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字崔健

崔健 火星專欄 鏈英雄 鏈英雄 2018-07-24

崔健說,黑客像搖滾。“黑客如果他不‘黑’的話,只是一個技術問題,就怕他‘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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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7年,崔健在國聯申請完Internet賬號後,就感覺自己多了一隻“眼”,這隻“眼”崔健通常將它放在家裡,這隻透過一根電話線通向全世界的“眼”,被崔健稱之為“自由之眼”。但是到了後來,崔健不再能感覺到這隻“眼”的存在,可能是佔有久了,就不會感到佔有,像愛情一樣地麻木了。

崔健這隻“眼”是買的,不像很多名人是ISP送的,崔健肯在這方面花錢是因為他聽說,通過Internet,可以進行異地協同錄音,起先崔健覺得不可能,但他還是寧願相信這是真的,那時崔健已經發燒計算機有一段時間了。現在只要有耐心,多花點時間,兩地音樂人用一樣的軟件,一樣的配置,異地錄音已經可以做到了。崔健第一次上網是1997年,當時中國Internet速度還無法支持異地錄音,崔健上網第一件事是看歌迷自發地在Internet上建的崔健網站,一個是香港人做的《紅旗下的蛋》,一個是美國人做的,還有一個是日本人做的。接著,崔健註冊了自己的信箱,和很多人一樣,崔健也喜歡 FreeE-mail,他不僅用“Yahoo!”的,也用Hotmail的,崔健總是很自豪地對別人說,我有很多個Mail地址。崔健是過了一段時間才知道網上有黃色網站的,說到這兒,他嘿嘿笑了兩聲。

黑客像搖滾

崔健被因特網“毒”著了,通過電子郵件感染這個病毒後,崔健的機器在不停地自動向地址簿裡的地址發送郵件,當崔健發現它時,它業已發出了無數封郵件,但崔健沒太恨它,當崔健用殺病毒軟件讓這個病毒斃命的時候,崔健慶幸這個病毒沒有給他致命的一擊。黑客是一種叛逆,搖滾是一種叛逆。崔健說,黑客像搖滾。“黑客如果他不‘黑’的話,只是一個技術問題,就怕他‘黑’。據我所知,大部分黑客是有良心的,否則電腦工業早就被摧毀了,整個世界也早就被摧毀了。魔就是比道高,永遠都是‘陰的’大於‘陽的’。”“任何事物都是運籌出來的,運籌的過程是‘陰’,表達出來是‘陽’。”魯迅說,“當我沉默的時候,我感到充實,一開口,就感到了虛空。”可能和崔健說的是同一個意思。在崔健眼裡,“人趴在網上是一種‘陰’的過程,誰也不知道下一刻會發生什麼,一切都在‘地下’,一切都尚未可知,所以,無限豐富。”

數字化非常硬

崔健又開始在網上Down東西,沒Down之前,他總會覺得這個軟件挺好玩的,很快雙擊了鼠標,但Down下來之後,他總髮覺這個軟件還不如自己的軟件呢。就圖Down得過癮,根本不想是否必要。又一夜沒睡,崔健開始恨Internet浪費他太多的時間,沒有上網的時候,崔健想不起來做很多事情,一上網,他在Internet上總有做不完的事。崔健越來越不愛看新浪上的新聞了,崔健想看反面報道,他認為自己這個要求不過分,他說,“和偷聽敵臺不是為了叛國一樣,看反面報道就想知道別人怎樣看自己。”崔健第一次看別人上網,這個人想向崔健展示Internet的魅力,但崔健看到的是手忙腳亂,臨了,崔健甩出一句話,“費勁”。崔健從來不將Internet奉若神明,他認為就像“大炮不能上刺刀,解決問題還要靠步兵一樣,網更像媒體,像轟炸機,能接收信息,能釋放信息,但真正解決問題,還是靠自己,靠創造。”儘管如此,崔健已經離不開Internet了,“數字化非常硬,像一個大棒子,你拿不起來,是你的問題。”“有些人堅持不上網,並不自然,Internet擱在手上是一種力量,這種力量表現的形式很多,其中包括孤獨的力量,只要你一上網,你就會發現很多人其實和你一樣孤僻,和你一樣孤獨的人就會和你有交流。不上網,在現實生活中明明可以說‘不’的事情,就因為怕孤獨,而說了‘YES’。”Internet使個人超越了時空限制,何必再去理睬身邊的“煩人瑣事”。

我擔心的問題已經慢慢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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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網以後,一些音樂人自卑心理越來越重。西方的音樂太先進了,大家開始只談西方的音樂,閉口不談自己的音樂。“加入WTO,西方強大的技術將會以加速度湧進中國,中國人的確在信息上越來越自由了,但如果創造意志不開放,不自由,還在自己扼殺自己的創造力,我們可能會像新加坡、臺灣、香港一樣,大家以說中文為恥辱,口音越不正越派,對於這些彈丸之地還無所謂,但中國是文化大國,中國是講故事的大國,5000年這麼多故事,這麼多傳統,這麼多尊嚴難道全都流逝?”

數字化自信心

崔健一邊數字化著自己的音樂,一邊數字化著自信心。Internet讓崔健舒服,在那上面,坦誠不吃虧,“每次當我坦誠地和別人交流東西,別人給我的東西,比我說的東西還多,後來我發現,這就是數字社會,它的特徵是傳播,當你傳播給別人的時候,別人也傳播給了你,你學到了更多的東西。”坦誠需要使用自信心。崔健說,中國人不敢太多地使用自信心,將自信心看做了物質,害怕越用越少,看做了銀行的存款,只敢用利息,不敢用本。“原子社會中,人越自信地表達自己,得罪人越多,樹大招風,槍打出頭鳥,就會有人啐你。中國文化是比較高級的原子文化,在這種文化中,中國人說實話的能力並不比說謊話的能力高到哪裡去,中國人講含蓄,這是中國人的特點,中國人在真正說實話的能力方面有障礙,自我表達有障礙,原因是沒有將自信心數字化。”

罵我,我得聽著

這幫“小混蛋”又在罵我,崔健面帶笑容,翻看著搖滾論壇中的貼子。越有名越易被挑戰,崔健當然是重點“鏢靶”。登在報上的,崔健很多都不服,崔健說,那幫記者別有目的,登在網上的,崔健能接受,因為,“網友罵我,沒有別的目的,他罵我,就代表他自己,他們的意見硬硬地放在你的面前,你接受不接受?有時候也不接受,有時候也覺得他們罵得沒有道理,但他們是真實的,他們罵我,我得聽著,又不能跟他吵。”前些天,崔健在搜狐做網上直播,又被網友罵了,網友罵他不回答問題。崔健很委屈,“不賴我!”“我說三句話,在Internet上只顯示一句,我想回答很多問題,但回答完了,上不去或者乾脆丟了,重新輸入。速度太慢,經常死在那裡。”那天來的網友太多,直播之前僅E-Mail就來了兩千多封。網友誇崔健,崔健覺得馬屁拍得嘣來勁。“他們不是為了給別人看,他們就是心裡這麼想。”當網友說,“我就是覺得崔健不老,我就是願意聽他歌。”崔健會非常受鼓勵,“我要多做音樂,就為他就行了。我現在做得太慢了,要加快速度。”

我不該成為工程師或者音響師

坐在數字化設備簇擁著的工作間裡,一杯紅茶過後,回想起當年抱著吉它寫歌的情景,崔健驀然感覺到自己在數字化的道路上已經走得太遠了,他彷彿看到,自己已經走到了十字路口,再往前走,就有成為工程師或者音響師,而不再是音樂人的危險。此時,崔健向後仰了一下身子,努力收回向著數字化業已邁出並且快要落地的新的一步。早得都記不起哪一年了,那一年崔健剛拍完一部片子,賺了一筆錢,想買臺電腦。人家問他想要單顯還是彩顯,崔健一看到彩顯就不想再要黑白的了,儘管彩顯要比單顯貴很多。4000美元拍出,386的DELL筆記本加上手提式打印機拎回了家。崔健當時買電腦只是為了讓計算機幹這樣一件事情。在錄音時,當某個軌道里有噪音,就要將這個軌道關閉,沒有噪音再打開,過去全是用手掰,用電腦能自動進行。業餘,崔健用它玩遊戲,用WPS做字處理,MIDI是後來的事情,386做MIDI,一動鼠標都會影響速度。發燒計算機一般從追求速度開始,崔健也不例外,他先是組裝了一臺奔騰,但這臺機器烤機時間一長,性能就不穩定,崔健一急,將這臺機器送人了,又買了一臺IBM,今年,崔健又添置了一臺PⅢ的DELL。從那年買筆記本開始,有人給崔健估算過,說他一年花在計算機上的錢是一到兩萬元,崔健說,“要比這多。”

崔健不僅沒有想到他會有現在規模的數字錄音棚,當年,甚至沒有想到他會將電腦帶回家。他決心到此為止,因為他覺得計算機和音樂沒關係,而且,追求速度永無止境,永遠燒不完,越來越厲害,“掉進這個窟窿,就出不來了,更新換代太快,永遠都有比你好的東西。”

我喜歡你們吹得像機器一樣

排練場上,崔健和他的樂隊在吵架。崔健要求樂隊模仿機器,崔健對他們說,我喜歡你們吹得像機器一樣。樂隊反駁,我們是人,怎麼能和機器一樣。崔健演唱會,崔健一個人在前面唱,後面全是機器,沒有樂隊。崔健說,有一天我真這樣做了,你們也別感到意外。崔健第一次接觸電子音樂,第一次接觸Loop(用計算機實現一個旋律採樣的循環使用,現場音樂演奏不出來)不太喜歡,但當他對計算機有了一段時間認識之後,崔健的做曲方法完全改變了,“現在的電腦音樂和初期用電腦模仿樂器已經有了本質的區別,我經歷過那個階段,只是用電腦做記錄,和旋律無關,現在的電腦軟件不是你想出什麼旋律,它給你記錄下來,而是它給你出一大堆旋律,你從中間挑一個。”“它有一種新的力度,最直接,不需要時間,不需要練習,能表達出音樂人最想表達的內容。”即便崔健為電子音樂很著迷,抱著吉它寫了幾十年歌的崔健也不會忘記機器的侷限性,“機器沒有即性的東西,沒有感情的韻律,它有機器的韻律,機器的動力,但它不能稍微快一點,稍微慢一點。無論是人模仿機器,還是機器模仿人,還是一下就能聽出來,這是人的,這是機器的。”

《無能的力量》依舊是用吉他寫的,但其中的很多歌融入了Loop色彩,《籠中鳥》、《春節》比較明顯。在電子和人之間,崔健期望融合。崔健大量使用電子音樂不是為了節約成本,他說,“只是想哄事的話,用計算機省錢是容易的。但要真幹,反而會多花錢,計算機會讓你多出很多想法,多了一個想法,多聽到一個聲音,就需要多一個設備,為了這個想法,這個聲音,多花多少錢都不在乎。”崔健大量使用電子音樂不是因為他想擺脫樂隊,對於這個問題,崔健有些激動,“別聽別人亂說,沒有一個人能像我一直有個樂隊,我演出沒有一場演出不帶樂隊,有些人假人緣好,其實出賣的是音樂的利益,我和樂隊有矛盾,正是因為我太需要樂隊了。”“我真正關心的是怎麼樣完整地表達思想,如果有一天,我發現人演不了,那個時候再不需要樂隊,是很自然的事情,到那個時候,我也不會在意麵子,我不會因為咱們在一起這麼多年了就客氣。一切都是為了音樂。但就目前而言,現場音樂表演必須需要樂隊。”

電子節奏讓我更尖銳

《無能的力量》上市期間,搖滾論壇裡,喜歡《新長征路上的搖滾》的懷舊歌迷在奮筆疾書,痛斥崔健的音樂變了,罵崔健懶了,退步了,膽小了,不尖銳了。因特網上的崔健,拖著鼠標,一臉無奈。鼠標向下一滑,怎麼又是一張反對《無能的力量》的貼子,難道就沒有讚揚的?崔健拖著鼠標,在論壇中Search。“恰恰相反,我實驗性的東西用多了,批判現實的東西用多了,找現實的麻煩多了,結合現實的東西,談論現實的東西也多了,我介入了現實。我現在的歌就是在‘挑事’,就是談論更具體的現實問題,而不再談論過去《一無所有》、《假行僧》那類抽象的東西,我現在談論《混子》,我寫,‘你們吃飽了撐的,過去理想化了,現在不喜歡就說出來。’”“是電子音樂帶給了我現代的意識,它要求我必須介入,我沒辦法逃跑。電子音樂的節奏以及節奏的力度不是腦海中的,不是抽象中,它可以直接聽到,直接的節奏給人帶來直接的情感,這種情感不抽象。”“節奏一出來,就是身體,沒有任何間接的東西在裡面,這種音樂當然是介入現實的,它讓你無法逃避到‘形而上’去。”

對話

1999年11月9日在搜狐。

問題(16:38:13):你最近正在忙什麼?崔健:剛剛買了些硬盤錄音設備,在家裡錄音,和研究這些系統。

問題(16:41:36):您現在的創作動力是商業目地還是“一無所有”的激情?崔健:創作時是《一無所有》的激情,演出時的激情就是現場音樂的激情,銷售時就是商業。

問題(16:48:49):老崔,你的作品裡我最喜歡《無能的力量》專輯,請問新專輯裡你最喜歡哪一首?崔健:我演出最愛演的是《混子》,最愛聽是《時代的晚上》,生氣時聽《緩衝》,孤獨時愛聽《另一個空間》。

問題(16:50:41):你最近有什麼活動?崔健:請關注我的網站或搜狐。

問題(16:54:47):你認為你的新專輯比起前幾張專輯是進步了還是退步了?崔健:如果你常聽現場演出的話,你會覺得新歌是進步了。

問題(16:56:00):你覺得網上訪談有什麼特別嗎?崔健:速度太慢了,但是我覺得我喜歡回答直接的問題,這是其他方式所達不到的。

問題(17:35:53):你相信永遠的愛情嗎?崔健:我相信在未來有,過去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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採訪手記

從崔健加長捷達出來,關車門,需要用手在裡面摁一下,崔健抱歉地說,他的車還沒有數字化。在車裡,我告訴崔健,在“Yahoo!”中文上,檢索“崔健”得到的相關鏈接為587個,中國IT行業領袖柳傳志的鏈接是492個,Internet新秀王志東是146個。李戎告訴崔健,這是我們這個圈測試個人知名度的一個遊戲。但崔健要為587個鏈接付出代價,大量的崔健MP3被放在Internet上。崔健沒太將MP3當回事,他說,能有10萬人聽他的MP3就不錯,他甚至懷疑只有兩萬人。我們說不止,崔健一方面堅持只會有這多,一方面彷彿也很高興有很多的人愛他的歌,但不管怎樣,崔健將MP3盜版定義在初級階段,認為還沒有到要他嚴肅對待的階段。崔健覺得那幫做MP3的也真要下點功夫。崔健不擔心數字化會對現場演出形成積壓,在他的邏輯裡,未來音像產品會越來越便宜,甚至音樂工業都可能被廢棄掉,因為“可以從網上直接銷售,音像產品會變成一種媒體,白給你聽,最後,我的價值體現在演出方面。”我們問他,前些時候在搜狐的直播算不算宣傳,崔健不承認是宣傳。他說,他現在沒有新唱片,“再說我也沒有興趣將我的採訪做得比我的音樂還要興師動眾。”這句話不知是有所指,還是泛指。但不管怎樣,崔健要感謝Internet的宣傳,我最早知道《無能的力量》上市是在中國搖滾站點上,並急不可耐地用RealPlayer試聽了《混子》。

下午3點半,崔健開車帶著我們,在北京亞運村附近連續找了三個酒吧,都還沒有營業,最後,我們進了一家冰淇淋店。採訪中間,崔健想吃點冰淇淋,他問我和李戎,有沒有興趣?我們都不想吃,他就自己要了一個。本想等他吃完,再採訪,他說沒關係,可以一邊吃,一邊談,他又說,“吃東西的聲音,不影響你們錄音吧?”生活中的崔健不搖滾,他的鬍子剃得很淨,臉白皙,穿一件紅羽絨襖,帶頂白色的棒球帽。他去開車的時候,外面的風很大,將他的帽子刮掉了,他連忙回身和風“搶”他的帽子。他要我們在酒店內等著,他將車開過來,我們不好意思,還是站在門外等他的車子過來。找酒吧的時候,崔健下車打聽,也不讓我們下車,外面有些冷。在和我們相處的兩個小時裡,崔健不像歌星,像網友。他嘴裡沒有髒話,但有同樣令人不喜歡的英文,還好,不多。崔健看中文網站不多,他的英文閱讀能力是上網練的,崔健Email也用英文,即使是中國朋友之間也都用英文,崔健說他愛中文,但用拼音輸入太慢,還有就是經常亂碼,打不開Mail。崔健依賴E-mail,有的時候,他可以一個星期都不www,但他每天查信箱,平均每天三四封信,崔健不希望信太多,因為那樣的話回信率會越來越低。現在,崔健每星期買一次報紙,如果想看消息的話,他會上網看。崔健不喜歡匿名聊天,在他看來,那等於浪費時間,“將來我要幹什麼事的話,會直接用自己的名字,要不然就別幹。匿名不痛快,匿名會得到很多錯誤的信息,也給別人很多錯誤的信息,還要浪費很多時間處理這些錯誤信息。”“在網上,我關心的是,我說的話能不能讓想聽的人聽到,有些人說和自己沒關係的事,全都眉飛色舞,一說到自己的事,全虛了,這就不是網民,不是所謂的自由。”如今,名人上網成了一種時尚,但是在電視上,一看到某些名人拿鼠標的樣子,你就知道他在做假。像崔健這樣的人不多。


文章原標題:數字崔健  原作者:劉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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