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濤:褚遂良楷書之變劉濤:褚遂良楷書之變

亦為高足

臨寫右軍

褚遂良是歐陽詢、虞世南的晚輩,相差近40歲,他們是初唐書壇上齊名的三大家。“初唐”這個時段,寬泛一點說,指武則天篡唐之前的高祖、太宗、高宗三朝,共60餘年。這三家的書法特點,盛唐書家徐浩有個形象比喻:“虞得其筋,褚得其肉,歐得其骨。”虞、歐去世之後,褚遂良獨擅大名,成為唐朝新生代書家的翹首。清朝帖學家王澍認為,褚遂良的影響力貫穿整個唐朝,“稍險勁則為薛曜,稍痛快則為顏真卿,稍堅卓則為柳公權,稍纖媚則為鍾紹京,稍腴潤則為呂向,稍縱逸則為魏棲梧,步趨不失尺寸則為薛稷”。劉熙載《書概》乾脆把褚遂良稱為“唐之廣大教化主”。

他是褚亮的次子,生於長安,入唐時23歲。26歲出仕就在李世民秦王府做鎧曹參軍,管理武器裝備。太宗貞觀年間,由祕書郎做到中書令,以直諫著稱,骨鯁風采,是魏徵一流的人物。太宗臨終託付後事,委為顧命大臣。高宗朝官至宰相,高宗廢王皇后改立武昭儀(武則天),他執意勸諫,到了“解巾叩頭流血”的程度,得罪高宗的神聖愛情,被逐出朝廷,貶到地方任職。初貶潭州(今湖南長沙),再貶桂州(今廣西桂林),最終貶到當時唐帝國最南端的蠻荒之地愛州(今越南清化),63歲客死該地。他的子孫因受牽連也流放愛州,高宗臨死前發慈悲,下詔“放還本郡”,這本郡不是褚氏漢代祖籍河南陽翟(今河南禹縣),而是自東晉以後定居的錢塘(今杭州)。

劉濤:褚遂良楷書之變

褚遂良 黃絹本蘭亭敘

作為書法家,褚遂良的轉折關口在43歲那年,頂虞世南去世後的空缺,開始兼任唐太宗的“侍書”。舉薦人是唐太宗都要敬畏三分的魏徵,推薦詞是:“褚遂良下筆遒勁,甚得王逸少體。”在皇帝身邊做侍書,儼然首席御用書家。那時,宮廷裡還有一批擅長書法的“供奉搨書人”,如趙模、韓道政、馮承素、諸葛貞之流,太宗賞賜皇子和朝貴的王羲之《蘭亭序》摹本,都由他們複製,趙模還寫過昭陵大碑。他們無學識,不過是宮廷裡的工藝匠人。貞觀年間,殷令名、於立政等官員也寫碑,卻非皇家欽點之制;太宗的近臣長孫無忌和楊師道寫過《唐太宗登逍遙樓詩碑》,但是書法不如褚遂良專業。

唐太宗留心翰墨,推崇右軍,褚遂良做他的“侍書”,寫寫畫畫,閒聊書法,當然圍繞王羲之。《舊唐書》有一段記載:“太宗嚐出御府金帛購求王羲之書跡,天下爭齎古書詣闕以獻,當時莫能辨其真偽,遂良備論所出,一無舛誤。”史家記下這件事,表示褚遂良不僅能寫“王書”,而且具備隨疑剖析的學養。褚遂良鑑定御府的藏品,編過“王書”真跡目錄,按正書、行書分門,每卷節錄各帖前一兩行文字,註明行數,名為《右軍書目》,被晚唐學者張彥遠編入《法書要錄》,至今仍是研究王羲之書法的重要文獻。

褚遂良的書法師承有些複雜,不專一家。唐朝李嗣真《書後品》稱褚遂良“首師虞(世南),後又學史(陵)”,而且是唐太宗也“受之於史陵”。張懷瓘《書斷》說他“少則服膺虞監,長則祖述右軍”,也提到師從史陵。因為父親褚亮與歐、虞同僚的關係,褚遂良與這兩位書法前輩早有交往。唐朝《國史異纂》記載了褚遂良向虞世南請教書法的一段對話,他攀比兩位書家,一位是虞世南的老師智永,一位是歐陽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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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追認”到褚遂良名下的《倪寬贊》

褚遂良的傳世書作,有些是後人“追認”到褚遂良名下的古代書跡,例如臺北故宮博物院收藏的楷書《倪寬贊》、《臨王獻之飛鳥帖》,行書《臨王羲之蘭亭序》,草書《臨王羲之長風帖》。世間流傳一卷楷書墨跡《大字陰符經》,筆法結構很像褚遂良晚年風格,卻是後人所寫。刻本《文皇哀冊》、《枯樹賦》寫得都像褚遂良,前者可能出自米南宮的臨本,後者是贗品。

可信的褚遂良書跡,唯有五通楷書碑銘,中年兩通,晚年三通。最早寫的碑銘是《伊闕佛龕碑》,又名《三龕記》。“佛龕”是太宗第四子魏王李泰為母親長孫皇后而造,雕刻在洛陽龍門山賓陽洞內,不如龍門山盧舍那佛那樣巨大。題記銘文刻在“佛龕”旁邊石壁上,作用類似造像題記,因為仿製碑形,銘文篇幅又長,所以稱為“碑”。《伊闕佛龕碑》寫於貞觀十五年十一月,85歲的歐陽詢正在這一年去世,大概老一輩凋謝之後,46歲的褚遂良才開始書寫碑銘,在社會上亮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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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遂良46歲寫的《伊闕佛龕碑》

他寫《伊闕佛龕碑》,筆畫求其挺,骨格外耀;架構求其方,字形周正。雖然不如歐字緊結高聳,有些生硬,但峻整的風格頗似歐體。《舊唐書·褚遂良傳》記載,褚遂良擅長楷書,“父友歐陽詢甚重之”,或許早年學過歐體。唐朝書法史研究專家朱關田謹慎地推測,褚遂良“或當受歐陽詢的影響”。半年之後的貞觀十六年五月,褚遂良又寫了《孟法師碑》,筆調趨於柔和,結體變為欹側,親近虞字的遒麗,稍有一些“王書”的意思,但仍有歐體的骨力。中年的褚遂良,好像還在歐、虞兩家之間遊移徘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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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遂良47歲寫的《孟法師碑》

說來奇怪,當時褚遂良已是“甚得王逸少體”的中年書家,又做了幾年侍書,親見大量“王書”,沒有誰能與他相比,可是寫的碑銘楷書竟不類“王書”。想來也有難處。王羲之只有小楷書傳世,要想展為大字,用筆和結字的方法都要改變,對於初試碑銘大字的褚遂良來說,恐怕還是一個書法難題。也許直接便當的做法是效仿當時的寫碑勝手歐陽詢,即使不學歐體,只是遵循寫碑銘通行的手法,“結字欲其充實,行毫欲其飽滿”,想與“王書”同調也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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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遂良57歲寫的《房玄齡碑》

10年後,褚遂良寫的《房玄齡碑》,不再是歐、虞的影子。他在用筆上找到變法的出路,筆鋒入紙淺,筆畫細勁,彷彿畫人透衣見肉,透肉見骨,點畫的氣質就變了,字的結構隨之疏朗起來。用鋒尖寫字速度快,運筆靈活,轉折翻挑,曲直向背,都很活脫自然,有行書的流動情調。

《房玄齡碑》只是褚遂良自立家法的標誌,巔峰之作是高宗永徽四年(653年)寫的兩通“御製”碑銘:一通是十月寫成的《太宗文皇帝制三藏聖教序》,另一通是十二月寫成的高宗做太子時撰文的《大唐皇帝述三藏聖教序記》。後人把兩碑的拓本裝為一冊,簡稱《雁塔聖教序記》。碑石嵌在西安慈恩寺大雁塔塔門兩側的龕內,那裡是長安名勝,各地文士騷客、善男信女雲集之地,碑銘既是二帝推獎佛法的宸文,又是名家重臣書寫,自是遊人爭睹的一道景觀。褚遂良去世5年後,就有人在褚遂良曾經做官的同州翻制這兩塊碑,共刊一石,託名“褚遂良書”,俗稱《同州聖教序》,現在移到西安碑林博物館保管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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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遂良58歲寫的《雁塔聖教序》

這兩通楷書碑銘是一次寫成,太宗撰文的那通碑銘更為精緻,即書家習稱的《雁塔聖教序》。那一年,褚遂良58歲,官至相位,登上仕途的頂峰,心情頗佳。書寫“御製”文章,態度認真又可想而知。他仍然提鋒寫碑銘,用筆比《房玄齡碑》老練沉實。風韻十足的筆畫,清勁而又靈動舒展;媚趣四溢的結體,疏朗而又欹側多姿。盛唐書家比為風姿綽約的“美人嬋娟”。

褚遂良的碑銘楷書,前後風格大不一樣。晚年變法,提鋒寫碑銘楷書,減肥提神,查有實據,事出之因卻很迷離。唐人說他“臨寫右軍,亦為高足”,揣摩起來,難道是化用右軍小楷用筆之法寫碑銘大字?唐人多次提到,褚遂良中年時學史陵,發現史陵的“妙處”,要他保密,“此法更不可教人”。史陵沒有書跡傳世,按唐人的說法,有“古直”、“疏瘦”的特點,估計史陵的用筆、結字之法是觸發褚遂良大膽變法的契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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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遂良(596—659),字登善,浙江錢塘(今杭州市)人。在唐初書家四巨頭中,褚遂良算是晚輩了,其書體學的是王羲之、虞世南、歐陽詢諸家,且能登堂入室,自成體系。其特色是善把虞、歐筆法融為一體,方圓兼備,波勢自如,比前輩更顯舒展,深得唐太宗李世民的賞識。李世民曾以內府所藏王羲之墨跡示褚,讓他鑑別真偽,他無一誤斷,足見他對王的書法研習之精熟。

由於繼傳統而能創格,《唐人書評》中把褚遂良的字譽為“字裡金生,行間玉潤,法則溫雅,美麗多方”,連宋代不以唐書為然的大書畫家米芾也用最美的詞句稱頌他:“九奏萬舞,鶴鷺充庭,鏘玉鳴璫,窈窕合度”,以表明褚的字體結構有著強烈的個性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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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初唐四大書家之一

從漢代到唐代的六百餘年間,湧現出一批又一批偉大的書法家。在晉代,被後人尊為書聖的王羲之和他的兒子王獻之留下了他們情馳神縱、超逸優遊的作品。隨後,宋、齊、粱、陳的書家,依然繼續著他們的遺風。而此時的北部中國,卻在一種宗教意識的推動下,獨創了一種與文人書法相對的——即與玄妙的、簡約的、清淡的、平和的書風相對的那種雄渾、博大、壯碩、樸拙的書風。南北朝分裂局面的結束,隋朝的建立特別是唐朝的建立,使書法藝術南北相峙的風格,亦合流在一起。

公元618年,強大的唐王朝建立。隨著政治、文化與經濟的復興,書法藝術也出現了前所未有的繁榮景象。如果我們從書法史的角度瞻前顧後,那麼,在漢魏,藝術風格過於質樸;在兩晉,又太變幻莫測;宋人書法藝術風格又以老成為傾向:而元、明、清的書法,似乎每況愈下。只有唐代,才在書法中表現出那典雅、華貴、豐滿和情韻的成熟的美。每當我們面對唐人書法作品時,不禁驚詫於唐人書法的完整性與典型性。唐代書法家因此和晉朝書法家一起,被後人稱為“晉唐傳統”。他們是:鍾繇、王羲之、王獻之、智永、虞世南、歐陽詢、褚遂良、顏真卿、柳公權等人。在這個傳統之中,褚遂良佔著異常重要的位置。從某方面來說,他對後世的影響可能比任何一家的貢獻都要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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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褚遂良的政治生涯

褚遂良出身於名門貴族。他生於隋文帝開皇十六年丙辰(596),籍貫浙江錢塘。他的父親褚亮是一位非常著名的人物,當時正任散騎常侍一職,與虞世南、歐陽詢等人為好朋友。

隋未戰亂四起,強大的唐王李淵的軍隊戰勝了一切對手,在618年建立了唐王朝。這一年,褚遂良還在甘肅。他的父親褚亮仕隋為東宮學士。因為與楊玄感有舊,被貶為西海郡司戶。薛舉(?—618)在蘭州稱帝,褚亮被任命為黃門侍郎,褚遂良則做了薛舉的通事舍人,掌管詔命及呈奏案章。

在唐朝建立之後,最初對唐發動軍事挑戰的,乃是薛舉。他佔據了甘肅的大部分地區,企圖奪取京城長安。但他從西北向長安推進時,卻突然病死,他的兒子薛仁杲繼承了他的事業。618年陰曆十一月,李世民包圍了薛仁杲駐紮在涇州的營寨。薛仁杲的部下紛紛投降唐軍,他也不得不投降。隨後,他被押往長安處決,而他手下的人則被收服在李世民的麾下,成為唐王朝的臣民。褚遂良就這樣進入了李家王朝,開始了他作為政治家的生涯。

最初,他是在秦王李世民那裡做鎧曹參軍——這是一個比較重要的掌管軍務的位置。從這也可以看出,李世民對褚遂良懷有好感。後來李世民曾對長孫無忌說過這樣的話:“褚遂良鯁亮,有學術,竭誠親於朕,若飛鳥依人,自加憐愛。”

公元621年,李世民因戰功顯赫而名聲大振,唐高祖命他掌握東部平原文、武兩方面的大權,並且允許他在洛陽開府——天策府。雄心勃勃的李世民立即組成了一個大約五十人的隨從集團,其中許多人是來自於被他消滅的敵人營壘中的傑出人物。也就在這一年,李世民成立了自己的文學館,其中有十八名學士在做他的國事顧問。他們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禮遇,以致於人們把能夠進入文學館,稱為“登瀛洲”。褚遂良的父親褚亮便是其中的一員,主管文學。在這樣的環境中,褚遂良的學識與日俱進。尤其是書藝,在歐陽詢與虞世南的指導下,更是出類拔萃,儘管他的年齡比他們要小一輩。他在初唐的書名不僅不比他們差,而且具備了歐、虞二人所不具備的政治地位與社會名望。這更使他的書法藝術有如猛虎添翼。

另外據《唐會要》卷六十四《史館下》的記載,弘文館的日常事務,就是由褚遂良來管理的,當時人們把他稱作“館主”。像這種尊稱,在以前是沒有的;在他死後,為數也極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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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祖武德九年(626)陰曆六月,李世民發動了“玄武門之變”,隨後被立為太子。陰曆八月,李世民登上了皇位,次年改年號為“貞觀”。從此以後,“貞觀之治”馳名於世。

貞觀二年(628),唐太宗在門下省設立起居郎二人。貞觀十年(636),曾為祕書郎的褚遂良在此時又出任起居郎一職,專門記載皇帝的一言一行。《劍橋中國隋唐史》在提到唐太宗時,曾這樣寫道:“太宗的許多公開的舉止,與其說是似是出自本心,倒不如說是想得到朝官——尤其是起居注官——讚許的願望。”從這個角度上來說,褚遂良所佔的地位是極重要的,至少,他在某種意義上督促了皇帝在有所做為時,應該考慮到會留給人們一個什麼印象。《唐書》記載說,有一次李世民問褚遂良:“你記的那些東西,皇帝本人可以看嗎?”褚遂良回答說:“今天所以設立起居之職,就是古時的左右史官,善惡必記,以使皇帝不犯過錯。我是沒有聽過做皇帝的自己要看這些東西。”李世民又問:“我如果有不好的地方,你一定要記下來嗎?”褚遂良回答說:“我的職務就是這樣的,所以您的一舉一動,都是要寫下來的。”可見褚遂良的忠貞和鯁直。

貞觀三年(629)末,唐太宗下詔書,想把隋未戰亂時期的戰場改修為廟宇,一是超度在戰爭中的亡靈,二則是紀念戰役的勝利,刻石立碑以銘記功業,並頒佈了負責其事之人的名單。名單中,除了虞世南、李百藥、顏師古、岑文本、許敬宗、朱子奢以外,還有年僅三十三歲的褚遂良。在唐太宗大敗宋金剛的晉州立慈雲寺,寺碑即由起居郎褚遂良書寫,可惜此碑現在已經看不到了。

貞觀十二年(638),李世民視同師長的大書法家虞世南逝世,這使李世民感到特別的傷心。太宗曾嘆息:“虞世南死,無與論書者!”魏徵適時地將褚遂良推薦給了李世民,太宗即刻命他為“侍書”。

李世民即皇帝位後,曾不遺餘力地廣泛收集王羲之的法帖,天下人爭著獻上領賞。如何鑑別真偽?褚遂良對王羲之的書法是最為熟悉的,他可以絲毫不爽地鑑別出王羲之書法的真偽,使得沒有人再敢將贗品送來邀功。褚遂良的這一舉動得到了李世民的極大歡心與信任,於是便將他提為諫議大夫,兼知起居事。李世民每有大事,幾乎都要向褚遂良諮詢。同時,褚遂良也確實具有政治家的遠見卓識。

李世民想親自去征討遼東,此事遭到了褚遂良的反對,但是李世民強硬的態度卻使褚遂良感到恐懼。他沒有再堅持,並跟隨唐太宗遠征遼東。但是後來事態的發展,證實了褚遂良的話是對的。

貞觀十八年(644),作為黃門侍郎的褚遂良開始參預朝政。隨後,他被皇帝派往全國各地,巡察四方,直接可以黜涉官吏。正在此時,他父親褚亮死了,他不得不暫時辭去黃門侍郎之職。貞觀二十二年(648),太宗的得力助手馬周死了,褚遂良才又被起用為黃門侍郎。這一年的陰曆九月,他就被提升為中書令,接替了馬周的位置,成為繼魏徴之後,與劉洎、岑文本、馬周、長孫無忌一樣在唐代政壇上起著舉足輕重作用的大臣。

貞觀二十三年(649),病重的太宗在彌留之際,將長孫無忌與褚遂良召入臥室,對二人說:“卿等忠烈,簡在朕心。昔漢武寄霍光,劉備託諸葛,朕之後事,一以委卿。太子仁孝,卿之所悉,必須盡誠輔佐,永保宗社。”他又對太子李治說:“無忌、遂良在,國家之事,汝無憂矣。”於是命令褚遂良起草詔書。在八年後,被黜的褚遂良寫給高宗的信中曾提到:“當受遺詔,獨臣與無忌二人在,陛下方草土號慟,臣即奏請即位大行柩前。當時陛下手抱臣頸,臣及無忌請即還京,發於大告,內外寧謐。”(《新唐書》卷一○五《褚遂良傳》)事實也確是如此,高宗登上皇位,褚遂良功莫大焉!

貞觀二十三年陰曆六月,李治繼皇帝位,年僅二十一歲。高宗即位後,就封褚遂良為河南縣公;次年,又升為河南郡公。但是在實際上,李治可能並不喜歡褚遂良這位託孤大臣,所以後來藉故把他貶為同州刺史,由柳奭取代了他的中書令的位置。三年後,高宗又把他召回身邊,徵拜為吏部尚書,同時監修國史,加光祿大夫,又兼為太子賓客。653年,又升為尚書右僕射,執掌朝政大權,這是他政治生涯中的頂峰。

在高宗統治初期,李治刻意效仿太宗的所做所為,褚遂良他們確實取得了一些可觀的成就。但是,不久,他和膽小懦弱的高宗皇帝一起,正面對著一個更為強大、機敏和肆無忌憚的對手武曌(後來的則天皇帝),在這場權力鬥爭中,他們都成了失敗者。

公元640年前後,只有十幾歲的武曌進入後宮,成為太宗的“才人”(第五等妃嬪)。她的美貌與才情不僅得到了年老的太宗的喜愛,似乎在同時也得到了年輕的太子的愛情。太宗死後,公元654年左右,曾經一度削髮為尼的武曌成為李治的妃嬪,並被封為“昭儀”,得到高宗的寵信,也得到一些大臣的支持。

655年,在是否立武昭儀為皇后的鬥爭中,褚遂良與另一位元老重臣長孫無忌強烈反對任何廢黜王皇后的企圖。根據新、舊《唐書·褚遂良傳》的記載,高宗召太尉長孫無忌、司空李勣、尚書左僕射于志寧以及褚遂良進官商議廢后立後之事。褚遂良發了一通議論,給皇帝潑了一瓢冷水。而他的那種不要命的態度——將官笏放在臺階上,同時也把官帽摘下,叩頭以致於流血——更使皇帝大為惱火,讓士兵把他強行拉了出去。而坐在皇帝后邊的武氏則恨不得立刻將他處死。在關鍵的時候,善於迎合旨意的李勣卻說了一句話:“此乃陛下家事,不合問外人。”這一來既改變了唐王朝的命運,也將褚遂良等人推入了悲劇的深淵。

這場鬥爭,在中國歷史上有著舉足輕重的關係。根據陳寅恪的研究,對立的兩派,分別代表了不同地區的貴族利益集團。李唐家族從六世紀初期興起之時、就與集中於中國西北地區(陝西和甘肅)的許多大家族建立婚姻紐帶,形成所謂“關隴集團”,而他們自西魏以來,就已在北方形成統治階級的核心。像反對廢后的長孫無忌、褚遂良、韓瑗等人,便是關隴集團中的成員。而支持武則天的那一幫人,卻出身於其他地區,或是商人,或通過科舉制度而進入官場,他們是陳寅恪稱之為“山東集團”的成員。這樣,武則天與王皇后之間的爭鬥,就不僅僅是宮廷內部的簡單爭鬥,而是反映了兩個政治集團之間爭奪最高政治權力之間的鬥爭。這場鬥爭以山東集團的勝利而告終。武則天終於在655年的陰曆十月被冊封為皇后,褚遂良也被新皇后趕出朝廷,到潭州任都督。第二年元旦,武后的兒子李弘(652—675)被立為太子。新冊封的皇后,不失時機地向反對她的人進行打擊報復。王皇后與蕭淑妃被殘忍地害死了。657年春天,她將褚遂良調到離京師極遠的今廣西的一個州去任都督。而同年晚些時候,武則天則與許敬宗、李義府一起,誣告中書令來濟、門下侍中韓緩與在廣西的褚遂良共謀反叛。

晚年的褚遂良又一次被貶。這一次是被貶到中國本土以外的河內西南一帶。褚遂良在絕望之中,寫了一封信給高宗,向他求情訴說自己曾長期為高祖與太宗效勞,最堅決地支持高宗繼位等等,結果仍是無濟於事。

659年,禇遂良在流放之中死去,時年六十三歲。在他死後的兩年多時間裡,武則天等人還沒有放過他,一方面把他的官爵削掉,另一方面把他的子孫後代也流放到他死的地方。直到神龍元年(705),即褚遂良死後四十六年,他得到了平反。天寶六載(747),他作為功臣,得以配祀於高宗廟中。德宗貞元五年(789),皇帝下詔,將褚遂良等人畫於凌煙閣之上,以示他與唐初的開國英雄們有同樣的功勞。

三、褚遂良的藝術創作

唐代有高度發展的文化,就這種文化的總體來說,是高於以前任何一個時代的。在這種文化的薰陶之下,湧現了一大批一流的政治家、文人、鑑賞家,他們禮貌周到,談吐雋雅,有極好的藝術修養和高尚的審美情趣。

藝術史研究的目的——像沃爾夫林《藝術史原理》中所說的——就在於把風格設想為一種表現,一種時代與一個民族的性情的表現,而且也是個人氣質的表現。褚遂良的書法,正好也體現了這幾點。也就是說,在他的書法藝術之中,既可以看到他所處的時代的風氣,也是他那個階層的貴族氣息的展示,同時,也可以見出他自己的那種可以稱為“唯美”的審美態度。與他作為政治家一樣,在他身上體現了藝術家的氣質。

遺憾的是,褚遂良幾乎沒有關於書法方面的論著傳下來,以致於我們不能一目瞭然地知道他的書學主張。但褚遂良的父親禇亮與歐陽詢、虞世南為好友,這當然會影響到褚遂良的書法風格。

褚遂良與虞世南有過一次對話:“褚遂良亦以書自名,嘗問虞世南曰:‘吾書何如智永?’答曰:‘吾聞彼一字直五萬,君豈得此?’曰:‘孰與詢?’曰:‘吾聞詢不擇紙筆,皆得如志,君豈得此?’遂良曰:‘然則何如?’世南曰:‘君若手和筆調,固可貴尚。’遂良大喜。”(《新唐書》卷一九八《歐陽詢傳》)這話可能一直在激勵著褚遂良。

自有書法以來,人們便對它的美做出種種的探索:在漢、魏,人們對它的“勢”讚美不已;在晉、南北朝,人們對“筆意”津津樂道;在隋唐,人們開始對書法的“結構”之美而感到賞心悅目。但是,他們顯然還沒有觸及到一個更關鍵的問題:書法創作之中的“心”、“手”、“筆”之間的關係問題。如果說有,那可能是由虞世南開始。虞世南著有《筆髓論》,其中“契妙”一節說:

“字有態度,心之輔也;心悟非心,合於妙也。借如鑄銅為鏡,非匠者之明;假筆轉心,非毫端之妙。必在澄心運思至微至妙之間,神應思徹,又同鼓琴,綸指妙響,隨意而生;握管使鋒,逸態逐毫而應。學者心悟於至道,則書契於無為。苟涉浮華,終懵於斯理也!”這是由藝術的形態方面向藝術的根源之地進發的一種標誌。因此,褚遂良同虞世南一樣,更多地注意到了藝術的修養問題、藝術的創造問題。他們明顯地與“尚意”書家們面對的問題相一致了,而這正是中國書法創作史上的一個進步。再引虞世南《筆髓論》中的另兩節“釋真”與“釋行”,來揣摩褚遂良的書法創作:

……若輪扁斫輪,不徐不疾,得之於心,而應之於手,口所不能言也。拂掠輕重,若浮雲蔽于晴天;波撇勾截,如微風搖於碧海。氣如奔馬,亦如朵鉤。變化出乎心,而妙用應乎手。然則體約八分,勢同章草,而各有趣,無間鉅細,皆有虛散。這是一種多麼抒情、多麼輕靈的風格啊!“體約八分”,不就是含有濃厚的隸書筆意麼?“皆有虛散”,晚年的褚遂良,不正是就這樣地由質實而走向虛散麼?

乃按鋒而直引其腕,則內旋外拓,而環轉紓結也。旋毫不絕,內轉鋒也;加以掉筆聯毫,若石璺玉暇,自然之理。亦如長空遊絲,容曳而來往;又似蟲網絡壁,勁實而復虛。右軍雲:“遊絲斷而能續,皆契以天真,同於輪扁。”又云:“每作點畫,皆懸管掉之,令其鋒開,自然勁健矣。”由書法的意象之美,到書法的筆法之美,便鑄造了褚遂良的優美的書風。

褚遂良書藝的最為突出的特色為“空靈”。樑巘《評書帖》中說:“褚書提筆‘空’,運筆‘靈’。瘦硬清挺,自是絕品。”書法的空靈,正是通過運筆與提筆而體現出來的。

在歐書或虞書之中,我們都找不到明顯的運筆的痕跡。但是褚遂良卻不同,他不掩飾用筆的痕跡,甚至樂於強調這種痕跡,以表現他所傾心的活潑節奏,一起一伏,一提一按,造成一種韻律,異常明快。像孫過庭《書譜》中要求的“一畫之間,變起伏於鋒杪;一點之內,殊衂挫於毫芒”,在褚遂良的書法之中,體現得是最為徹底的。

褚遂良比虞世南或歐陽詢的機遇都要好。他可以在優遊不迫的生活之中,紙、墨、筆都極其精良,在面對一張紙時,可以仔細地考慮每一點一畫如何處理。因此,他的書法表現的是一種風度,一種最微妙、最飄忽的心情的變化。

按照這樣的意味去看褚遂良的作品時,我們便要驚訝於這些作品,沒有一件不是傑作:它自成一個世界,一個整體。當褚遂良將他的書法藝術推向它的最高峰時,他便以這種種的美,建成他的書法境界:沒有一點鋪張,一切都是那麼單純、自然和平靜,並不要求藝術有意想不到的強烈的刺激,要求用筆、風格、線條都有新奇的效果,它不過是在紙面上,以筆鋒展開一種優美至極的舞蹈——它的妙處,就在於它的瀟灑自然,即不倉惶失措,也不鋒芒畢露。它讓人看了,覺得只是一種為之微笑的境界,以及一種精緻的趣味。

劉濤:褚遂良楷書之變

四、早期作品

阮元《南北書派論調》裡有一句說:“褚遂良雖起吳、越,其書法遒勁,乃本褚亮,與歐陽詢同習隋派,實不出於二王。”這是入木三分的見解。

褚遂良一生究竟留下了多少作品,由於文獻的缺乏,無法確知。但是,即使現在留下的只是他的無數作品中的一部分,也足以見出他的才氣與風采了。

這裡所要分析的“早期作品”。主要是指他的風格而言,而不是指他的年齡而言。他的最早傳世作品,就是《伊闕佛龕碑》)。它是貞觀十五年(641)十一月褚遂良四十五歲時所書,碑文為岑文本所撰。這是魏王李泰為他的母親長孫皇后所立。能為長孫皇后書碑,可見褚遂良在唐代初期的書法界中,地位是何等的高了。

劉濤:褚遂良楷書之變

雖說是碑,實際上卻是摩崖。它與碑一樣,都是為歌功頌德而存在的。兩者功用相同,在創作時卻面對著不同的環境:一個是光平如鏡,而另一個則是凹凸不平,書寫的環境也不會那麼優遊自在。於是,摩崖書法的性格特徵也就不言而喻:因無法近觀與精雕細琢,於是便在氣勢上極力鋪張,字形比碑誌大得多,舒捲自如,開張跌宕。正是在這一點上,摩崖書法所具有的魅力,像漢代的《石門頌》、《郙閣頌》、《西峽頌》以及《開通褒斜道刻石》,它們的大度、自然、拙樸,即使是如《禮器碑》、《乙瑛碑》、《史晨碑》等真正的碑誌精品也無法比擬。著名的“龍門造像題記”以及在山東平度縣青楊東北的天柱山摩崖石刻,其氣度之開張,韻致之飛揚,都可以視為典型的摩崖書風。褚遂良的《伊闕佛龕碑》,正是這樣一種美的延續。

《伊闕佛龕碑》刻在洛陽龍門石窟的賓陽洞內。賓陽洞位於龍門山的北部,南北中三洞並連,中洞於北魏景明元年(500)著手鑿削。這個浩大的工程動員了八十萬人,歷時二十四年,在正光四年(523)完成。洞壁上刻有本尊釋迎牟尼和兩脅菩薩,天井雕有蓮花寶蓋以及飄逸的十人伎樂供養天人像,另外,洞口內壁有“維摩變”、“佛本生故事”、“帝后禮佛圖”、“十神王像”等四種大型浮雕。賓陽洞的南洞與北洞在北魏時開始營造,唐初完成,《伊闕佛龕碑》就刻於此時。它與北魏雕像的秀骨清像之風極為吻合。魏徵在《隋書·文學傳序》中論到南北朝文學的差別時說:“江左官商發越,貴於清綺;河朔詞義貞剛,重乎氣質。”引申到書法之中,褚遂良的這個《伊闕佛龕碑》,正是重乎氣質之表現的,而不是他晚年的“清綺”之美。

清人姚鼐《海愚詩序》中論到文藝之美的兩種傾向時說:“其得於陽與剛之美者,則其文如霆、如電,如長風之出谷,如崇山峻崖,如決大川,如奔騏驥;其光也,如果日、如火,如金鏐鐵;其於人焉,如憑高遠視,如君而朝萬眾,如鼓萬勇士而戰之。其得於陰與柔之美者,則其文如升初日,如清風、如雲、如霞、如煙,如幽林曲澗,如淪、如漾,如珠玉之輝,如鴻鵠之鳴而入寥廓;其於人也,謬乎其如嘆,逸乎其如有思,暖乎其如喜,愀乎其如悲。”如果說,褚遂良後期書法表現的是一種陰柔之美的話,如清風、如朗月、如舞女;那麼,在這裡所看到的,卻是一種陽剛之美,如霆如電,如長風之出谷,浩乎沛乎,剛健輝光。歐陽修《集古錄》中也說此碑“字畫尤奇偉”。清人郭尚先《芳堅館題跋》中說:“中令晚歲以幽深超俊勝,此其早歲書,專取古淡,與《孟敬素》用意正同。”康有為《廣藝舟雙揖》則以為:“龍門《佛龕碑》,則寬博俊偉。”上述各論無不是注目於他的雄偉俊逸上面。

這是一種來自北朝書法風格的美。他在線條之中,沒有後來的那種飄逸、輕妙,而是莊嚴,彷彿含有壓倒一切的力量,表現著一種超邁的、斬截的、充沛的、威嚴的境界。他被稱作北朝書風的大師,但與北朝書風又不盡相同。北朝碑刻更多是出自於無意識的流露,因而難免粗糙。褚遂良卻加入了文人氣質。他那寬泛而穩妥的節奏,他的線條中具有的柔和、深沉、細膩的律動,他的立意準確而並不誇張地在講究著典雅,卻又超脫於前者。在滿足了所要表現的美的條件的同時,也適應了人們對典雅與自然所具有的那種矛盾而神祕的喜愛。

再看他的《孟法師碑》。全稱是《京師至德觀主孟法師碑》,貞觀十六年(642)五月立。岑文本撰文,原石久佚,傳世有清臨川李宗瀚藏唐拓本。

從骨力剛健的角度上來說,它與《伊闕佛龕碑》有相同、也明顯地有不同的地方。他平直的用筆有了曲線,字勢力求開張,隸意雖有,卻更內斂,橫畫的俯仰起伏與豎畫的努勢,已經開創了後來成熟時期書風的最為鮮明的特色。可以說,這是禇遂良書法藝術變法的開始:他在有意識地融匯各家之長,在古法與新態、用筆的方與圓、筆畫的曲與直之間尋求著自家風格。李宗瀚的題跋所指出的,正是這一點:“遒麗處似虞,端勁處似歐,而運以分隸遺法。風規振六代之餘,高古近二王以上,殆登善早年極用意書。”換言之,他對古典書法所具備的單純之美、靜穆之美,以及冷靜的理性精神,已經有所偏離,而走向更自由的表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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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對王羲之的傾倒

唐代書法的風格變化是與國君李世民的嗜好分不開的。張彥遠在《法書要錄》中就記載了李世民的一樁趣事:貞觀十八年(644),太宗召三品以上官員,賜宴於玄武門。太宗乘興取筆作飛白書。眾臣也乘著酒興從太宗的手中競相爭奪。散騎常侍劉洎竟登上龍床,把太宗的手抓住得到了這件書法作品。這樣的舉動顯然把眾人嚇壞了,同時也因為有妒忌之心,眾臣一齊跪下請求按照法律將劉洎處斬。太宗卻笑著說:“昔聞捷媛辭輦,今見常侍登床。”竟這樣輕鬆地就赦免了劉洎的罪過。在這樣的熱愛書法的氛圍之中,無疑會產生眾多而偉大的書法家。

在《晉書》中,李世民對王羲之的書法這樣讚美道:“所以詳察古今,研精篆素,盡善盡美,其必王逸少乎?觀其點曳之工,裁成之妙,煙霏露結,狀若斷而還連;鳳翥龍蟠,勢如斜而反直。玩之不覺為倦,覽之莫識其端。心慕手追,此人而已。其餘區區之類,何足論哉!”作為《晉書》主編之一的褚遂良,對這一傳贊肯定是有刻骨銘心的印象的。尤其是後面的幾句“狀若斷而還連”云云,不就是晚年褚遂良的書法風格中最大的特色麼?對李世民懷有深厚感情的褚遂良,畢生都在追求著與實踐著這一點。

褚遂良在書法上,不可避免地捲入了對王羲之書風崇拜的漩渦,#持續地沉湎於其中,專心致志地遵守著王羲之的規範。據《唐會要》卷三十五記載,在貞觀六年(632)正月初八,太宗下令整理內府所藏的鐘繇、王羲之等人真跡,計一千五百一十卷。褚遂良參與了這次整理活動,眾多的王羲之的真跡,使他大開眼界。也正因為如此,他又開拓了書法的視野:他在中國書法的體格與形態中,找到了一種貴族的或屬於知識分子的藝術品味。這品味是華美的,而不是樸素的;是如精金美玉的,而不是渾金璞玉的。

在清乾隆皇帝所寶愛的八本《蘭亭序》摹本中,至少有兩件是歸於褚遂良名下的。從摹本來看,這是他成熟期的作品。他一方面想把自己納入到王羲之的書風中去,另一方面卻仍然頑強地露出他自己的趣味。他自己的筆意和王羲之的字形在同一件作品中交相出現,輪流居於主導地位。這引起了宋人米芾的極大興趣,以至於在摹本上再三作跋:“雖臨王書,全是褚法。其狀若巖巖奇峰之峻,英英秋秀之華。翩翩自得,如飛舉之仙:爽爽孤鶱,類逸群之鶴;蕙若振和風之麗,霧露擢鞦韆之鮮。蕭蕭慶雲之映霄,矯矯龍章之動彩;九奏萬舞,鵷鷺充庭,鏘玉鳴璫,窈窕合度,宜其拜章帝所,留賞群仙也。”像這樣的評價古代書家,在米芾那裡,除了褚遂良以外,是沒有第二人的。米芾還進一步分析說:“至於‘永和’字,合呈其雅韻,‘九觴’字備著其真標;‘浪’字無異於書名,‘由’字益彰其楷則……。信百代之秀規,一時之清鑑也。”

的確,褚遂良的這個摹本,我們更多的是看到了他的“意臨”部分,即屬於褚遂良個人的審美趣味時常在其中閃現,有時甚至佔了上風,充分地體現自己的筆法與意態。王世貞也看出了這一點:“書法翩翩逸秀,點畫之間有異趣。”此帖血脈流暢,神采飛揚,堪稱褚遂良學習王羲之最為優秀的一件作品。

更有進者,人們還將王羲之的《長風帖》也歸於褚遂良的名下(載於臺灣《故宮歷代法書全集》第一冊)。雖然作為臨書,難以表現自己的意志、性情,難以擺脫被臨作品的規範,但是褚遂良控制筆墨點線的能力卻在這裡展露無遺。李嗣真在《書後品》之中評論說:“褚氏臨寫右軍,亦為高足,豐豔雕刻,盛為當今所尚,但恨乏自然,功勤精悉耳。”在肯定的同時,又批評此帖的連帶間顯得有些做作,不夠自然。但是,當法度的束縛稍稍鬆懈一些時,禇遂良自己的趣味就會湧出來,其意態超過了法度,這種精彩的東西儘管一縱即逝,只是那麼連續的兩三個字,帶著一種溫柔灑脫之中增進的沉思的、成熟的精神,而留下充滿著精妙的健康氣息的溫婉和灑脫之中的超越心境,呈現嶄新的面目。這也是褚遂良臨習王羲之書法的與眾不同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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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優美的褚遂良風格

晚年的褚遂良,在書法上達到了一個至為高超的美的境界,做出了巨大的貢獻。如果把歐陽詢、虞世南的楷書作品和禇遂良的作品放在一起,我們會明顯地看到一種風格上的轉變。顯然是對筆法的追求,造成了這種轉變。如果說,書法中楷書之有筆意的表現,當以褚遂良為最高。如果說,北碑體現了一種骨氣之美,歐陽詢體現了一種來自於嚴謹法度的理性美,虞世南體現了一種溫文爾雅的內斂之美的話,那麼,禇遂良卻是表現了一種來自於筆意的華美。在歐陽詢或虞世南那裡,線條與筆法是為塑造字型而服務的。而褚遂良則不然,他是一位具有唯美氣息的大師,他刻意地處理每一筆畫,每一根線條,每一個點與每一個轉折……,而結果則是,這種刻意卻超出了字形以外,而看來好像具有一種脫離了形體的獨立意義,使點線變為一種抽象的美。

可見由歐陽詢等人建立起來的嚴謹的楷書結構,在禇遂良的筆下,已經開始鬆動。這種鬆動並不是由於他功力不夠,或者別的什麼,而是他知道如何運用結構的疏密、用筆的疾緩來表現流動不居的情感。倘若我們將歐陽詢推舉為“結構大師”的話,褚遂良則是“線條大師”。他的線條充滿生命,書家的生命意識也融入結構之中,而明顯地體現了中國藝術美學中一個重要的審美範疇:飛動之美。

這種飛動之美來自於何處?顯然,褚遂良比起歐陽詢或虞世南都更富於藝術天賦,也就是說,在他的藝術化了的性格之中,更有一種智慧的流露。袁中道在《珂雪齋集》卷一《劉玄度集句詩序》中說:“凡慧則流,流極而趣生焉。天下之趣,未有不自慧生也,山之玲瓏而多態,水之漣漪而多姿,花之生動而多致,此皆天地間一種慧黠之氣所成,故倍為人所珍玩。”在褚遂良的書法中,的確可以見到這樣一種由“慧黠”而帶出的流動之美、舞蹈之美。他在用筆時就像舞蹈家靈敏比的腳尖,縱橫自如、卷舒自如。在輕靈飛動的連續動作中,完成一個又一個美的造型。在褚遂良那細勁、遒婉的線條中,有一種神融筆暢似的適意,悠悠地流動於指腕之間,落實在點畫之間,從而體現作者剛正、鯁直的性格和滿腹經綸的學識修養。

蔡希綜《法書論》對褚遂良的用筆作了如下的比喻:“僕嘗聞褚河南用筆如印印泥,思其所以,久不悟。後因閱江島平沙細地,令人慾書,復偶一利鋒,便取書之,嶮勁明麗,天然媚好,方悟前志,此蓋草、正用筆,悉欲令筆鋒透過紙背,用筆如畫沙印泥,則成功極致,自然其跡,可得齊於古人。”這種明淨媚好,然而卻又沉著飛動,正是褚遂良用筆的最大特色。

褚遂良成熟的風格,應以《房玄齡碑》的出現為標誌。此碑全稱《大唐故尚書左僕射司空太子太傅上柱國大尉幷州都督□□□□□□□》,亦稱《房樑公碑》。貞觀二十回年七月立,三十六行,行約八十一字,原碑額陽文篆書“大唐故左僕射上信國太尉樑文昭公碑”十六字。碑在陝西昭陵。

左僕射房玄齡死於貞觀二十二年(648)七月,而貞觀只有二十三年,所以此碑當立於公元648—649年之間,褚遂良五十二三歲。這時他的書風已經明顯地發生了變化,不僅與《伊闕佛龕碑》不同,就是與《孟法師碑》大不一樣。最明顯的,橫畫已有左低右高的俯仰,豎畫的努筆也明顯地有向內凹而呈背勢;隸書似的捺腳仍然存在,卻增加了行書用筆,字勢顯得極為活潑。褚遂良書法中特有的婉媚多姿在此時已經定型,並進一步走向成熟,便是以此碑為標誌的。

郭尚先《芳堅館題跋》中說:“《慈恩聖教序記》及此最其用意書,飛動沉著,看似離紙一寸,實乃入木七分,而此碑構法尤精熟。”的確,無論是從用筆上還是從結構上來看,這都是褚遂良獨出心裁的創造。每一點、一線、一筆,都注入了十足的精神。所以郭尚先又以為“中令書此最明麗而骨法卻遒峻”。

他那細勁的線條,不是因為沒有能力表現樸厚,而是在樸質剛勁之後提煉出來的優美與灑脫。他甚至為了追求美而簡化字面上的東西,把細節刪減,以使重要特徵格外顯著。例如在《雁塔聖教序》中,他便保留並強調了粗壯有力的捺腳,以與其他細勁的筆畫作鮮明的對比,而愈發顯得筆勢的壯碩與酣暢。但是,他的繼承者們卻顯然並沒有領會到這一點,只取其瘦勁,而忽視了他的豐腴一面,而使豐富的表現力喪失殆盡。所以,在竇臮《述書賦》中說褚遂良的書法“澆漓後學”,正在於此。

他的最著名、最成熟的作品,當屬《雁塔聖教序》,共有兩塊,立於永徽四年(653)。《序》書於十月,全稱《大唐三藏聖教序》,李世民撰文;《記》書於十二月,全稱《大唐皇帝述三藏聖教序記》,李治撰文。褚遂良時年五十八歲。僅從兩位皇帝親自撰文這一點來看,褚遂良所具備的政治地位,該是無與倫比的了。

杜甫有詩句雲:“書貴瘦硬方通神。”《雁塔聖教序》表現的正是這種“瘦硬通神”的審美趣味。它的線條雖然與隸書的豐厚不一樣,但是,這卻是褚遂良作品中隸書筆意最為濃厚的一件作品。宋人董逌《廣川書跋》中敏銳地指出這一點:“……疏瘦勁練,又似西漢,往往不減銅筩等書,故非後世所能及也。昔逸少所受書法,有謂多骨微肉者筋書,多肉微骨者墨豬;多力豐筋者聖,無力無筋者病。河南(指褚遂良)豈所謂瘦硬通神者邪?”

他的用筆正是摒除了一切冗繁,而留下精華,在細勁中體現凜凜的風骨。

褚遂良的《雁塔聖教序》,可以看作中國書法史上楷書發展的里程碑式的作品:從鍾繇、王羲之那微扁的帶有明顯隸書體的楷書;到北魏時期對楷書做出各種探索的綽約多姿;再到歐陽詢對楷書做出的結構方面的貢獻,與虞世南楷書中表現一種來自南方傳統的文化品味;一直到褚遂良,從早年的稚拙方正脫化而出,然後進入用筆之美的深層,在表現他的華美筆意的同時,又恰當地滲入隸書筆意,以表現其高古意味,這是褚遂良在楷書中最為突出的貢獻。《雁塔聖教序》是他最為得意與最為精心之作,因而也最能代表他的藝術風格。

還有兩件墨跡也頗能體現褚遂良的優美風格。一是《倪寬贊》。這件傳為褚遂良所書的墨跡,對唐太宗李世民之“民”字,以及唐高宗李治之“治”字,皆不避諱。陳垣《史諱舉例》研究,唐代書法中避諱缺筆的,最早見於唐高宗乾封元年(666),時褚遂良已死去六七年。從這個角度上來看,褚遂良不避皇帝名諱,亦屬正常。宋趙孟堅跋:“此《倪寬贊》與《房碑記序》用筆同,晚年書也。容夷婉暢,如得道之士,世塵不能一毫嬰之。”“容夷婉暢”,是這個帖的最大特色。明人王偁《虛舟集》評此帖說:“其自書乃獨得右軍之微意,評者謂其字裡金生,行間玉潤,變化開合,一本右軍。其諸帖中《西升經》是學《黃庭》,《度人經》學《洛神》,《陰符》學《畫像》。《湖州獨孤府君碑》、《越州右軍祠記》、《同州雁塔兩聖教序記》是其自家之法。世傳《蘭亭》諸本亦與率更不類,蓋亦多出自家機軸故也。今永新文學鄧仲經甫所藏《倪寬贊》正與《蘭亭》、《聖教序記》諸帖相似,筆意婉美,似瘠而腴,似柔而剛,至於三過三折之妙,時加之意,誠褚法也!”文中所謂“字裡金生,行間玉潤”,“三過三折之妙”,言簡意賅地指出了優美的褚遂良書風。

在橫畫上,褚遂良已經開啟了顏真卿楷書的橫畫的處理方式,即起筆頗重,再提筆輕過,然後結尾時又頓筆收鋒:甚至他的鉤也給了顏真卿以靈感,在稍稍一頓的瞬間,再輕輕提出。顏真卿被後人稱為能夠變法出新貌。實際上,唐代楷書的變法始於褚遂良。

另一件是《大字陰符經》。據說褚遂良奉旨書寫《陰符經》,有一百九十卷之多。除《小字陰符經》(刻帖)之外,就是這一彌足珍貴的紙本墨跡了,楷書九十六行,有四百六十一字。上面鈴有“建業文房之印”、“河東南路轉運使印”等鑑藏印。在帖的背面,有南唐升元四年(939)邵周重裝、王□覆校題字。從這點上來說,它至少在南唐以前就存在了(參看徐無聞《褚遂良書法試論》一文,載於《書法》雜誌1983年第六期)。

認為它是偽作的人,其佐證是褚遂良署款為“起居郎”。那時他的書風應該是《伊闕佛龕銘》一路的,而不是晚年《雁塔聖教序》式的。作偽者只知道褚遂良做過“起居郎”而不知其他。在《雁塔聖教序》中,褚遂良明明地寫著“尚書右僕射。上柱國、河南郡開國公”這樣一系列官銜,作偽者為什麼偏要署“起居郎”呢?

認為它是真跡的人則以為,褚書的全部特色都體現在其中,同時也最能代表格遂良的風格。沈尹默便力主其真。他的《跋褚登善書、〈陰符經〉真跡》以及《再跋褚書大字〈陰符經〉》兩文中,則將時間限定為貞觀十年至十五年(636—641)之間:“其字體筆勢亦與《伊闕》為近。《伊闕》既經模拓,筆畫遂益峻整,少飛翔之致,雜有刀痕,故爾褚公楷書真跡傳世者,唯此與《倪寬贊》兩種。”的確,從字勢扁平開闊上來說,《大字陰符經》與《伊闕佛龕銘》有著極為相同的地方;更重要的在於,石刻書法從來就與墨跡書法有著不同的地方。

對於《大字陰符經》來說,仍然真偽難辨:一方面,世稱《大字陰符經》為贗作;而另一方面,則又確信它的確代表了褚遂良的書風!如果不是褚遂良的作品,那又是誰的呢?誰又能有如此高超的藝術水平?

宋人揚無咎跋雲:“草書之法,千變萬化,妙理無窮。今於褚中令楷書見之。或評之雲:筆力雄贍,氣勢古淡,皆言中其一。”草書的筆勢竟能於楷書中畢現無遺,這是何等神奇的手法!

如果細看,可以發現,他沒有一筆是直的,而是曲的;沒有一筆是像歐陽詢或虞世南那樣保持著每一筆畫的平直與勻淨,而是偃仰起伏,輕重緩急,極盡變化之能事。從筆法上來看,蕭散而恬淡,不衫不履中尤見性情的流露,可謂極盡風流。

總之,從筆法與體勢上來說,褚遂良是直接承繼晉人風度的;或者說,他在同時代人之中,是最深刻地理解晉人韻致的書家,並將這種風韻也表現在自己的書作之中。他既是初唐楷書風格的創造者,同時也是晉人書風的繼承者。在他之後,人們便走向了另一種書風,雖然魏晉人的風度仍然是人們所追慕的對象。

七、“廣大教化主”

將褚遂良與同時代的楷書大師如歐陽詢、虞世南相比,是否意味著從褚遂良開始,書法已經由古典主義向浪漫主義過渡,或者說,是由張懷瓘所說“妍美功用”而趨向以“風神骨氣”為美的純藝術轉變呢?

張懷瓘評價褚遂良的書法說:“若瑤臺青瑣,窅映春林:美人嬋娟,似不任乎羅綺,鉛華綽約,歐虞謝之。”正表明了一種與以前的書法截然不同的審美傾向。

褚遂良書法的線條充滿生命,書家的生命意識也融入結構之中。不管褚遂良是否刻意地在追求這一點,至少可以肯定的是,他注入作品之中的那種情調,又從作品之中飄逸出來,而讓我們為之神往。

蘇東坡在《題唐六家書後》一文中,曾將隋唐時期的六位書法大師逐一作了評價:

“永禪師書骨氣深穩,體兼眾妙,精能之至,反造疏淡。如觀陶彭澤詩,初若散緩不收,反覆不已,乃識其奇趣。”“歐陽率更書妍緊拔群,尤工於小楷。高麗遣使購其書,高祖嘆曰:‘彼觀其書,以為魁梧奇偉人也。’此非真知書也。知書者,凡書像其為人,率更貌寒寢,敏悟絕人,今觀其書,勁險刻厲,正稱其貌耳。”“褚河南書清遠蕭散,微雜隸體。……”“張長史草書頹然天放,略有點畫處而意態自足,號稱神逸……。今長安猶有長史真書《郎官石柱記》,作字簡遠,如晉宋間人。”“顏魯公書雄秀獨出,一變古法。如杜子美詩,格力天縱,奄有漢、魏、晉、唐、宋以來風流,後之作者難復措手。”“柳少師書本出於顏,而能自出新意。一字百金,非虛語也。”

對褚遂良的書法只用了四個字“清遠蕭散”。這種清遠蕭散,正是東坡所追求的意境之美。

米芾在評書時,對歐陽詢、顏真卿、柳公權分別作了評述:“歐陽道林之寺,寒儉無精神。”“歐陽如新疾病人,顏色憔悴,舉動辛勤。”“真卿學褚遂良既成,自以挑踢名家,作用太多,無平淡天成之趣。大抵顏柳挑踢,為後世醜怪惡札之祖。從此古法蕩無遺矣。”“顏行書可觀,真便入俗。”“公權國清寺,大小不相稱,費盡筋骨。”“歐怪褚妍不自持,猶能半蹈古人規。公權醜怪惡札祖,從茲古法蕩無遺。”這些唐代書法大家沒有一個不受到米芾的挑剔,唯獨對褚遂良卻是這樣的讚美:“褚遂良如熟馭戰馬,舉動從人,而別有一種驕色。”對褚遂良《蘭亭序》的摹本更是推崇備至(見前),甚至可以說佩服得五體投地。米芾的兒子米友仁同樣也是如此讚美:“褚書在唐賢諸名世士書中最為秀穎,得羲之法最多者。真字有隸法,自成一家,非諸人可以比肩。”熊秉明在《日記摘抄——關於羅丹》中引查德金(Zadkine)的話說:“……在雕刻裡要把握的是‘精神結構’(structure spirituelle),這是唯一的原則,其餘則任憑你們創造……”。褚遂良提供給後人的,正是這樣一種“精神結構”,讓學習他的人。從他那裡拿走筆法、拿走筆意、拿走結構、拿走法度,然後從事自己的創造、改革、翻新……。薛稷學他,瘦硬通神,躋身於“唐四家”之列;薛耀學他,風骨稜稜,不僅作為一時的名手,而且開啟了宋徽宗的瘦金體;顏真卿也學他,顏體楷書是建立在褚遂良的楷書的基礎之上的。

劉熙載在《書概》中對褚遂良有這樣的評價:“褚河南書為唐之廣大教化主,顏平原得其筋,徐季海之流得其肉。”“廣大教化主”五字,足以形容褚遂良在中國書法史上的獨特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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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家面對面】系列專訪之一 —— 石開先生訪談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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