走著說著。
春來冰凌自動化解，河水恢復慣常模樣，人們鬆了綁似的又該滿地撒歡兒了。春天裡的花事也和冬天的風一樣，一波來了，一波去了，一波又來了。流動的色彩和香氣讓人猝不及防，擋都擋不住。那時候的風沒人恨，風向變了，風的脾氣也變了，柔柔和和，穿過花枝也不再喊疼。甩掉厚重棉衣，個個都身輕如燕了。
一想到春將近，對眼前的冬就格外在意，生怕它溜得太快。春是日子，冬也是日子，何必擠扁頭往前拱呢。慢慢來，不著急。我就是一頭牽著不走打著倒退的驢。
2019年1月19日 農曆臘月十四 四九第二天 陰轉晴 ，明日大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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